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这是一封古怪而且令人想入非非的信。至于究竟怎样古怪怎么令人想入非非,目前还无人可知。
这封信还没有到达收信人林依依的手中,它现在正躺在邮差骑着的摩托车后架上的绿色邮政帆布包里。而邮政布包正躲在邮差披着的蓝色雨衣下。
布包里一共有二十一封信,唯有这一封将要经历不同寻常的命运。它似乎骨子里装满了不安份,早就在那个邮政布包里呆得不耐烦了。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邮差将摩托车开得飞快,脑子里幻想着下班后与女朋友约会的情景。哈,也是一个不安份的家伙!这个时代,这样季节,这种天气,不安份的还多着呢,就连泥士里的蚯蚓都不安份地要钻出地面来闯闯世界。那封信,更是迫不及待地想从帆布包黑漆漆的世界里钻出来!邮政布包剧烈地摇晃了一阵,终于摆脱了摩托车后架的束缚,同时也舍弃了一心想要保护它的雨衣后襟,“啪”地“跳”到了地上,那封不安份的信趁机从布包稍稍裂开的袋口中逃将出来,啊,这样透湿浑沌的世界!雨点们欢快地扑向它,亲吻着它,庆祝着又一个嬉戏对象的来临!
邮差慌忙停车,拾起那封湿漉漉的信。因担心浸湿其它的信,所以撩起雨衣,将它塞进上衣口袋里。然后在雨中重新绑好邮政布包,挎上车,继续前行。若不是为着晚上的约会,他也会去找个屋檐躲躲雨。但现在,他必须尽快将这些信送完,幸好,这二十一封信都是同一个小区的。
待他交布包里的信都一一塞进邮箱之后,他走进小区花园的一个凉亭里,从上衣口袋中掏出那封信。其实,他还算得上是个负责任的邮差,他想将信弄干些整理一下再放进邮箱去。这信淋湿之后似乎变厚了,鼓鼓的,轻轻一捏,水便浸了出来,封口也裂开了,露出一只肉色丝袜来。这是一只薄如蝉翼的镂花的十分精致的丝袜,它夹在对折的一张乳黄色信笺中。邮差好奇地打开信笺,信笺上寥寥的几个大字已被水映得模糊了:
注意看好你的丈夫!
天!这是什么古怪的信!邮差慌忙将信笺折好,连同丝袜一起装进信封里。他跑到信封上所指的信箱旁,在将信塞进箱口的那一刻,又特意地认真地看了看收信人的名字:
林——依——依!
第一章
庭院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欧阳修《蝶恋花》
林依依以前并不知道自己是师奶,更准确地说,她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师奶”这个词儿。
是一个保险业务员教会她理解了这个词。当时她正拿了一本苑云著的《爱与成功》在手中随意地翻着。
“林小姐,你真的很不简单。又要做商界强人的太太,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自己还要管理一家公司。与那些师奶们简直是有天地之别!”
“师奶?什么是师奶?”林依依当时心里以为“师奶”就是“二奶”的意思,很有些不悦。
“师奶就是那些有钱人的太太,全职的那种,在家闲得无聊无奈,也不会去工作的那种太太。”
“哦,这就是师奶呀!师奶,师奶……”林依依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为什么叫师奶呢?”
林依依,二十六岁,生肖属兔,有一身水豆腐般白嫩细腻的肌肤和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人把女人的身材分为两种:一种是波浪起伏,另一种是风(峰)平浪静,林依依是标准的第一种,而且她还有盈盈一握纤细柔软的小腰肢,整个人横看成岭侧成峰,有山有水,起伏有致。在某个夕阳斜照的黄昏,她远远地向你走来,袅袅婷婷,婀娜多姿,一不小心你的心儿便也随着那阵阵波涛跳动了起来。
可别!心跳得太快,痛苦就来了。林依依可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放马过去追的女孩子。她,已婚,丈夫是广州市鼎鼎有名的翰林广告装饰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尹国华先生。而且,只要出门,她一般都坐在一辆橄榄绿的宝马小轿车里,那是她的专用坐驾。她现在可是依依化妆品公司的总经理,身边的人现在都恭恭敬敬地称她为“林总”。
其实,这依依化妆品公司也是上个月才成立的。一个月前,她正是这位保险业务员所说的那种在家闲得百无聊奈的专职太太。现在她知道了,那叫“师奶”。
她凭直觉认为这不是什么赞美之词。因此,她也因为这个词儿而感到羞愧,甚至,当着那个保险业务员的面就脸红起来了。她坐靠在总经理室那宽大得有些威严的褐色大班台后面软软的可以转动的椅子里,两只手臂交握在胸前,头微微仰起,眉峰轻颦,唇角上翘,眼睛半睁半垂地凝视着对面墙上的一幅花鸟工笔画,两片红晕渐渐在她的两颊弥漫开来。良久,她将视线移向坐在对面沙发上正不知所措的长得有几分英俊的保险业务员身上,这目光已由原来的热情好奇而变得冷漠甚至有几分厌倦,她冷冷地说:
“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议。”
“哦,好的!”看起来还有些拘谨的男业务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满面疑惑地站起来,走向大班台,伸出自己的右手,林依依犹豫了一下,也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与他的手握了握,她听见他用十分愧疚的声音说道:
“真对不起,林总,耽误了您那么久的时间,很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向您请教!再见!”
“再见”!
年轻的男业务员提着黑色的公文包,走出了她的办公室,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林依依将自己那只刚刚被男人握过的手儿放在眼前,翻过来覆过去,仔细地看了起来:这是一只多么美丽的小手!细细长长,圆圆润润的手指,象五根葱管一样,每一根手指的后面,都有一个浅浅的窝,仿佛笑魇上的小酒窝。这是一只会笑的充满女人味的手,令你一看就想起诗经中“手如柔荑”的庄姜来。而这样一只女人的手被粗大的男人的手握着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是啊,那种被包围被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好,而且,那善解风情的男人在握祝糊的手后还有意无意地用了用力,仿佛一股热流顺着她的手传进了她的身体。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叮铃铃……”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吓了她一跳,她怔了怔,伸出那只正被研究着的手,慢慢拿起话筒:
“喂,依依吗?”是丈夫尹国华的声音。
“嗯!”她柔柔地应了一声。
“这么晚了,还呆在办公室?你的事还顺利吗?”丈夫指的是她办公司的事。
“还行。”
“依依,早点回去吧,别累坏了自己!我真是不明白你,好好的,非要办什么公司?翰林不也是你的公司吗?你从前不是一直都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吗?行了,你就当玩玩吧,不要太在意,成不成都没关系,我发过誓要让你在家享福的,你可别自己累了自己,听到了吗?”
“若真能累一点,只要累得有意义,那反而好些。可我……别再提什么享福了,我不是在享福,我是在煎熬。”煎熬#旱到这两个字,林依依突然就觉得鼻子酸酸的,莫名的伤感从心底升了起来。
“依依,你怎么了?煎熬?!你怎么用这样两个字?我亏待你了吗?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没亏待我,也没做错什么,是我错了,我自己错了。”
“你到底怎么了,你错了什么?依依,你最近怎么情绪这么不稳定?”
“唉,我是错了。”林依依的声音懒洋洋的,有一种似认真又不认真,似在乎又不在乎的感觉,“我从前错了,现在还是错了。
“依依,别闹了,说话老气横秋的。总是错啊错的,你什么错了,我怎么不知道啊。要说错,你这次开这么个公司就真错了。我们有这么大个翰林集团还不够吗?还非得弄个什么依依化妆品公司。浪费了几十万块钱都是小事,还累人累已。”
“什么累人累己?我可没累着你尹大董事长,从公司筹备到开张,你顶多就是“宏观调控”了一下,派两个手下人匆匆忙乎了一阵就走了,连‘亲临指导’都没有过一次。至于,翰林集团,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再说,这翰林从前的法人代表还是你林依依呢,你不是为了我工作方便才主动要改过来的吗?依依,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是后悔了。我后悔我以前听了你的话,以为呆在家中真的可以享清福,以为做了尹太太就是进了密罐子。可是现在我才明白,一个人如果孤独,如果无所是事,那就不可能真正幸福!国华,我不喜欢做师奶。”
“那现在好了,你有你的依依化妆品公司了,你有事可做了,这样总该满意了吧?”
“可我……还是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林依依不知怎样才能说清自己内心的这种情绪。事实上,对依依化妆品公司,她也渐渐送走了最初的那份热情与兴奋,也像对她从前的生活一样,开始有些起腻了。大凡唾手可得的东西即便是再好的宝贝也是会被主人早早厌弃的。更何况林依依本身就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她其实早就知道她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不然,翰林就真的不会只是尹国华一个人的。
“不开心,不开心!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
尹国华的语气已经泄露出他有些不耐烦了。顿了顿,他又重新拾起了他温和的语气,耐着性子劝道,“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帆帆这么久没见你会闹的,赶紧回去吧,我要挂电话了。”
就在这时,依依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串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不由得生起了一丝疑心,忙问:
“你在哪儿?”
“哦,在办公室。”尹国华指的是翰林深圳分公司的办公室,他这次在深圳已呆了将近两个月了,说是那边有一个大项目在做,忙的很。其实,从深圳开车回广州,顶多花两个小时。可这几个月里,他忙得连这两个小时都抽不出来,林依依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什么时候回来?”林依依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每次通话都要问的话。
“再过一阵吧!”依依在听到尹国华说这话时,旁边还有一声短促的女人的娇笑声,紧接着电话里突然只听见嗡嗡的电流声了,像是被捂住了听筒,过了一会儿,嗡嗡声停止了,丈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依依,我这段时间真的很忙,你一定要理解我!”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分外深情的说:“依依,我想着你呢!我给你买了一件好东西,保管你喜欢!听话,早点回家去!把帆帆带好点儿。我忙过这一阵就回来!乖乖的,啊!”
“嗯!”林依依不再说什么,就算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低低答了一声,对方便匆匆挂了电话。林依依的泪水不知不觉就流出了眼眶。越是身和心都很闲的人,泪水却格外勤快些,仿佛刻意补偿以求平衡似的。她将话筒捂在耳边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放下来。然后锁了门,神思恍惚地下到地下停车室,驱车驶入回家的路途。
以往,林依依每次行驶在路上,总要打开车载音响,放几支王菲、郑秀文的歌或者是中外名曲,然后一边听着自己喜爱的音乐,一边欣赏两旁的风景,一边慢悠悠地驾着车。其实,林依依骨子里很有几分浪漫的气质,浪漫的人对生活总是充满热情和憧憬的。可是今天,她丝毫没有这样的心情,她的脑子里总是会响起那“咚咚咚”清脆的脚步声,短促的女人的娇笑声,电话里嗡嗡响过之后尹国华不太自然的说话声……
今天回家的路程似乎短了许多,不知不觉就驶进了番禺这个小有名气的花园小区。她的家是靠珠江边那幢盖满红色琉璃瓦的别墅。其实,靠珠江边的那一排全是红色屋顶的别墅,总有十几幢。但依依的家,你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她在院子里种满了黄玫瑰。现在正是花开的季节,那玫瑰们争相怒放,百般娇媚,远远地看上去象一片被太阳映出一晕金黄的娇艳的云朵。当你走近的时候,偶尔会发现有几朵花儿调皮的钻出栅栏之外,从绿色的信箱旁探出美丽的脸庞,正微笑地望着你呢!平常林依依回家总忍不住回给那可爱的玫瑰一个打招呼似的笑容。她喜受黄玫瑰,红玫瑰太艳,浓得化不似的,白玫瑰太素,苍白着脸带着孝一样,而黄玫瑰那淡淡的一晕嫩黄,少女般娇艳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