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下雪了

    火褶落下的速度在伊归的眼中无比的缓慢。它一寸一寸的往下划着，映照着自己身前，那个用身体替自己挡下了致命的一剑的绝美女子。她在笑，对着他微笑，那笑容之中没有一丝的痛苦，但却明澈的让伊归的心痛裂了开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是伊织的…不会的，不会的！
    伊归原本平静如一波湖水的面容在一瞬间完全的扭曲了。他发疯般的低喃着几句连不上的话，就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他一般，使他不停的往后退，不停的往后退……
    哥……
    她扬起的嘴角，轻呼出的那一个字像一根钢钉一样穿透了伊归的心脏，他歇斯底里的大吼了起来，转身向着林子最黑暗的深处没命似的疯跑了过去。季莫握着剑柄呆立在原处，任伊归发疯般的从自己身旁跑过，一丝反应都没有。
    我杀了她……
    我杀了她……
    我杀了她……
    风轻吹过的时候，她颓然的倒下。季莫呆呆的伸出双手，将她接在了怀里，跪在了地上。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她，却可以清晰的听见她的呼吸在一下一下的粗重，一下一下的减弱……
    不，不要……
    季莫突然一把抱起伊织，像伊归一样，发疯般的向林子深处跑了起来。
    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白光闪过。
    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蓦然间闪过一片白光，季莫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仰起头，看着天空。
    下雪了。
    在黑暗的云层之后沉寂了许久的天空终于蓄积出了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雪。白色的雪光映亮了整片树林，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慢慢的出现在了他的瞳孔之上。
    她在笑，她仍然在笑。那明澈的笑容将季莫的心一点一点的割碎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二行泪水随着雪花，无声的划下。整个森林开始慢慢的变白，只有他的四周，温热的鲜血浸入雪片之中，显出一股凄美的胭红色，久久化散不去。
    她笑着，他哭着，雪下着。如兰的吐息所凝出的最后三个字是。
    不…要…哭…
    那只向上伸出的纤手带走了伊织身上所有的力量，它轻柔地抚过季莫的脸，最终无力的垂在了他的肩上。
    她的呼吸，他听不见了。他看着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她那个至死都未曾散去的笑容之上，双瞳蓦地一张，原本溅在他左眼之中的一滴鲜血竟和眼泪混到了一起，瞬间凝在了他的瞳孔之上，使他原本漆黑如玉的左眼眼球一下子化成了一种诡异的赤红色。
    伊…织…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在那片没有边际的森林，他绝望的吼声，撕碎了天空之中，所有翩飞着的雪花。
    （空）
    喂，伊织，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时的事吗？呵呵，想起来真是好笑，那天天气很好啊，我跟着那个去迎亲的马队走在官道上，一片锣鼓声好不热闹。那个新郎官，我靠，真是帅呆了，跟猪八戒绝对有的一拼，穿着一身红的坐在高头大马上，笑起来满脸横肉乱颤。哇，我当时就在想这是那家的姑娘修了八辈子的福了竟摊上这么一个如意郎君，于是便打定主意见到新娘子后再下手…呵，那知道一见人竟然是你！我当场就呆了，心想上头总算派了件我想做的任务给我啊！二话没说，随即就把那头猪给解决了…那个时候，恩，你啊在新房里哭的稀里哗拉的，我看着心疼，于是就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而你呢，什么也不回答，只顾着哭。我一来气立马横着把你抱了起来，管你愿不愿意，管你脸有多红，抱着人便走…天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啊，一个当杀手的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唉，也许…也许早在我们在长安城中第一次遇见时，我就已经…哎，你别光顾着睡啊伊织，一句话都不说，听我一个人说多没意思啊……
    有一件事啊，我一直很郁闷。你别笑，还不都是你惹的！那几个月啊，我晚上一吃完饭你就拉住我说要教我怎么笑，靠，你说我一个当杀手的练什么笑啊，我又没打算改行当唱戏的。可你就是不依，我一打混你就给我脸色看。你也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你板起一张脸来瞪着我了，没办法，我也只能跟着你来什么：放松，对，让脸部肌肉松弛下来，好，接着先扬嘴角，恩，高点，高点啊，好，微微的露一点牙齿，我没叫你吐舌头！吞回去！乖，现在弯一弯上唇，我不是叫你抿啊！你再捣乱我不理你了……我很笨的啊，你教了我好久我才学会一点，老是惹你生气…喂，伊织，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没有你在的话，我甚至连衣服破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补…我真的很没用的伊织，所以你还是不要睡了，起来陪我好吗？你不要只是笑啊，你回答我啊……
    你回答我啊……
    沙沙的大雪，苍茫的天地。他就这样，抱着她，坐在一棵枯树之下，喃喃耳语，神情温柔。他甚至脱下了自己的风袍，披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她真的睡着了，害怕她着凉一般……
    伊织啊，你难道不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我不会再寂寞了，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吗？你这个大骗子，你为什么要骗我啊？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啊？这个世界对我一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太空旷了，我什么也看不到啊……对了，我听人说在阴间孟婆卖茶的茶摊前有一座奈何桥，行人是可以在上面逗留一下的，你在那等我好不好？听话，我不能现在就来，我还有点事没做呢，等我把事办完我马上就来好吗？不会很久的，你相信我，不会很久的……
    你一定要等我啊……
    在额前印上一吻，他轻轻地把她放在了这世上最柔软的雪床之上。她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散，仿佛在对持剑远去的他说。
    永别了……
    白雪将她的躯体掩埋，这是这世界上，最美的葬礼。
    (空）
    十年前，寒冬，大雪之夜。
    位于一片空旷山谷之中的天暮堂本部在这一夜变成了人间地狱。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杀手们在一片绝望的惨号声中只能看见一个犹如魔鬼一般的男子在不停的挥舞着他手中那把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在他疯狂的脸上，垂死的杀手们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只赤红色的左瞳，它在一片血光之中透射着一股极度狰狞而凶恶的光芒，就和地狱之中惨死的厉鬼孩人的血目一模一样。
    是役，天暮堂本部之中的二十七名金牌杀手，五十二名银牌杀手，一百六十四名铜牌杀手全部葬身于季莫剑下，天暮堂一夜之间被全灭。一直战至破晓，终于气力不支的的季莫最终为君行远以一记啸月破空重创，但随即被人救走。“冰驱死神”从此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一年后，一个神秘的剑客出现在了武林之中，他披着一身黑色风袍，风帽高高的戴起。蓄了很长的黑发遮住了他的左眼。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柄令当时江湖中所有武林败类都闻风丧胆的生了锈的烂铁剑。
    秦淮河畔斩归哭，天荡山顶灭赤尸。
    这个剑客的名字，就叫做李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