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要离开!不要赶我走!国华,不要走,不要…….”
林依依在梦中哭喊着,惊醒了过来。当她睁开眼,看到了自己华丽的家,华丽的床,还有穿着华丽睡袍的自己。天已大亮了。透过薄薄的窗纱,隐约可以看见庭院里娇嫩的黄玫瑰,在阳光下,在微风中轻轻舞动。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正处在广州市番禺珠江畔的红色别墅中,距离自己昨夜在半梦半醒中所回忆的往事大概已有七年之久了!七年啊,多少个白天的叠沓,多少个夜晚的累积啊!时间是最无情的杀手。有什么事情,经过这么厚重的时间过滤,还能完好如初呢?比如青春,比如纯洁,比如爱情,有谁能逃得过时间的追捕?七年前所有美好的东西,哪怕是浓郁如红玫瑰的爱情,经过岁月的洗礼到今天都褪尽颜色了吧?往往愈是浓郁的色彩褪色的速度也愈是快的吧?
林依依侧身,拾起床边地上一堆狼籍的残物:两个破碎的信封,一只撕烂的丝袜,一张浸满泪水的信笺,还有一张被揉皱了的照片。所有这一切将昨夜的痛苦铸成一把利剑,无情地向她刺来。她感觉头痛得难以忍受。那照片上被揉得支离破碎的两个人影又跳了出来,向她露出狰狞的幸灾乐祸的冷笑。尹国华那双正为狐猸女人扣项链的手似乎伸向了自己的脖子,用力掐。他要掐死我吗?他曾经那样疯狂地爱过我,难道现在,却无情地要掐死我了吗?啊,多么脆弱而短暂的爱情啊,然而又是多么美好、多么醉人的爱情啊!哪怕它象一阵风儿,她也想抓祝狐,想沉溺其中,永不清醒,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她纯洁得像个天使,美丽得像个公主,她身着洁白的婚纱,头戴圣洁的花环。与她肩并肩的是她的白马王子,他拉着她的手,那么温暖而甜蜜啊,他们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碧人,缓缓地步入了教堂!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他们那个盛大的曾轰动整个广州的婚礼是在尹国华出狱一年之后的那个情人节举行的。尹国华出狱后一无所有,但所幸的是他曾买给林依依的那套房因处在成都市的繁华地段,三年来升值了,他们将它卖得了五十万元。怀揣着这五十万元,他们双双南下,来到了广州。学工艺美术出身的尹国华凭着自己的艺术功底和极具天赋的生意头脑,创办了翰林艺术装饰设计公司。由于尹国有过服刑的经历,按规定三年内不能担任公司法人和经理,所以公司刚开张时是林依依为法人代表兼总经理的,尹国华的头衔是设计师(直到后来扩大为集团公司时才更改过来。)然而实际上,尹国华说要完全靠自己养活林依依要让她在家享清福,所以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经历了沧桑的他格外珍惜这难得的一次创业机会。那段时间里,他起早贪黑,四处奔忙,常常半夜十一、二点钟还在外面洽谈业务,回到家又忙着画设计图。每天能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就不错了。林依依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对他的爱经过这心痛的煎熬,便愈浓愈醇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翰林公司在半年里便完成了二十几单业务,净利润达八十多万元。一年后,公司总资产已起过三百万元。尹国华翻身了,他又找回了从前那个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的自己。
饮水思源。尹国华没有忘记林依依对他三年的深情等待,更没有忘记在他最困难时,依依主动卖房对他的资助。他的每一份成就都凝聚着林依依浓浓的爱。所以,他决定回报她。他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于是,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情人节,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让时间倒流吧!让岁月回眸吧!让那醉人的幸福重新漫过林依依的身心吧!好想再穿一次那美丽高贵的婚纱,再坐一次那炫目招展的花车。那是一辆纯白色的劳斯莱斯跑车,它象一只骄傲迷人的白天鹅,带领着身后十五辆白色奔驰“昂首阔步”在广州的街道上。永福路、万福路、同福路、恒褔路、……所有带福字的街道他们都要走过一遍,他们携手站在敞开了天窗的跑车里,高举着鲜花,在欢快祝福的音乐声中,在一排排路人艳羡的目光里,一起飞进了幸福的天堂……
“我愿意接受林依依成为我的妻子,从今天起,无论是更好还是更坏,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我们都相爱相惜,真到死亡把我们分开。谨此向你承诺以上誓约。”
“……我们都相爱相惜,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谨此向你承诺以上誓约……”
林依依手握着VCD摇控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放着那神圣而庄严的一幕。她慢慢地回忆,细细地品味,尹国华在说这段话时的眼神、嘴形、动作、声音,任何一个细切她都不愿意放过。当时的他是那样地虔诚,忠实,一往情深。然而,仅仅是三年后的今天,一切都变了!没有贫穷,没有疾病,更没有死亡,可是他对她还相爱相惜吗?他们的爱情经过岁月无情的漏斗,还剩下多少真实的成份?七年前的悲剧又要重演了吗?她终归逃不过成为第二个赵琳的命运吗?女人啊,总是防不胜防地沦落为爱情的俘虏,婚姻的奴隶。
当吴超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已是将近晌午的时候了。初秋的太阳回光返照似的强烈而固执地穿过窗纱,将房间照得刺目光亮。林依依皱了皱眉头,拿起电话,
“依依吗?是我,吴超,我上午刚好在你公司附近办点事,你有空吗?出来一起吃午饭吧?”
“我现在不在公司,我有些不舒服,在家休息。”
“不舒服?是不是昨晚酒喝多了些?要不要紧?我马上过去看你!”
“不,不!你不要过来,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你……怕我去你家?尹国华不是在深圳吗?再说,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他不会限制你与普通朋友交往吧?要不,我们在你家附近吃饭,你要是不舒服,更不能饿肚子的,我陪你吃点东西,再去看看医生。”
“不用了!我没什么事。……这样吧,我开车过来,还去昨天的西餐厅,老地方,你等我。”
“那太好了,我等你!”
林依依的憔悴与忧郁,吴超一眼就看出来了,尽管她妆化得精致细腻。女人天生就是需要感情滋润的尤物,一旦感情的水份流失,就是再高明的化妆品也遮掩不住心灵的倦渴。
西餐厅飘荡着钢琴曲《朱丽叶与罗密欧》,它加浓了林依依眼中那丝挥之不去的哀怨。
“依依,有什么心事,你就跟我说说吧!把我当作忠实的倾诉对象,不必有什么顾虑。”
“其实也没什么的,有时候无原无故,情绪就特别低落,很想好好地哭一场才好。”
“还是这么多愁善感。我看你现在是‘少妇不识愁滋味,为扮深沉强说愁’”。
“你真说笑,只有男人才扮深沉。女人,只想扮纯情。可我,是真的高兴不起来,女人,活得太没意思。”
“看你这话说的,什么‘女人活得太没意思’?那天底下女人都不要活了?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你现在有人疼有人养,轻轻松松,悠悠闲闲,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林依依双手握着盛咖啡的杯子,不断地搓揉,似乎很贪恋杯子的温热。她的眼望着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有人疼有人养,悠悠闲闲,我……我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吴超看见她的眼睛有些迷蒙了,似有泪光在闪烁,他伸手握住了她依旧没被咖啡杯暖过来的冰凉的小手。他感觉到那只小手在他的手中微微地颤抖。
“依依,是不是他欺侮你了?他对你不好?”
“没……没有!”林依依抽出自己的手,慌忙掩饰道,“他对我很好,很疼我,处处都让着我,真的!”
“依依,我觉得你还是没把我当朋友。在一个真正关心你的朋友面前,你不必隐藏什么。况且,你也瞒不住什么,你的眼睛,把什么都泄露出来了。一个人如果受了委屈,却没有朋友与她分担,那是很痛苦的事情。依依,让我跟你分担吧!”他说着,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林依依没有再反对,泪水却决堤而出。吴超就这样握着她的手,望着她泪眼迷濛的样子,心中升起无限的爱恋,但他不敢再说什么。
“你说,女人到底应该怎样生活,才算真正的幸福?”林依依突然幽幽地问。
“我想,如果有一个男人全心全意、一生一世地爱她,这个女人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吴超说完起身转到她的身旁坐了下来,又伸手理了理她的秀发,“依依,其实,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啊!”
“我?”林依依轻轻地摇摇头,眼睛依然望着窗外,依旧飘浮在自己的伤情里,“看起来,好象什么都有了,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依依,你要学会抓住眼前的幸福。”吴超将她揽入怀中,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林依依的嘴唇一点都不温暖,甚至有些凉凉的,是不是所有失去爱情滋润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她依偎在他的怀中,有一片刻的沉迷,但很快地,她挣脱了他。
“不!吴超,不要这样!我想,我该回家了,再见!”
林依依没有送吴超,甚至没再与他说一句话。她匆匆离开座位,在收银台买了单,便径直下到停车场,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别墅。无疑,吴超的怀抱是温暖的,那是一个年轻而成熟的男人所特有的坚实有力、充溢着青春气息的怀抱。他的吻也不再是许多年前那样幼稚生涩的吻,它充满着力量、技巧、娴熟而且令人沉醉。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只有尹国华一个男人,她已经习惯了尹国华的怀抱,习惯了他的身体,他的味道,他的吻,就像一个人习惯了睡自己家的床,突然换了个地方,就难以成眠一样。她想,这就是女人的宿命吧,女人天生就是这样恋旧、这样固执的动物。而男人却不一样,就像尹国华,他大概是不会依恋自己家里的床的,如同他不愿独守着自己家里的女人一样。此时此刻,就在林依依躺在自己的床上,默默流着眼泪胡思乱想的时候,尹国华正在深圳香蜜湖渡假村的另一张床上大汗淋漓地忙碌着。他的身下,躺着另一个女人,一个与林依依完全不同的削瘦而摩登的女人,他现在秘书——夏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