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潘金莲这一天就回家了,她在我还没睡醒的时候就打电话过来,我刚想告诉她我不喜欢她这样子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打扰我的睡眠,可一下就感觉出她语调低沉,欲言还休。我问她今天怎么了,昨天晚上都好好的,虽然我们最终还是没能再实现我们一晚相思的释放,可我们有的是机会,只要是我们都还呆在这里呆很久就根本不用担心不能再聚在一起。
我说潘金莲你怎么了?她说我今天要回去了,如果你有时间就帮我拿一点东西吧!我说你想我了吗?这是很厚脸皮的一句话,很多人都不敢说出来,很多人都以为这是需要有绝对的恋爱基础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否则就是一个痞子或无赖。我自己感觉就是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似乎是在笑,可是自己感觉不出自己脸上有丝毫皮肤的波动,我努力地使自己脸上的肌肉出现微微的皱纹,让人看出那一张曾经灿烂异常的笑脸现在是如何的不变,可是这些努力都在刚醒来的我身上没有奏效半分。最后只有轻柔地跟她说等我,马上到。
出门时蓝色正坐在宿舍看漫画,那种好看的《蜡笔小新》,我说蓝色你怎么没出去玩呢?你看紫色他们都出去了呢?蓝色说老大你开什么玩笑,你让我下这么大雨的时候出去是不是早就对我有满,想这样做作为报复我的一种手段,老大你也忒狠了吧!况且紫色他们也都没出去呢!都在隔壁宿舍看电影呢!西门元珏的电脑果然不在宿舍了,这帮家伙,为了让更多人看上电影,竟然连搬电脑这种麻烦事都做出来了。我说蓝色你给我两本《蜡笔小新》吧,我现在要出去,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干坐着,我回来就还给你,先打发一下时间再说。看得出来,蓝色并不想借,他大概又想将这套书作为他一个人的珍藏,但是对于我伸过去的手并且已经拿到两本书的后果却也没办法抵抗了。
潘金莲在宿舍楼底下,翘首观望,看到我撑伞过去的时候笑了起来,好象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她这样笑了。潘金莲的这种笑能让我的心彻底温柔,因为她的笑情柔似水,灿美如花。我说潘金莲你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回去,为什么不在这边多呆几天呢?她说别问我这些好吗?然后她就沉默了,这很不像她一贯的作风,她一般都是笑笑,遇到什么情况都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天大的事都这般过去了。但我还是没有问她为什么,她这样说也就是意味着她一定是不想说,内中暗藏了一些让她很难受或是很尴尬的事。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忍受很多,包括明知道这样还是会令自己难受的事情,可以知道自己牵挂着却依然无怨无悔,愿意一个人在半夜呆在家,点亮阳台的一盏灯,等待着那个人姗姗晚回。
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想说什么话如同别人说什么话都再由不得自己时,那就证明到了一段真爱的时代,比之我以前所说的那种在自己的思想里弥漫了对方一样。爱人的心情随她左右,所以在反复听着任贤齐那首《水晶》的时候,总是会很自然地想起潘金莲,甚至于在每次与人在KTV与女人合唱那首歌的时候,总有一股深深的泪意。眼前总是会有那模糊着的一刻,仿佛眼前那不时回望我一眼的女子就是潘金莲,我想伸过手去,紧紧抓住,再不松开。只是每次略微做出的时候,还是会有那样的一激灵,然后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真正看到了她,我终于连可以说声对不起的人都没有了。
路上潘金莲没有说什么话,透过雨水敲打着的车窗看外面,人行匆匆,有人一仰脸,转瞬即逝。
车内暖气带来的烦躁让人有点坐立不安。我说潘金莲等下你在候车室等我,我先去给你买点东西吧!回去要挺长时间的,车上买东西也太贵太不方便了。潘金莲点了点头,转头很勉强地对我笑了笑,终于还是笑了,不管我原先做出的努力是多么地费力或是怎么的,总归还是让她笑了,让她笑起来面对我此刻竟成了我唯一的兴趣。
停车的地方距离候车室还是有点远,我让潘金莲先过去,我自己提着一包一包的行李往雨里冲去。她开心了起来,我突然想到或许她并不是要生我气或是怎么的,只是因为我有某一件事没有顺着她了,此刻以这种方式她让我一次一次地尝回了。而我笨拙的方式又让她忍不住地发出了笑声,我曾与她有多大的分歧我已经忘了,完全忘了,此刻却甘心情愿地为她做一切事情,只要她高兴。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倾人倾我,因为我知道,她是我的全部。
将东西放好后我跟她说你就在这等一会,我出去一会就回来,可千万别走了,火车开的时候我们不好四处互相寻找。她笑了笑点了点头,将伞递了过来,像是交付一件很重要的物事一样,我说雨伞交接仪式正式开始,请甲方潘金莲女士递出来,男方武大先生作好准备。潘金莲又再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她说得了吧你快去快回,别在这里尽逗我笑了。
超市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卖,我也不知道究竟要买些什么东西,我想既然是在车上吃,当然就是一会就要吃的了,那干脆就给她买一份便饭去了,另外她不大喜欢只喝水,解渴的当然就是继续像以前那样买点牛奶了。从超市到快餐店几分钟就完成了,只是火车站购物实在是太贵了,才买这两样东西,就已经发了很多钱了,心疼可还是很爽快,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买给自己的东西,全都是我买给我最可爱的潘金莲吃的东西。我甚至可以想象她在车上吃我买的东西时的样子,她一定是含笑的,吃一小口然后就想到了我,然后又开始微笑,总之一路上都是有着她那最甜美的笑容相伴着度过的。而我想着这些的时候也如同她一般暗自微笑,跟自己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是需要我现在说的会好起来的。
很凑巧的是她们那边的车正好来了,一辆质量并不怎么好的车,我说等等吧!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点的车,你们也要坐上七个多小时的,这么长时间坐一辆只有这种硬坐的车很困难的。她说没关系的,从小到大也不是第一次坐这种车了,遇上好的车就坐好的了,遇上不好的也不会想到自己是什么金贵的人,只要能够到达,什么样的车还不一样到目的地。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显有点不太高兴,因为她的嘴角牵扯了一下,没有人会在自己高兴的时候这样说话,除了她那个时候略带一丝自嘲或是别的意味。
于千百人之中我与她道别,我与她相拥,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再温柔地说声再见。同许多即将离别的男女一样故作笑容,然后推她上车,再在火车开走的那一刻,又不停地追着。
可是火车终于还是走了,走得很远很远,我再不见得着任何痕迹。有这么一刻,心里空落落的,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刚才追得太急,将自己的心落在了追赶的路途当中,随着她的来来回回才能再度找回。很多事,我们总明白得太迟,很多话,总是只能等到我们都经历了厌倦后的思念才有勇气说出口,只是那个时候实在是已经没有再说出去的意义了,因为总有一个会先耐不祝杭念煎熬的痛苦而先行走开,不再等待。
我慢慢坐了下来,坐在出站地道口的护栏上,站台上的人基本上都走光了,剩下的一些都是车站工作的人,推着他们那永久不改变的小吃车,回到站内准备迎接下一趟的到来。
一个老太太坐在边上,身旁放着一块布,遮住自己的手,她坐在那里笑着等待着,等待着让她想起来就足以有微笑的理由的谁。看到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这般表情,我总是觉得特别温柔,心里特别暖和,总是会想上前跟她说上一两句话,这种人,包括一个母亲推着摇椅里刚出世的小孩慢慢地走着,嘴里喃喃自语着,像是正和那小孩沟通着,我会止不住地上前说句,纵使只是问问她们天气好不好。
我说老太太你怎么坐在这里,没赶上火车么?她说不是啊我在这里等我老伴呢#蝴下一趟的车就到了,很久没有和他一起去看我们那孩子了,每次要么是他没时间就是我没时间,没想到现在我们都退休了,终于可以两个人一起到那边去了。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还露出一口牙齿来,只是少了很多,岁月不饶人,有多少个机会被他们以工作忙错过了,浪费了,等到两个人最终都变得苍苍白发,班驳陆离的时候才能真正聚在一起,而这时候又再没了年轻那会的浪漫,如今所做的一切的弥补都已欠缺了宝贵的年华。
你等了一天了么?我问她,她说没有,只是一小会,下趟车半小时后就到了,他离这个城市不远,在他那里坐上最快的那趟就可以在半小时赶上我了。
老太太很满足地坐着,继续等着她的老伴,她老伴此刻也正在一趟车上不时地张望车窗外吧#蝴期望着能快点到达这一站,能第一眼就看到他久违了的老伴,双目相交,温柔地一笑,会心的温暖。老伴的身边还有一个座位,那是那老先生特意为他的老伴留的,等着她上来坐一起。
我赶紧往售票厅跑去,想看看还有没有今天最先抵达潘金莲家乡的火车,只要能见着她,花再大的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在她走出站台之前能出现在她面前,握祝糊的双手,轻轻地呵上一口气。
谢天谢地,有一趟车下半小时就到了,和老太太的那一趟一样,只是买到票的时候并没能在同一个车厢。我再回到老太太那里,我说老太太我也要上你们这趟车呢#糊说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原本就打算去那的,只是临时做的决定,可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作出那样的决定呢?我说为了一个人,我想能在某一站见着她,据说能在今天晚上中转的时候赶上她那趟火车,我再上她那趟就可以了。老太太说这个人是谁呢?看我笑而不答她便笑着说,小伙子你真不错,如果我们当初也如同你现在一般,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不管结果如何,曾有这么一段值得让自己怀念的时光,曾有这么一股亘古留恋的冲动会令你充满柔情的。
我再笑了笑,我说谢谢老太太,我只希望能像你们一样能在这个年纪坐在一个车站的站台上等着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