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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在生命的过程中都会留下一些谜,永远无解的那种。但有的时候,我会经历这样的事:那就是很多年后,突然一个偶然的机会,却让我解开了或深或浅埋藏在心底,早已不抱希望了的那些谜。
    薄荷就曾经是我青春岁月中的一个谜。
    高二的时候,我基本上都是坐在靠南边的窗口位置,每当上课走神或是自习课做厌了题目,我就会用手支着下巴,出神地望向窗外的操场。那里如果不是空无一人,就必定会有一群高年级的男生在打篮球,他们大多高大而帅气,和我那些戴着深度镜片,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呆啃着书本的同班男生完全不同。其中有一个最为潇洒帅气的,每每会把我的视线全都吸引到他身上。他的阿童尼一样的脸,他投篮时的姿势,一度让我迷醉不已。但我懂得,他永远只能是窗外的风景而已,我们之间,是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的,我更多的精力,仍然是在我繁重的学业中。
    无疑地,我将报考某一个师范院校的中文系,然后成为一名语文教师。第一天走上讲台,我的学生们会惊讶于我的年轻和美丽--对于教师,美丽的标准应该不是特别的高吧,我这样想着,然后微微地笑了。我从来没想过我的未来还有别的可能。
    不寻常的一天还是来了。那天吃过午饭,我换上了一件象牙色的乔其纱衬衫和青色的牛仔背带裙,然后把原来的衣服全洗好了。我心情很好地去教室,路上碰到邻班的班主任,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真漂亮,象个公主。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对他笑了笑赶紧逃开。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下午的第三节课下课,我习惯地看着窗外,那个心仪的男孩子正在投篮呢,轻轻松松地就投中了,他的队友们一齐叫好,隔了那么远,我的耳膜仍然能感受到这份欢呼的力度。
    然后,我看到那个男孩子和别人说了句什么,就径直走开了。接下来他还会回来吗?我不禁有些微微地失望。正要翻开习题,却惊讶地发现,那个男孩子正离我越来越近。我的思想一片空白中,他竟然真的走到我的窗前,并且,并且,他停了下来,对我说话了。
    “嗨,能给点水喝吗?”
    我手忙脚乱地给了他我的玻璃杯,我的杯子一向是连再好的朋友也不给喝的,但是看着这个汗珠满面的陌生男孩就着杯口一饮而尽,我却只觉着说不出的欣喜。那时候,是十七岁吧!接下来这个男孩留给我的迷,直到五年后的某一个瞬间,我才恍然大悟。
    他问:你认识薄荷吧?
    我说不认识,薄荷是谁?
    “以前是我们班的,后来她退学了。”他简短地回答,深深地看我一眼,放下杯子走了。
    此后我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有时候在路上或是食堂遇到,他会对我笑笑,再然后,他就毕业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对于我,却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句问话,他凭什么会认为我应该认识一个名叫薄荷的人?这个人冥冥中,难道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
    五年后,我成了一名银行职员。当最起初的新鲜感过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工作是这样的乏味而没有尊严。我开始讨厌每天必需经手的那些不知辗转过多少手的脏破不堪的钞票,我讨厌每天对着一些看上去愚蠢而可鄙的脸做千篇一律的微笑。我在梦想里忧郁,我永远做不了少年的理想中年轻美丽的教师了,我仿佛置身于华丽而冰冷的囚笼,在坚硬的水泥柜台和头顶永无休止的监控器间,日复一日,毫无希望。
    晚上我就住在银行的单身宿舍,说是单身宿舍,其实也就是一个狭窄的小房间,连卫生设备也没有,必须去走廊尽头使用公用设施的,这一点和我念大学时相差无几。但大学时的女生宿舍是绝对禁止男生出入的,而我现在的宿舍隔壁却住着比我早来半年的两个男孩子。
    我知道他们一个叫岑浩,一个叫吴江天。他们都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吴江天又黑又瘦,爱闹,岑浩皮肤白,有些腼腆,至少在我一开始看上去是这样。我们常常在清晨或是黄昏的楼道相遇,有时无声地笑笑,偶尔他们问些什么,我答。
    我的同事有时候会和我开玩笑,说如果一定要你在岑浩和江天之间选一个做男朋友,你会眩涵?
    我用力皱眉,反问:一定要选其中的一个?
    同事越发来劲,一致说:当然是一定,快选!
    我于是摈弃了假装的犹豫,很爽快地回答说:如果这样,那我选跳楼。
    你看,这就是那时的我,说话很少有所顾忌,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得保全自己。
    然而我和岑吴二人还是随着一天天的交往而越来越熟了,因为心里坦荡,厮混的时候便有一种玩笑的味道在里面,彼此都觉得很轻松。到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岑浩的腼腆沉静只是给不了解的人看的,他其实亦是一个爱玩爱闹的人。
    有时候,为了某一句相互嘲讽的话,我和岑浩在楼道里追打,往往是他一边嘴上编排着我,一边狂逃,我手里拿着柳枝,木棍甚至是随手抓到的一把扫帚,在后面边笑边追,江天则在一旁拍着手喊叫。其实我手上的东西往往只是道具,岑浩的逃也只是一种形式,只有那种野蛮的童真似的欢乐是真实的,它和我与生俱来的,因为工作的不如意而更加深的忧郁相互交缠,抵触,又相互融合,变成了我生活中再难分开的两个方面。
    夏天就在这样放任的笑闹中来了。忘了是谁提议去江边兜风,总之我是非常欢喜。他们各骑着一辆摩托车在楼下等我,我刚洗过的头发还在微微滴着水,想也没想,我就坐到岑浩的车座上。去江边是一大段寂静的公路,凉风把我的头发长长地向后吹起,我想它很快就会被吹干了。这时我听见岑浩对我说:你一定很难追的。
    我一愣,说:为什么这样想?他淡淡地回答:我就是这么觉得的。我心里对他的判断一面暗自认同,一面疑惑他如何得来,一面还要想着怎样应对,结果就脱口说:“难什么呀,我喜欢的人我自己就去追了,信不信?”这句话比起我那句已经成了经典笑料的“我选跳楼”,似乎也高明不到哪去,然而他说:我信的。他始终没有回头。
    那一夜的江风和天空灿烂的星群让我破天荒的失眠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已经陷在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里。
    难道,竟然,我会喜欢上了岑浩?
    那些肆无忌惮的笑闹,野蛮的童真似的欢乐,居然不知不觉中就解除了我一切的自命清高和自以为坚不可催的防备。我理想中的爱人,本该是清颀而俊秀,才华横溢,浪漫多情的,他和岑浩全无关联。可是在他出现之前,这个可恶的岑浩,这个该死的岑浩,这个故作一脸腼腆的岑浩,我在黑暗里把他恨得牙根发痒,可是突然,不知道勾起了哪一个过往的细节,我却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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