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林依依挂完电话,扑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尽管她很伤心,但还有理智:她不能哭太大声,因为女儿就在门外不能吓着她。她不能打电话给尹国华了,因为无论是骂他还是求他都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只会把事情愈弄愈糟;她更不能去找吴超,因为她害怕而且反感听到他那有些添油加醋的语气,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躲在被子里哭!当她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原来竟是这样的孤独无助!丈夫的心与自己背道而驰,女儿还是个小小人儿需要照顾,保姆阿英愚笨低俗无法沟通,父母相隔千里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弟弟林笑笑是个乳臭未干、粗心大意的大男孩;而除此之外,到广州这么多年,她竟然没有一个朋友,更别说知心的朋友了!这么些年,她林依依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呀,竟然封闭得如此可恶的地步?难怪人说,有一种女人,丈夫就是她的天,没有了丈夫就没有了一切!可没想到她林依依,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一个曾经满脑子梦想,满心志气的浪漫女孩,如今却变成了如此狭隘、如此卑微、如此寂寞的女人!
想到知心的朋友,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吴超。吴超算不算她知心的朋友呢?难道唯一能与她交心的竟然是个异性的朋友?而且还是她的初恋情人?她与吴超现在关系究竟是普通的朋友,还是有些暖昧的男女之情?想到这儿,她又想到了尹国华和那个叫夏靖的女人。(关于夏靖的一些情况,她是费了好几番周折,才托人打听到的。只是夏靖和吴超的那一层关系,林依依也象尹国华一样,是被蒙在鼓里不知情的。)不!尹国华和夏靖是越轨的,说得难听一点是奸夫淫妇的那种关系。而她与吴超是清白的,虽然吴超时常地暗示她,但她从未动过心,从未忘记对尹国华的忠贞爱情!可忠贞是一个人的事吗?一个人持久地忠贞,另一个人却不断地背叛、这样公平吗?
林依依就这样在悲伤、矛盾、失意、绝望的胡思乱想中渡过了又一个孤独的夜晚。早上,阿英和帆帆敲门叫她起来吃早餐,她只微弱地答了声:
“你们先吃吧,我有些累,再睡一会儿。”
其实,她根本睡不着。昨天晚上,她也是迷迷糊糊没有真正入睡过。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闭着的眼帘外更象是一个电影屏幕,一幕一幕的往事总是不断地在屏幕上晃动。心情时而激动,时而悲伤,时而高兴,时而忧愁;这样的睡眠,比起睁着眼熬夜更累更乏更困。
但是,这样的夜晚对林依依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这些年来,她有几个夜晚不是这样辗转反侧、伤情纷飞的不眠之夜呢?
深院静,小庭空,
断续寒钻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
数声和月到帘栊。
南唐李煜的这首词真是她生活的最佳写照。从前没有成为尹国华妻子的时候,心中虽然也有过烦恼,但那烦恼是充满希望的烦恼,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跟他“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如今,真的终成了眷属,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做了尹国华的妻子,正如那匿名信中形容的,她锦衣玉食,悠闲不问生计,可是,她却更烦恼,而现在的烦恼却是毫无希望的烦恼,是绝望的痛苦!究竟这一切,是为什么?
中午时分,很意外的,有人按门铃。阿英飞奔出去,从玫园铁门外迎进来的竟是林父林母!依依看见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口,她吃惊得呆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回到神来。
“依儿,妈来了!”母亲温和的声音。
“依儿,你这么晚了还赖在床上?”父亲慈爱又不失威严的声音。
依依突然将被子一掀,赤脚跑向门口,扑进母亲的怀里:
“妈,爸,你们可来了!”
听她这语气,倒象是求他们来,他们一直不来,今天终于来了似的。而事实上现在的情形是:林母昨日接了她的电话后,心中很不安。自从女儿结婚以后,她与林父总共到她们广州的家里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参加他们那次有些夸张的婚礼。另一次是依依生孩子的时候,在那住了三个多月。此后,林依依有时虽然也打打电话回家或写信给他们,但再没提出过请他们过广州玩。特别是近一年多的时间里,电话也少了,信更是只言片语都见不着了。林母心中早就有些疑惑了,很想亲自见见女儿,跟她好好谈谈心,看她近来究竟过得怎么样了。 所以,昨天,林母挂了电话二话没说,就决定与林父去一趟广州。他们事先没有通知林依依,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地来到了她的面前!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林依依的内心中有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想他们来,盼他们来,都已盼了千百回了,可自己现在的这种情形……她是不想让父母来这里陪她伤心啊!想到伤心,林依依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母亲捧起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无限怜惜地问:“依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看把眼睛都哭得象胡桃似的了?”
“没事!”依依慌忙就着睡袍宽大的袖子,擦了擦泪,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是见到你们来,太激动太高兴了!你们这么老远赶来,一定累了,先吃点东西,洗个澡,休息一下吧!阿英,快些准备中午饭!哦,对了,先端些水果点心来!”
“好的,林姐。”阿英答了一声,摇着矮矮胖胖的身子,忙乎去了。
帆帆抱着她最新的“小伙伴”一只名叫“流氓兔”的公仔从她的小房间里跑出来,欢快地叫道:
“妈咪!妈咪!我的小宝宝她跟我说话了#糊说话了!”见到林父林母,忙住嘴,拉着依依的衣襟,低低地叫了声“妈——咪!”。小帆帆满三个月以后就没再见过外公外婆,只在电话里听过他们的声音,此时见到他们,只当是陌生的客人,还认起生来了。依依忙教道:
“来,帆帆,快叫外公外婆!”
帆帆羞涩地笑笑,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怯生生地问:
“你们就是外公外婆呀?”见大人都笑了,她忙脆脆地叫了声:“外公好!外婆好!”
“哎,帆帆真乖!”林父一把抱起帆帆,惊叹地说,“呀,帆帆都这么重了,外公都快抱不起了!”
林母捏了捏帆帆的小脸蛋,亲了她一口,笑道:“帆帆都这么大了,越长越漂亮了!外公外婆可想你们了!”
“帆帆也想外公外婆!我以为外婆长得跟《小红帽》里的外婆一样的,结果一点都不一样?”
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和天真稚气的话语暂时驱走了他们之间那份浓浓的伤情。
吃过了午饭,林母吩咐阿英带帆帆去院子里玩耍一阵。支开了她们,她又开始问依依了:
“孩子,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林依依回避着她犀利的目光,还想掩饰,但是底气明显不足,她低声道:
“哪有什么事,妈,是您多心了!”
“依儿,你还要瞒我?我自己生的女儿我最清楚,你就是这么个性格,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独自受,不愿意说出来。你这样越闷只会越伤心的,父母又不是外人,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出出主意。依儿,是不是你和尹国华之间出什么问题了?”
“妈!……”林依依倒在母亲的膝盖上,象个孩子般呜呜地哭了起来。林母象从前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
“哭吧,孩子!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哭完了再跟妈说说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林依依就这样心情完全放松地哭了好一阵,林父林母什么话也不说,只静静地看着她一抽一搐的身体,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四周真是安静极了,唯有她的呜咽声在空气中颤抖……后来,依依自己也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抬起头,望着母亲慈爱的面孔,突然破啼为笑。她轻捶着母亲的膝盖,羞涩地撒起娇来:“妈,你怎么这样?我真是……傻透了!”
母亲无比怜爱地看着她,笑道:
“你才知道自己傻?都快傻了三十年了!”
“我哪有那么老?妈,您真是的,还差好几年呢!您就这么希望我老?”
“人总是老的,想逃也逃不掉的!”
母亲的这一句话又勾起了她的伤感,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被太阳晒得有些垂头丧气的玫瑰花,又沉默不语了,眼中的泪水好不容易才干的,现在又在眼眶里蠢蠢欲动了。
“依儿,还是跟我们说说你现在的情况吧!”一般不苟言笑的父亲终于开了口。
林依依听了他的话,仍然坐着发了一阵子呆,然后才站起来说了声“等等”,就走进卧室去了。
她去了好一会儿,等她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红红的,极力想忍住的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转动。她的手中拿着厚厚的足有十几封信,她将它们放在茶几上,沉声道:
“你们看了这些,就明白了!”
林父林母什么话也没有说,拿起那些信一封一封地读着。那些信很显然是经常被翻阅的,纸张都有些皱皱巴巴,一些折叠处已裂了缝,隐隐约约还有泪水浸过的痕迹。信里共有七、八张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是他们的女婿尹国华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一些亲密镜头。其中,有几张照片是被撕碎过的,但又用透明胶细心地凑合起来了,摸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感。他们从这些信和照片的裂痕处,似乎看到女儿的伤心、痛苦、绝望,以及一个又一个孤独寂寞的不眠之夜。天啊,他们这样漂亮乖巧、善良干净的女儿怎么会承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和委屈?林母在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也已变得红润了,她将女儿柔弱的身体搂在怀中:
“依儿!我可怜的依儿呀#蝴怎么能这样对你呢?这尹国华也真是太可恶了!没想到我们当初都看走眼啊!”
“妈!……”林依依听母亲这么一说,更伤心了,她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依儿,”父亲开口了,“这些信谁写的,你心里可有数?”
林依依摇摇头,满脸的迷惘。
“这一定是个处在尹国华身边,对尹国华很了解的人。”林父一边思索着,一边自言自语,“这个人对尹国华一定还充满了仇恨或是嫉妒,不然,寄这么些信有什么目的呢?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破坏尹国华夫妇之间的关系,拆散他的家庭。”
“我可不同意你的看法,”林母抢白道,“这个寄信的人我看很可能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目的很简单,拆散他们夫妻俩,自己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