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当时，你的母亲心脏病发，是我和你哥哥两个人去的西安。医生把你哥哥叫到办公室去了，我一个人守在床前，突然，我看到那蒙在眼睛上的纱布慢慢泅湿了，有一个微弱的声音犹豫地问道：‘你，你是岑浩吗？’
我吃了一惊，因为来之前就听说，你伤得很重，一直昏昏沉沉，而且几乎看不到求生的意志。这时听到问话，我连忙上前说，‘是我，是我，阿珂。’
纱布上的湿痕越来越大，这情景令我莫名的不安，隔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犹豫地，吃力地说：‘阿珂，她，她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对我喊她的名字？
我承认，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比这更让人意外和绝望的句子了。”
岑浩叹了一口气，眼睛看着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仿佛又回到当时的场景似的。
“绝望？为什么？”我急切地问着。
他却没有回答。
我看见他的手在衣袋里摸索了一下，便起身取了个仿水晶烟灰缸过来。
淡淡的烟雾从他仍然纤长秀气的手指间升起。我想起那些无拘无束地笑闹的日子里，有一次他突然坏笑着朝我的脸喷了口烟，我呛了一下，立即追上去要报复他，他却举起双手抵挡，不知怎么，我们的十指交缠在一起，隔着烟雾，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从此，那烟草的气味一直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正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你哥哥在门口向我招手。他低声告诉我，医生说他妹妹除了肋骨折断，胸腔重创外，容貌也受损严重，而肇事客车是私人承包的，所交保险已经过期，司机当常豪亡，医药费谁来支付还是个问题。
我于是明白，床上那个孤女的处境竟然是如此悲凉，令我不能不为之怆然。而你却已决然远去，天地茫茫，不知在何处。
最后，又剩我和她两个单独在病房里时，我对她说，‘事到如今，不如就接受阿珂的身份，把这当作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对外完全可以称失去部分记忆，这样你伤愈后，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来教你学银行的业务。’
她沉默着，我一直看着她，看了很久，她虽然没说同意，但终究没有摇头。”
“谢谢你，岑浩。”我说。
“谢我？应该用不着吧。”他摁熄烟蒂，望着我，“不过我还是要说，阿珂，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点吗？”
我面红耳赤，不禁分辩道：“可我当时真的以为她不会再醒来了，否则，我不会那样离去的。”
“不，我并没说你知道她还活着，难道你为了自己的自由和梦想，不惜以制造自己死亡的烟幕弹而抛下那些爱你的人一走了之，不是极端自私的行为吗？”
我哑口无言。
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责备我。这个淡灰色烟雾中的男人，他责备我，神色坦然，仿佛他不是我在过去曾那样痴心地暗恋过的人，而是，而是我的亲人似的。
亲人，这个词就象刺一样，深深地扎进我心里。
而我根本没想到，世事如此阴差阳错，他竟会成为薄荷的爱人，和我父母的女婿。
只有一点仍然令我疑惑，为什么当时他会和我哥哥一起去西安？
我这样问他的时候，他正拿起不知是第几根烟，手突然停住了，打火机金蓝色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然后消失在我的眼帘里。
“是我请你哥哥让我一起去的。”他的声音有一种刻意的平静，令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