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12月22日夜

    晚饭之后和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拿起笔，开始给杏子写信。很多年，跟朋友和亲人之间都是通过email进行联系，再没有通过笔和纸来写信。要离开杏子了，就让这封信留作永恒的纪念吧。
    “笨小子，混小子，坏小子，小杏子，杏子姐姐……”我的信以一连串的称呼开头，在我的记忆中，每一个名字，都曾经有其特殊的意义，都曾经有着一段美丽的故事；而这每一个名字，也都将成为我一生的记忆。
    我接着往下写“你也许看到这么多名字，会忍不住要笑，但是我想，反正要离开你了，就一次喊个够吧！其实，我也想告诉你，在每次叫你杏子姐姐时候，包括这一次，我都在偷偷的笑！”
    写到这里，我又开始微笑，脑海中开始回忆起跟杏子认识的情景，手中的笔，跟着脑海的思绪游走。于是一串串歪歪斜斜的字符，映然纸上，记载下我人生中一段美丽的历史。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在那个夏日的早晨，你还记得吗？我永远记得那一天，2002年的7月28日，我象个小贼一样，蹑手蹑脚的偷偷跑到你的身后，大喊了一声：美女，你掉东西了？你轻轻的回过头来，如秋水一样的眼眸中，满是惊讶的神情；而我看到你如天仙一般的面孔，惊为天人，居然忘记了说话。”
    “第一次看见你笑的时候，还是在那个夏日的早晨。我们一起乘坐314路公交车，我对你说：你应该去参加星姐选举，你去了就是当之无愧的冠军；而我会带着一个团的兄弟，来为你呐喊加油。那一刻你笑了，整个天地彷佛都变得美丽，我一直怀疑那一刻，我到底是在长沙街头的公交车上看着你，还是在美丽的天堂欣赏世间难觅的仙女。”
    “第一次约会你的时候，是在那个早秋之日的傍晚。你在黄昏的阳光中等着我，七彩的光线，为你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边。那一刻我看你，就好像从九天飘落凡尘的仙女。我轻轻的走到你面前，你认出我来，却微笑着不说话。我略带着三分俏皮的跟你说我们约好的暗号：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不？于是你笑了，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美丽的眼神里遮掩不住娇羞无限。”
    …………
    我手中的黑色水笔如飞一般移动，一行行刚劲而又凌乱的字，在白色的信纸上种下痕迹。跟杏子相识之后一幕幕美丽的往事，如同唯美电影的蒙太奇镜头，缓缓的浮现我眼前。我抬头张望，却好像看到眼前冰冷的空气中，如同支起了一张广阔无限的屏幕，在放映着这部我人生初恋的电影。一张张信纸被写完，我只感觉到心念方动，笔已落纸，字迹已现，到最后都分不清楚是笔在跟着思绪的脚步走，还是思绪在跟随着眼前的笔而跳动。
    …………
    “第一次看见你哭的时候，是在不久前的那个冬夜。寒冷的空气彷佛要将大地冻结，在沁入骨髓的冷雨中，我们相依相隈。我告诉你说：其实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已经认定了你是我这一生要寻找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能娶到杨杏做我的妻子，那我将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男人。于是你哭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我的话而感动，还是因为我们要分开而伤心，但是那一刻，我从你依隈的身体中，感觉到你一颗真挚的心。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写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自己写不下去了。因为我的心情，又回复到那个忘情冷雨夜，那个无限柔情，但是又无限伤心的夜晚。虽然杏子为我而哭泣，虽然那一夜我们两颗心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一种真诚的情意，在两颗单纯而又脆弱的心之间流转；但是，从那一天开始之后，杏子就离我越来越遥远。
    是的，杏子离我越来越遥远了，她已经名花有主了。而我依然这么执着，我为了什么？我傻傻的失眠，傻傻的去买圣诞礼物，我傻傻的坐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给她写信。可是，她知道吗？现在的她，也许正和黄高一起，坐在温暖的咖啡厅里，又或者人来人往的KFC中，喝着热气腾腾的饮料，互相之间开着让彼此都觉得温馨而快乐的玩笑，对面相望的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情意。更有甚者，她或许正躺在黄高宽阔的怀抱中，听黄高讲着喃喃情话……我这么傻，难道就为了让她看到信之后，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笑着跟黄高说：他是个傻子。
    我发现自己写不下去了，我腾地站起身来，把手中的水笔重重的摔在地上，用脚使劲的踩，使劲的践踏……彷佛身体里面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用不完，那支笔几乎让我踩成了粉末，我才狠狠的停了下来。我回头看桌上的信，已经写了厚厚的好多页纸，我重重的抓了起来，噼里啪啦就把那些信纸撕开成两半。
    有一张信纸飞散开来，我眼光掠过，赫然看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上面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心血，都凝聚着无限的感情。斗大的泪珠从我的眼眶滴落，落在桌面上另外一半信纸上面，我颓然坐了下来，再也抑止不住泪水往下流。
    我哭了，生平第一次，我为了一个女孩子哭了！
    也许婴儿出生之后的第一生啼哭，代表着一个新生命的开始，那么这个新生命在长大之后，为了第一个喜欢的人而留下的第一滴眼泪，又代表着什么呢？
    “人生为了第一个喜欢的人而留下的第一滴眼泪，代表着他即将走向成熟！”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我。泪水一滴一滴的下落，我的情绪也渐渐的冷静，纷乱的心绪，慢慢的收拢。我终于决定，还是要写完这封信。
    虽然还有纸，但是笔已经被踩成碎片，却让我何以为继。我苦笑，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已经是11点23分，已经很晚了，希望外面能有一个商店没有关门吧。我象作贼一样，蹑手蹑脚去开门，很不幸，我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我仔细一看，却是家里用来招待客人的酒，是从秋天留下来的，还剩下半箱子没有喝完，就放在门的旁边。我稀里糊涂的没有注意到，于是妈妈被惊醒了。
    妈妈在里屋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我撒谎道：“我……我上厕所呢！”妈妈没有再问，于是我出了门，下得楼来。
    总算上天眷顾我，也感谢汽车西站带来的繁华，我穿行在寒风中，终于在车站旁边的一家小店买到了黑色水笔。空气中飘来一阵烤肉的香味，我忽然发现有些肚子饿，于是在路边小店里坐下来，要了10个羊肉串和一盘辣子鸡，又叫了一小瓶二锅头，慢慢的自斟自饮起来。
    诺大一个小店，空荡荡的大堂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好客的老板，大概是刚做完菜吧，带着满身的油腻，就坐在我的对面，笑眯眯的看着我吃东西。他伸手递了根烟给我，很友好的跟我说道：“满哥（长沙话“小伙子”或者“小兄弟”的意思），抽根烟吧！”。
    我从小到大，从来不抽烟的，于是笑了笑说：“多谢，我不抽烟的！”
    这时候老板娘跑了来，看着老板那满手的油腻，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死鬼，手也没洗就来开烟给客人，太不讲究了！”
    我解释说：“不是的，我真的不抽烟！”
    老板娘没有听我解释，“噔噔噔”踩着碎步，兴高采烈的回头跑进里面厨房去了。过一会她拿了一条热毛巾过来，笑嘻嘻的递给老板。老板懒洋洋的抽着烟，却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把手伸出去，然后瞪大眼睛看着老板娘，眼神里面满是温柔的笑意。
    老板娘又笑着骂了声“死鬼”，然后开始很细心很温柔的给老板擦洗沾满油渍的双手。手擦完了，老板依旧懒洋洋的指了指自己的脸。于是老板娘又“噔噔噔”的踩着碎步兴高采烈的进去了。过一会又跑出来，轻柔的给老板擦脸。
    我一边喝酒，一边目睹着这动人的一幕，心底一股暖意升起。他们只是非常普通和平凡的两个人，瘦瘦的老板，胖胖的老板娘，如果走在大街上你会觉得他们这样的人实在是俗气，甚至觉得他们形象过于市井而不屑一顾；但是此刻，他们之间那种如鱼水一样的融洽，那种举手投足所表现的温柔和甜蜜，却深深的冲击着我的心。
    如果上天怜悯我的用情，在什么时候，让我跟杏子在一起能有如此的融洽和甜蜜，哪怕只给我短短三天的生命，此生足矣。
    我举起手中的二锅头一饮而尽，结了帐，推开店门。外面不知何时寒风更大，小雨飘起。我走进茫茫的风雨中。
    回到家已经过了12点，我把地上已经撕成了四块的信重新捡了起来，轻轻的拂去上面的灰尘，慢慢的一页一页拼好，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的左边，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上去。
    信是已经写好的信，再抄上去的时候，心情却是截然不同。因为我知道，当这封信交给杏子的时候，就是真正分开的时候。也许如流星所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在一起；然而对于此时的我而言，心里更多的是悲观，降到冰点的悲观。
    抄到大概两点的时候，前面的七页纸，已经抄完了，又到了那一段文字：
    “第一次看见你哭的时候，是在不久前的那个冬夜。寒冷的空气彷佛要将大地冻结，在沁入骨髓的冷雨中，我们相依相隈。我告诉你说：其实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已经认定了你是我这一生要寻找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能娶到杨杏做我的妻子，那我将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男人。于是你哭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我的话而感动，还是因为我们要分开而伤心，但是那一刻，我从你依隈的身体中，感觉到你一颗真挚的心。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就好像第一次写到这里的时候一样，我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纷乱和自扰。我顿了顿手中的笔，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墙壁，悲伤的情绪，益发蔓延开来，扩散到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的心好像跌到了寒冷的冰川谷底，一种不可抑止的寒冷，从心房向身体的其余部分扩散。
    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寒冷，其寒冷的程度比起窗外十二月的冻风，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激泠泠的打了个冷战，感觉到两只脚和两只耳朵，冰冷得彷佛不属于我的身体。
    家里没有空调，于是我站起身来，轻轻的走到客厅的门旁边，把那半箱子啤酒拿了进来。幸运的是，里面还有5瓶“青岛”啤酒。我轻轻的拿起一瓶啤酒，摸上去的时候，居然感觉到一股热度，从瓶子里面传过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是这些啤酒的密封措施做得太好，还是我的错觉。
    我轻轻微笑，用牙齿咬开了瓶盖，“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就喝了半瓶。啤酒入口的时候，冰冷的感觉让我几乎无法承受，原来瓶子本身有一些热度，而其中的酒却是冰凉冰凉的。但是我强行忍住这种不适，硬生生喝下去了半瓶啤酒。
    过了大约两分钟，酒劲上来了，从腹部升起一股暖意。冰冷的全身上下，又有了一丝热气。我用被子紧紧的包裹住自己，感觉舒服了许多。
    于是我拿起笔，继续写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糊涂了，还是喝了酒之后手脚不麻利了，我写信的速度慢了下来。总是喝几口酒，写几个字，然后呆呆的回忆一下曾经的甜蜜，露出会心的微笑；或者绝望的遥想，跟杏子分开之后的黑暗生活，将会多么的难受。千种万种复杂的情绪，在我的心里涌起。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你也许是睡得很甜很甜。寒冷的冬夜没有光，你的呼吸，应该很均匀很和缓，因为你的心是如此的满足、安稳、幸福和宁静。多么希望，我能够化成冬夜寒风中的一粒微尘，随风飘荡，越过湘江。哪怕这冬夜的空气再寒冷，只要能飘到你的床头，落在你的枕上，于愿足矣！”
    不知道手中打开的是第几瓶酒，我又咬开瓶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感觉身体开始越来越温暖。于是我拿起笔来，继续往下写。
    “我在想，要是没有回到长沙，而是去了上海工作，那该多好！我不会遇见美丽的你，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更不会如此的悲伤……但是，我依然感谢苍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遇见你，虽然和你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是如此的短暂，但是，所有曾经的点点滴滴，都铭刻在我心底，烙下深深的印记，永不磨灭！”
    我拿起酒瓶，又喝了两大口，感觉自己写字的速度好像加快了，脑子也好使了……莫非我喝醉了。我苦笑，如果醉了更好，醉了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的潜意识里面，真的希望自己喝醉，然后好好的睡一觉，起来之后，在记忆中将一切都忘记。
    “我们要分开了，是吗？我原来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这是真真切切的。分开之后我会怎样呢，痛苦、沉沦、麻木……经过长长的一段时间，慢慢的将心中的痛磨去，用生活中的其他事情，将掺杂着甜蜜和伤痛的矛盾记忆尘封，回复到不认识你之前的我。也许毕业之后，我会去另外一个城市，认识其他的女孩，然后跟她相知相爱；但是，我是如此清晰的知道，她只能是第二个杨杏，她永远会带着杨杏的影子！”
    我仰起头，又猛的喝了一大口啤酒。也许是拿起酒瓶的动作太猛烈，也许是我真的有些醉了，酒水居然从瓶中流了出来，泼在我的衣服上。我伸手摸了摸胸前，居然让酒水淋湿；我再伸手摸了摸脸庞，那里居然也开始湿润……
    我又流泪了吗？是的，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失意的心情，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任凭泪水流下来，将胸前的棉衣染的更加的寒湿……我呆呆的坐在那，酒也没喝了，信也没写了，大脑一片空白……
    “终于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我虽然很不情愿这一刻的到来，但是我无法阻挡命运的车轮。”良久之后，我终于开始提笔写下去，“唐乐告诉我说，我跟你之间，做不成情人可以做朋友！但是我想，这好像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会嫉妒别人拥有你的幸福，我会自怜自伤。与其这样，不如离开你远远的，就好像，你从未在我生命中出现。”
    “也许在将来，我们会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那就相视一笑，一笑而过吧！我会在心底，默默的、默默的祝福你，永远幸福，一生安康！”
    信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清醒。我伸手拿起酒瓶，仰起脖子，想再喝一口；我悲哀的发现，瓶子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于是我伸手到纸箱里面拿酒，更悲哀的是，那里面也没有酒了……在不知不觉之中，我居然喝完了5瓶啤酒，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也许是啤酒喝多了，我感到了小腹有些不适，于是掀开披在身上的被子去上卫生间。透过卫生间的窗口，我看到外面寒夜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明灭闪烁；大街上，居然开始有了嘈杂的声音……我下意识的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5点43分，郊区的农民都早起了进城了吧。
    我苦笑，回到了卧室。看着桌上5个空酒瓶，泪水又流了下来。本来想借酒消愁，想醉了之后忘记一切，好好的熟睡；可是酒喝完了，人却依然清醒无比，痛苦的心结，也是越打越紧，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吧。
    泪水滴在信纸上面，我继续往下写：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圣诞节的中午了吧；这个时候的我，正走在冬日的长街，寒风吹在我的脸上，我的身形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大街的尽头；而我的心里，却依然在默默的祝福你，祝你永远幸福，一生安康！再见了，我曾经最爱的杏子！”
    我把笔丢在一边，再也无法抑止自己的泪水，于是把头埋进被子里面，放声的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