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女?什么样的人会这样称呼我?”可是无论如何,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称呼听上去相当惬意——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我心里掠过一个人沉稳的面容,我知道,就是他了。
我对他笑笑。他走过来,和我一起俯看灯火,不说一句话。这让我很高兴,我最怕别人没话找话了。不知过了多久,有支熟悉极了的乐曲悠悠扬扬地传了过来,我正在竭力想是首什么曲子,听到他说:“小女,来,陪我跳这支《渔光曲》吧!”
这首歌,我第一次听到,应该不超过六岁吧,那时电影院跟我们家就隔了薄薄的一层墙。有时我在隐隐约约的歌声中醒来,房间的落地台灯被拧到最暗的一格,哥哥在床的另一头发出匀称的呼吸声,而父母的床却空着,于是依稀记得自己原先是在影院里睡着了,却不知是何时被送回来的。久远的记忆让我心里充满了忧伤,直到发觉脚下一磕,惊觉踩到了那个称我为“小女”的舞伴,顿时脸红了起来。好在,他象什么也没察觉似的,继续很有分寸地带着我移动脚步。
千禧年就这样来了。钟声,花雨,人群的欢呼,五光十色的礼花映亮了漆黑的海面。旧的世纪过去了,可是属于旧世纪的记忆,还仍然会延续吗?尽管,我一再提醒自己,叶珂已经不存在了。
“薄荷!”艾伦越过人群喊我,“走,我们去看日出喽!”
“好,这就来!”我应完艾伦,朝身边的这个人说:“陈……总,再见!”
“玩得开心,小女!”他颔首,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艾伦开的帕萨特副驾驶座上坐着他的女朋友小婕,她来过园野好几次,因此认识。我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却见里面坐了一个人,路灯映在他的脸上,他清凌凌的眼睛正看着我。
“你……你好!”意外之下,我倒是记起了要先和他打个招呼。
边飞微微笑了一下。即使是同坐在后排,他给我的感觉还是有些遥不可及。
车很快开到了海边。离日出尚有几个小时,海滩上却人影瞳瞳,这儿一堆那儿一堆的篝火,勾勒出一幅本该没有任何伤感意味,可是却说不出哪儿让我觉得惆怅的迷离画面,就象莫奈笔下开满艳红罂粟的斜坡。
艾伦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件风衣式的雨衣,分给我和小婕。那女孩子默默接了过去,我看了她一眼,心中有点纳闷,我印象中她应该是喜欢当着我们的面和艾伦撒撒娇的。小婕无意中扭过头,见到了我的表情,莞尔一笑。我于是释然,想来是恋人间常见的闹小情绪,外人用不着瞎操心的。
我们的篝火燃起来了。艾伦说,薄荷你知道吗,边飞跟我,可是从初中到大学的同班同学啊!而且是关系特别铁的那种。
“是吗?”我夸张地问。
“那当然,想当年在大学里,我特别受女生们欢迎,一个个对我亲热的不得了,害得我走路都沾不着地,快飘到天上去了。后来才知道真相。真相是什么呢?”他“叭”地拉开一罐啤酒,递到边飞面前:“真相是什么,你说说。”
边飞没接啤酒,却哭笑不得地瞪着他。
我说,什么真相?自然是你长得帅,讨女孩子喜欢么。说完朝小婕看看,她低头拨着木柴,仿佛没听到似的。
我心里嘀咕起来,这算是个什么夜晚啊,同事们一个也不来,要是有他们嘻嘻哈哈,气氛也不至于如此。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怀疑,是谁刻意安排的现在这种四个人的局面?
“薄荷,你真是好姑娘,要是大家都象你这么想就好了!”艾伦喝一口啤酒,继续唱他的独角戏,“那些女孩子拍我马屁,其实都是想曲线救国——俘虏我这位兄弟的芳心啊!”
这次小婕抬起头来也笑了。“还曲线救国呢!”边飞笑着打了他一下,“好了,就不要瞎吹了。”气氛看来稍微有所好转了。
“对了,你们是在哪儿念的大学啊?”我好奇地问。
边飞闲闲地说:“南京大学,我们都是计算机系的。”
“我也是南——”我赶紧收口,不小心咬着自己的舌头,疼得直抽冷气。薄荷的大专学历是自考得来的,这个艾伦应该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