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毓秀伤魂
清明节。
苍松翠柏,小草初绽新芽。
毓秀肃立在妈妈的坟前。
令毓秀不再孤独的是,这次不再是一个人,除了丈夫、儿子,还有哥哥、嫂子以及七岁的小侄女。
她和哥哥搀扶着须发皆白的爸爸在墓碑前停立了好久。抚摸着墓碑上妈妈的名字,爸爸感慨万千。他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表达几年来对她的思念。最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终于平反了,你要是看到今天多好啊!
听着爸爸的哭诉,几个人的眼眶都湿润了。毓秀也在心里默默祷告,再次为逝去的妈妈送去平安的祝福。
人的一生,就是这么简单:来了,走了。
可世事又让人间这么复杂,活,活着不宁;走,走得不安。
已经逝去的人还会知道世间的这些事吗?要是真有在天之灵就好了。毓秀想,妈妈走时没能瞑目,现在总可以心安了。如果她不知道人间发生的这一切,不是仍处在不安之中吗?该以什么方式告诉她?毓秀把果盘摆好了,点上纸,上好香,“扑通”跪了下去。在她的心里,以这种虔诚的方式,妈妈一定能感受到她出自心底的诉说:爸爸再也不用受那样的煎熬了;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并有了自己可爱的小宝宝了。
七岁的侄女和五岁的儿子也随她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是啊,本该儿孙绕膝,其乐融融,可只能孤零零地呆在这里。妈妈,听到孩子们叫奶奶和姥姥的声音了吗?要是真有阴阳感应,妈妈一定会听到的。那么,妈妈听到这细弱娇嫩的声音,是不是也会像以前那样开心地微笑?
毓秀立起身,仔细端详爸爸苍老的脸。是啊,爸爸老了,精神状态却很好。守着爸爸,这不是一直以来的愿望吗?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而当实现了这一愿望之后,又多么希望妈妈能在身边啊!人生就是这么不如意,但这不如意里,还是有所知足了啊!
想到妈妈,不觉又想到二姐,那是自己的另一个妈妈。倏忽几年过去,二姐还好吗?虽然有不间断的书信往来,但那份感情是不能用文字取代的啊!
陆续有人来到墓地,烟雾袅袅,纸灰飘飞。
回到家里,毓秀还能看出爸爸脸上隐隐的泪痕。两个孩子跟往常一样,快乐地做着游戏。毓秀也像个孩子一样偎在爸爸身边。这是最近常有的感觉,是久违了的感觉。是啊,中断了这么多年,终于又可以找回曾经的感觉了,毓秀禁不住热泪盈眶。唉,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那自己就更像个小孩子,偎在妈妈怀里撒娇撒痴。还有什么比这样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更令人钦羡的呢?然而不能够,那种欢乐永远也不可能复现了。她又记起了妈妈去世后返回秀水村的一幕,即使平时很少打招呼的村民,也围过来嘘寒问暖;而在这里,除了可以与亲人相聚,没有人在乎你心里想什么,更不用说帮着你做什么了。
人,有得必有失。千方百计返回城里来了,又渴望农村人的温暖;而在农村享受着那种温暖的时候,又牵挂着城里的亲情。人生总是不完美的,因了这些不完美,才有了绮丽的色彩。
入夜,孩子们都困得靠不住了,毓秀和嫂子陪爸爸说了些闲话,闲话里自然也提及了妈妈的一些旧事。毓秀看得出来,连嫂子的眼圈也红了。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在那种艰难环境中,嫂子走近了哥哥,组建了和美的家庭;自己则在最艰难的岁月里,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她真正懂得了什么才是患难见真情,嫂子是,丈夫也是。乌云当然遮不住太阳,可惜,乌云密布的时间太久,待到阳光灿烂时,已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对人生而言,这些遗憾将是永远抹不去的。死者长已矣,活着,就善待自己吧!
妈妈走了,带着遗憾走了;爸爸老了,也将带着遗憾老去。而自己呢,最终也还是要老去,但却有时间把遗憾降得小一些,再小一些。那么,其他人呢,不也像自己一样时时会有遗憾吗?这样的遗憾不存在了,另一些遗憾会出现。说白了,人生下来就是遗憾,带着遗憾离去,再正常不过了。
巧云有遗憾吗?相信也一样有。如果守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不觉得遗憾,却把遗憾留给了卫建国。现在,卫建国不会有什么遗憾了吧,可把遗憾留给了巧云的父母。那她自己没有遗憾吗?像巧云这样秀色可餐的女孩子,几年的风吹日晒,青春的色泽过早地褪去了。如果留在城市,或许能延长美丽,但卫建国留给她的情债,一辈子也还不清。人,不管迈出哪一步,都有言说不尽的苦衷。
快到她和巧云离开秀水村的那个纪念日了。她们约定好了,就在这一天,毓秀、巧云、春妮姊妹三人带着各自的小宝宝来个特殊的聚会。她盼望这一天,又惧怕这一天。相聚,会有快乐;但是,流逝的岁月,把曾经的天真烂漫剥蚀掉了,还能找到情同姊妹的感觉吗?
她想二姐,想巧云,想春妮,想许许多多可亲的秀水村人;但真要踏上那一方土地,又有些打怵。不变的是村庄,变化的是人啊!不变使人心生悲哀,变化让人徒增凄凉。
在毓秀心里,那些美好只属于过去。即使这样的美好,也是在夹缝里生存的。她从巧云和春妮给她的来信中想象着二人的现状。口气变了,内容变了,一切都不似先前的语调了。是啊,几年过去,相隔的不只是肌体,还有思想。不管是巧云还是春妮,言语里不再有理想,不再有追求,不再有奋进;有的,只是对现实的无奈和对过往的留恋。人人都想改变环境,岂不知在苦苦的追寻中让环境改变了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