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曾经沧海难为水
惟有在进入之后,方才能够了解一个女人,接下来的两天两夜,他在不断进入中更多地了解着这个女人;接下来的两天两夜,这对男女几乎都是在这间卧室的这张大床上度过的。
她沉睡的欲望犹如深井中的月亮,被一个本性浪漫充满激情的壮年男子打捞了上来,这欲望的明月一旦升上天空,这个老女人也表现得十分投入,足够疯狂,不断想“要”,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单薄瘦弱之躯有点经受不住太过剧烈的身体碰撞,她更喜欢的是他那充满耐心的温柔的爱抚,还有言语的交流,在云雨之外,更多的时候,他是在听她讲她自己的真实故事,在床上,在他面前,她变成了一个倾诉狂,仿佛有积存了几百辈子的话都要说与他听,与她在其校旱中所写到的一些线索相似:年轻时在“上山下乡”中经历的一次如火如荼的初恋没能够走向婚姻,是一个很受伤的结局,此后的选择就变得更为谨慎和更加挑剔了,让“婚姻大事”变得艰难起来,与此同时,起初作为业余爱好后来作为事业追求的文学写作却在不断地提高与进步中走向成功,成名之后反而更加难以找到一个理想中的伴侣,二十年岁月一晃而过……冯彪感觉到这并非是她感情生活的全部,她很容易理解地隐瞒了什么,毕竟在这两天里,他是她的男人——那似乎是在二十年中,她与个把男人的相遇故事,是他从她的校旱中看出来的,此前也隐约听到过一点涉及到她的“文坛轶事”,80年代和一位风流倜傥号称“交谊舞王”的一个著名男作家的故事,以及90年代和一位本省官员的暧昧关系,但估计也都不是什么太过美好的经历吧——他听谁说过:女人都是她所经历的男人调教出来的?他发现她在床上可不像她在校旱中写的那么懂事——与她来自的那个贫乏而又古板的时代一致,作为文学上的内行人士,他由此看出在她校旱中也并不缺少的性描写的虚假性来——或者说,所谓“文学”在真实的生活面前也只能是虚假的。在此期间,在这方面,是他身体例行地做了她的老师,让她在五十岁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开掘出许多性的奥秘与享受,让她学会以健康的心态来接受性爱。而在另一方面,在她面前,他也十分谦虚地做了她的学生,他在床上一边翻着他从她书房里带到卧室来的那些印制精良的新版校旱,一边向这位创作过十部以上成功作品(也的确也堪称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的著作等身的优秀女作家(现在她正一丝不挂)讨教长篇校旱在写作上的经验问题,让她在床上在赤裸裸的状态中也能感受自己的价值,在她眼中,他真是一个梦幻般的情人,又是一个真实可触的男人,是上帝对于她的恩赐,那一刻,她十分冲动地紧紧抱着他的脑袋,抱在自己赤裸的前胸,满含热泪地说:“我为什么——没有晚生二十年啊!”
在此两天之中,那位已经飞回到家里去的南方女诗人曾经打来过一次电话,当时他们刚巧也正在床上亲热,她接通电话便开始向这个“闺中密友”大肆炫耀起自己的幸福来:“……你问他呀?他还没走,就在我旁边,我们……还没起床呢,过得昏天黑地的……你是不是想和他说话?不了?好,那就这样吧,等闲下来我再给你详细汇报……”接完这个电话,这个老女人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小女生般的洋洋得意:“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她在这儿的时候就是心里有鬼,就是想打你的主意,要不然怎么一听明白咱俩好了连跟你说话的情绪都没了,急着要放电话……她胃口也真够大的,老公、儿子样样不缺,还老想在外头遇着点儿浪漫的事,我可是除了这堆书,什么都没有,所以上帝才让我遇上你……”说完就往他的怀里钻……
最后一顿晚饭,这一对男女才走出家门,此前他们的心思都不在吃上。冯彪想起在开会的那三天中从这座城市走过时满街到处都是韩国烧烤的招牌,便在饥肠辘辘中恨不能飞出去啃那些招牌。他拉她去吃,并且说好一定要由他来买单——在这方面,他是很有点儿讨女人喜欢的男子气概的,哪怕对方是一个比他有钱得多的文学款婆,一个名女人。她是如此看重这一次与他出门,原打算穿上去年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国访问时专门买的一件晚礼服,终被冯彪劝阻了,她有点扫兴,一边仔细地画妆一边对他说:“我可不愿意让人误以为咱是母子俩,你带着一个老太太出去吃饭也很没面子不是?”并坚决反对冯彪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拿出电动剃须刀来剃须的行为,还说就喜欢他那胡子拉碴的样子,更成熟也更有男子气,冯彪感觉到找个老女人做女朋友的麻烦来了:你就是真不在乎她的年龄的话她也会不断提醒自己的。
这顿饭吃得很好,生肉片在炭火上的铁架上滋滋烤着,他们吃了很多东西,她说她吃饭从来没有这么香过,他说他吃下了一头小牛,还一起喝了好几瓶啤酒,到后来,她红着脸深情款款地对他说:“亲爱的,感谢你把我带到真正的生活中来,我发现自己平时所过真不是人的日子——被什么架空了呀!”——在这番话里,她对他使用了床第之间的称呼。他马上敏感地意识到:这也正是她现在校旱写作中存在的一大问题——缺乏生活现场的真实质感,致使人物显得苍白,故事有些概念化……但他不会直接对她讲的,他确实已经变得非常世故了。后来,已经很晚了,冯彪的手机响了一次,是素素打来的,说今天是五一长假结束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怎么没有见到他?还没有回来吗?会还没有开完吗?——身在异地接到她的电话每每都像是听到了一声故乡的召唤似的:是该回去了#蝴告诉她会已经开完了,明天就飞回去。于是,他什么时候走又成了两人之间夹缠不清的一个问题,离开饭馆,回到家中,在浴室中大行云雨之事,他在激情之中答应了她“再住两天”的要求。
第二天,他们一直睡到上午,焦馨的手机响了才将两人同时吵醒,她接这个电话时的表现和表情都有那么一点古怪,一下坐了起来,紧挨他身体的接触部位也在无意之中像触电一般迅速移开了,对着电话也是“恩”呀“哦”的没有一句囫囵话,接完之后,表情困惑,一脸茫然,像是遇到了多大的一个难题似的,口中喃喃自语道:“怎么办呢?这时候来……”。幸亏冯彪在这时还保持住了一点十分必要的敏感(因为走的念头还没有全然打消),马上问她谁的电话什么事儿,她不说,再问她是不是单位——作协需要她去一下(他想到昨晚素素在电话中的提醒:已经上班了),她摇了摇头,第三次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客人要来——这才算问到地方了,她说是,然后又表现得吞吞吐吐:“亲……亲爱的,怎么……跟你说呢?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副省长,到会上去过的那个,他说马上……要来看我,你在这儿……让他看见……有点不好,我给咱们开会住的那个饭店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开个房间,你先过去待一下,到街上转一转也行,他事情多……不会久待的……他一走,我马上给你电话……”
冯彪听明白了——全都听明白了,比女人想象的还要明白了,马上说:“别定什么房间了,怪麻烦的,我马上去机场,坐两点的那趟飞机。”
“可我还是……舍不得你就这么走了,他不会久待的,顶多就几个小时……”她确实满脸都写着“矛盾”二字。
“别啦,你先接待这位贵客吧。”冯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以军训时夜间紧急集合的速度迅速穿好衣服。
噔噔噔地来到楼下,洗漱那类事已经顾不上了,直奔门口拎起包,然后换鞋,还穿着一身睡袍的焦馨跟他下来,就站在他的面前,小鸡叨米一般亲着他的脸说:“亲爱的,你别想多了,就是一个……老朋友,这些年,他在事业上……帮过我很多……你要是想多了,我可就太伤心了!”
“没有没有,我没想什么,你赶紧收拾一下,人是不是快要到了?”冯彪表情如常十分冷静地说。
“亲爱的,我是怕你这一走就再也不理我了呀!我遇见你……是不容易的……”女人抱着他哭了起来。
……
在去机场的出租上,冯彪感觉到窗外风景美丽,轻风拂面,五月的北国就像春天……竟没有一丝一毫受到任何伤害的感觉——对他来说,这可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点燃一支烟(还给前面的司机递了一根),在享受着这种体验,他甚至想到在此之前的那几个伤害过他的女人:前妻江燕、姚豆豆、莎丽……面前,他其实也应该表现得这样豁然大度,一笑而过,遇事要多为对方想一想……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背景上的极大不同:先不论爱与不爱的问题,这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女人多了才不怕伤害啊(这是老牛这个老流氓在北京时亲授于他的宝贵经验)!其实古人也早就说过了,说得那么毒辣:曾经沧海难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