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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江湖风起

    那对引人注目的男女终于起身离去,只是那独占远处角落的旅者竟也前后脚地结帐跟出,不免令一直在默默留意的江洛儿起了疑心,但她心事纷杂,无意再多管闲事,仍是不动声色地低头进食。
    一餐无话,几人出了酒家,继续纵马南行,才出了半里地,却见一男子正频频回头地小跑下路旁的一座山岗。
    江洛儿“咦”了一声,不自觉地拉紧了缰绳,她看得清楚,这男子正是她早前在酒家中颇为注意的单身旅者。
    其他三人见江洛儿止步,也纷纷停下座下马儿,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男子此时已跑得近了,眉眼间的一缕惊恐之色在发现了江洛儿几人正注目凝视他后更是平添了几分。
    潜龙皱眉道:“洛儿,你认得那人吗?看他鬼鬼祟祟的,定不是善类,我去将他擒下如何?”
    说话间,那男子已别过头去,脚下步伐加快,急急向前奔去。
    江洛儿见他如此,心中不免担心起那先前的男女二人来,当下不再犹豫,沉声嘱咐道:“好,你去留下他,看他倒底在搞什么鬼!”
    潜龙干脆地应了一声,提起僵绳就欲追上去。江洛儿突然心中一动,出声唤祝蝴道:“小龙,他内功不俗,你不要太过大意!”
    潜龙奇怪地看了江洛儿一眼,似是在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但见江洛儿不肯多言,也就不再耽误,纵马向前追去。
    因离得不远,江洛儿几人看得真切,潜龙在离那人几步远时,纵身跳下马背,脚一沾地立时弹起,身形尚在半空中,就伸手猛抓向那人的后背。
    江洛儿心虑潜龙安危,不由自主地全力凝神,眼中毫不例外地又一次现出奇景,这一次连带潜龙一起,两个人的血脉运行全然被她尽收眼底。
    只见前面那人跑动间内力暴涨,在经络中横冲直撞,随着潜龙的近身,已然全部提至丹田,身形明显轻盈起来,跑动速度急增。
    潜龙也一样在提气运功,只是丹田内力与那人相比却要差上不少,但他动作灵活,借着脚尖点地增加的外力,一个空中翻转,已跃至那人面前,不待落地,双手就已迅猛推出,直取那人前胸。
    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正迎上袭来的双掌,竟似不知所措一般,也不躲闪,直楞楞地停下了脚步。
    江洛儿看得分明,他丹田内深厚的内力正在急剧扩散开来,心下一急,想要出声喝止,却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来,一阵眩晕再次袭来,双眼一花,险些坠下马去。
    好在只摇晃了几下身子,头脑又顷刻间清醒了过来,江洛儿急急抓紧了僵绳,心慌地扫视了一眼王兴和影凤,见他二人正聚精会神地注视前方,并未发觉自己的异样,才暗自出了一口气。
    只是当她迅速地抬眼望去,前方的异景已逝。在江洛儿眼中恢复了原貌的两人,正一站一卧互相对峙着。
    三人连忙纵马赶上前去,江洛儿急急望向那瘫在地上的陌生人,却见他除了面色苍白外,并无丝毫受伤的迹象。
    潜龙双手环胸,寻到江洛儿焦虑的目光,不解道:“洛儿,你不是说他内功不俗吗?怎么我的双掌还未近上他的身,这家伙就瘫软在地了呢?幸好我及时收回了掌力。”
    江洛儿几人陆续跳下马来,围在那人四周。
    江洛儿拧眉望着地上之人,勉强压下心中的疑虑,沉声问道:“你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那对夫妇的事?”
    地上那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惶恐叫道:“我可没胆子去惹那对雌雄老虎,是那些人逼我的!”
    “哪些人?”江洛儿追问道。
    “我,我不敢说……”
    “说不说!”影凤摘下腰间配剑抵上了那人的咽喉,剑虽未出鞘,却已将那人吓得直叫。
    只听他几乎用是哭音答道:“我说,我说,是武当的几位道长。”
    “啊!”他话音一落,江洛儿不禁愕然出声。
    拨去影凤的宝剑,江洛儿警惕地四望了一下,才低声问道:“武当的道长要你做什么?”
    那人见江洛儿一脸地关切之色,显然是有些犹豫,踌躇了半晌,才小心问道:“女侠是与那雌雄老虎一伙?还是与武当道长一路?”
    听他这样一问,江洛儿不禁楞住,另外三人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影凤更是笑着哼斥道:“你管我家大小姐与谁一道的,只管乖乖地如实回话!”
    那人苦着脸道:“明白,明白!”
    “武当的几位道长要我去偷听那夫妻二人的对话,再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他们。”
    江洛儿秀眉微挑,紧盯他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百分之百是实话!”那人连连点头道,生怕江洛儿不信,还立马作出指天明誓的样子来。
    江洛儿点了点头,退后一步道:“你先站起来吧!”
    那人神色犹豫地向左右看看,见潜龙影凤二人也跟着退后,才心中七上八下地缓缓爬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在江洛儿面前。
    江洛儿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他三十多岁的模样,细眼尖耳,面白无须,满脸地呈惶呈恐之色。
    山岗低洼处的一片青草地上,潜龙影凤各自站在不同的方位警惕四望,王兴也在不远处惬意地看守着几匹马儿,江洛儿则是正与那一脸苦相地男子低声交谈。
    “你的内功深厚,却是无法与武功招式结合,可是这样?”江洛儿开门见山地直接道出自己的疑惑。
    那人闻言,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又将面前这具有仙姿玉质形貌的小美女打量了一番。
    江洛儿轻展笑颜,接着说道:“你在酒楼里,只凭借内功就可听到另一端那夫妇二人的对话,没有一定火侯的功力实难办到。”
    “可是你内功虽强,却无法运用于招式之中对付潜龙的进攻,实在是可惜!”江洛儿语气一转,不无遗憾道。
    那人满脸地信服之色,同时也颇为感动道:“我也不知为何,从师二十载,内力精进神速,师兄弟中无人能比,但却硬是学不会如何运用,连我的恩师都不再对我抱任何希望啦。”
    叹了口气,略微迟疑一下,才又说道:“只是后来我在无意间发现,每当运起功来,我的听力可变得异常地灵敏,超乎常人许多,渐渐就在江湖上得了个‘神耳’的外号!”
    江洛儿微微一笑道:“世事盈则缺,满则损,人往往能在一个方面作到出类拔萃,却也同时失去了在其他方面增进的可能,这并不奇怪!”
    “只是,你可知武当的道长因何要你去探听那对夫妇的对话呢?”
    神耳原本正在满心佩服地琢磨江洛儿上面的那一番话,突闻她如此一问,不禁怔住,半晌,才惊异道:“姑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那雌雄老虎的女儿是玉老虎啊!”
    “难道雌雄老虎就是那对夫妇的名号?他们的女儿玉老虎又是何人呢?”江洛儿被他没头没脑的回答给弄糊涂了,不由皱眉问道。
    神耳愈发惊诧道:“雌雄老虎可是一对武林中的怪人,既不理白道,也不睬黑道,但是一套雌雄虎拳却是无人敢轻易领教。而他们的女儿玉老虎就是凌云裳最好的朋友啦!”
    江洛儿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尽量压下心底里的焦躁之情,耐心问道:“凌云裳又是什么人?”
    这下,神耳更是大吃一惊道:“姑娘竟然连凌云裳都不知道?”
    江洛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无语地等待他的回答。
    神耳又一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试探道:“看姑娘手下的人出手不俗,姑娘又能一眼看出我身上的武功症结来,应该也是个江湖中人吧,怎么会不曾听闻凌云裳之名?她可是大名鼎鼎的绿林盟盟主凌宵的爱女,倾城的美女呀!”
    “不过,我个人觉得她的容貌恐怕还是比不上姑娘你的。”神耳一句话说完,突然又冷不丁地低声加上了这一句,许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唐突,忙紧闭上嘴巴,惶恐地不敢再正眼瞧向江洛儿。
    江洛儿无奈地轻轻摇头,并未太介意他后面的话,只是仍然迷惑不解地追问道:“这凌云裳与武当道长又有什么关系呢?”
    神耳再次看向江洛儿,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道:“难道姑娘是真没听说?”
    这次,江洛儿索性不再出声,只用清澈的目光盯牢了他。
    神耳尴尬地笑笑,终于述说道:“江湖之中已经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说是武当掌门的独子岳青峰卑鄙无耻地奸污了凌云裳,绿林盟凌老盟主已发下誓言要替爱女报仇,限期武当交人,由其发落,否则就率众攻上武当去!”
    “什么!”江洛儿闻听,不禁倒退一步,惊叫出声来。
    叫声惊动了不远处在高度警戒着地潜龙与影凤,二人不敢怠慢,各自施展轻功,转瞬就来到江洛儿近前,关切地护在她左右。
    神耳羡慕地望着他们,心中暗叹:这二人年纪轻轻,怎么就能将轻功练至如此境界!既然他们是这个神奇小美女的手下,可想而知她本身该有多厉害,看来我需好好巴结巴结她,她既能看出我的问题所在,应该也能帮我想出解决的办法来吧!
    无暇留意他的神色变化,江洛儿已是被刚刚听到的消息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几年前那个在月光下勤奋练剑的身影,浮现出那个真诚地向自己述说心事的义兄!
    江洛儿强迫自己定下神来,立即在心中将此事的可能性,以及武林各方可能的反应和即将带来的影响都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上了一遍,才又开口问道:“绿林盟归属黑道联盟,你可知黑白两道对此事作何反应?”
    “凌宵想是已经知会了黑道盟主江平远,因为我刚刚从那雌雄老虎口中听说,少林普世大师已与江平远定下武当之约,欲在下月初五齐聚武当,商讨如何处置此事。”
    江洛儿闻言,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么武当道长追踪那夫妇二人,又是为何?”
    “只因武当之人不相信岳青峰作出这样的事来,执意要找出凌云裳当面问个明白,可是凌云裳却在事后失去了踪迹,凌宵只说女儿伤心欲绝,誓不愿现世见人,死活不肯说出凌云裳的下落来,所以武当的道长就只好转而打起凌云裳最好的朋友玉老虎的主意来,偏偏玉老虎也在事后于江湖上销声匿迹,因此也就更加令人怀疑她是与凌云裳在一起,所以武当道长才找到我,逼我去偷听雌雄老虎的谈话,希望找出他们女儿的去处来!”
    “那你听到什么有用的事情了吗?”江洛儿沉声问道。
    神耳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们似乎并不太关心此事,只偶然提起目前的情况,却没有提及玉老虎的下落。”
    一旁的影凤虽然只了解了个大概,听到此处,却已是分外不屑道:“武当的道士怎么这般没用,干脆直接动手,逼他们讲出来不就行啦!”
    闻听她此言,神耳不由轻笑出声来,江洛儿对他莞然笑道:“她还未曾真正在江湖中闯荡过,不知情也并不为过。”
    继而侧过头来,对影凤郑重说道:“我曾听怪医提起过,在江湖中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立场介于黑白两道之间,行事向来不依任何规矩,惯于我行我素,又大多武功高超或是有超人的长处,脾气秉性又最是变化不定、不可琢磨,武林人士往往将之归为邪道,虽然表面上对这些人极为不屑,实际里却是万万不敢轻易去招惹他们!”
    停顿了片刻,江洛儿嘴角忽然绽出一丝笑容道:“你们只要看看怪医是副什么模样,就可知我对这些人的形容实在是并不过分。”
    潜龙与影凤两人惊异地对视一眼,自然地闭紧了嘴巴。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听着这徐纡柔曼的歌声在河面上久久回荡,静立在船头的江洛儿只觉原本单调的水色也随着这声情的摇曳散发出无穷的韵味来。
    “老伯,这曲儿真动听,可有名字?”江洛儿回头微笑着问向一个肤色黝黑、赤着双臂的老者。
    老者一边娴熟地撑着船桨,一边咧嘴笑道:“这是我们西洲本地的民歌,据说从南北朝时就开始流传了,就叫作‘西洲曲’,我们这条河上的船家人人都会唱,姑娘爱听就好。”
    江洛儿含笑点头,转过头去继续欣赏两岸的翠绿景色,只是心中却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自从得知了岳青峰之事,她当即取消了福建之行,一方面命王兴动用一切手段去打探消息,寻找当事人——凌云裳的下落,另一方面自己则是带着潜龙影凤北上,在赶赴武当的途中,先在事发地平江停留了一些时日,希望能够探寻出事情的原委来。
    只是平江的探访没有取得任何对岳青峰有利的进展,算了算时日,却是离初五没剩几天了。然而,在转赴武当的途中,江洛儿发现事态恶化的程度已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原本就心存戒谛的黑白两股势力之间大大小小的冲突骤然增加,并且愈演愈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码头上,人头攒动,挑担的小贩,怀抱婴儿的妇女,衣裳褴褛的乞儿……
    江洛儿还是在这拥挤不堪的人群中一眼就寻到了正翘首等候的王兴,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期盼,只希望先于自己到达的这个向来神通广大的属下能够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船刚靠岸,神色焦急的王兴已迎了上来,直接凑近江洛儿,低声道:“大小姐,您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江洛儿不由吃惊地望了他一眼,不明白王兴为何如此一反常态地沉不气,当下不动声色地微微摇了一下头,轻声道:“出了码头再说。”
    刚一走出人群拥杂地带,王兴就忍不住叫道:“大小姐,这次可真有些麻烦了!”
    江洛儿皱了皱眉,点头道:“你说吧,可是有什么坏消息?”
    王兴苦笑道:“管它什么好坏,要是能够探听出消息来就好了,关键问题就在于我找不出任何消息来!”
    “喔?”江洛儿一惊,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只听王兴继续说道:“这整件事情好不奇怪!反正现在是众口一词,都指是岳青峰作下了这不可饶恕之事,据说是凌云裳亲口指正的,但我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死活就是找不出凌云裳来。”
    说到此处,王兴突然停住,犹豫地盯了一眼江洛儿,踌躇道:“大小姐,不是属下有意冒犯,现在除了您和武当的那帮老道,天下人都对此事深信不疑,您那义兄,他说不定真……”
    迎上江洛儿眼中射来的一束厉光,王兴不敢再往下说,忙低下头去。
    江洛儿沉默半晌,摇头道:“青峰哥不会是那样的人!”
    身后突有一人出声询问道:“大小姐怎会如此肯定?”
    江洛儿回头望去,见说话之人正是那个一路上死缠滥打地跟随自己三人同行的神耳,此人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更是连哄也哄不走,直说早就听闻魔教教主的爱女聪慧非常,据传医术已是不亚于鼎鼎大名的怪医,因而誓死要就此跟随在她的左右。
    江洛儿虽然一直头痛该如何打发这个家伙,却也没法忽视他的存在。见他发问,便也奈下心来解释道:“我与青峰哥近年来虽然未曾见过面,但却深知他的秉性,他是那种最正派不过的青年,一心只想把剑法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这样的人心中再装不其他,因而我敢肯定此事决不会是他做的!”
    神耳闻言,摇摇头道:“人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在江湖中也混了这么久,老实说就从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君子,不少人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劝您也不要将话说的太过绝对了。”
    江洛儿叹了口气,并未反驳,只转头默不作声地抬脚继续前行,心中烦恼却是无端地更盛了几分。
    武当山下的无名小镇,这段时间却是异常地繁华热闹,陆陆续续有各门各派的江湖人物从不同的地方涌来,只为等待初五那日的到来。一时间,镇上的酒楼客栈家家爆满,生意红火非常,只是各类的磨擦纠纷却也不断,让镇上居民既喜又忧。
    江洛儿身后紧跟着潜龙影凤、王兴神耳四人,一走进镇子便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只因三个少年都是出类拔萃的容貌,为首的江洛儿更是分外出众,举止偏又异常稳健沉着,怎能不叫人令眼看待?
    好容易寻了一家略显清静些的酒家,才一落座,王兴便低声说道:“大小姐,您刚刚看到这些武林人物了吧,他们都是准备初五上山去参加公审大会的!”
    江洛儿皱眉道:“没想到此事已闹到了这番地步,原本不是说只有黑白两道首领参加的吗?为什么现在又搞成公审大会了?也不知道我爹爹和普世大师他们是怎么想的!”
    王兴扫视了一眼窗外热闹的街道,叹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两方历来不合呢,这一件事就足够激起千层浪啦!若不如此,怎能平息当前的局势!”
    “听说,就连朝廷也给惊动了!还派来了特使参加大会,而且还不止一位呢!”王兴压低了声音补充道。
    江洛儿闻言,越发地心烦,刚欲开口,却被坐在对面的神耳轻微地一声咳嗽给打断了。抬眼一看,只见他正在向自己递来奇怪的眼色。
    见桌上众人都看向自己,神耳颇有些得意地轻声说道:“大小姐,您身后方向的角落里那一桌人刚刚提及您的名字呢!”
    桌上的其他几人闻听,都不由吃了一惊,但他们已是深知他的本领,并未有所置疑。潜龙坐在神耳身旁,正能看到那个方向,仔细打量了两眼,不由奇怪道:“洛儿,那桌上的两人年纪都只有二十岁上下,一男一女,都很面生。”
    江洛儿眨了眨眼,沉吟片刻,果断地转过头去。
    那角落里的女子似乎有所察觉,也稍稍地侧过些头来,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女子的神色既喜且忧,江洛儿却是顿时惊得冷汗连连。只因这女子不但是她认识的,而且还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人之一。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几年未见,往常跟随在上官妍左右的青青!
    江洛儿只觉心中七上八下,虽然只在临安见过她一面,但因为牵扯到上官妍,江洛儿的印象极其深刻,相信决不会认错人,只是她的脑海中最先冒出的念头是:上官妍是否就在附近?
    青青原本是孤身一人,满面愁容地独自饮酒,想着心事。
    一声“青姐”,打断了她的沉思,抬头看去,一个身材健壮高佻的翩翩少年正眉眼含笑地立在她的面前。
    青青神色一凛,慌张四望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下,仍就笑盈盈道:“青姐,怎么看到我不高兴吗?”
    青青急问道:“你的随从呢?你怎可置身这危险之地?”
    少年不以为然道:“你放心,自有人在暗中保护我,再说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清楚。”
    青青闻言,神色稍稍平静了一些,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你真是吓死我了。”
    少年笑道:“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青姐,你来这里作什么?是不是你师傅又吩咐你做事啦?”
    青青眼圈忽然一红,垂下头去并不作答。
    少年爽朗笑道:“真是不懂你们女孩子,动不动就要掉眼泪,难不成你师傅又欺负你了?你放心对我说,我总能想出办法来帮你。”
    青青仍是不语,只感激地抬眼望了少年一眼。
    少年这次才微微动容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向不是心事沉重之人,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青青长长的睫毛微颤了几下,终于正视着少年道:“你这段日子都不在,还不知道,我爹爹已经答应将我许给你二哥了。”
    少年听了,眉头微皱道:“我二哥虽然性情鲁莽了些,却也深得器重,你也应该清楚二叔的心思,答应这门婚事也是早晚的事,难道你仍是对二哥身边的那几个美女耿耿于怀吗?”
    说到此处,少年的嘴角却是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安慰道:“这几年来,你一直退脱回避这桩婚事,也怪不得二哥,他本性不坏,仍执意为你留着正妻的位子,你就不要过于计较啦!”
    青青一张圆脸已是涨得通红,水灵灵的大眼瞪得老大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才不在乎你那蛮牛似的二哥收了几个女人呢!”
    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我爹一心想借我巩固他的势力,可我就是不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待少年回答,已然自己答道:“我之所以一直不肯答应,是因为我心中早已有人啦!”
    少年闻听,却是并不惊讶,只牢牢注视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青姐,你是明白人,你出身如此,早已注定了婚姻大事无法自己作主,何必任性呢?”
    青青瞪视着少年,忽然冷笑道:“我一直以为你与他们不同,自小就对你额外地亲近,想不到你也这样说!”
    “待到有一天,你也寻到心上人时,我看你怎么说!”青青又恨声地加上了一句。
    少年轻轻摇头,笑道:“你没听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吗?你一向清楚我的志向,我又怎会将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上面!”
    青青正待反驳,一个年轻人急急地靠近少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又匆忙地转身离去。
    少年眼中显出几许期望之色,对她微微笑道:“青姐,有个我一直想要见识的人就要进来了!”
    话音刚落,伴着店小二清亮的吆呵之声,几个人出现在了门前。
    领头之人是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身材修长苗条,秀美的瓜子脸上飞扬着一双灵动的凤眼,顾盼之间夺人心魄。
    青青一见不由楞住,转头再看对面的少年,他的双目正如同酒家内其他男人一样,满含惊艳地紧盯着那少女,直到目送她入座,这才颇为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轻叹道:“没想到这江洛儿竟生得如此容貌,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仙子降临了呢!”
    见青青正吃惊地望向自己,少年含笑解释道:“我这次来武当倒有大半是为了她,青姐可知她是何人吗?”
    青青微一迟疑,试探道:“是谁?”
    少年颇为正色道:“她就是你师傅的宿敌,魔教教主江平远的爱女,江洛儿!”
    说完,又禁不住侧头望了望少女的背影,赞叹道:“小小的年纪,却是聪慧如此,刚刚有一项计划被她破坏了!”
    青青面色瞬间转为煞白,轻声喘息道:“你可是要对付洛儿?”
    少年闻言一惊,急声追问道:“青姐原来是认得她的?”
    青青微微垂头道:“只在几年前见过,那时她还是个小童儿。”似是由此勾起了回忆,青青不由沉默下来,仿佛心有所感,青青抬起眼来,正与江洛儿的目光遇个正着。
    江洛儿脑中各种念头纷起,终于打定主意,是祸躲不过,与其妄自担心上官妍是否会现身,不如干脆问个明白。
    江洛儿低声对几人交代道:“我遇到一个故人,先去打个招呼!”说着,起身离座,径直向青青走去。
    少年和青青眼睁睁看着江洛儿缓步走来,都是不由得暗自吃惊。
    不待江洛儿走近,青青已紧张地站起身来,少年则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江洛儿。
    江洛儿来到青青近前,莞然一笑道:“青青姐,临安一别,多年未见,你可还认得洛儿吗?”
    青青怅然道:“怎会不认得,这世间除了你还能有谁生得这样美丽的一双凤眼呢?”
    江洛儿眼珠忽然一转,盯在了那陌生的少年身上,客气笑道:“不知这位又该如何称呼?”
    不待青青回答,少年已朗然笑道:“姑娘既是青姐的故友,也就不必与我见外,鄙人姓烈……”
    “啊,洛儿,这是我堂弟!”青青急急插话道。
    江洛儿微笑着点头施礼道:“烈大哥,你好!”说话间,凝神打量此人,只见他年纪不过二十,浓眉大眼,鼻正口方,好一副堂堂的相貌,只是那双眼睛却是莫名地漆黑深遂,令人琢磨不透。
    两人打过招呼后,江洛儿无暇多想,又转回头去凝视青青,沉声问道:“那人可来了?”
    青青一楞,又瞬间明白过来,忙摇头道:“没来,你放心!”
    江洛儿闻听只觉一颗心又放进了肚里,想到不会出现自己束手无策地夹在江平远与上官妍之间的可怕情形,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欣喜的笑颜来。
    当即欢声道:“那就不打饶两位了!”
    正准备转身离去,青青却是急道:“洛儿,我还有话要说!”
    江洛儿用眼角扫视了一眼正兴趣十足地盯向自己的烈姓少年,微微摇头道:“青青姐,我们找时间再详谈吧!”
    青青神色虽然焦急异常,却也只得无奈点头。
    江洛儿离开酒家前,轻声在影凤耳边交代了几句。
    影凤虽有些吃惊,却也乖巧地领命,径直走向正眼巴巴望着他们一行人离去的青青,俯在她的耳边将江洛儿的话转述了一遍,才反身追了出去。
    在烈姓少年神色复杂地注视下,青青极不自然地冲他笑了笑,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
    江洛儿刚刚传来的话已印记在她的心中,想到自己的心愿也许不久就能达成,青青反而深感忐忑不安。
    “大小姐有要紧的事必须立即上山一趟,后天的黄昏时分,她会在镇外的校荷林里等你。”
    武当山自古就有“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的美名,主峰天柱峰常年云雾缭绕,更是高险幽深、神秘秀美的一处所在。在此非常时期,山脚下的武当道人已摆出了严密防范的阵式,无形中为这座原本宛如仙境的道教名山增添了几分不和谐的紧张气息。
    江洛儿身后仅跟着潜龙影凤二人,留下王兴和神耳继续在镇上探听消息。来到山脚下,江洛儿报上名来,防守的道人不敢阻拦,众人皆知她是掌门的义女,哪有不放行的道理。
    三个少年均是第一次来到武当,一边登山,一边好奇四望。江洛儿虽然心事重重,却也不自觉地被这山势雄伟、飞云荡雾的景致所打动,不由忆起北宋大书画家米芾曾将此山誉为“天下第一山”,心下虽觉有些夸张,却也感到不无道理。
    只是想到武当一派要待到元末明初张三丰时代才能到达真正的鼎盛时期,如今虽说在武林的名门正派排名中仅次于少林位列第二,但在实力上却是实难与少林一较高下。如今出了岳青峰之事,恐怕名誉地位都将不保。江洛儿心中的忧虑不免更增添了几分。
    联想到几年前武当也是莫名地被牵扯进“心经石”事件之中,江洛儿的心头不由一动,一个念头难以自持地冒了出来,难道这次又是上官妍在捣鬼?
    但是思来想去,似乎这样做对她的益处并不大,魔教以及江平远并不会因此受到冲击,可是如果不是她,难道真是岳青峰冲昏了头,酿至大错?还是另有其人在背后制造阴谋呢?
    各种纷繁杂乱的念头都随之浮现出来,搅得江洛儿阵阵地头痛。此时想到能够在小镇偶遇青青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最起码能有机会问明上官妍是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登至金顶,当被告之岳掌门本人正在会见贵客时,江洛儿便迫不及待地要先行去见岳青峰。
    带路的小道士将她们引至后山一条竹林间的崎岖小径,指着深处隐现的一间石屋道:“岳师兄这些天来就呆在那里,连掌门人都不愿见。”
    江洛儿叹了口气,示意潜龙影凤在此处等候,便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石屋并不大,静静地坐落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之中,幽静而孤落。门窗都严严实实地紧闭着,想必里面是漆黑阴冷的,正如在内居住之人的心境一般。
    江洛儿心下一片恻然,上前轻轻地叩动了两下门,沉声唤道:“青峰哥,洛儿想见你。”
    里面并无动静,江洛儿略一迟疑,伸手缓缓地将门推开,一股潮湿阴凉的气息随即迎面扑了上来。
    江洛儿又唤了两声,只闻角落里一阵轻微的响动,忙抬脚迈了进去。
    借着门口照射进来的光亮,江洛儿看得分明,角落里正有一人抱剑而坐。
    江洛儿毫不迟疑地近前几步,轻声唤道:“青峰哥,是我,洛儿,你不会连我也不愿见吧!”
    那人几缕长头散落在额间,闻言仍是闭目不语,但江洛儿还是马上辨认出了这正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曾在月光下勤奋舞剑的英俊少年,只是他那原本俊朗的面容如今已变得憔悴不堪。
    江洛儿凝视良久,心中思绪翻腾,终于还是最先打破沉寂,轻声道:“青峰哥,不管别人怎么说,洛儿知道你绝不是那样的人!”
    两行泪水静静地从那双紧闭的眼中流了下来,半晌,岳青峰缓缓地睁开了双目,注视着眼前几近陌生的少女,声音略带嘶哑,哽咽道:“洛儿,你真的相信我?”
    江洛儿无声地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俯身坐在了他的对面。
    岳青峰惨笑道:“我岳青峰潜心修炼剑道,只求终有一日能够达到那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此生便再无它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洛儿,你可能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江洛儿只觉阵阵地心酸,却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安慰面前这几近崩溃的兄长,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流下男儿泪。
    良久,江洛儿才试探道:“青峰哥,你可能将当日的情形回忆一遍,讲给洛儿听?”
    岳青峰闻言,缓缓地别过脸去,痛苦地呻吟道:“我没什么可讲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讲。”
    “当日你在平江遇到的可是凌云裳本人?”
    岳青峰隔了许久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除了你们二人外,还有其他人在一起吗?”江洛儿继续耐心询问道。
    “还有她的一个女伴。”又是隔了好半天,岳青峰才道出了这几个字。
    “可是一个江湖人称‘玉老虎’的女子?”
    “嗯!”岳青峰收回散乱的目光,重新投注在江洛儿专注异常的双眸上。
    轻声说道:“洛儿,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你不用问了,我真的不知道凌云裳为什么要对外说我,说我对她……”岳青峰似是再也无法说下去,双目瞬间涨得通红,恨恨地咬住下唇,再次沉默了下来。
    江洛儿默默地叹了口气,心中明白,自己在平江也只是查访到有人曾目睹三人结伴而行,但除此之外再无所获,现下只要凌云裳咬定此事,岳青峰确是百口难辩,毕竟没人会相信一个美貌的未嫁女子会拿自己的名节来开玩笑。
    沉默了片刻,江洛儿不无忧虑道:“初五那日,青峰哥打算怎么办呢?”
    岳青峰默然地摇了摇头,再次陷入了沉思。
    镇外的松林之中,江洛儿静侯着青青的到来,潜龙影凤二人早已分散开,远远地警戒着异动。
    日落的余晖透过树影零星地撒落在江洛儿的身上,平添了几缕惆怅的意味。
    青青如约而至,略显迟疑地走到江洛儿身前,轻声道:“洛儿,你如今不比从前了,已不再是那个被我夹在腋下的小女童,谨慎冷静得令人吃惊,现在要见你一面,也不再容易了!”
    江洛儿笑道:“世道险恶,我也不能不防。”
    话峰一转,突然沉声问道:“可是上官妍派你来的?”
    青青面色转白,垂头答道:“不是。”
    江洛儿面色一凛,再次追问道:“你可知岳青峰一事与她有无关系?”
    青青闻言一惊,抬起头来,诧异地盯着江洛儿道:“师傅绝对没有参与此事,洛儿你怎会这样想?”
    顿了顿,才轻声道:“她毕竟是你母亲,不要总是将她往坏处想!”
    江洛儿冷哼了一声,心中却是无奈之极,心想要不是因为这种关系,我何必怕她至此。
    当下又接着问道:“我一直都在奇怪,她这几年来为何都没来找我的麻烦,你可知道?”
    青青面现犹豫之色,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呀呀牙,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先要答应帮我个忙。”
    江洛儿闻言,顿时面现不悦之色,冷冷道:“我最不喜欢被人要挟,看在你当年为我敷药的份儿上,你即便不愿回答我,我也不见得就不帮你!”
    青青面颊一红,慌张道:“洛儿,你别恼,我告诉你就是了。”
    江洛儿忙暗自凝神,只听青青低声说道:“师傅这几年都忙于其他的事,我只有一次听她提起过,她说既然找到了你,她已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来对付江平远,不急于一时!”
    江洛儿闻听,顿时一颗心直往下沉,她可清楚上官妍为了复仇,什么疯狂之举都能做得出来,现在听到她确是在打自己的主意,怎能不分外地担心呢!
    青青并未留意到江洛儿神色骤变,只低着头继续说道:“师傅的为人你也清楚,她向来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我虽然是她最宠爱的弟子,但也并不能明白她的心意。她既不说,我便也没办法探知。”
    青青说到此处,不由抬起头来,对江洛儿歉意地一笑。
    江洛儿心中连连叫苦,一时间脑筋飞转,只想着上官妍最有可能在打什么主意,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全然没有留意到青青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既羞又怯的神情。
    “洛儿,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你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青青的声音将江洛儿的思绪从老远的地方拉了回来,江洛儿茫然地看向青青,这才发现她的异像,当下不解道:“你倒底要我帮你什么忙?”心中又加上了一句:也用不着羞涩至此吧!
    青青腼腆地垂下头,用几近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能帮我约见杨萧一面吗?”
    “什么?”江洛儿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不由诧异地叫出声来。
    青青面色绯红地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睁大了眼睛紧张地注视着江洛儿的反应。
    江洛儿岂是不解风情之人,见状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微微皱眉道:“青青,我不是打击你,我那杨大哥对人冷漠得很,你要是喜欢上了他,只怕是有得你伤心的啦!”
    青青面色更红道:“可是我几年前就已经喜欢上他啦,这几年要不是师傅和家里人都不准我出来,我早就去找他了!”
    江洛儿面带不可思议之色,重新打量了身前的这个女子几眼,才再次开口道:“青青,当年你也不过是与杨大哥交过一次手,还蒙着面巾,你既不清楚他倒底是不是你想象中的人,他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感觉,你不觉得就这样去见他太过唐突了吗?”
    青青闻言,眼圈忽然一红道:“我又怎会不清楚,可我家人已经为我许下了亲事,不容我再犹豫了。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本来想直接到广西去的,半路上却闻知了武当大会之事,心想你爹爹既然会来,他可能也会来的,才又折回头,到这里来等他。”
    盯了江洛儿一眼,又道:“我也知道这样做唐突,本来正在发愁该怎样约他私下见面,偏巧遇到了你,若你肯帮我,我就再不用愁了。”
    江洛儿听了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青青见江洛儿不表态,忍不住带着哭音哀求道:“洛儿,你就帮帮我吧,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啦!”
    江洛儿无奈开口道:“青青,不是我不帮你,你不知道我杨大哥那个人,我从小就未见他理睬过任何女子,我要是就这么冒冒然跑去对他说,‘有个女子爱慕你,想要约你见上一面。’我猜他不但会全然不理,说不定还会骂上我一顿呢!”
    当然,杨萧从小到现在,从未对江洛儿说过半个不字,江洛儿心中清楚,无论自己如何过分,杨萧是绝对不会责怪自己的,但是青青的要求实在是太过离谱,江洛儿心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勇气对杨萧开口说出此事的,便唯有推却了。
    青青见状,不由得轻声啜泣起来,江洛儿摇头道:“你哭也没用呀,再说我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杨大哥了,谁知他是不是已有了心上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青青哭得更凶,已从低声呜咽变成了放声哭泣,吓得江洛儿连忙哄道:“你这是作什么?让人听到了怎么办?”
    “你先别哭了,让我想想办法吧!”江洛儿最终无奈说道。
    想必青青便是一直在等她这句话,听她终于说出来,马上就止住了哭声,面露喜色道:“洛儿,你最有办法了,你一定能想出法子来帮我的。”
    江洛儿无奈地横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爹爹和杨大哥最迟也应该在初四那天赶到武当,但要商讨初五大会一事,想来是抽不出时间的,看来只有安排在大会之后了。”
    “这样吧,初五当晚,你藏在后山的竹林内,我会设法将杨大哥带到那里去,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靠你自己啦!”
    青青急忙频频点头,一双水灵的大眼顿时又焕发出神采来。
    初五,万里无云的一个好天气,不过辰时,武当金顶上已是人声鼎沸。空旷的练武场内早已站满了年纪各异、背景有别的江湖人物,那些系出名门正派的,神情冷傲、举止得体,来自黑道绿林的则是大多满脸的不屑、粗犷而不拘泥,还有一些讲不清来路的,分散在各处,冷眼观望。
    江洛儿已在前一天拜见过普世大师和岳掌门等首脑人物,也与江平远、倪恒、杨萧等魔教之人碰了面,今天一大早就夹杂在人群之中,寻了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同其他人一样静心等候,潜龙影凤两人则是悄然地护在她左右不远之处。
    大会要至己时才正式开始,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难免东聊西扯,江洛儿因为昨夜梦见了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而半夜惊醒,精神不免有些萎靡,再加上分外忧心此征兆与岳青峰有关,心情自然是格外地沉重,但四下里纷杂的谈论争执之声还是时不时地会钻进她的耳中,引起她的注意。
    只听身前两人正在小声嘀咕,一个说:“老哥,你不是见过凌云裳一面吗,她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美貌,连武当掌门之子都能豁得出去,作下这等色胆包天之事来吗?”
    另一个哼了一声道:“武当掌门的儿子又怎样?还不一样是个男人#鹤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可告诉你,那凌云裳的花容月貌可不是徒有虚名的,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要说姓岳的这小子作出这等事来,我一定相信,何况听说还是凌云裳本人指正的呢!”
    这两人显然是关心桃色更胜时局的人物,江洛儿听了没几句,便很快将注意力从他们身上移了开去。
    不久,身后方两个老者的对话传进了她的耳朵,到是令她留起心来。
    其中一人声音厚重,连声叹息着说道:“想不到这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中原武林就要因此事而再起风波啦!”
    另一个略为沙哑的声音随即响起,满含不屑道:“团结,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这千年积袭下来的恩怨这么容易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吗?只不过是普世那老和尚和江平远两人在苦撑着这团结的表象罢了,私低下还不是各具戒心,将明争转为了暗斗!统统是作给外族看的。”
    最先开口那人不满道:“李老弟,你怎么还是这副脾气,话可不能这么说,要知道如今南宋偏安一偶,周边各族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快肥肉,如果我们自己内部就不团结的话,这大宋的江山还保得住吗?”
    不待另一人答话,他又继续说道:“好在当今朝廷英明,我听说本次大会也会有朝廷派来的钦差参加,想必定能想方设法平息解决此事。”
    那个沙哑声音的李姓老者闻听了这最后一句话,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片刻,才以嘲笑的口气说道:“我说你天真你还不服气,你知道什么!不错,朝廷是派了钦差来,可你知道吗?这钦差可是有两位,一位是枢密副使肖远声的门生,另一位则是中书侍郎王炎的女婿,这里面可就大有文章啦!”
    “喔?能有什么文章?”
    “别看这肖王二人同属宰辅执政,官阶相同,但他们背后撑腰之人却是不同,肖是当今圣上的爱臣,王则是史宰相的亲信之人,你说能一样吗?”
    另一老者听到这里忙“嘘”了一声,连声道:“莫论政事,莫论政事!我们习武之人管这些官场上的事作什么,小心惹火烧身!”
    他在那边仍在不住地劝说,这一边的江洛儿却已将这番话记在了心中。
    想到自己这几年来都在专注于势力的扩张和财富的积累,还一直没有太过关心朝政,一方面是从自己所能回忆起来的历史情节来看,赵昀与史弥远的冲突还未到正式爆发之时,另一方面是考虑到赵昀登基的最初这几年,他的势力十分薄弱,实难有所作为,怕是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同时自然也是借助不上他分毫。
    但是现在看来,这两人之间的矛盾似乎已开始显露出来,想必此次大会派出两名钦差也是他们在朝堂之上抗衡的结果吧!
    这样边听边胡思乱想,时间倒也过得快些,一阵浑厚的钟声响起,整个金顶为之侧目,包括江洛儿在内的等候众人都不由得禁声凝神,知道时辰已到,这当前最令南宋武林瞩目的大会即将拉开帷幕。
    在四个神情肃穆的武当弟子引领下,普世大师及江平远等人鱼贯入场,登上一处早已布置好的面北平台,依次落座。
    江洛儿离得并不太远,自然看得分明,只见两人身着朝服的男子,一约四十有余,一约三十出头,分坐在了首席,普世大师与自己的爹爹则是各自位其下首。想来传闻确是不假,朝廷竟然真的派出了两位钦差出席。
    正在琢磨间,一个白发须眉的高大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台中央,先是冲四下里抱了抱拳,朗声说道:“各位,在下京远镖局郝子扬,应少林普世大师及魔教江教主之邀主持此次大会,受此重托,郝某深感荣兴之至。郝某的为人想必大多数朋友都听说过,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懂取巧绕舌,在这里不想多讲场面上的话儿,就让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
    他话音一落,场上纷纷响起喝彩之声,江洛儿只听身后有人在对同伴低声说道:“听说这郝老爷子最是正直爽朗不过了,立场也一向中立,请他来主持大会确也恰当!”
    这时台上已开始介绍列席的贵宾,江洛儿只听得有一位是枢密院的贺大人,另一位是中书省的黄大人。
    介绍完毕,郝子扬将召开此次大会的原因简单陈述了一番,言明此事件影响深远,为免草率,特广邀各方豪杰参与公审,力求公正客观,给江湖武林一个交代。
    接下来就是绿林盟的盟主凌宵登台,这人江洛儿还是首次见到,只觉他又矮又胖,相貌粗俗,顿时不由升出疑问来,这人的女儿怎可能生得如众人所传的那般貌美如花呢?
    只是这凌盟主一开口,江洛儿的心顿时就紧绷了起来,再无暇乱想。
    “诸位朋友,凌某今天站在这台上,实在是痛心之至呀!想必大家都知道,凌某老来才得一女,爱若掌上明珠,小女云裳生得标致又可人,也算得上是甚慰我心,只是上月初从平江归家后就一直哭泣不休,待我仔细查问,才得知竟然是被武当的岳青峰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给……”
    说到此处,他双眼一红,竟似再也说不下去了,隔了良久才用双袖拭面,悲愤叫道:“武当一向自持是名门正派,不将我们黑道之人放在眼里,如今掌门之子竟作出这等丑事来,武当众人却仍是一意包庇,不肯将罪魁祸首交出来惩办,大家说这还有天理了吗!”
    他话音未落,人群里已有不少人纷纷出声附和。江洛儿暗自摇头,心知这凌宵确实是个人物,几句话讲得简单明了,声情并茂,一开场就极具煽动性。
    却听凌宵继续说道:“凌某主持绿林盟已有多个年头,一直以来都谨守当年发下的‘武林团结,共浴外敌’的誓言,对内竭力约束部属,对外则是无论黑道白道,一律结交友好,谁知自己的女儿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今天我说什么也要为云裳讨个说法,请两位大人,普世大师和江教主主持公道,让岳掌门交出他的孽子,我要亲手毙了他,为小女报仇!”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满腔的恨意展现无疑。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更是有人大喊出声道:“对,将岳青峰那个无耻之徒交出来!”“交出来,不容包庇!”……立时间,场内的气氛紧张起来。
    这时,台上的郝子扬再次站出,使劲咳嗽了一声,挥手制止道:“大家不要吵!事实真相还有待查明!不要吵!”
    普世大师这时也起身道:“阿弥托佛!此事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毕竟至今为止,双方当事之人都未亲自予以证实,我们还需深入探查才为妥当。”
    台下又有声音叫嚷道:“还有什么可查的?难道人家好好的女儿家还会编排谎话,致自己的名誉于不顾不成?”
    此话听来确也合情合理,众人闻听又再次附和起来。
    那仍在台上的凌宵更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悲声道:“不错,这段时间来,我那云裳孩儿几欲寻死,都被我拼命拦下,她的情绪已近失控,无法出来当面指正,难道因此就否定事实,对那无耻之徒不予追究了吗?难道你们白道中人就可以是非颠倒,为非作歹也可逍遥法外了吗?”
    几个连珠炮似的反问顿时又掀起台下的一片支援响应之声,江洛儿冷眼打量,发现黑道中人群情激愤,白道众人却是大多脸色尴尬,不少人虽然面带怒意,却只是极力克制忍耐。
    台上的郝子扬再次出声喝止,拉开嗓门喊道:“不要吵,为求公正,下面我们请武当的岳掌门上台!”
    在众人的一片嘘声中,江洛儿只见自己早已熟悉的武当掌门应声走上台来,神情却也是分外地悲愤。
    然而,还未待他站定开口讲话,那凌宵却是一步冲上近前,手指他的鼻尖叫骂道:“岳老儿,你养子不教,却还有什么话好说?!”
    岳掌门剑眉倒竖,虎目圆睁,毫不示弱道:“凌宵,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我儿青峰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也发誓说从未对你女儿起过丝毫歹意,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众人面前宣扬此事,口口声声说我儿污辱了你的女儿,我问你,可敢叫你女儿出来当面对峙?”
    凌宵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怀疑我诬陷你的儿子啰?”
    “是人都想得出这样做对我没有任何的好处,难道我会拿自己女儿的名节开玩笑吗?”
    “况且,我还有人证!”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立时静寂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事态的进展。
    台上的普世大师和江平远都不由得一楞,江平远沉声道:“凌盟主,你真的有证人吗?为何直到此时才说出来?”
    凌宵抱拳道:“江教主,我当年就对你说过,这些自诩正派之人都是虚伪小人,不可轻信。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我凌某自是绝不再会相信他们,为保此证人的安全,只好如此,望见谅!”
    说着,右手一挥,作了个手势,只见一个火红的身影骤然间跃上台来。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出声道:“玉老虎!”
    江洛儿举目细望,却见一个面孔白晰如玉的女子已亭亭玉立于凌宵身侧,俊俏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越看越觉可爱之极。
    女子对着台上几人和台下众人各施了一礼,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小女子乃是云裳妹妹的闺中密友,平江之行一直与她相伴。”
    “姑娘可能为岳青峰奸污凌云裳之事作证?”郝子扬应声问道。
    女子神色一黯道:“可以!”接下来便将她与凌云裳二人如何在平江巧遇了岳青峰,岳青峰又是如何难掩对凌云裳的爱慕之意,遭到拒绝后,偷偷潜进凌云裳的客房将她奸污,以及凌云裳在事后如何对自己哭诉,一一在众人面前娓娓道出。
    一番话说得是条理清晰,丝丝入扣,听起来并无半分破绽,尤其是讲述到最后,这女子已是声音哽咽,泪光涟涟,端得是一副我见尤怜的模样,更是令许多人深信不疑。
    江洛儿一边仔细聆听,一边狐疑地紧盯着她,分外细心地观察着她讲话时的神情与动作,可是直到她口中最后一字讲出,也没发现她有任何心虚的表现,一切看起来,听起来都格外地真实可信。
    江洛儿忍不住暗自沮丧,却突然听到身畔传来一声轻叹,侧头看去,赫然发现一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旁边,仔细一打量,竟然还不陌生,正是不久前在山下小镇里见过的烈姓少年,青青的堂弟。
    少年见江洛儿注意到了自己,便微微颌首打了个招呼,压低了声音道:“江姑娘,看你刚刚的神情分外专注,想必是在寻找此女证词之中可疑的迹象吧!只是,在下看来她的言谈举止却是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恐怕岳青峰这下很难推卸责任啦!”
    江洛儿眉尖微颦,轻声回道:“太过完美,反而就不可信啦!”
    少年闻言不由一楞,细一琢磨,虽是极为简单的一句话,却似蕴藏着深意。想到自己以前总是从别人口中听闻此女如何地不同凡响,心中还甚是怀疑,现今亲眼见到,竟也隐隐产生出类似的感觉来。他向来对平庸之人不屑一顾,骨子里甚为高傲,原本赶到武当来,存下了心思要见识此女,也不过是因为好奇,第一眼见到江洛儿,虽觉倾慕,却是在很大程度上被她的容貌所吸引,待到金顶之上刻意寻到她近前,短短的几句对话,才令他真正地对江洛儿另眼看待起来。
    他这么一走神间,台上情势已是起了变化。岳掌门的一张老脸已涨成了酱紫色,紧瞪着那女子,半天讲不出话来。普世大师与江平远两人都眼露惊异之色,各自沉思不语。反而是两名钦差中较年轻的那一位,站起身来,清了清喉咙道:“我看至此就不必再查问下去了,事情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那岳青峰何在,快出来认罪吧!”
    除了凌宵和玉老虎以外,台上其他几人都不由自主对他投去诧异的目光,岳掌门更是虎目圆睁,狠狠地盯住了他。
    不待他再次开口讲话,另一位年长的钦差已然起身制止道:“黄大人,你我二人受命之时,圣上的旨意不是已经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吗?只可旁听,不可干涉,这江湖之事还是要由武林之人自己定度。难道黄大人忘记啦?”
    那黄姓官员闻听,面上微呈怒意道:“贺大人,你这样说难道是在暗指我意欲违抗圣意吗?这顶帽子黄某可是万万戴不起呀!黄某起程之前,王大人特意交代过,史宰相已经发下话来,此事事关重大,定要秉公办理。难道我连一句公道话都说不得了吗?”
    “黄大人误会了,贺某不过是提个醒儿罢了,我们同朝为官,谁都清楚,圣喻为天呢!”
    “哼!”黄姓官员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却心知此话是再不能接下去的,虽然不满,也只好闷声退回了座位。
    只是他们这一出小小的争执,落在明眼人眼中,已经足够了。江洛儿心中暗自叹息,知道赵昀与史弥远的冲突已然明朗,两人各自的拥护者在针锋相对时便连掩饰的意图都没有了,可想而知,那朝堂之上的争斗会有多么激烈!也许,现在已是时候出现在赵昀身边了。
    两位钦差再次归座后,局势愈发不可收拾起来,台下黑道众人纷纷叫嚷着惩办肇事者,正派中人却是更加闭紧了嘴巴,台上的凌宵更是口口声声指着岳掌门的鼻子要他交人,而普世大师、江平远,连带着那被请来主持会议的郝子扬都在暗自着急,却一时间也无能为力。
    岳掌门与凌宵之间的冲突已是一触即发,正在此时,却有一个头发零乱飘散的人影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该人已跃上台来,几步插进两人之间。
    “青峰!”台上的岳掌门及台下的武当弟子看清此人后,都不禁惊楞,岳掌门更是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江洛儿看得分明,这上台之人不是岳青峰还能是谁,她自己的一颗心也就此提得老高。
    岳青峰虽然披头散发,一双眼睛却是分外地明亮,他并不理睬他人,只直视着尚在台上的红衣女子,悲声质问道:“玉老虎,我岳青峰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编造如此谎言来害我?!”
    那红衣女子尚未作答,凌宵已恨声喝道:“小子,你有胆作下好事,却不敢承认吗?”
    谁知岳青峰听了,却置若罔闻般缓缓转过身去,面向自己的父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含热泪道:“爹爹,青峰从小受您教诲,不敢作半点错事,却不明白为何有人要陷害孩儿!孩儿在此向您保证,孩儿此生绝对未曾碰过凌姑娘半个指头!”说着,俯身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
    接着他站起身来,面向着台下众人,大声喊道“我岳青峰向天发誓,此生绝没作过任何有损武当名誉,败坏江湖道义之事!苍天在上,岳青峰愿以死明志!”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已如闪电般从他袖口飞出,稳稳地扎入了他自己的左胸……
    岳掌门的悲呼声,台下众人的惊叹声,所有这些都没能影响江洛儿的意识,她眼睛睁得老大,定定地直视岳青峰倒下之处,半晌,身子摇晃了一下,才仿佛骤然间醒转过来,当下毫不迟疑地向着平台方向冲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青峰哥的心脏竟然是在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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