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匪 第七章(1)
下弦月挂上了树梢,昏黄的月光把一伙孤鬼似的黑影钉在一片荒漠上。为首的年轻军官身材高挑,军衣破旧,染满了斑斑血迹,一根牛皮武装带把疲惫的身躯扎出几分精神来。他手提盒子枪,一脸的惊慌、沮丧和不安,木桩似的戳在那里,呆眼望着响枪的方向。他就是我的爷爷贺云鹏。
西北方向枪响如同爆豆,夹杂着喊杀声,震得爷爷一伙连连打颤。好半晌,黑影中有人发了话:“连长,咱们撤吧,大炮他们怕是完球了。”
爷爷惊醒过来,看清说话的是三排长刘怀仁。他是陕北人,说话鼻音很重。前边说过,就是这个刘怀仁快四十岁了才当上排长。爷爷曾在他手下当过兵,对他很尊重。爷爷对全连的官兵都直呼其名,惟独称刘怀仁为“老刘”,向来对他的意见和建议都慎重对待。可此时,他不容置疑地说:“再等等!”
刘怀仁不再说啥。
时间一秒一分地过去了,似乎过去了一百年,其实只有十来分钟。刘怀仁忍不住了,又开了口:“连长,这里不能久停。走吧,常排长和大炮他们突出来会追上来的。”
爷爷没有吭声。
常排长名叫常安民,跟爷爷是一个村的。他跟着爷爷一块出来吃粮当兵,现在是特务连二排排长。“大炮”是一排黄来福的绰号。特务连钻进了徐大脚的包围圈,若不是常安民带领二排“调虎离山”,黄来福率一排拼死掩护,他们一伙恐怕都已经做了鬼。
这一仗实在败得太惨了,完全出乎了爷爷的意料之外。爷爷原以为消灭这伙残匪费不了多大的劲,虽无鹰拿燕雀之易,但也决无牵牛下井之难。徐大脚撤出陕西,沿着甘肃和宁夏的交界线往西北方向逃窜,时而甘肃,时而宁夏,行迹不定。爷爷回忆说,他完全可以罢兵不追,可那时他昏了头,穷追不舍,不顾一切地跟踪追击,想全歼徐大脚这股顽匪。
这天中午他们追到一个叫沙口店的小镇。爷爷抬头看看,已是日悬中天,队伍已十分疲惫,爷爷便命令队伍打尖,稍事休息。
沙口店不大,有百十户人家,五六百口人。特务连开进小镇,立刻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人生地不熟,爷爷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派出侦察班去侦察匪情。
士兵们刚刚放下碗,侦察班派人回来报告:西边发现徐大脚的人马出没。爷爷当即命令队伍立即出发。追出三里多地,果然远远看见徐大脚的人马。队伍加速前进,可土匪似有察觉,跑得也快了。说来也真是奇怪,他们追得快,土匪跑得也快;他们追得慢,土匪也就跑得慢。追了大半天,土匪一直在他们眼皮底下,就是抓不着。爷爷心中疑惑,怀疑徐大脚在引诱他们,打他们埋伏。可他环目四顾,周围并没有树林山峦,只有一座大沙丘,大馒头似的耸立在那儿,光秃秃的,只长着些许沙柳。爷爷释然了,心想,徐大脚撤离了老窝,好比蛟龙离了水猛虎离了山,加之又连吃败仗,如今是丧家之犬,何惧之有。想到这儿,爷爷放了心,大着胆子拼命地追。傍晚时分,他们追到了一条大沟,徐大脚的人马钻进了沟,他们特务连也追进了沟。进了沟太阳就跌进了窝,徐大脚的人马突然钻进地缝似的无影无踪。他们似一群长途跋涉的猎犬,找不着猎物急得团团转。
这时天色昏暗下来,可眼前的景物还依稀可见。爷爷环目四顾,只见两边陡壁如斧劈刀削一般,沟里杂草丛生,深不可测。他心中一惊,倘若这里有一支伏兵如何是好。这个险恶之地绝对不可久留。他刚说了声“撤!”可为时已晚。四下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喊杀声一片,夜幕里不知隐匿着多少人马,堂堂的国军士兵都成了活靶子,麦捆似的往下倒。没中弹的乱成了没头苍蝇,到处乱窜。爷爷心中大骇,但到底久经战阵,最先醒悟过来,明白是中了埋伏。他急忙伏下身,命令队伍就地卧倒,不要慌乱。起初他以为敌方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他们曾多次和游击队交过火,后来他从密集的枪声中听出不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游击队绝没有这样猛烈的火力。似乎也不是徐大脚的人马,徐大脚已溃不成军,也不会有这样猛烈的火力。难道徐大脚与这里的杆子勾上了手合伙打他们的埋伏?只有这种可能!爷爷想到这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能束手待毙,要突出重围!爷爷身先士卒,率队突围。可敌方火力十分凶猛,几次冲锋都被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