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露凋
我从梦中醒来，沈晋在我身边，身子斜躺在床头，双腿为我枕眠。生平第一次，我没有感觉到孤单。我刚一动，他就醒了，双手扶起我的身子，让我舒服地斜靠在他的胸前：“觉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将耳朵侧靠在他的胸膛，“扑通”、“扑通”那是他充满活力的心跳。
“在听什么？”他问。
“听你的心声。”
“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你在叫我……”
沈晋低叹：“是啊，我一直在找你，白天打听你的消息，梦里呼唤你的名字。”
我内疚：“对不起。”
沈晋摇头：“不怪你，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
我沉吟道：“我现在没有了武功，身体也不是很好，还曾经欺骗过你……这样的我，你……你还愿意要吗？”
沈晋收紧臂膀，将我圈在怀中：“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不要你。”
“晋……”我低声呼唤，感动万分。就是他了吧，这个对我关怀备至的人，这个一心要给我幸福的人，这个对我不离不弃的人。
沈晋道：“那日，我与独孤兄冒险闯入了江湖上闻之变色的西域圣殿，我们见到了传说中最最神秘的圣姑。她高高地坐在大殿上，嘴里噙着一丝冷笑，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她冷冷地俯视我们，满脸鄙夷。大殿的周围站着九位天女阵阵主，一个个身着阵服，冷若冰霜。雪山上已经够冷了，可那大殿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气。我当时想，莲儿真可怜，竟然从小生活在这种地方。”
我原来想告诉他，雪山并不寒冷，至少有一个地方，盛开着满园的梅花，洁净的书房里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让人一坐下就不想离开。我终于还是没有打岔，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沈晋继续说道：“圣姑说：‘你们胆子真不小，竟敢跑来找我要人！’独孤兄说：‘圣姑又不会吃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圣姑一听便笑了：‘不愧是断情岛的人，还真有点胆色。’她又问我：‘你来找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我道：‘你就算要杀我，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圣姑想了想，说道：‘本来我应该治你们擅闯大殿之罪，把你们杖责一百赶出大殿的，但看在你们还有点胆色的分上，就索性成全了你们，给你们一个明白吧。’她告诉我们萧逸峰的确来过，不过现在已经走了，这件事情有凌霄姑娘作证，我们只好认了。她又说：‘现在的天女阵只有九位阵主，凝露阵的阵主上个月已经不幸去世了。’我不相信，他们便带我去看了凝露的坟墓，孤零零的一个山头，横七竖八地立了不少坟头，其中一个竟然真的刻着凝露阵主四个字。”
说到这里沈晋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我连忙将他的手握住。
沈晋道：“中秋节，我一个人在在思过崖面壁思过，我一直惦记着你跟我的约定。那一夜我没有睡，生怕错过了与你见面的机会。可是我一直等，一直等，你却一直没有出现。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如果你还活着，中秋节一定会来找我。我当时矛盾极了，我不希望你骗我，但是我也不希望你死。如果在欺骗与死亡中一定要选择一个，我还是宁愿选择你是在欺骗我。那天过后，我开始坐立不安，我打定了主意，只要我面壁时间一满，我立刻就去圣殿问个明白。可是……可是那天我看到了那个坟……我站在那里完全惊呆了。不是没有想过你有可能会死，可是当我看见那四个字时，我还是完全懵了。我不知道我在那里呆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独孤兄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就一直盯着那个坟在看，我想，你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个冰冷黑暗的地方，会不会很孤单，会不会很害怕，会不会觉得很冷？我想，如果可以就让我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晋……”我紧紧抓祝蝴的手，眼泪顺着面颊一颗一颗地往下流。
沈晋看着我微笑道：“幸好独孤兄打晕了我，把我带离了雪山。他说凌霄阵主告诉他萧逸峰要去扬州，他要我陪他一起去扬州找人。我当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就茫然地跟着他来到了这里。莲儿，我们真要好好谢谢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应该谢谢独孤公子，谢谢凌霄姐姐。”
沈晋道：“独孤兄是断情岛的人，他说如果我们没有地方去就跟他一起去断情岛。莲儿，你跟我一起去断情岛好不好？我不要你再受西域圣殿的控制，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生活。莲儿，我请求你，跟我一起走。”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听到了皓月悲痛的声音：“莲儿，我请求你，求你留下来。”
我已经辜负了皓月，不能再辜负沈晋了。
“好。”我颤抖着点了点头：“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沈晋使劲地将我搂入怀中：“太好了，太好了……”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可我却仿佛看到了皓月寂寞的身影。我闭上眼睛默默地说道：皓月，对不起……
我向哥哥坦白了一切，哥哥惊讶了半天，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哥哥痛心道：“妹妹你受苦了，这个西域圣殿真是害人不浅，我竟然还为他们卖命这么多年！”
但是哥哥拒绝与我们同行，哥哥道：“我们一起走的目标太大了，而且妹妹和内人都没有武功，在路上会耽搁很多时间。况且我天天待在‘福来’客栈，我一走，圣姑立刻就能发觉。不如让独孤公子与妹夫先带妹妹走，我再想办法把内人送走，最后再与你们会合。”
我不愿意与哥哥分开，可是哥哥说的话也的确有道理。
独孤星道：“时间紧迫，那就这样定了吧！”
我们计划好行程路线，然后对外散布我病重不治的消息。我前段时间喉疾犯了，哥哥的确为我请了不少大夫，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因此，我的死并不引人怀疑。哥哥大张旗鼓地为我办丧事，他人缘好，引来不少人来凭吊。沈晋就趁乱将我接出了“福来”客栈。
独孤星与小文小武在郊外等我们。
小武道：“师傅，行李和干粮都在马车上，您与沈大侠一定要保重。”
我不舍地摸摸两个徒弟的头：“我们会的，你们也要好好练习沈大侠留给你们的新编华山剑谱，不能偷懒哦。”
小文小武含泪答应了。
我问小文：“师傅要你做的事，你做好了吗？”
小文点头道：“师傅你放心，已经办妥了。”
沈晋不解：“是什么事情？”
小文正要说，我连忙含笑道：“这个是我与小文的秘密。”
独孤星催促道：“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我向小文小武道别：“你们回去吧，帮我告诉哥哥要好好保重，我们断情岛见。”
“师傅保重。”“师傅再见。”
马车一路向东行去，因为怕事情有变，独孤星将马车赶得很急。
透过车窗的缝隙，我仿佛看到一只雪白的鸽子在天空翱翔，不知什么时候，它才能飞到皓月身边……
一路颠簸得十分厉害，我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紧紧靠在沈晋怀中。颠簸中，我摸到沈晋身边一个圆圆的物件，不由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沈晋摸出来给我看，那圆圆的东西光滑璀璨、绚丽夺目，竟然是我遗留在中原的七星珠。
我惊讶：“你一直把它留在身边？”
沈晋点了点头：“是，看到它就像看到了你。”
我将珠子还给他：“那还是由你来保管吧！”
沈晋笑道：“一只听说‘凝露阵’光彩夺目，美丽异常，在流光溢彩中潜藏无限危机，让人防不胜防，可惜那日我不在，没能看到你施展‘凝露阵’的模样。”
我笑道：“你说的是我去年在中原救无涯的那次吧，其实那次我施展的只是‘七星阵’并不是‘凝露阵’。真正的‘凝露阵’……”我想起雪山上尸横遍野的景象，不由悲哀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要看到那个阵才好，太血腥了……”
沈晋抱紧我道：“那些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什么‘凝露阵’的阵主，你只是我沈晋的妻子莲儿。”
我含笑点了点头。
马车在飞快地疾驰，每一个颠簸都似有重物在狠狠地撞击我的心口。
我握紧了拳头努力地承受着强烈的撞击。我在心中默念：莲儿，你要忍住啊，你一定要支持住啊……可是胸口在翻江倒海地折腾着，脑海一阵又一阵地晕眩……
忽然一个猛烈的颠簸，马车一下子倾斜了一半。沈晋反应迅速，连忙用手撑住车厢，我才没有一头栽下去。
“咳咳咳咳……”再也忍不住，我用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只觉昏天昏地，撕心裂肺。
沈晋大急：“莲儿，莲儿，你怎么了？”
我努力停住咳嗽，微弱一笑：“不要紧，我这是旧疾，咳咳……你去……咳咳……你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了？”
沈晋看看窗外，又看看我，叮嘱道：“你且撑一撑，我去去就来。”
我努力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立刻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帘子复又垂了下来，马车内完全安静了。我慢慢摊开手帕，雪白的手帕上，斑斑点点全是殷红的血迹。
沈晋忽然撩开了马车的帘子，我忙将手帕藏在身后。“怎么了？”
沈晋道：“马车轮子坏了，我们正在抢修，可能要等一会儿。”
我点点头：“好，不着急的，你们慢慢修。”
独孤星忽然道：“不用修了，他们来了。”
我与沈晋同时一惊。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马蹄飞响，不过是一瞬间，我们已经被一群铁骑团团围住。
玄衣铁骑——西域圣殿的精力人马。一骑从人群中慢慢行出，竟是陈虎。半年前，由他亲自驾车送我离开西域，半年后，竟然又是他……
我凄凉一笑：“陈护卫，想不到是你来送我上路。”
陈虎黯然道：“莲姑娘，对不起。”他翻身下马，躬身道：“缕香与指烟两位阵主连同张富贵已经在‘福来’客栈等候姑娘了，圣姑有令请姑娘立刻回圣殿。”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算圣姑神机妙算，料定了我要叛变，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将缕香、指烟派来中原。并且如果圣姑真的认定了我是叛徒，以她的性格，必定是格杀勿论，决不会这么客气地“请”我回圣殿。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紧紧盯着陈虎，哆嗦着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陈虎避开我的眼睛，低声道：“请莲姑娘回客栈。”
“你告诉我！”我忽然提高了声量，我一把抓祝蝴的衣襟使劲摇晃：“你说，你说，你快说啊！是不是……是不是……”我不敢把我的猜测说出口，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我站立不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一边倒去。
沈晋慌忙接住我：“莲儿，你怎么了？”
我茫然地看了沈晋一眼，伸出颤抖的手将他慢慢推开，我向陈虎下跪：“陈护卫，陈大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陈虎慌忙扶住我：“莲姑娘快快请起，陈虎担当不起。请莲姑娘速速回客栈与两位阵主会合，我们立刻启程回圣殿。”
独孤星将短刀一挥，一股迫人的刀光立刻将陈虎笼罩在其中。独孤星冷冷说道：“要是我们不让莲姑娘回去呢？”
陈虎冷笑道：“回不回去，恐怕要看莲姑娘的意思吧。”
沈晋道：“莲儿当然不会再回去了，你们不要用张老板来威胁莲儿，你们嫌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陈虎道：“莲姑娘的确受了很多苦，可是有一个人，比莲姑娘还要苦……”
沈晋愕然：“是谁？”
陈虎却将头一偏，不再说话。
沈晋催道：“你说啊！”
我早已呆坐在地上，听到沈晋相问，才慢慢将头抬起，我泪眼看他，无比凄凉。我告诉沈晋：“是皓月，皓月比我还要苦……他一生下来……就一直在受苦……”
沈晋茫然不解：“皓月是谁？”
陈虎连忙喝道：“大胆！少主人的名讳岂容你直呼！”
沈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恍恍惚惚地看着我，神情古怪：“皓月，原来是皓月……就是那个你说曾经是你的主人，后来是你的师傅，但你觉得他更象你的朋友，你的亲人的皓月？”
皓月的事情，我只跟沈晋说过那么一次，没想到他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沈晋忽然凄然一笑：“难怪你在客栈不与我相认，难怪中秋节之约你要失约……你告诉我，如果你的武功还在，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离开圣殿？”
“对不起……对不起……”此时此刻，我除了重复这三个字，再也想不出我还能说些什么。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用余下的时间来补偿沈晋了，我本来已经决定要忘记一切跟沈晋好好过日子了，我本来……可是啊，可是……可是只要一想到皓月，我的心就再也受不了控制。
“又是对不起……”沈晋惨笑道：“你记不记得你已经跟我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你向我隐瞒了你凝露阵主的身份，你说，对不起。你说你会在华山等我，结果我一下山你就离开了，你说，对不起。中秋之约我等你到天明，而你却一直没有来，你又跟我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死了，日日为你伤心不已，你说，对不起。你明明答应了要跟我走，现在又来跟我说对不起……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打算要欺骗我一辈子……”
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沈晋，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想欺骗你，可是世事难料，我除了对你说对不起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对你怎么说。我没有想到，我这一生，竟是注定要辜负你。
沈晋直直地看着我，满眼悲伤，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将双手握得死死地，就连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我也浑然不觉。
沈晋眼中的期盼一点一点地消失，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了。哈哈……哈哈……不愧是西域圣殿的人，不愧是天女阵的阵主……哈哈……哈哈……”他看着我冷冷说道：“我是一个傻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恨——你！”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绝尘而去。黄沙大道上，他雪白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朦胧中，传来独孤星无奈地叹息。我回过神来，给独孤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独孤星冷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道：“沈晋已经不能回华山了，他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莲儿一走，他便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公子是他的好友，莲儿请求公子好好照顾他。他天生是个武迷，从小便醉心剑法，渴望达到剑法最高境界。断情岛乃是武林正宗，我恳请公子，将他带去断情岛，成全他的心愿。”
独孤星道：“他是我的朋友，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做。”
我惨然一笑：“那么，莲儿就多谢公子了。”我站起身来，对陈虎说道：“我们走吧，陈护卫。”陈虎慌忙扶我上马。
“喂！”独孤星在后面问道：“西域圣殿，有你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吗？”
“是的，我非回去不可！”我坐正了身子，一甩马鞭，马儿箭一样地飞奔了出去。
回西域的路，漫长而遥远，我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我已经不能骑马了，但是坐马车我也照样又咳又吐，昏天黑地。
缕香道：“这样下去不行啊，我担心我们还没有回到圣殿，七妹就支持不住了。还是休息一下再动身吧。”
指烟坚决反对：“少主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一定要让他在走之前见到凝露。”
“可是……”缕香还想多说。
我阻止了缕香：“大姐，你放心，我还撑得住。二姐，你那里是不是有让人昏迷的药？你给我吃，只要我没知觉了就会好过很多。”
指烟犹疑道：“这些药可伤身体了，有可能会有副作用，你……”
我摇头苦笑：“伤不伤身体已经不重要了，你把药给我吧，只要能让我活着见到皓月，那就行了。”
指烟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把药给了我。
我将药一饮而尽，心道：皓月，你一定要等着我。
一到圣殿，指烟就把我弄醒，我顾不上满脸的灰尘，我立刻向梅园跑去。
没到门口，已经听到了隐隐哭声，我猛地一惊，不会的，不会的……我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只看到屋内一片刺目的白。
屋里似乎有很多人，他们好像在跟我说着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我的眼中只看见雪白的帷帐在飞扬。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知道要往前走，往前走……
我终于看到了，我看到皓月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纤细瘦弱的手上已经没有了温度，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他再也不能用那双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了，他也再不能用那充满宠溺的、柔和的目光来看我了。他的一生受了那么多苦，他终于解脱了。
无心哭泣道：“莲儿你走了以后，少主人的身体就越来越弱了，他常常在云亭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刚开始他还自己开方子喝药，后来，慢慢地他就连药也不喝了。那一日，沈晋来到圣殿，他要我们推他去看。他看到沈晋一直坐在凝露的坟头，就问我们，是不是只有沈晋才能给你幸福。他要凌霄告诉沈晋，说你在扬州。沈晋走了以后，少主人就一病不起了。那天，少主人忽然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我茫然问道：“是我写来的那封吗？”
无心点头：“是，他看了以后，就笑了，他说，真好，再不用为莲儿操心了……那天他兴致很高，要我做了一桌子的菜，还跟我们说了好多话，我们以为他放下了，都松了口气。谁知道……谁知道……他还是……”
无涯把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他走的时候，一直抱着的。”
我接过盒子。很熟悉的盒子，不用打开我也知道，里面放的是我的衣袖。我把盒子放到皓月枕边，轻轻为皓月整理他两鬓的头发。
皓月喜欢我为他整理头发，最喜欢喝我泡的茶，喜欢我靠在他的腿上听他讲故事，喜欢看我把一桌菜统统扫光的样子……他不喜欢我唠叨他的身体，不喜欢我在寒冬守在他的门口，不喜欢我为了自由嫁给沈晋，不喜欢我离开他……
我在皓月耳边轻声说道：“我答应你，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你怎么可以不等我回来就先走了呢？皓月，皓月……你生我气了吗？你不要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走了，什么自由什么自尊我统统都不要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没有跟沈晋走，我回来了……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啊……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是莲儿啊……”
无心与无涯感觉有点不对劲，赶紧把我拉开：“莲儿，你累了，你先去休息一下。”
我推开她们：“不要，我不要，我要陪着皓月，我走了，皓月会伤心的。”
正在推攘间，有人叫道：“圣姑来了。”
我看着圣姑慢慢地走了进来，她好像老了很多，一脸憔悴的样子，以前靓丽的黑发上竟然有了不少白发。
我一看到她就笑了，我说：“圣姑啊，你现在满意了吧。”
身旁有人惊呼，有人赶紧拉住我：“凝露，你疯了？”
我说：“我没有疯，我也不是凝露，我是莲儿，是莲儿，我的名字是皓月给我起的名字，皓月说，莲，出淤泥而不染。”
圣姑叹息道：“你们放开她吧。”
拉住我的人不敢违抗，只得将我放开。于是我又笑道：“圣姑啊，你现在满意了吧。你要皓月为圣殿谋划，皓月就为你、为圣殿谋划了一辈子。你不让他离开圣殿，他就在这冷冰冰的雪山上呆了一辈子；你杀了他最好的朋友，杀了他最爱的人，你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满意了吧，你是他的母亲，你却一点也不顾及他的感受，为了你的野心，你让他一次又一次面临痛苦的抉择，你让他这一生都在痛苦中煎熬……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为了你，他再生气、再痛苦、再不愿意，都忍了，他说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说他知道你受的苦，所以，他又一次又一次地服从了你……你满意了吧……”
“凝露……”旁边有人惊呼。
我不以为然：“我是莲儿，不是凝露。”嘴角似乎有点痒，我满不在乎地一手抹去。
惊呼的人越来越多，我一点儿也不在意。我说：“圣姑我恨你，恨你没有人性。你对我们灭绝人性也就罢了，可是皓月不同，皓月不一样啊，他是你的儿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竟然也忍心伤害他，你竟然也忍心看他痛苦……”
“莲儿，你别说了，你吐血了。”有人忽然打断我。
我微微一怔，果然看到自己满手鲜血。难怪觉得嘴角痒，原来我竟然是在吐血。
我淡淡一笑，将嘴角的血迹一手抹掉。我跌跌撞撞地扑到皓月身边：“皓月，我那样说你的母亲，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你不要不理我……你不怪她，我也就不怪她了，我以后都听你的。我再也不走了，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我很喜欢听你弹琴，你上次弹的曲子真好听，你再为我弹奏一次好不好……皓月……皓月……”
意识越来越涣散，终于，我一头栽倒在皓月的身上。
那一年，西域圣殿的秋叶阁里，又多挂了一幅画，工笔精致，画风生动。画中的少女静静地坐着，灵动的双眼含着淡淡的离愁。
画上提字：凝露无声。落笔：皓月。
画前的小册子上写着四个字：凝露阵主。
（正文完）
后面有两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