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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节

    凉房里的人还在喊:“常发,我知道你聪明,可我也不傻,平阳镇的那出戏不会再重演了!只要你动一动枪,你们就全得完蛋!”
    常发脸色煞白,瞟了甄一然一眼,又将双枪恶狠狠地插回腰间。
    甄一然怔愣了片刻,将绝望的目光转向孙贵和那个老乡。孙贵和那个老乡没有丝毫惊慌和逃窜的意思,定定地立在甄一然身边,垂下了头。
    甄一然没有说话,耳边又响起了母猪龙鸭叫般的笑声。随着笑声,母猪龙一摇一晃地从凉屋里走出来,满脸的横肉在笑声中颤动着:“甄书记,叫你的人老实点儿,不然可别怪我龙爷不留一个活口!”他用手中的枪在甄一然面前环着圈道,“你可看清楚点儿,我想你们逃不了了,这凉房里有我的几十个弟兄,还有沙坨村一群丫头,你不准备让她们陪着你一块儿死吧?”说着他向身后招招手。凉房中,一个挨一个挤出一队姑娘,惶然不知所措地站在母猪龙的身后。
    甄一然回身望着自己带来的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怒和无奈。甄一然沮丧地扔掉手中的马鞭,叉着双手,睁大两眼望着母猪龙,显然,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母猪龙得意洋洋地笑着:“你以为老百姓爱你吗?错了,他们真正爱的是我!你看这些丫头,我没捆也没抓着她们,完全是自由的。她们可以到你的身边去,也可以回我的凉房……”他回头朝姑娘们扫了一眼,“你们打算去哪儿?”
    姑娘们木然地望着,又很快地返回了凉房里。
    “你看到了吗?”母猪龙又是一阵怪笑。
    “看到了!”甄一然面无表情地说,“我看到了剥削、压迫和凌辱,她们眼里的泪绝不是被我们吓出来的!”
    “这没错!”母猪龙摇晃着身躯,“可她们都活下来了!长得也有人样了。我拿了他们一些东西,可我总给他们留下必要的口粮。没办法,我要养活我的兄弟,要买枪买子弹,我要用这些枪和子弹保护他们……我们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谁也离不开谁!可你怎么样?你从龙家围子追到我平阳镇,又从平阳镇追到了这儿!还打死我这么多弟兄,这笔账怎么算?”
    “你少废话!”站在一旁的常发喊道,“你他妈勾结汉奸又怎么算?”
    母猪龙不屑:“比起你给我找的麻烦,那点儿小事也是事儿?”
    常发说:“好吧,老子就再做一次赔本的买卖!能谈判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母猪龙眨动着商人一样狡鲒的眼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看重江湖道义的,我们现在就谈!”
    “你划出道来!”常发向前迈了一步,俨然是一副指挥员的样子。
    “先把枪扔下!”母猪龙笑着,“统统扔下!”
    “哈哈哈哈……”常发笑着,双手按到了腰间,“你哄三岁孩子?我们空了手,挨你们的枪子儿?”
    “不不不!”母猪龙摇晃着肥大的脑袋,“强盗打强盗,用不着以命抵命。可我要杀了你们,你们的兄弟会继续找我的麻烦!我知道!我可不想没完没了地和共产党打交道!你们放下枪就可以走人,走出我的地盘,我会把枪还给你们!”
    常发冷冷地盯着母猪龙,看了很久。母猪龙毫不介意地笑着,好像自己笑起来很好看。常发慢慢从腰间抽出双枪,所有战士的目光都转向了他。常发看也没看任何人,连甄一然也没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枪丢在母猪龙的脚下。甄一然依旧怔怔地站着,他也同样看着常发。
    常发慢慢地走到甄一然面前,慢慢地抽出他腰间的枪,看了看甄一然没什么表示,便将甄一然的枪也同样扔到了母猪龙的脚下。甄一然一动不动,他似乎已经成了一座泥胎。身后的战士们望着四周压顶的枪口,别无选择,也都不甘心,但又无奈地放下了枪。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短短的几秒钟后,常发轻轻扯扯甄一然的衣袖:“甄书记,我们走吧!”
    “等等!”母猪龙将手中的枪插回腰间,晃着肩膀招手,“拿酒来!”
    两个土匪捧来酒壶酒碗,当众倒了一碗酒。母猪龙抽出一把蒙古刀在左臂上一划,黑红的血滴如酒碗里。然后望着甄一然,沉默着等待。甄一然阴沉着脸望着母猪龙,不动,也不说话。
    常发看了看甄一然,缓步踱到酒碗前,露出胳膊,从靴子里拔出匕首。“你不行!”母猪龙握住常发的手臂,盯紧甄一然,“我要他的血!”
    常发说:“他不信鬼神!”
    “他信什么?”母猪龙问。
    常发道:“他信共产党!共产党办事从来说一不二!”
    母猪龙点点头,笑着松开了手。
    常发也同样在胳膊上一拉,血,一滴滴地滴入酒碗中。
    母猪龙举起酒碗缓缓地摇晃着,直到两个人的血完全融成了一体,这才向天举着示意,然后,扬脖往肚里灌。他喝了一半,酒碗交给常发:“兄弟,我只剩下这块儿地盘了。你们不一般,我看得出来,共产党的天地大着呢!你们想去哪儿都行,就是别到这一亩三分地上共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少放猪屁,管好你自己吧!”常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抓过酒碗一扫而尽,随手将酒碗扔出。“叭”的一声,酒碗碎出十几米远,散发着常发窝在心底的恶气。
    母猪龙手一伸:“送客!”
    “等等!母猪龙,老子可以走人,可有件事你得答应我!”常发讲着条件。
    “好说!”
    “你抓了我们的两个朋友,得放人,我今天要带他们走!”
    母猪龙连连摇头:“你说的是梅子和那个孙家大少爷吧?这恐怕不行!”
    常发叫道:“又放猪屁,你他妈到底放人不放?”
    “唉!”母猪龙脸上露出无奈的笑,“谁让咱们已经是兄弟了,我可以放了你要的人,可投桃报李,你也该给我点儿回报!”
    “你想怎么样?”
    “你也干过这行,应该懂得这行的规矩!”母猪龙向前跨了一步,眼睛在队伍里巡视了一圈,笑道:“男人走!女人留下!”他的眼睛盯在陆佳萍的脸上。
    常发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发海已经跳着脚冲了出来。
    “放你娘的狗屁!”陈发海喊着,“母猪龙,老子和你拼了……”他说着就要拿枪……这时,只听一声枪响,陈发海肩上已经中了一弹,踉跄地倒在地上。
    陆佳萍也不顾一切地冲出人群,抱着陈发海喊着,战士们开始蠢动,四周屋顶上的土匪也端起了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发突然放声大喊:“都别动!房上的弟兄们,先别忙着开枪,有什么话冲我说,我是他们的头儿!”他喊着,竟然把两只手高高地举起。正准备捡枪的战士们愣住了,四周房顶上的土匪也愣住了。甄一然的眼睛里也开始冒火。因为常发此时的样子太像是投降。
    常发稳住了众人,走到倒地的陈发海面前:“你他妈的活够了?”陈发海愤怒的双眼从母猪龙的身上转到常发的身上。
    常发不再看他,慢慢回身走到母猪龙的面前,沉声问道:“你知道我身上有几个枪眼儿?几个刺刀窟窿?”
    母猪龙不说话,只是看着。
    常发说:“一共有二十处,都是小鬼子留下的,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母猪龙还在笑,但已笑得有些勉强:“老大什么意思?”
    “平阳镇那事你也在场……”常发随意扫了一眼四周房顶,“就算他们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在老子身上,我也能把你掐死!你信不?”
    母猪龙还笑,已笑得有些恐惧,他点点头,但嘴还硬:“大不了大家一块儿完蛋!”
    常发顿了顿,咽下一口恶气:“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亲。既然喝了血酒,就得讲义气!”
    母猪龙不依不饶:“那女娃不留下,你要的人就不能放!”
    常发喝道:“你敢#糊们都是我常发的女人!”
    母猪龙望着倒在地上的陈发海,诡秘地笑了笑,笑容里充满挑战:“老大能不能大声点儿,我的耳朵不好使!”
    常发转身,腾腾几步走到陆佳萍面前,大声喊着:“她是我常发的女人,谁要是敢动我常发的女人,就是和我过不去!”常发的喊声很响亮,似乎连天空都在颤动。
    陈发海惊讶地望着;陆佳萍惊讶地望着;甄一然也惊讶地望着;所有的战士和土匪都惊讶地望着。
    陆佳萍突然冲上前来:“母猪龙,你把夏雨和孙大宝放了,我留下!”
    常发回头一声吼喊:“滚开!我们男人说话,关你屁事!”
    母猪龙怔怔地看了好久,半晌才从厚厚的嘴唇里挤出两个字:“送客!”
    一支马队像疯了一样狂奔而出,马上的人承受着巨大的耻辱,个个脸色铁青。
    跑了很远,甄一然翻身下马,愤愤地摔掉手中的马鞭,一拳砸在树干上。
    野地里,所有的战士都神情沮丧地坐在草地上,有得甚至哭出了声。
    “甄书记……”常发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在场院里的威风,他小心翼翼地来到甄一然身后,有些不安地说,“他们会把枪送来的。我……我保证……”
    甄一然蓦地回身,目光凶狠地瞪着常发,常发一动不动,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然后,拳头很快就松开了,甄一然把一张怒脸扭向了天空。
    “常发……”张队长愤怒地冲了上来,一把揪住常发的衣领,“你不是好汉吗?你不是刀枪不入吗?你不是一个人能打几十个、几百个鬼子吗?你的本事都到哪儿去了?你他妈的还举手投降,丢老子们的人……”常发被对方摇晃着,一动也不动。
    小马忙挤上前劝止:“张队长,你不要这样,老常也是为大家好……”
    “还不是因为你!”一个战士站起来。“我们宁愿死,也不愿意受这份窝囊气!”又一个战士站起来。“对!”更多的人站了起来。
    “住口!”甄一然厉声喝着,“都给我住口!”众人都悻悻地停了下来,望着甄一然。
    甄一然沉声道:“是,我们今天走了麦城,丢了脸……与其说是常发丢了脸,不如说他是代替我甄一然丢了脸!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们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不错,我们能拼命,能和土匪做最后一搏,可那又怎么样?我们全死了,能落个英雄的称号;可是沙坨村的乡亲怎么办,那些无辜的姑娘怎么办……”
    甄一然沉甸甸的声音,卷过每一张神情凝重的脸。他说不下去了,他丢下众人,转身走向陈发海躺着的地方。
    “怎么样?”甄一然轻声问。陈发海闭着眼不说话。
    陆佳萍说:“已经止住血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办法把子弹取出来。”
    甄一然吩咐着:“找几个人先送他回去做手术……”
    “我不回去!”陈发海突然睁开眼睛,挣扎着想往起坐,“不宰了母猪龙,我绝不回去!”
    “听话!”甄一然像哄孩子,“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陆佳萍帮腔道:“甄书记,你就先让他留下吧,不杀了母猪龙,他咽不下这口气……”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人们引颈望去,茫茫的夜色里,几匹马向这边走来,这些人是沙坨村的村民,是来送枪的。其中就有前来报过信的那个老乡和一拐一拐的孙贵。战士们都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村民们也神情惊慌地望着这边。
    常发一声怪叫,第一个扑上前去,劈胸揪住那个报信的村民:“老子不要命去解救你们,你们倒跟土匪连起裆来算计老子!”
    甄一然叫道走出来喊:“住手!”
    “说,你们这些兔崽子到底安的什么心?”常发依然发怒,使劲摇晃着那村民,似乎要把刚才吞下的怒气全吐出来。
    甄一然喝道:“常发!”常发看了看甄一然,无奈地松了手,村民倒在了地上。
    “你打吧!”那村民耷拉着头喃喃着,“他们现在正在杀我们的猪,宰我们的羊,喝我们的酒,糟蹋我们的女人……我们没法子!”村民抹着眼泪:“我们还得活!”
    “滚!”常发顿着脚,发疯一样咆哮着,“滚!马上滚!”
    甄一然没有再阻拦,他静静地望着常发发火,因为他的心里最清楚,常发所受的羞辱和他内心的伤痛比任何人都重得多……
    村民们惶惶然溜走。
    “站住!”常发喊着来到孙贵的面前,“他们都可以滚,你,不行!”孙贵没有吭声,他似乎也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过来!”常发一把扯祝猴贵的衣领,像脱一口死猪般拖到陈发海和陆佳萍的面前,望地上一摔,“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给我好好看看这两个人!”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我没办法……”孙贵呜呜地哭着,“我要不这么做,母猪龙就要杀了少爷和少奶奶……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呀!你们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吧!”
    “你走吧!”陆佳萍厌恶地别过脸,不想再看他。“听到没有?”陈发海也喊:“滚!快滚!”
    孙贵没走,他捂着脸不停地哭着……
    甄一然在旁边看着,突然一转身。来到树林外,甄一然拿回了自己的枪,他环视着众人,咬着牙根宣布:“大家就地休息,吃点干粮,天亮以前,我们赶回沙坨村!”
    “什么?甄书记……”常发跑出来惊愕地睁大眼,“你要干什么?”
    甄一然不看常发,对着武器到手的战士们下令。“他们在喝酒,他们在庆功,他们在用我们的耻辱庆功……我们要出其不意地杀回去,一定要全歼这股土匪。”
    “不行!”常发忽然大声叫了起来,“现在谁也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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