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博硕(上)
邂逅
从一生下来,我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贱民,母亲是维族的舞妓,我那不知名的爹把我们领回家,然后又因得罪了权贵而贬为辛者库的贱奴。我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肮脏的落脚处不断地变幻,直到我忘了亲人的脸庞。
同室的男孩又被带走了,这是第三个了,按着铺子数过来,下一个会不会是我?白天干活的时候隐隐听年长者偷偷地叹息。娈童?什么是娈童?我不懂,但我知道下一个消失的也许是我,所以我逃了,如果没有遇见她,我想我这一生也许就这样了,晨昏交替,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土地和皮鞭,以及同伴的抑或是自己的血……
她有若天神一般地出现,衣尘不染地走过我的身旁,“我要的是这个孩子,今天就一定把他带走!”心底厌世的情绪如流水般静静逝去,我真的可以和她走吗?
她的手和我相握的瞬间我认定她是我这一生最后也是唯一的主人,至此永不言悔、不离不弃、一生相随……
她这种女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会在开心的时候大声地笑,不开心的时候骂个痛快。她总是像风一样来去匆匆,一身男儿装扮,却将自己衬显的更加动人。
端午节那日她从皇宫里回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落寞而受伤的眼神,尽管她一直淡淡地笑着,但我知道,那个高墙里一定发生了让她心很痛很痛的事情。夜里,她卧在风中饮酒,一口一口试图浇息心中暗涌的悲痛,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让我走,我却固执地留下,她搂着我笑,我在她的怀里听着她心脏收缩的声响。
原来,笑容也可以这样地哀伤……
历练
“在这世为人,要么爬上去俯瞰天下;要么摔下去,死在谷底!”她立在山顶上嗜血地说着,我浑身战栗,跟着这样的一个主人,我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
去江南杭州的那一天,她立在官道上,回首驻足凝望那高高的城门,眼中有千般万般地不舍。我回首无意中看见城门旁的密林里,站着一名黄衣紫褂的少年,琥珀色的双眼紧紧的追随着她的身影,而那手中的断枝深深地扎进肉里。他是谁呢?会不会是那个让她伤心的人,而她的不舍可是为了他?
“你留在这,三天后我来接你!”他率性地回过身漂亮地抛出一把腰刀,我俯身捡起紧紧地搂在怀中,怯生生的瑟缩着身子,她看了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向那唯一的小船。
风低吟着,在我四周盘桓,像极了女人的哭声,我惊恐地拉祝糊的衣角,哀求地看着她:不要,不要将我丢在这里!带我回去!求求你!
“你不想接受这种训练是吗?”她笑着看我,笑得很冷,冷得我浑身不住地打颤。
“你知道我不养废物,想我留下你,就必须跟得上我的脚步,你可以不接受这样的训练,船就在那里,上去了,我会送你回原来的地方!”
我摇着头后退,不,我不要再回那暗无天日的黑屋,不要整天整天在皮鞭的看护下干活,更不想悄无声息地消失。我一咬牙转身向密林跑去,疯狂地飞奔着,忽略了树枝打在身上的疼痛,忽略了日落后那声声凄厉地狼嚎,更忽略了她驾舟远去的水声。泪水爬满了我的脸,我蜷缩在树枝上,捂着耳朵不去听树下野兽的低鸣。
“噢呜……”一只野山猫向我伸出了爪子,我惊恐地伸臂去挡,那瘦小的臂膀上顿时血肉模糊,“呜……”又是一记雪亮的利爪,我大吼一声抽出腰刀乱无章法地向它砍去。
我不要死,我要活着,为什么我的命要是这样的,别人家的孩子可以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而我却要在这里跟命运搏斗,我不甘心,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摆脱这贱奴的身份。
三天后我浑身是血地倒在湖边的沙石上,奄奄一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但这三天始终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活下来,我要跟上她,一定要跟上她,不管多么艰难我也要忍下去。不远处还有野兽的嗥叫,是我的血将它们吸引至此,这三天我经历了太多太多,从第一次杀戮到到面目茫然地啖肉饮血,我从不知我体内有这样强的求生欲和杀戮的本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这才是她将我丢在这里的原因,可是我能活下来吗?那畜牲的腥臭味越来越近,我粗喘着闭上双眼,我尽力了……
野兽的声音消失了,眼缝中模糊地看见她风尘仆仆的身影渐行渐近,她的手里有一把很耀眼的弓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下凡的战神。她走近我,抱起我孱弱的身躯,我躺在她怀里安心地睡去,梦里有湖水的味道和她身上淡淡地香气……
刽子手手持精钢锻造的凌迟专用小刀一脸严肃地看着那大树上绑着的囚犯,那囚犯灰白的嘴唇颤抖不止,绝望地垂着头。而她却悠闲地坐在一边喝茶,仿佛那即将开始的不是这世间最惨绝人寰的酷刑,而是一出有趣的戏曲。
“开刀!”她檀口微启,缓缓出声,嘴角勾起戏虐的笑。
话音刚落,刽子手的右手操着刀子,灵巧地一转,就把一块铜钱般大小的肉,从囚犯的右胸脯上旋了下来。“啊……”一声凄历地惨叫响起,我下意识蹲下身子埋下头捂住耳朵。
“博硕!把头抬起来!”她冷冷地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头看她静静地立在我身边,微眯着眼镜看我,我忍住呕吐的欲望继续看去。
刽子手的徒弟在一旁高声报数:“第一刀!”那片肉在刀尖上颤抖不止,他将手腕一抖,小刀子银光一闪烁,那肉便如一粒弹丸,嗖地飞起,准确地落到远处的案台上。
接着又一刀下去,露出的肉茬儿白生生的,只跳出了几个血珍珠,我曾听说成功的凌迟,是流血很少的,不然还切不够刀数,犯人就死了。旁边又一声高声:“第二刀!”
那囚犯开始高声嗥叫,亦歌亦哭的吟唤,我实在抗不住又低下了头。
“博硕!”她猛地抓起我,强压在身前,牢牢地扳住我的下巴,使我不得不看向那惨绝的画面。
“第三刀!”我暴喝一声紧紧闭上双眼,这女人不是人,太残忍了,她怎么可以逼我看这种东西?
“把眼镜睁开,不然下一个就是你!我说到做到!”我绝望地瞪大双眼,眼泪不住地外涌,我恨她,我恨她!
“第四刀!”……
囚犯两边胸肌被旋尽,头发直竖,双目圆睁,鼻孔炸开,牙关紧咬,腮帮子上鼓起两条小老鼠般的肌肉,面孔狰狞至极,恶狠狠地盯着我这边。
我的身子抖地如风中的树叶,身后的女人却满意地低笑着。随着那刀一次次地落下,我的眼泪渐渐干涸,从愤怒到木然,从那天开始我感觉的身体里有一种叫做善良的东西在渐渐消失……
我惊恐地看着脚下蠕动的身躯,一只黑瘦的手臂伸出来碰了碰我的鞋面,我连忙向后退了一大步,紧贴着潮湿冰冷的墙壁,祈求地望着她。
“动手啊!快!”她斜靠在牢狱铁栏旁,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冷冷地催促着。
我看了看那骨瘦如材的囚犯,又看了看她。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又摇了摇。
“我……我……做不了……”
“啪”左颊热辣辣地一片,她背对着火把立在我的前方,一脚踏在死囚的背上不屑地看我。
“你瞧,这是什么?”她说着又重重踩了踩脚下的囚犯,引来一阵痛苦的呻吟,“这不是人,只是一块肉,任人宰割的肉。你也是,以前是,现在也是!”她弯下腰托起我的下巴,火光将她美丽的脸孔照耀地异常诡异而妖艳。
“来,动手砍下去,像你这样身份的人不需要善良和怜悯!”她拉起我紧握着砍刀的手,在我耳边低吟,嗓音带着蛊惑。
“博硕,一定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为了欲望和权力,不择手段!”她绕道我身侧将我往前轻轻一推,我随即失神地举起手臂……
“啊……”
为什么要这样训练我?为什么要将我变成一个冷血而残暴的人?在她绝美的容颜下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扭曲的心。我在她身边四个月了,每天都会有士兵因承受不祝糊怪异的训练而逃跑,然而一个个都被抓回来折磨至死。我怕她,也恨她,恨她那样的轻贱生命,恨她那样的残忍,恨她那样的折磨身边的人。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杀了她,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动手。
堕情
她颀长的身影在园子游荡,穿过一条无尽的长廊,恰如一阵惆怅的轻风,带着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哀伤……
荷花池旁的凉亭内,笛声优扬,凄凉婉转飘散在空中,余音环绕有如天籁。她静静独坐,白衣胜雪,纤纤素腰,三千青丝随风飘扬,此刻她眸子里仿佛含着无尽的温柔,幽深而美丽,仿若不沾俗尘。
“博硕,过来,我知道你在那儿!”她低首轻轻抚摸着小腹,嘴角勾起一丝酸涩的笑。
我走了过去,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听她长叹一声抬首看着夜空的明月,那双眼明亮而又凄凉,好美的眼,好似含着很深的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也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拿去!”她伸手递过来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明早帮我把药抓来,记住,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她起身走过我的身边,手心还紧撰着那只从不离身的竹笛,松垮的前襟外坠着一枚碧绿的扳指,这四个月来我虽没有勤奋念书,但也识得那个“祥”字,是名字吗?她那转瞬的温柔可是为了那个人?
我半跪在炉子旁用力扇着炉火,那苦涩的药味冲进我的鼻腔,让我忍不住捏住鼻尖。为了不让人认出来,我走了两个村寨去配药,药房老板奇特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这是什么药呢?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门廊方向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转过身看见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身子怔怔地停在药盅上。风吹过,带起她的衣摆,飘扬,长发也随风舞蹈,而我竟看得痴了……
她走了过来拿起一旁的瓷碗倒了一碗浓浓的药汁,呆立了良久,在我以为她要放弃时,她却仰头一气灌下,然后将瓷碗狠狠砸向墙壁,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我连忙放下手中的蒲扇跟了过去,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因为心中对她那些许的情意,我总觉得放不下。也就是那一天,我正式走进她的生命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我没有跟去,那么我和她的命运会不会有截然不同的改变?但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想,我还是会选择留在她的生命里……
烟雨朦胧的江南,芳草凝碧,柳风拂烟。她牵着马在前方慢慢地走着,雨丝像一层纱帐静静地贴服在她的身上,她却仿佛浑然未觉。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没有刻意躲藏,我想,她知道不远处有我,只是没有阻拦而已。
我在她身后默默凝望,在那个柳絮飞花,丁香结愁的烟雨中,她踩着一径的芳香而过。轻轻地,就如那烟雨一般。内心深处仿佛有异样的情感缓缓苏醒,似深深的眷恋,亦如那久违的情人。
日落西沉,她终于在一间废弃的茅屋外停下脚步,蹒跚而入,我走到门外席地而坐,屋檐上的残雨滴落在我窄小的肩背上,透着丝丝凉意。就这样过了很久,我歪靠在墙壁上正欲睡去,忽听茅屋内有越来越重的呻吟声。我起身透过破败的窗户向屋内望去,借着清冷的月光可以看见柴草上的她正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光裸的下身赫然血迹斑斑……
于是我冲了进去,在她昏厥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晚我点燃篝火听她讲自己的故事,她说的颇为凌乱,甚至可以说是语无伦次,我可以理解她当时狂乱的心,知道那一种伤,那一种痛,是一种怎样的蚀骨入心。末了我问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她靠在墙壁上虚弱地冲着我笑。
“博硕,从前也有人这样握过我的手,因为他的温暖我丢失了一颗心,原来没有心的感觉是这么的痛,好在我只有一颗心,丢了就不会再丢第二次!博硕,我相信你,没有来由的相信你,所以,如果你背叛我,我一定会用这世间最残忍的方式让你死去!”
她隔着火光恍惚地笑着,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着那样嗜血的话,我想她这样的女人,世间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让人禁不住又爱又恨……
晓风轻轻地拂过晨露,微曦的晨光薄薄地笼着一堤金黄,她跪坐在柳树下,默默垒起一个小坟包,清霜轻轻地落在她的眉间,凝成那婉转的忧伤。
她说:“如果孩子可以活下来,便会是他的长子,只是,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她说:“我与他隔山阻水,隔时离空,这一世却情深缘浅,只能相知相惜,只可惜,我没有来生……”
然后我看见了她珍珠般的眼泪,一颗颗洒落进我的心田,勾起我无尽地怜惜,从那一天开始我对自己说:这一辈子也许做不了她唇齿相依的爱人,那就做知她恋她的人;做不了爱她亲她的爱人,那就做捧茶待水的人;做不了她研墨添香的爱人,那就做惜她疼她的人,在生命未央的时光里,只盼留祝糊些许眷恋的目光……
断发
她今日又醉了,每年这个时候接到京中的来信她都会醉。信里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成不变的杂草,那草不知对她有何意义,似乎总能勾起她心底最深的伤。
杯中的桂花酒溢了出来,污了她一袭烟色的轻纱。她斜倚轩窗慵懒地笑着,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幽长的睫毛下泪光盈盈。
酒从倾斜的杯中,顺着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滴下,一缕散落的长发由鬓畔垂至胸前,隐约露出令人遐思的肩骨。她总说我寡言,其实真正少语的是她,两年多来她总将自己禁锢在那狭窄的记忆里,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感兴趣,那些清冷的日子重叠着起点和终点,除了寂寞依旧是寂寞……
“博硕,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半跪着,抬首望着她如湖水般美丽的眸子,心跳渐渐加快,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疯狂迷恋着她,为了跟上她的脚步我早已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冷血冷情的人,只唯独对她保留下那份热忱,我长高了,长壮了,已经成为一个可以保护她的男人,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了她,不管是身体还是心。
她撩起一捋长发放在鼻尖轻轻嗅着,半晌才懒懒地说:“帮我剪了吧!”
寸寸发丝落地,她举镜浅笑,手中的酒杯亦不断地送向唇边,我想她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会兴起断发?但我从不想违背她的意愿,既然她说了,我必当去做。
“青丝断发,愁肠柔骨。望眼欲穿,怎奈缘飘散……”
她额头一沉,酣然沉睡。我悄悄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微香,我不懂得她对我的感情,我只知道,她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心醉一整天,她的香肩以及凝脂般的肌肤让我深深迷恋。午夜,她常常入梦,梦里的她温柔似水,眼媚如丝,常令我尴尬地惊醒。我发现自己心底竟有一团这么软、这么暖的东西,我想这就是爱吧。
我抱着她走向床榻,为她脱鞋解衣,手指触到她胸衣时不禁一颤,我看向她娇美的双唇,禁不住渐渐贴进她的脸颊。空气中弥漫着诱惑的气息,我的心在急速的跳动,我感觉到了身体的颤抖来自我内心的压抑许久的欲望。舌尖感觉到她的滑润和香醇,我在她口中缠绵着,全身每一处毛孔都为之陶醉,然而却有泪水轻轻落在我唇边,我用舌尖品尝着它的味道,泪水中带着寂寞的香气。
我起身看她,她的悲伤是无法掩饰的,那种伤痛深入骨髓,如针尖般冰冷。
她缓缓睁开眼,我扭过身去,不敢看她因泪而变得冰冷的眸,那寂寞地神情刺伤我的心,我以为她会大怒,我以为她会杀了我,然而她却伸手拉下了我的脖子,吻住了我的唇……
连连细雨,带着丝丝愁怨,幻化着无数缠绵。
体内燃烧的是她给我的激情,火热的亲吻让我恍如梦境。在她的身体上蠕动,将她紧紧的拥抱,紧紧地不愿意松手。我想保留这样的夜,保留和她在一起的缠绵。我想收藏今天的雨,收藏和她在一起初次的回忆,只可惜激情中她忧伤的眼眸不变……
草原
我的身上虽流着草原人的血,但却是第一次看见真正辽阔的草原。满眼的草浪一波连着一波此起彼伏。我站在山丘之上,吸呐着清醇的气流,一任飘逸的视线和邃密的思想纵横驰骋。
“博硕,你看!”她驾马走到我身边指着不远处的惊马兴奋地扬起嘴角,火红的发丝张扬在这片绿意中,说不出的美。
“嗬……驾……”她骑着马冲下山坡,我调转马头紧随其后,追逐间我痴迷地看着她的背影,那一刻,风习习,草奕奕,从南到北,从远到近,万物都抵不过她的万种风情……
我看见他了,那个蓝盔蓝甲、英姿勃发的男子,被救的女人姣弱地倚在他的怀中,身边的她目光黯然,我心中嗤笑着,对那个所谓的龙子凤孙,你有何资格得到她的爱?
我焦怒地看着身边围绕的女子,真想抽出刀来将她们都杀了,可我知道不能,她们都是蒙古贵族,我不能给她惹事。我是一个男人,虽说世间女子千娇百媚,但我也只会选择我想要的,
我看向不远处的她,孤单地迎风而立。草浪,一如连天的海水,迤迤逦逦地向前推进,又绵绵延延地向后排辅。那一刻地我多想将她搂进怀中,为何没有人懂得怜惜她?她坚强背影后孤独而凄寥的灵魂只有我看得到。
我知道她放不下,在他们上马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从没有对我展示过的温柔。
他们走远了,而我依然站在草原上,太阳沉落下去,暮色降临,一种宁静的哀伤在我的心上翻滚,无边无际的夜色蔓延开来。我的意识逐渐解融,一种内在的透明充溢了全身。我骑着马顺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慢慢前行……
我看到了草原女性的多情、看到了草原男性的蛮悍。连那些花儿都野味十足无所顾忌地恣意绽放着,我仰躺在草地上,看着他光裸着上身,举着金刀朝我挑衅地笑着,我输了,输了比赛,输了尊严,其实我还输了更多的东西,那些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别苑
灯红酒绿的京城河畔,她潇洒而立。手中的折扇坠了极温润的和田玉,腻如羊脂。我看着男装的她常常在想,若是她云鬓玉容会是如何炫目的美?
京郊庭院里,我倚在假山上静静地听她吹笛,哀婉的笛声如诉着她的心事,我慢慢陷入到一种恍惚里。我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爱他。一个男人守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心心念念?可我问不出口,我怕失去她,对我来说最美好地不过就这样守在她身边,即使她不爱我……
幽静的池岸,斜阳的傍晚,她只身举杯对月,仿佛拨开世间琐碎间隙的迷茫,独自品尝孤独的美丽,宛如一朵悄然结籽的莲花,含蓄而笃定,既使冬寒,既使风霜雨雪,依然清芳自赏,幽娴自若。
从偏院的一角看着她,我心中有着涨涨地满足感。我想我也是自私的,虽然看她落寞我会心痛,但总好过于她在那人的怀里笑着。我不懂她,明明是不可以的感情为何还要坚持下去。
墙角有悉索的响动,我飞身上墙……
月下,他们含笑以对,我悄悄地转身,夜风的轻柔中,我尝到心底苦涩的滋味,叶儿,爱情有千千万万种,而结局无非两个,但我看不到你的曙光,你看得到吗……
“嘿!有衣服吗?”他站在池边,光裸着精干的上身,手里提着湿漉漉的衣衫,尴尬地望着我,我撇过头故意忽略他犀利的眼神,脱下身上的外衫抛给了他。我低眉盯着脚底的草地发愣,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避,如果说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随从,那他则是更没有资格拥有她的人。
缓缓抬起头,目光相接的刹那,我看见他眼中的惊惶和微怒,继而是恨,那种嫉妒的恨。
“主子!”侍女的身影中止了我和他之间一触即发的敌意,他接过她手中的水盆,转身走向房内,临了回头冲我得意一笑。
我明白那笑的意思,有些东西是我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他和她之间的过往我不知道,但她这样的深爱使我充满了无力感。
回首望去,我仿佛可以看见她又久久矗立在风中,风瑟瑟地打在她的肩头,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无助。还有她的泪,又再次地满盈于眶。难道说,只有那个男人才是她唯一的安慰吗?他是她的药,也是她的刀,可以将她的心割成碎片,也可以补成完好,但是不论如何,叶儿,你也是甘之如饴吗?
今晚,有月,我坐在窗边看着天空淡淡的光晕,所有的情殇化成了一只萤火虫,无声地落在我右手的无名指上。我看着她的身影越过庭院、越过池塘,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感到我与她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翻手,我握住窗棂上洒下的月光,尽管手心苍凉,我也要守祝糊,守住那一份温暖,守住我心底深藏的真爱……
隔阂
下颚火烧一般的痛,但抵不过心口的绝望,看着他们掩于屋内的背影,是那么近又那么远。我的心里的疼痛如潮水涌动,在这场冷漠的宿命里我不停地绕圈,无路可逃。我想喊,但发不出声音。对于他和她来说,也许我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但我的爱呢?我抑制不了,同样的,我也抑制不了对他的恨与怨,就像他对我亦然。
她来的时候,我已在房子里把自己灌醉,我知道,她对我没有爱亦没有背叛。
始终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爱、一个人痛、一个人站在风里绝望……
“欢则聚,不欢则散”
那天我看到他眼中崩溃的神情和绝望的背影,我应该笑的,但我笑不出;我应该庆幸的,却泛起一丝丝愧疚。我不懂他,不懂一个皇子骄傲,不懂一个皇子的执著,但我知道,拥有那种表情的人必定深爱过……
“回去了!”她转身慢慢走向城门,声音淡而沉闷。我知道她与他的隔阂不是为了我,昨夜书桌上的信签才是她心中最终的痛。叶儿,你是又想起柳岸旁的坟包了吗?那脆弱的灵魂如乱世中苍白而迷离的花,过早凋零了。
繁华京城,匆匆的人影,我负手随意地走在街道上,看身旁不停流动的身姿。我恨这里,因为它是座落在我童年的坟墓,安逸着生存的死亡。我爱这里,因为它让我遇见了她。
“去十三阿哥府上报个信,就说十三爷今晚宿这了,让她们别瞎操心!”
“嗻,小的这就给十爷传话去!”
花街的软语暗淡了京城巷口萧萧细雨里触摸不到的青灯,我冷笑着,缓步踏入勾栏,避开迎面扑来的俗艳,寻着先前门口锦衣男子的身影上了楼阁。
“十三爷,你醉了!”熟悉的嗓音令我浑身一怔,我皱眉舔开蝉薄的窗纸向内窥去,他半靠在软榻上,颓废地举着酒壶,脸颊潮红地向那女子招手。
“爷没醉,爷……酒量……好……好着呢!”
那女子娇笑着扑进他怀中,肆意地抚弄他半裸的胸膛,软声问道:“爷,想奴家怎生伺候您?”
我身上起了密密地鸡皮,那女子的嗓音竟然和她如出一辙,只是听见这等下作的话,让我全身都不自在。
“你……”他突然放下酒壶眯着眼痴迷地看她,低声喃喃道:“不要叫我爷……叫……叫我胤祥……”
“爷,奴家不敢……啊……”他捏祝糊的手掌忽地收紧,急促地说道:“叫我胤祥……胤祥……”
“爷……胤……祥……胤祥……”
“再叫……”
“胤祥!”
“再叫一遍……”
“胤祥!胤祥!”
他粗喘着将她紧紧纳入怀中,下颚在她鬓边轻轻摩挲,无限怜爱地说着:“对……就这么叫……夜……我的夜……”
“胤祥,我美吗?”
“美……我的夜是最美的……”他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这虚幻之中,暧昧地话语引来女子不住的娇笑。
“那……你……爱我吗?”她仰起头在他耳边挑逗地问着,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涣散,呓语般地说道:
“我爱你……就算所有人阻止,我也会一直爱着你。夜……别离开我……如果能用一辈子换你停留在我视线中,我将毫不保留……夜,我爱你,我在地狱爱着你……”
“你不去吗?”我看着那侍女消失的方向淡淡的问道。一滴雨从空中滴落下来,就在我和她的眼前缓缓划过。然后在这世界坚硬的皮肤上砸出一道轻脆的响声,响声锐利,像一个单调的音符,却回响出庭院突兀的静寂来。
“你想我去吗?”她侧过头轻扯嘴角,给了我一个无半点笑意的笑容。
“……”
“博硕,不要爱我,因为没有结果……”我默默地凝视她离去背影,她行过处,花朵摇曳。一缕纤影,无限风情,渐被弥漫的雾气吞噬。
秋叶伴着雨丝落下,一片叶子从春天走到秋天的心情,就如同无法靠近她心的距离……
逃亡
“臭石头,别堵在这碍眼!”那个蛮横的女人插着腰冲我龇牙咧嘴地吼着,我不悦地闪到一边,对于她,我不想招惹,事实上我不想去接触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我知道青城的心意,这张脸皮使我不乏追求者,每每当我被女子围绕时,我总远远地瞅着她,而她的眼中总是一成不变的温润。天知道我有多么想看到她的妒意,夜里辗转反侧时我总会闭目幻想她的羞涩,然而她是那么一个坚韧的女人,越了解她便会爱得越深,心疼她的寂寞和偶尔一闪而过地脆弱,我发觉自己逐渐无法自拔。
“大人吩咐小的让您去东厢一趟!”
“知道了!”
我兴冲冲地奔向东厢,她这些日子一直躲我,还弄了好多女子住进府里,这些伎俩瞒不住我,我明白她厌倦了,所以整日忐忑地跟在她身后,我不想离开,不想……
“啊……”眼前女子赤条条的站在屋内的水桶里,我惊骇地停住脚步。
“小姐……来人啊……”耳旁是刺耳的尖叫声,我近乎绝望地向她书房奔去。她设计我,她想抛下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站在她身后绝望地爱她,仅此而已……
“你是我养的狗,你没有资格拒绝!”
这就是我爱的女人!就是这么一个绝情的女人!我站在雨中大笑,笑声尖锐,割破夜空沉沉的喉咙,一直冲了上云宵……
不,我不娶,叶儿,你知道吗?我不能输给他!绝不!
勾栏内,我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歌妓,拖起他就往外走。
“大胆……狗奴才,你知道爷是谁?”他气喘着甩开我的手,摇摇晃晃地挥过一拳,却被我轻易挡下!
“你是谁?哼!不过是一个被女人抛弃的醉鬼罢了!”我抄着手对他冷笑,满意地看见他因羞愤而扭曲的脸。
“住口!你算什么?你以为天天守着她,她的心就是你的吗?”他直起腰激动地看我,点着自己的胸膛吼道:“心是用来换的,十年了!我爱她整整十年了!”
“那又如何!你既娶亲生子,和她便是陌路了!”我直视着他,略有些心虚地说着。我想我是疯了,竟然这样光明正大地和一个阿哥争女人,而那个女人从来就不属于我。
这样也好,如果他放弃了,死心了,那么即使她不属于我,我也心甘。我不要她爱着别人,我宁愿她的心寂寞一生!
他听了我的话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撑着头颓然地笑着,然后说:“你以为爱可以随意放下吗?你以为爱可以轻松转移吗?你以为爱可以轻易替代吗?你有什么可以和我争她?说出来!让我知道!”
“我可以守着她,今生今世,就守着她一个!”
“好……我和你赌,看赢得是你,还是我!”
直到最后,我才明白这个赌约将我们三人紧紧桎梏在一起,只是最终也没能得到答案……
我不能输,我不能失去自己唯一的优势,如果我妥协了,纵然和她不分开,也是咫尺天涯。如果这样,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选择……
“来……来人……来人哪……”
拳脚和棍棒一下下砸向我的身体,我仰躺在庭院的空地上凄然地笑着。天上的云就像被沉沉的划了一刀,留下一个血红的口子,一缕阳光穿落下来,顺着我的额前流放,然后摔痛在地上。
恍惚间又回到多年前她伸手扶起我的刹那,她笑着对我说:真有种,以后就跟着我吧!
叶儿,那一眼的相遇,是我认定地宿命……
情难
“你躲在这儿,我去引开他们!”我虚弱地看着青城远去的背影,身上的伤口早已痛得麻木,是她救得我,为什么?既然抛下了,又为何要顾我的死活?
我不懂她,即使身体贴得再近也无法靠近她的灵魂,他曾张狂地告诉过我:相爱就要相知。因为我做不到,所以她永远不会爱我。
不远处传来男子淫靡的笑声,我不顾青城的叮嘱,奋力地向前挪去,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一个个罪恶的影子爬起来,压下去……
我哭了,不是为青城也不是为自己,身下的土地仿若一个坟墓,躺下来,发现天堂其实很近……
清晨的阳光砸碎了空气中的那片死寂。仿佛那就是一声啼呜,把活着的人又拖进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生场梦乡。
“石头!可以站起来吗?”她脏污的容颜上噙着一丝虚弱的笑,那笑容掩饰了悲伤,我如她所愿的没有提起,撑着她的肩膀努力直起身子,我仰起头看见阳光洒在她污乱的发丝上,下身一软,我硬生生的跪坐了下去,然后她笑了,眼角有晶莹的水滴,我垂下头,看到自己就跪在那片阳光的痛上,眼睛生生的疼……
叶儿,你让她带着我逃亡,是想让我看清她对我的痴吗?原来你还是想舍下我,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你幸福,那就如你所愿吧!
我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树叶发呆,深秋了,她好不好?
破落的小院外落满金黄的树叶,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之处,我和青城一躲就是数月。
“石头,吃饭了,呆呆地看着什么呢?”
“叶子!”
“哟……什么时候莽夫也学人家诗情画意起来了……”
耳边仍是她喋喋不休的聒噪,我不语,只看着那树叶片片飘落,那是通往自由的唯一路口么?一片叶子需要犹豫多久?秋叶,你知不知道?那轻轻飘落着的温柔诺言,已经足够我犹豫了整个冬天……
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我自问,然而当青城窗前的烛火熄灭了之后,我还是悄悄起身,就让我在看她一眼,一眼也好,远远地……
叶儿,你曾对我说过哪怕是蝴蝶的羽翼轻轻煽动,也会引起沧海波澜,这其中的道理我不懂,我只是想,如果那天我选择和青城离开,那我们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呢?
叶儿,对不起,我爱你。爱潜留在我疼痛的记忆里,滋生出细细的血流涌来……潮涨时是爱,潮落时是忘……
也同样对不起,青城,我不爱你,经管你为了我一次次的受苦,当蛇毒蔓延在你体内时,也同样沁入我的心里,我忘不了她,所以无法爱你,但我选择你是为了更好的爱她!
后记:
我只想看着你
因为我不耐深夜的黑暗与寂寞
织不起绮丽的美景
仅是一席碎梦……
我只想看着你
或许我只是你昏梦中的一颗孤星
而你却是我心深处的宁静海……
我只想看着你……
当爱与情,
或者时间与空间,
两者皆虚无…
我依然深情不悔地注视着你!
在距离你最近,
亦是最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