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隔着墨镜和茶色的车窗，我凝视着阳光下的屹立的银行大厦。当年我离开时，它还是梅盟最高和最奢华的建筑，如今它已经有些陈旧，它的后起之秀们也早已超过了它的高度和奢华，然而那巨大的银灰色石壁和闪闪发光的防辐射玻璃幕墙，看上去仍然显得气度不凡。
我终于看到薄荷。
她走在下班的员工中间，和她们穿着同样浅蓝色细条纹衬衫，同样的疲惫和如释重负。只有她脸上的沉默，隐隐地把她与那些藉着笑闹和牢骚来放松的同伴们区别开来。
我还记得春天的薄荷风里，她怎样微笑着轻轻拍我的脸，怎样庄重而有些局促地拿出那封希望工程的介绍信。这一切就象昨天一样的鲜明，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命运却把她抛入了我所逃离的轨道。
在未见到她之前，我还有一丝幻想，就是她也许和我不同，会适应银行的这份职业，毕竟，我的旧同事中安于现状或者一心上进的也很不乏其人，可是她脸上的沉默，让我知道，我对于她快乐的全部企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只是她一定嫁人了吧，在梅盟这样的小城市，这样的年龄不嫁人的可能不大，何况我知道我的母亲，她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女儿在任何事情上落后于别人，尤其是这种嫁人的事。
薄荷，薄荷，你有没有遇到一个自己爱的人？
我要怎么样才能不内疚？
我扭过头，吩咐出租车司机：不等了，送我去水渌新村。
墨镜挡住我的眼睛，却没有挡住眼睛里的水。
水渌新村本是城区东郊的一片普通居民住宅区，但是因为梅盟近年城市一直向东西扩展，水渌新村的位置倒变得不那么偏僻了。
108幢，门牌号403。
我敲门，门内寂然无声。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个卷走来路不明的六十五万的名叫柳明月的女人，据说以前就是住在这里的。
我的面前又出现叶琛憔悴而坚定的脸，阿珂，我是清白的，只要找到她，事情会水落石出的。
可是，他们找不到她。
我颓然地收回快敲肿的手。哥哥和这个女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爱情吗？可是一个携款潜逃的女人，她的心里早已只剩下物欲和自利了吧。
一无所获地回到宾馆，午饭时间早过了，我喝了一杯牛奶，怏怏地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
门铃叮叮咚咚地响了。
于菁站在外面。
“你去看过他了？”
我点点头，取过床头的一件薄针织衫，披在睡衣外面，一时不知道怎么样告诉她。
她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久，哑着嗓子问：“他还好吗？”
这句话突然鼓起了我的勇气，我说：“可是，他说他是清白的！”
“清白？”于菁半是冷笑半是嘲讽地说：“他和柳明月之间清白还是在贿赂款上清白？”
“他没和我说详细。只是说，找到柳明月就可以证明。”
“你相信他？”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告辞我往外走的刹那，我突然问：“小菁，你还爱他的不是吗？”
我看见她的手停在门把上，那是一只显示着良好出身的白皙而柔弱的手，指甲剪得齐齐的，没有任何修饰，只有无名指上，一只纤巧雅致的白金指环，在我的面前折射出细细的光。
她什么也没说，拉开门走了。在我的幻觉里，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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