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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我只恨自己胆子太小了

    又一个傍晚,同这座城市所有的傍晚没什么两样,候一桃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看见它的模样。天晴时,那燃烧了一整天的太阳也失去了元气,拖带着一丝暗淡的火星缓缓掉入江水里。平静的流水瞬时沸腾了,一片桔黄一片艳红的光斑在满江紫蓝色的间隙里闪烁。太阳就沉没在江底燃烧,烧得浑身通红,烧得江水哧哧哧地呼啸。渐渐的,一片深色的雾气罩过来,不一会儿就让这夕阳的余晖染成了金黄色。
    候一桃与沙锅坐在码头的石堤坝上,默默地看着这让人呼吸急促的景色,吸一口烟,再让喷出的烟雾飘向江面渐渐鲜明又渐渐深沉下去的雾气。他们就盯着江水,一动不动,像那些船,沉默在江边,随着波浪吱嘎摇晃,随着夕阳燃烧与熄灭,一声不吭沉浸在属于它自已的甜美的梦里。
    太阳熄灭的那一刻,有极寒的风从江面吹来,他俩都受了刺激似的缩了下脖子。沙锅朝江面扔了只刚刚折的小纸船,看着它在浪花中翻滚,沉下又浮起,终于在一股激流推动下游漂去。沙锅站起来,说:“你说问题解决了,怎么那艘破破烂烂的渡船还在鸣响汽笛,来来回回地装人?还有那个落水女孩的妈妈,怎么还站在那儿等证人?站在这里,对着那片黑色的山冈和码头,我们真的可怜得不如地上的蚂蚁。”
    他说得候一桃心内一片寒冷,想说什么,喉头哽了一下又咽了进去。他看看石梯下,艳艳的妈妈抱着木牌子早已睡着了,身子歪着靠在石梯旁像是乞丐。候一桃想,左莉不会给说假话,不然他不会挨那些人的揍。但这世界不像他们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娃想得那么简单,复杂得像是隐没在空气中的灰尘。他有些伤心了,也站起来,对着江水骂了句粗野的话。沙锅惊异地望着他,像是望一只变种的动物,哈地一笑,拍了下他的背,说:“骂得好。这世界能把一桃兄惹得发火骂娘了,看来真是太不像话了。得有人来仗剑行侠,锄恶扶善了。”
    候一桃埋头抓扯自己的头发,做出种很无奈的样子,说:“我只恨自己胆子太小了。”
    沙锅说:“谁惹恼了我,一门炮对准它,轰地一声就全解决了。人呀,别把自己看得太小气了,你想做什么,大着胆子去做,阎王老爷都会吓得钻床底。”
    候一桃看着他的朋友,摇摇头说:“这不像是一个律师说的话。”
    沙锅哈地一笑,说:“不是律师还说不出这种话。”
    “喂,律师要说的是哪种话?”有人在旁边接嘴。他俩都回过头,是马芸芸站在石梯顶上笑。她穿着紧身的白色体恤,挎着双肩包,头发拉直染成深赭色潇潇洒洒披在肩上,装扮得像小姑娘似的。黑色呢裙下是一双高到膝盖的皮靴,显得两条腿十分的修长。那两条修长的腿就很优雅地移动着,朝他们走来。
    候一桃对沙锅说,她叫马芸芸,是他的上司,新闻部主任。又向马芸芸介绍了沙锅。马芸芸友好地伸出手,说:“我是第一次握一位律师的手,但愿以后没有握手的机会了。”
    沙锅眯眼望她,好像她浑身都闪动着比阳光更刺眼的光芒。他轻松地一笑,说:“不握律师的手,就像不去看医生一样,谁都希望,谁都逃避不了。”
    马芸芸说,她正在码头上采访船工们的生活情况,想赶回报社开会,等了半天都没见出租车来,却看见了他俩。
    沙锅笑了一声,说:“那你的运气不错。我的车缺一个乘客,我正愁眉不展的时候,你找上来了。”他指了指停靠在树下的摩托车。
    马芸芸说:“我不知道律师的车是否快过他的嘴皮子?”
    沙锅说:“你坐在上面试试看。”
    马芸芸戴上了沙锅交给她的头盔,对候一桃说:“我走了。老总在手机里催了我两次了。”
    沙锅把摩托车发动了,朝候一桃挥挥手,马芸芸刚坐稳,哇地一声尖叫,摩托车便进了拥挤的街头。
    候一桃没思看走远的他们,回头望着渐渐深黑的江水,心事沉重的样子。他老在想爷爷那时的江水是什么样子,也有这么深黑?也有这么些很像喘息的浪滔声?他闭上眼睛,真希望听到那时喧哗,就像父亲讲的,爷爷那时,江岸木船拥挤,连一根篙竿都难以插下。上下码头,人声喧哗,汽笛声铜号声昼夜不停……
    候一桃赶写一篇采访稿,已大半夜了。
    他拉上窗帘,挡住了从玻璃裂缝中透进来的丝丝寒气,合衣躺在床上。他驾驶的睡梦的游轮摇摇晃晃驶出不远,一阵急促的铃声便把他吵醒了。他半睁开迷蒙的双眼,似乎看见手机在桌子上波波波的蹦跳。
    他抓起手机,充满怨气地吼了一声:“谁呀?这大半夜的,学鬼叫呀!”
    那边哈哈哈地笑得喘气,说:“还大半夜呢!你拉开窗帘看看全世界都裸露在阳光下了。”
    候一桃没拉窗帘,他听见了窗外充满生气的喧闹:汽车马达声、工地机械声、大呼小叫的人声、不知什么东西破裂了哧哧扎扎的噪声搅得耳心难受……他只得抓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你猜猜,我现在何处?”那边又一阵神秘的笑。
    “谁知道你在何处。反正不是蹲监狱和蹲厕所。沙锅,你别装得神秘兮兮好不好。”
    那边笑得更厉害了,电话筒里都能听见嗡嗡嗡的颤抖声,接着又是哗啦哗啦的冲水声。沙锅说:“你猜对了一半,我是在蹲厕所,不是在蹲监狱。只是,我蹲在谁家厕所,你猜吧?”
    候一桃想了想,想不出,就什么也不说。
    沙锅见候一桃一声不吭,又说:“给你提示一下,是一幢红砖墙的老楼,耗子特别多,肚皮里装的全是它咬破的书与报纸。”
    候一桃说:“你不会是在我们晚报的红楼缩舍吧?”
    沙锅兴奋了,说:“看来,你并不傻,智商二百五。这楼有五层,我在二层。厕所窗户正对着一棵玉兰树,香气飘过来,让人分不清花香与粪香了。”
    候一桃明白了,说:“你胆子也够大了,才见一面,就同我的领导同志搞上了。”
    沙锅又笑,气浪从话筒冲出来,候一桃似乎也嗅到了玉兰与厕所混和的气味。沙锅说:“你的领导同志不是凡人,是天上掉下来的妖精,太不简单了。昨天,我载她去晚报,她叫我左拐右拐,就去了她的家。我问,报社的事不办了?她说去他的,见到我什么新闻都热点不起来了。后来,我与她就坐在地毯上斗酒,说一些趣闻,然后带着二两酒味歪在地毯上睡了一夜。”
    候一桃说:“恐怕不止这些吧?”
    “哈——”沙锅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些年,她肚里装的是什么酒,冒的什么气泡,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她想利用我,沾了她,我就说不清楚了,乖乖地变成一条她使唤的狗吧。”
    候一桃似乎不相信,轻轻的哼了一声。沙锅激怒了,把话筒都差点吼穿了:“你怎么不信任我呢?我沙锅搞个女人还不容易?这无姿无色的半老太婆,还掉不进我的眼睛呢!”
    哗啦——,候一桃听见很大的冲水声。沙锅生怕候一桃挂了电话,在那边“喂喂喂”地吼叫。
    候一桃说:“她叫你干的事,肯定是很不简单的事。”
    沙锅说:“她叫我在社会上找几个人,去修理另一个人。”
    “谁?”
    “一个曾经欺负过她的男人。”
    沙锅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女人心里装满了怨气,我真怕她把那个男人撕成面条。”
    “你就答应她了。”
    “谁答应她了?我只想看看欺负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候一桃心情沉重起来,他再也不想与沙锅说下去了。他握着电话的手心沁满了汗,担心地说:“沙锅,听听老朋友的劝。你三年前的那个伤人案还不知道结果,再不要惹出什么事来了。”
    沙锅说:“我懂你说的。我是那种别人好利用的吗?好了好了,你的领导同志在外面大喊大叫了,她大约憋急了想用卫生间了。”
    电话断了,一片嗡嗡声叫得人心里充满了失落。候一桃拉开窗帘,一片新鲜极了的阳光射进来,飘满灰尘的屋子里一片透亮。候一桃把稿子赶完,快速穿上衣裤,刷牙洗脸,从桌上抓起一块昨晚吃剩的面包,就下楼上班去了。
    这时候,是晚最繁忙的时候,到处都是吵嚷的人声和电话的铃声。人们走进走出,聚拢来商谈昨夜今早的新闻,又散开来走向四处。
    候一桃闯进办公室时,嘴里的面包塞得满满的,牙齿都转不动了。有人递来龙去脉杯水,他灌了好几口,才轻松地喘了一口气……
    马芸芸坐在电脑前吸酸奶,脸颊用力一瘪,便涌上了一团红晕。她回头看了一眼刚进门的候一桃,把吸空了的酸奶盒随手一扔,掉在了桌下的废纸篼里。她对候一桃说:“小候,帮我看看,这些文章怎样才能帖到浪州唱晚网站上去?”
    “浪州唱晚”是晚报刚创的网站,网页很简单,BBS论坛一类,帖稿很容易。候一桃帮她帖稿时,还想着刚才沙锅打来的那个电话,心里怪不是滋味。
    帖完了,候一桃想走,马芸芸一把抓祝蝴的胳膊,说:“别忙溜呀。喂,陪我坐一会儿,讲讲你那个朋友。他叫沙什么?”
    “沙锅,”候一桃不自然地笑笑。
    马芸芸见候一桃坐下来,才放开他,握住鼠标在网页上点为点去,轻以一笑,说:“你与他是铁哥们?”
    候一桃说:“中学时很铁。分别这么多年了,我们才相遇不久。”
    “他也在浪州做事?”
    “他说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干。他大学是学法律的。”
    马芸芸想大声地笑,她还是忍住了,脸就憋得通红。她瞟了候一桃一眼,说:“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她打开了一页空白,啪啪啪打了一行字,手指一点,说:“他是个假律师。”
    “他对你说了?”
    “哈,我还要他说?我的眼睛就瞎了。我是看出来的,他的一举一动,他说话时常常露出的尾巴。他不是当律师的。”
    “你的眼光够尖的。”候一桃有些佩服了。
    “别忘了,我记者干了好多年了,没一双看透人眼睛,能在这行混饭吃吗?我想问你,他不是律师,是做什么的?”马芸芸一双眼睛看着候一桃,很逼
    “他没说过。”候一桃很老实。
    “你看不出来?”
    “我左看右看,只是中学时的沙锅。”
    “幸好你看不出来,他也没说。我也一样,生怕他说出来,吓我们一在跳。”
    候一桃说:“他大学时误伤了人,流落到了社会。可我向公安局打听了,他的那个案子早就撤了。他伤人也不厉害,最多赔些医疗费。”
    马芸芸在网上东翻西翻,寻找着什么。候一桃想起早上沙锅在电话中说的事,心里像压了块很沉的东西。他说:“我这朋友侠义,好打抱不平。我希望他走一条正正当发的路,凭他的聪明才智也许会干出一番事业的。最担心的是被别人利用,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又成为东躲西藏的逃犯。”
    他盯着马芸芸的脸,希望她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脸上轻微地抖颤了一下,望站电脑屏幕,说:“聪明人是不会轻易掉下陷阱的。当然,聪明人也有失足的时候,就看他这足失得划不划算。”
    候一桃憋不住了,直率地说:“你想叫他当你的打手,去修理修理伤过你的那个男人?”
    马芸芸抬起头,看着候一桃,眼内充满了惊异。她站起来,谨慎地关上门,锁上暗锁,才放心地回头对候一桃说:“看来你们的关系铁得可以,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
    候一桃看着电脑屏幕内闪来闪去的动画人物,说:“现在什么都那以发达,啥子事能隐藏起来,贮藏在酒窖里发酵?”
    马芸芸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抽一支点上,喷一口烟雾,又把烟灰毫无顾忌地弹在地上。她说:“我只把我受到的伤害对他呕了吐了,干不干是人的事。我从没说过帮我修理谁的话。”
    候一桃说:“那就好。他是个爱冲动的人,你该劝他歇歇气,给他讲讲危险的后果。我们的心内都憋有怨气,我们自己消受算了,别转嫁到别人身上。”
    “哈,”马芸芸笑了,一口烟礼花似的散开来:“你也太小看他了。我的话他听没听在心里,只有鬼知道。他是个做惯生意的人,懂得一分利益一分货。我什么也没付出,无利可取的事他是不做的。”
    “但愿如此。”候一桃扔下句,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桌子前。他摊开稿纸,开始打磨自己的几篇采访稿。
    马芸芸埋头把键盘敲击得劈劈叭叭响。
    候一桃已好几天没见到沙锅了。打他电话与手机,都是嗡嗡嗡的空号。他心里堵满了阴云,老担心沙锅会出什么事。
    马芸芸没事似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把“小候,小猴子!”叫得很响,报社大楼外都能听见她的叫喊声。问她啥事,她笑笑说:“我记不起牛毛的‘毛’字的字根怎么折?”她又把MP3放得很响,学那些染黄毛的小青年,把周杰伦唱得浑浑沌沌,像庙里的唱经。
    候一桃老觉得沙锅会出什么事,这事就憋在他的心内波波波地跳。好几天了,他在焦躁不安中度过了周末,一大早便打车找到了西郊外红枫山脚下的一排土屋。
    沙锅便蜗居在这幢一层平房的一间窄小黑暗的屋子内。
    候一桃上次来时,门前还有一条污水沟,黑油油的,冒着一圈圈红色蓝色的东西。水沟里有股怪味,像鱼腥又像腐尸,候一桃熏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对沙锅说,这么恶臭的地方,你还住得下去?沙锅就笑,哗地把窗户大敞,窗外正对后山,一片黄黄绿绿的叶片在风中摇晃着。
    “我鼻孔早就麻木了,什么味儿都嗅不出了。到是后山的风景好看,我还能听见斑鸠的鸣叫。住城里哪里享受得了?”
    他告诉候一桃,有一天他站在窗前剃胡须,哗地林中钻出一只狐狸,猫那么大,毛是金黄色的,在阳光下闪一片金光。一对眼睛痴痴地望着我,眼内含着情,像恋爱是的女人。
    “哈,”候一桃笑了,说:“你让狐狸精看上了,这下可好了,你晚上也不寂寞了。”
    “屁!”他把嚼在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喷出窗外,说:“它不是看上我,是看上我放在桌子的卤鸡腿了。我抓起鸡腿,朝前走了几步。想让它靠近点,就跳出窗外抓祝狐。我也看上它那身好看的皮毛了,做个褥子垫在床铺上冬天就不受潮受冻了。”
    “你抓不祝狐。”候一桃说。
    “狐狸都是精,它早看出我不良的企图,站在树林边上就是不过来。我在鸡腿上捆了根绳子,抛出去,它却跳进树中不见了。我抓一根木棍在林中寻找了半天,也没见它的踪影,只好放弃了。”
    “你就没想到安个套子?”
    “安了,就用那个诱人的鸡腿。可几天后,我去那里瞧,套子还在,鸡腿却不见了。”
    候一桃站在窗前,那片枯黄的枫林静悄悄的,树叶在阳光下一动不动。他真想那只狐狸此时就出现。沙锅的面下好了,端在桌上叫他吃,他没回头,说:“你这里真安静。”
    沙锅把面吃得哗哗响,辣得直咂舌头,说:“安静得叫人想发疯,想放火烧了这片林子。”可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为窗前这片城里没有的红枫林而骄傲。
    此时,这幢土屋里的人已搬空了,墙壁上用白粉画了个大大的“拆”字。那片红枫林已砍倒了一大半,露出很大的土坪。也许这里想建个什么厂子,城里创卫,大大小小的城子都往城外搬。城外本来清清亮亮的河沟,也污染成散发怪味的臭水沟了。沙锅的门上没上锁,屋内的东西乱糟糟的,纸片叶片衣物泥土混在一起,一股潮湿的霉味在屋内弥漫。沙锅早搬走了,去了哪里?或许只有问那只成了精的狐狸了。
    候一桃写了张纸条,说明了自己来找过沙锅,并叫他看到纸后给他打个电话。他把纸条帖在门板上,就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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