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夕阳醉了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看这些孩子寄的成绩单和作业本,正打算出发呢。”
“我能搭您的车也去看看我资助的孩子吗?或许,我还可以帮助你参谋挑选礼物。”我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他把桌子上的本子飞快地撂起来放在一边,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于是,十分钟后,我已经坐上了邵先生奥迪车的驾驶副座,第一站是本市最大的沃尔玛超市,到了超市,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无从下手的踌躇,只见他先是来到饮料区前卸下成箱的酸奶和果汁放到购物车里,然后又来到文具用品区拿本子、笔、橡皮、尺子、卷笔刀等文具,最后来到图书专区拿了成套的科普及作文书,一切有条不紊,购物车被堆出了一个小山尖,他结帐后我帮他拿了几个大袋子,又帮他把东西放到汽车的后备箱里,等我们回到前座时,他从车后座拿了一瓶水递给我,“累了吧?喝水。”
我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半瓶矿泉水,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您估计什么时候能到达目的地?”
“一个小时足够了,在这个时间段里,你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也可以睡它一觉。”说着,他打开了车里的音响,经典名曲〈昔日重来〉在一瞬间弥漫了车厢里狭窄的空间,卡伦·卡蓬特那无与伦比的充满质感的女中音如梦如幻地吟唱着舒缓、柔美的旋律,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看来我跟他的品位不谋而合,我不由侧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法兰绒质地的薄夹克衫和同色系的长裤,宝蓝色衬衫,深灰色有抽象图案领带,充满儒商的品位。
我把膝盖伸直,上身往松软的椅垫上靠了靠,让坐姿更加舒适,晶莹而明亮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玻璃柔和地撒在我身上,我微微闭上眼睛,在涂了透明睫毛油的睫毛上,我看到阳光旋转出了七彩的颜色,这真是一个熏人欲醉的春日,一切都显得格外美好,让人的心情无法不舒畅,汽车逐渐远离繁华闹市,驶入城乡结合部,我一路不忍闭上眼睛,贪婪地欣赏着城市不可多见的大片大片油绿的麦田、路边开得多彩多姿的野花,郊外里翩然飞舞的蝴蝶。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不忍破坏〈昔日重来〉优美的旋律,车子渐渐驶入一个小小的村落,我看到了大片砖瓦和茅草混合结构的古老的房子,看到田地里耕作的穿着补丁衣服的老人和他们身后的老黄牛,还有一些河边奔跑嬉戏的光着身子的孩童,我想起了遥远的童年,我已去世的外婆,想起了我做记者这几年里见到过的许许多多城市或者乡村的蚁民,他们像左拉在《萌芽》里描述的在社会最底层苦苦挣扎的劳苦大众,由于历史的或天然的原因,他们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充当上层建筑的垫脚石。
最后,汽车在公路边几座低矮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到了,”他关上音响,冲我笑笑:“下车吧。”
我打开车门跳下车子,骤然注意到那几所老房子前已经有大约几十个孩子在等候,这些孩子似乎都与邵先生很熟悉,他们开心地一拥而上,大声喊着“邵叔叔,邵叔叔”,一个年约六十多岁,满脸皱纹,身穿一件式样古旧的中山装的老人走上来与他握手,笑着说:“邵先生,孩子们都惦记着您呢!”
“我也想他们,早该来看看了其实。”邵先生并没有忘记一边的我,周到地为我们互相介绍:“这位小姐是N城日报的陈记者,这是红旗小学的张校长。”我与张校长又客气地互相握手。
接着张校长把我们带到了简陋的校长室,用掉了瓷的搪瓷缸给我们倒上开水,又把红旗小学近一段时间的情况给介绍了一遍,邵健很详细地询问了一些学生的情况,从他们的对话中,我隐约听出来一些内容,好象是邵健在这里设立了一个什么成才基金,用于奖励那些品学兼优的学生。最后,张校长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身边已经跟了十几个孩子,据说这十几个孩子都是家里最困难的,有的是父母双亡,跟爷爷奶奶生活;有的是单亲之家;有的是父母有重病;还有的是自身有一些残疾。十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跟着邵健来到汽车旁,邵健从后备箱里一边卸东西一边说:“这箱牛奶是给小文的,你营养不良,个儿都几年了还没窜高;这套《十万个为什么》是送给小雨的,你不是总是缠着老师问为什么吗?答案在书里找好了;这个书包是给小李的,你的那个书包已经缀满了补丁,马上快成乞丐包了……”
看着他满头大汗地分发属于孩子们的礼物,以及那些得到礼物后高兴得像过年一样的孩子们,我在心里暗想,今天他给我上了一课,联想到自己前段时间出了点小小的挫折就怀疑人性,真是小肚鸡肠,总这样下去怎么会有出息呢?
我们在车里挥手与红旗小学的孩子和校长告别,车已经驶出了很远,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他们仍然在原地朝我们的方向挥手。
“下一站是你要去的八一小学,我刚才问过了张校长,沿这条公路直行半小时再左拐就到了。”他还惦记着我的事情,我转过来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今天回去后要写篇报道,《六一儿童节的见闻》。”
“我无意充当主角,”他的眉头跳了一下:“这点事情算不了什么。”
“您是不是在这里设立了个什么基金?这还叫算不了什么?那什么样的事情才叫有意义?”
“我以前受过别人的帮助,所以今天我有了能力,也自然地会去帮助别人,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给我上报纸。”
他收敛起了招牌式的平和的微笑,我于是点点头,“好吧,不写不写,你跟我过去采访过的那些人不太一样,他们每次做类似的善事前都要通知到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好几辆轿车护驾,你,也算是一个异数了吧。”
“其实在国外,被捐助人与捐助者都是不去谋面的,通过慈善机构把善款转到被捐助对象的手中,但是不是很适合中国的情况。我做的事情其实微不足道,只是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亲和的笑容。
“可是你是我目前为止碰到的最好的人,也许我太年轻了,见的经的还不够多。”在我的眼里,他几乎接近完美,首先他有一个高大的外表,或许是我从小就缺乏安全感,我喜欢外表强悍的男人,这也算是我的特殊癖好吧,低于一米七五的男人,我与他们几乎是绝缘体,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我都需要强悍的男人;其次,他很富有,钱很重要,虽然还不至于重要到排在第一位,但是现代社会,衡量一个男人的能力,主要就是钱;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是这么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
车子不久就在八一小学停下了,我四处打量了一下,跟红旗小学一样的校舍条件,我下了车,邵先生陪着我去找学校的老师,然后我说明了来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让我在教室外面等着,不一会儿就牵出了一个衣衫破旧、面黄饥瘦的小女孩,我上前问了问她的家里情况,父母身体如何,学习近况等等,她都怯生生地回答了,最后我从包里取出三百元钱塞到她手里,叫她拿回家给爸爸妈妈改善一下生活,一旁的中年男人赶紧敦促她对我道谢,最后我拉着她的手叫她要常写信给我,她使劲点头。
车子驶出了很远,我回头,八一小学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我望望窗外,一轮艳丽的夕阳正缓缓坠入地平线,一望无际的田野被披上了一层玫瑰色的梦的衣裳,路边的村舍的烟囱有的已经飘起缕缕炊烟,此情此景,我想起了梅艳芳的一支老歌《夕阳醉了》,不由哼起那支曲子,他正在开车,突然转头看了看我,好象想起了什么,打开音响,放进去一盘带子,又快进了一会儿,然后片刻间小小的车厢里飘起了熟悉的音律,竟然就是《夕阳醉了》!
“梅艳芳演唱会专辑,我很喜欢听她的歌。”他笑说。
“为什么我们喜欢的歌都一样?来的路上你放的那首《昔日重来》就是我的至爱,来,握手握手。”我调皮地朝他伸出一只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