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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我要当宇宙之王

    电话线那边的人笑了一声,说:“马主任。是我,老焦,焦心辛。”
    马芸芸“哦”了一声,冷淡地说:“有啥事?”她想肯定有啥事,焦胖子是从不给她来电话的。接这电话,她心里怪怪的。
    “我想约你出去坐坐。咳,你别想偏了,我老焦也没闲心玩追女人的游戏。有一件事关系到你我的前途,我不得不约你出去,开诚公布地同你商量商量。”
    “啥事?这里说不行吗?我屋里没我,你那里肯定也没人,就在电话里说,谁也偷听不去。”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焦胖子是在考虑她的话吧?她好像看见了他溜光的额头上滚动的汗水。“不,不不!”焦胖子连说几个“不”字,很坚决地说:“我一定要与你面对面地谈。就去城东的那幢希耐尔咖啡屋,那是我们的一个老同学开的,王刚刚,你一定忘了他吧,过去是学校篮球队的,一米九的个子。现在,他只会烧咖啡。我就打电话给他,请他给我们留个安静的角落。”
    他说完了,电话也断了。马芸芸放下嗡嗡嗡响的话筒,叹口气,摇摇头,真不知道焦胖子肚皮里装着啥药。她看看钟,已经夜里十点了,从江岸漫过来的湿雾已凝结在敞开的窗前。她关上窗户,窗帘已让雾气润得湿漉漉的。她想了想,还是换了身衣服,挂上我出门了。
    上了出租车,她才想起忘了梳梳头,化个淡妆。
    希耐尔咖啡屋立在南山脚下的一片幽静的竹林内,老远就能看见那排童话宫殿似的尖顶,红色的,即使夜间也仍然鲜明刺眼。咖啡屋内灯光很暗,人不多,厅就显得很大。厅中心一个大圆台,四周绕着矮小的盆景。圆台上一架巨大的钢琴旁,一个脸色苍白忧伤的小伙子,正甩着长发,把一首肖邦的曲子弹得更加忧伤。
    马芸芸看见了焦胖子,敞着蓝色夹克衫,双手插进宽大的裤袋里,站在一个很暗的角落。他也看见了马芸芸,把手举过头顶招了招。
    “是喝茶,不是喝咖啡?”他问。
    “随便。”马芸芸说。
    他便要来了两杯热咖啡,帮马芸芸的杯里加了糖和奶。
    马芸芸喝了口咖啡,苦苦的,过后又有甜味。她低着头等焦胖子把该的话说出来。焦胖子却慢慢地搅拌杯里的咖啡,什么也不说。马芸芸等不及了,又把放在椅子上的包挂在肩上,说:“你想让我来尝咖啡吧?我可没有那么多清闲来陪你。我有事先走了。”
    她站起来,焦胖子却慌了,忙拉着她的手臂说:“坐下吧,只一会儿。我把事情说了,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他说了,其实马芸芸也早有耳闻。报社刘老总从党校回来后,就要办退休了。肖老总当然由副升正,是不容怀疑的。空出来一个副职,由报社里业务能力强,工作经验丰富,作风正派的中干中推荐,再由报社全体职工投票选出。焦胖子腰一硬,说:“报社推荐了你和我为候选人。本来,我是个男人,是不想与你争的。我是个写作迷,读书写作才是我的生活,老总不老总我才不愿当呢!可我不争,你和报社的人都会瞧不起我的。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地与你竞争,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都要让你看看,我焦胖子一点也不卑微和懦弱。我要堂堂正正地做个男人!”
    马芸芸看着焦胖子一脸的英雄气慨,噗哧笑出声来。她说:“好呀!给我下战书来了。我就与你奉陪到底。我不相信会输给你。”
    焦胖子埋下了头,光亮的秃顶对着马芸芸,马芸芸想起了过去那个焦心辛苦苦追逐她时,把贼胆压抑在心内,又不敢丝毫流露的那张卑微极了的脸,心里酸极了。一晃,秃顶了,人快进四十了。岁月流淌,总把现在变成过去,过去成为历史。人呀,面对冷酷无情的岁月,还能做些什么呢?
    不过,焦胖子此时光亮的秃顶让她敬佩极了,她真想大呼一声,来两碗酒,同他一气干尽。
    焦胖子却抬起头来,双眼却仍然低垂着,不敢看她,声音很低地说:“事情说到了,我得走了。再不敢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了。”
    马芸芸心里一冷,再也不想理睬他了,端起咖啡杯,一勺一勺慢慢地咂着。
    焦胖子走了,忧伤的钢琴声追逐他去了。马芸芸放下喝干了的咖啡杯,感觉到很累很疲乏。咖啡提神,可那苦味又让她感到虚弱无力。
    她想,真不该与他争什么副老总,他想干就让他干去。自己快成老太婆了,该享享福了。可是,自己除了疲惫的身体,已经一无所有。一条破朽的船漂泊在无边的海域,何处是岸?是船儿停靠的码头?哪怕是一片荒滩,它躺在上面慢慢朽烂也行呀!
    钢琴声突然一转,老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滚了出来。那伪装愉悦的曲子,满场倾泻。有人憋不住了,成双成对旋着圈儿舞起来。
    马芸芸却走出了场外。
    风很冷,把四周的竹林摇动得哗哗啦啦响,很像暴涨的海潮。
    马芸芸想起该给刘老总打个电话。这个像她父亲一般慈的老头,去党校那么久,也没电话联系过。快退休了,就是说快成一条扔在江岸乱石滩上无用的废船了。人到了那一步,肯定非常悲哀。她想去个电话安慰安慰他。
    这是个非同寻常的上午,浪州晚报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中心会议室内,选出他们自己的副老总。
    本来,候一桃这个新来不到一年还没转正的记者,大可不必管这个闲事,蒙着被子睡大觉,一睡就混过去了。他生性好凑热闹,这一凑事情便凑到他身上来了。
    狭窄的会议室快挤爆了,吵嚷声在污浊的空气中膨胀,每个人眼睛中都闪耀着神秘而又激动的光彩。肖老总站在台前憋红了脸,挥着手臂叫人们安静。台前端正地坐着两个候选人:新闻部主任马芸芸,副刊部主任焦心辛。副总将在他俩中产生。他俩像一场垒台赛的对手,你看着我,我瞧着你,脸上平静地微笑,眼内却时时喷出压倒对方的火焰。
    喧嚷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一股汹涌的洪水突然让一沙地吸掉了,连一丝迹都没留下。安静的会场能听见人们浊重的喘息声。肖老总让人们推选出唱票人、监票人、选票统计人,然后开始发选票。
    候一桃没发选票,他一年的见习期还没满,还不是正式职工。他很满足,那么多人在演戏,只他一个观众,头发尖上都发出满足的笑声。如果,他还没长大,肯定会舌头夹着手指头,吹出很响的嘘哨。
    开始唱票了,候一桃看见马芸芸与焦胖子脸都紧张成了透明的玻璃溶器,有粉红色的液体在溶器中缓缓上升,开始是脖子,接着是脸面、头顶、整个头都成了一片粉红,透着亮亮的光晕。
    马芸芸与焦胖子的票数互不相让,你压我,我压你,交替地往上升着。最后结果让人失望:50票对50票,两人打了个平手。
    场内一片寂静。
    如果此时,候一桃撒腿开溜,什么事都没有。可他还坐在那里,望着他俩不相上下的票数,嘿嘿傻笑。肖老总看见了他,轻松地笑笑,把麦克风放在嘴边,敲了敲,说:“我们中还有个人没投票。他虽说还在见习期,可事实证明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记者,应该是我们中的一员了。你们说,他有没有权利,投出他的宝贵的一票?”
    候一桃感觉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像蚊蝇似的,在他头顶嗡嗡叫着,一群一群地轮翻轰炸。他的脸也发烧肿胀起来,接着是一片哗哗的掌声。
    此时,所有人都成了观众,候一桃却成了唱独角戏的角色。
    他拿着那张只印着两个人名的选票,只需在谁的名字下画个圈,谁就获胜。可他的手却在颤抖。
    他望着台上,马芸芸与焦胖子都用一种恳求的眼光望着他。那一刻,在他们的眼内,候一桃肯定是个紧握他们命运的上帝,他的手只要一点,幸运之星就会降临到谁的头上。
    他没动笔,他看见焦胖子噜着嘴仿佛在向他说什么。他恍然大悟,焦胖子为什么那一日偏偏请他喝啤酒,用那个天文望远镜不看星星,而是看别人的窗户。他肯定也请了其他人,不然他那个糊里糊涂的模样得不到那么多选票。这老头太有心计了,那对水泡眼恨不得看穿每个人的肚腑,看到十二指肠内蠕动的蛔虫。他不会选焦胖子的。
    马芸芸双眼直直地看着候一桃,脸色鲜艳且平静。她衣着整洁大方,灰蓝色的西装衣裙,不淡不艳,很文雅。头发丝齐齐朝后梳着,挽成一个小髻贴在脑后。她肯定是为此次选举刻意装扮的。她平时就注意修饰自己的外貌,尽管报社内对她的生活作风闲言碎语很多,她仍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干事泼辣,,总是给人一阵风的感觉。工作起来很亡命,也很会处事,是个女强人。如果凭良心的话,候一桃会把这张选票投给她的。可惜,在候一桃准备画圈时,马芸芸沉不住气了,抢过话筒说了句他很反感的话:
    “我向所有投我票的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谢!”
    候一桃却想,没投你票的呢?你就怨恨他们,想报复他们吗?这票不会投给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他停笔不动,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他听见砰砰砰的心跳声,很响地冲击着他的耳鼓。他已辨不出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别人的心跳。
    他终于有了主意,站起来走向肖老总,问:“我投给其他人可不可以?”
    肖老总愣了一下,说:“可以可以,这个会场里每个人都是候选人。”
    他飞快地写了个名字,又在下面细心地画了个很圆很圆的圈。他把选票折成四方形,递了上去。那一刻,有段歌词在他心内涌上来,在喉头上打滚,他真想挺胸昂首大声唱:
    贼猕猴偷了一个,大蟠桃呀……
    唱票人看着选票,愣了一会儿,才拖长声音说:“候一桃,一票!”
    全场的人静了好一会儿,又哗哗啦啦地响起了鼓掌声。候一桃看见焦胖子摸出手帕在秃顶上鼻尖上揩拭,马芸芸眯上眼睛,仰头向天,像是熟睡。他为自己的捣乱开心极了。
    肖老总叫人们静下来,说:“就这样吧。我会把选举结果报上级机关,相信上级会给我们安排个大家满意的领导。”
    散会后,肖总在候一桃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你还很会捣乱嘛。”
    候一桃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模样,说:“他俩眩涵,我都下不了手。你说说,我一个报社最小的小人物,敢得罪谁呢?”
    肖老总就在他鼻尖上戳了一下,说:“你才来几天,就学精了。”
    焦胖子走到他的身旁,悄悄说:“看不出,你的野心还很大嘛!”
    他对着焦胖子的耳朵,说:“我要当宇宙之王,那时你只有在天文望远镜里寻找我了。”
    焦胖子一脸苦笑,走开了。
    候一桃一进新闻部,马芸芸就冲他喊,把一迭材料扔到他的面前,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尽快整理成一篇通讯,下午给我。今天晚上要见报。”
    候一桃头皮一麻,大叫:“天呀,下午去游泳又泡汤了!”他悄悄地对马芸芸说:“早知道,我今天该把那张选票送给你了。”
    马芸芸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恨着眼睛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头滑脑了!”
    两周后的早上,还是在这个会议室,肖老总宣布了上级的下文,新来的副总编辑是个叫王一清的陌生人。报社里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长什么模样。
    肖老总宣布完后,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马芸芸和焦胖子,对会议室中那些感到特别意外的中干们说:“散会吧。各干各的事,把自己的办公室收拾干净,不要新老总来了,留下邋遢混乱的印象。”
    人散尽了,会议室的空间猛地膨胀了,只留下马芸芸和焦胖子,孤伶伶地坐在两个角落。他俩对望一眼,苦笑了一下,又伤心地埋着头。会议室骤然冷起来,他们都感觉到有湿冷的气息从脚根哧哧往上窜。
    焦胖子站起来,把揉皱的西装理了理很有风度地朝马芸芸走来,坐在她的旁边。
    “想不到,我们都是失败者。”他说。
    马芸芸没抬头,手指放在膝盖上。
    “其实,这本来就是谁也赢不了的竞赛。我们早该想通了,老总的座位不是我追求的生活目标。这样最好,你干你的新闻,我在副刊上哼哼诗歌什么的,给你助威。这些才是我们所爱。”焦胖子说,他的双眼看着前面的一堵白墙。墙上挂着报社十年大庆时的集体照。那里面的马芸芸和焦胖子还年轻得火花四溅。马芸芸扶着一棵树,笑吟吟地看着前方。而焦胖子疯了似地站在一堵墙上,双手叉腰,挺着肚皮,大约是在学一位伟人对着水洗似的蓝天吟诵一首豪气四溅的诗歌。他看着照片,笑了,说:“一晃又十年了。我们把青春扔到那张照片上,就死气沉沉地混到了今天。真的,我很疲惫了,不该与你争这争那。我真希望,失败者只是我一个人。”
    “别说了,”马芸芸抬起手来,又无力地放下,说:“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
    他俩都沉默地坐着,都感觉到越来越浓的刺透骨髓的寒气。
    “芸芸,”焦胖子说:“这里很冷,会冻出病的。我们回办公室吧。”
    马芸芸抬起头来,看着有些尴尬的焦胖子。她笑了一下,说:“老焦,你答应我一件事。”
    焦胖子从她眼内看见了另外的东西,那是他多年来四处寻找,仍然两手空空的东西。他问:“啥事?我办得到一定帮你办。”
    马芸芸脸上涌起羞涩的红晕,她迟疑了许久才悄声说:
    “我想在你新买的那口浴缸里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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