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端起我的酒杯,递到我手里,点头示意我喝。出于礼貌,我把酒杯送到唇边。就在这时候,他飞快地端起自己的酒杯,跟我的碰了一下,调皮地说:“谢谢赏脸,谢谢赏脸。”
幸好酒还没喝进嘴里,不然非喷出来不可。——这个人好坏也是个老板,怎么跟个街头混混没两样呢?一个彻底的无厘头,怎么可能把事业做好?难道他是典型的双重人格?具有双重人格的人往往心理不健康,往往社会背景复杂,童年不幸……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渐渐觉得他不那么讨厌了。
见我被逗笑了,他更来劲,开始对我滔滔不绝:“好,现在我开始说,如果你听完这段话不被感动,我心甘情愿受你白眼!你听仔细了啊——今天早上,我一出门,左眼就开始狂跳。左眼跳福,右眼跳祸,这你听说过吧?没走两步,街边蹲着的算命老头儿就把我叫住了……对了,你可能不了解,我住的那条街,是全市生活水平最差、治安最混乱的。那条街上的年轻男的,专干投机倒把勾当;年轻女的呢,不是做皮肉生意,就是结伙诈骗外地游客;那里的老年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聚伙赌钱就是在街边摆算命摊子骗钱;壮年人还规矩些,没办法呀,要养家糊口,所以要贩卖点蔬菜水果什么的,个个都是跟城管们捉迷藏的行家里手……”
“那,你父母做什么营生?”我斜眼看着他,觉得他是在信口胡诌。
“我父母……唉……原来也是做不正经行当的,不过现在都不在了,就不说他们了。”
听到这里,我有些歉疚,轻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什么,死好多年了。”他说,“你只管继续听我说下去就是了!”
“算了吧,别说了,我不喜欢你这话题。”我不咸不淡地说。
他拍了拍脑袋,像是恍然大悟地说:“唉,我真蠢!我怎么就没想到女人不关心国计民生呢?怎么就没想到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看不起底层人的市侩气呢?我应该跟你谈爱情、化妆、衣服、烹调……不过呢,底层人也是一种合理的存在,他们迫于生计,不得不那么干啊……”
“我没有看不起底层人,我只是不喜欢你的话题!”
“好了,言归正传——那算命老头儿说我身上笼罩着奇光,刺他的眼,他才把我叫住了。他说我不出二十四小时,就会遇到一个美妇人,美妇人会结束我的光棍儿历史……我不信他,就先欠着他五十块的算命钱,应验就给,不灵就不给……”
我厌倦地打断他:“停了吧,你编的故事不好听!”
“不是我编的,是真的呀!”他的委屈看样子不像是假的,“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见那算命老头儿,他就住在我家隔壁。”
我嘲弄地笑道:“那算命老头儿知道你这种人时时想女人,了解你每天出入的场合里女人成群。他天天叫住你,天天说同样的话,都不会有错!”
“不!你大错特错了!我活这么大,老头儿只叫过我这一回!”
“去吧,再到别的位子上碰碰吧,离算命老头儿说的二十四小时还有一段时间。”
“喂,你太无情了,不要这么糟蹋缘分好不好?”
“可笑,什么缘分?你根本是自作多情。”我苦笑一下,“为什么非要逼我说真话?”
“算命的老头儿还说,如果那美妇人看不上我,我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儿了。你知道当和尚是什么概念吗?我可不想!”
“你不想?你根本不配当和尚!凡心这么重,一天到晚想女人!”
“天呀,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我爱上你了!我糊涂了!”
“你再说我就走了!再见。”我站起身,朝舞池里的艾琳招手。
忆槐也站起来,依然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你怎么可以这么糟蹋缘分?为什么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浪漫?真有一见钟情?为什么不相信奇迹?女人的思维方式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我厌恶地捂紧耳朵,再也听不下去他的胡言乱语。好在艾琳和阿康快步走过来,帮我解了围。
艾琳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若茵?怎么急着走?他得罪你了?”
没等我开口,忆槐就抢着说:“我说我爱上她了,她就气急败坏。这世界上怎么有这种奇怪女人?”
艾琳用不乏挑逗的目光扫着忆槐说:“朋友,别以为自己是大老板,就想随便耍弄我们良家妇女呀。我们没你有钱,尊严比你的可一点不少哦!”
忆槐无奈地说:“可悲!世上竟有这么多俗人,难怪伟大爱情不得诞生!”
艾琳冷笑道:“大老板的口才真不错,一竿子打倒一大片呀!”
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阿康赶忙笑着打圆场:“大家在一块儿玩,图的是个高兴。我跟忆槐从小一块儿长大,又是好朋友,我比你们了解他。他说话有点口无遮拦,人是好人……若茵既然要走,忆槐就送送吧?”
我想也没想,就赌气说:“谁要他送!”
阿康往我身边跨了一步,认真地对我说:“被忆槐看上可是个奇迹,能被他纠缠的女人地球上还真没出现过。”
“哼,谁稀罕!”
“稀罕不稀罕,又是另外一个问题。”阿康笑道。
忆槐哭丧着脸道:“阿康,别替我说话了!我明白了,她看不起我,嫌我庸俗……不过,那算命老头儿可怜啊,她不理我,他就没有五十块进帐了……”
我没有再理他,逃也似地走出了“海豹夜总会”的大门。
“二手女人,看不上我那没闸的摩托车啊——”忆槐追了出来,对我高叫。
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我拉开车门,跳上去,又“砰”地把门关上,对司机说,“快走!新华东路。”
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才十点钟。路上的车辆还是不少,出租车没办法跑得很快。
大约十分钟后,司机有些紧张地对我说:“后面有辆摩托车一直紧跟,是不是在追你?”
我不由得浑身一颤,赶忙转身一看,摩托车几乎就在出租车后玻璃外,不过忆槐戴着安全帽,看不清他的脸。
“他不是坏人,是我男朋友,我跟他吵架了。” 我又转过身来,故作轻松地对司机说。
“他一直这么跟着怎么办?不怕吧?”
“……抄小路吧,走爱华街。”
我心头升上一阵难言的焦虑。我很烦他对我这么穷追不舍,因为我不是个单身女人,我的身份决定我不能与男人做任何放肆的事。万一被大院里的那些婆婆妈妈看见,明天就会成为头条新闻,在一条条长舌间传开。我更烦忆槐了,越来越烦了……比起小白的善解人意,他简直是个不懂事的楞头青!
“没办法,他还是一直跟着。”司机说着,在我家的大院门口停下车来。
我付了钱,跳下车,准备飞跑进院子里,忆槐的摩托车却把我的去路挡住了。
“你干嘛要这样?不是自讨没趣吗?”我愤怒地瞪着他。
这回他没有嘻皮笑脸,而是很正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道:“在夜总会忘记给你名片,害得我追了这么远!拿着吧。”
“你以为我还会再联系你?名片你自己留着吧!”
“给个面子嘛,哪怕回去再撕了扔进垃圾桶呢?”
“撕你的名片我嫌累得慌!让开,我要回家!”
我真实太倒霉了!就在这时候,所长老婆从对面的小卖部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盘蚊香。
“混蛋,熟人来了,快让开!”我恶狠狠地对忆槐说。
“啊呀,这不是若茵吗?打扮得这么漂亮,跟大姑娘似的,去哪儿玩了?”所长老婆的声音夸张得很,恨不能把全院子的婆婆妈妈都招引来看我的笑话。
忆槐像是个木头人,根本不把所长老婆的到来当回事。他还是用摩托车挡在我面前,双手捧着名片往我面前递,成了座雕像。——他是个年轻男人,可能不了解在一个大院里,婆婆妈妈们意味着什么?她们的吐沫星子足以淹死人!
这个把我丈夫德广拉上床的老太婆,买盘蚊香还穿得花枝招展的,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要把人熏死。她还真能装腔作势!见了我,不但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有心思奚落我、办我难看!——我恨不得一把抓祝糊的衣领,狠狠地给她两巴掌,打得她当着全院子的人承认跟我丈夫有一腿……
但是,我没胆量这么做,只是闷闷地说:“出去跟朋友吃顿饭。”
她倒说个没完了:“今天是周末呀,怎么儿子没从学校接回来?”
这个老太婆#糊是惟恐我面前的年轻男人不知道我已结婚生子,孩子已上小学。她显然已经看出我和忆槐关系的不寻常了,明明是用这些话坍我的台。
我恨死她了,没再理会。
忆槐悄悄对我说,“快,接住我的名片,我马上走。”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只好把他的名片接了过来。他果然掉转车头,一溜烟走远了。
所长老婆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后,往院子里走。“这男的是谁呀?好霸道的样子。你惹他了?”
“一个朋友。”我心慌意乱地说。
“刚认识的吧?不然怎么会给你名片?”
我没再说话,抢着快走了几步,过街老鼠一样钻进了自家的楼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