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知不觉,我到了家楼下。“家”,此时此刻,我怀疑起了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守望了两年,最终却感觉一场空。出来时,什么留恋都没有,连那个曾经深深爱恋过的女人,离开她也不使我心疼。
我只觉得意识抽离了我的身体,只剩麻木。麻木把我推到了置之死地的边缘。
抬头仰望那间屋子,何婉清的房间里开着灯,如果是平时,我能猜到她在做什么,而今晚,我没有把握。事实上,当我抬头看见那个房间里的灯亮着时,心里骤然波澜起伏。
她为什么还不睡?难道她的难过一如我的难过?可是我的难过大部分被酒精和麻木覆盖,她怎么沉受?她也如我一样,用酒精麻痹?可是她的胃向来不好,如果她也喝酒,酒精会把她的胃折磨得死去。
我的心情开始变得复杂,而且很快上升到了焦躁不安的程度。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我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跑上楼梯。屋内一片冷静,客厅的灯没开,只有何婉清的卧室门下透出一道光,显得格外明亮。我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去开何婉清卧室的门。
她侧躺在地上,身体扭曲。
“婉清。”
“你怎么了?”
我蹲下去抱起她。
何婉清脆弱地睁开眼看我,说不出话,眼泪轻易地流了下来。她刚一开口,一股浓烈的酒精味迎面扑来。我向旁边望去,一个空瓶子躺在地上。那是一瓶白酒,何婉清喝光了它。
我赶紧抱起何婉清到床上。她双手捂着肚子,在床上痛苦的扭动。酒精使她身不如死。
“婉清。”
“我在这里,你还难受吗?”
“婉清,婉清。”
我把她抱在怀里,企图尽可能的使她减少痛苦。但是,没用。她在我怀里依然痛苦的扭动身体,嘴里喊着难受。此刻,她正如我刚才一样,身体的痛苦盖过了心里的痛苦。
麻木。我想,也许这样更好。
借酒消愁,不都是这样么?
然而感受着何婉清的痛苦,比自己的痛苦还要难受。我内心的复杂情绪告诉我,先前的麻木是暂时的,她的痛苦的呻吟如针刺一样扎在我心里。对她的感情,在我心里从未褪色过。
我尽量稳定她的情绪,然后抚慰她睡去,像抚慰一个哭累的孩子。
这个四十岁的女人,这一刻,像个无辜的孩子。
抚慰她后,我也躺下,躺在何婉清身边。她的呼吸有点吃力,比以往响了一些。已经是凌晨四点,我仍无睡意,脑子空白的像发白的天空,只是觉得这一夜,仿佛是个荒唐的闹剧。
“闹剧”,也许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我发现两年前的我和今天的我已经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两年前,我乐观、开朗,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尽跟同学开幽默下流的玩笑,从不感到羞耻。可是现在,这些东西离我很远,代替它们的是满腹的心事和似有还无忧伤。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成长的代价,但我依然肯定的是,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走同样的路。选择何婉清是我这辈子一定会发生的事。
其实,谁也不能知道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会遇上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即使一些事情我们知道后果,在后果没有到来之前,我们仍旧会一往无前。因为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结果,都相信自己是命运的主宰。
只是事后,我们才发现,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你事先未未预料到的。偶然性的因素总是大于必然。
两年前,我绝没有想到今天会是这样子,会与之前变得如此有差异,更没有想到在某天的晚上,躺在一个叫何婉清的女人身旁想着两年前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两年来,给我最大改变的何婉清,今天喝醉了酒,脑子里重复出现她刚才被酒精折磨得痛苦的情形。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我对她向来都好,她没理由折磨自己。如同我为什么会去借酒消愁。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昏睡了过去。我记得临睡前,何婉清的呼吸渐趋平缓,我脑子里想着的是:有些问题其实是有答案的,而且答案很简单,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答案是那样。
第二天,我想不起了那些想过的那些问题。
我醒来后,何婉清正在做中饭。天幼来到我面前叫我起床。今天是周末,我们都休息。我对天幼说:“叔叔很累,你帮叔叔按摩吧?”
她愉快的爬上床,我趴着,她一屁股坐在我背上,用两只小手揉捏我的肩膀和背。这种按摩方式,我教过她很多次,她能很娴熟的在我背上揉捏。
虽然天幼按的不到位,且时不时地捏得我尖叫,但是我没有叫她停下来。只要她的手放在我背上,我就感觉自己还能再睡一会。她柔嫩的小手在我背上爬行感觉特别舒服。可惜她的嘴坚持吵嚷着叫我起床吃饭,按了几分钟后,我被迫起来。
“你好点了吗?”我进厨房问何婉清。
“没事了。”何婉清说。
“那还赶我走吗?”我问。
“我什么时候赶过你?“何婉清不知所以的反问我。
“你昨晚不是要赶我走吗?”我俏皮地说。
“我哪里赶过你了,是你自己走的。”何婉清说。
我想了想,觉得何婉清在强词夺理,便说:“你不跟我说分手,我怎么会走呢?”
她朝我笑了一下,不耐烦的说:“走开走开,别妨碍我烧菜。”
我说:“不可能,我站得离你那么远,怎么会妨碍你烧菜?”
她说:“你的嘴巴说个不停,还不妨碍我啊?”
我说:“这绝不可能妨碍到你,烧菜完全是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无关,而我跟你讲话完全是脑力劳动,所以我不觉得妨碍了你。”
她说:“真罗嗦!”
我说:“你现在就嫌我罗嗦,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她说:“以后谁跟你过。”
我说:“没关系,你不跟我过,那就我跟你过,反正结果都一样。”
她说:“你真霸道。”
我说:“我不觉得霸道。”
她说:“不跟你扯了,去准备碗,吃饭。”
我赶紧去拿碗盛饭。
吃饭时,何婉清问我菜好不好吃,我说:“好吃,真好吃。”
她眉开眼笑。
一般说来,女人做饭,都希望男人吃得开心。很多男人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们把家里的女人当成保姆,把外面的女人当成神仙,有朝一日,保姆下岗,神仙飞天,他们还是悟不出这个道理,所以这样的男人最后只能自己做饭给自己吃。
而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原因是我出身厨子世家),所以对何婉清做的菜,我总是赞不绝口。
其实对于有些事情,我也懒得去想。比如婚姻,比如结婚证,比如生孩子。这三个问题最让我担心的是最后一个。如果跟何婉清结婚,其实不是如果,而是一定。我不知道能不能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