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收工
“这小妮子,又怎么啦?”二姐奔过去,和毓秀一起把她拉起来。只见巧云面色惨白,指着一簇草丛,抽泣着扑到二姐怀里。
二姐抚弄着巧云的后背,朝巧云指的方向望过去。草丛簌簌作响,一条小花蛇蜿蜒而逃,接着回过头来,鲜红的“芯子”快速抽动着,威吓着紧盯它的人。
二姐把巧云搂得紧紧的,好一会,巧云颤栗的身体平静下来。
“怎么啦?怎么啦?”楚爷和柱子也赶紧跑过来,急切地问。
“没什么,就一条小蛇。”毓秀已经习惯了,不慌不忙地回答。
“没事啦,没事啦!”楚爷宽慰她,“见上几次就好啦。这不,毓秀跟你刚来的时候一样,见了蛇跟什么似的,现在可有大将风度了呢。”一句话笑得巧云眼泪都出来了。
“你不惹它,它是不伤人的。”柱子说,“其实,它比你还怕呢。”
这一惊一乍地,让毓秀乐个不了。想起自己刚来的那会,也像巧云一样,什么东西都觉得新奇,什么东西又觉得害怕。这会在巧云面前,她可有资格做大姐姐啦。
“走,”毓秀把巧云从二姐怀里拉出来,“这次咱们走大路去,保证啥事也没有。”
巧云不想动,二姐安慰她:“跟着毓秀姐,没事。”
“那今晚的事怎么办呢?”毓秀和巧云走后,柱子望着楚爷。
“这个我也没辙啦。现在形势就这样,咱也改变不了,只能到时再说啦。只是可怜了老隋家,你说咋就这么背呢。”
二姐又转回到刚才的话题:“楚爷,你是怎么在内蒙混得呢?”
“那年月啊,想吃一碗安生饭难哪。”楚爷神色凝重,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些血腥的场面。“那次有个大户来找我,我也犹豫了好半天,这毕竟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马虎不得。那大户许我重金,我就豁出去试一次吧。试好了,这一辈子就不用愁啦;闹不好,也就我这一条命,反正值不了多少钱。只是那时还想着儿子,下不了决心。最后大户三翻五次来找我,也就接下啦。”
“后来呢?”柱子有些迫不及待了。
“后来,我搏了我刀客史上最后一次。我赢啦,为主家赢了一百匹马、五百只羊,还有十个俊俏的女孩子。”说到这里,楚爷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大户还算守信用,按十分之一给我提成,还把两个最漂亮的女孩子送给我。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那两年,是我活的最舒服的时候。可惜好景不久,后来那地方闹土匪,输了的主家和土匪串通一气,把大户给杀了,又四处打探我的消息。没法子,我独身一人一声不吭又跑到了东北。直到前几年才回来。结果,什么也没捞下,赤条条去,又赤条条来。好在,儿子大了,社会好了。也算是福气吧。”
二姐和柱子只是听,不住地点头,也说不出为什么,他们对楚爷更加敬重了。但他们心里明白,这些事,是不能传出去的。如果让李茂生那些人知道了,还不得像对付隋强那样时时看管起来?
日已西斜,远处的农人正稀稀啦啦地往这边走。楚爷他们三人先忙着把做饭用的家什搬到车上。正好,有根往家里送豆子的车也回来了。二姐问:“下午割的这些怎么办?还要不要拉回去?”
柱子说:“已经来不及了,放一晚也没什么,明天再说吧。”
说着,有良他们已经到了近前,毓秀和巧云也回来了。柱子简单地说了几句晚上准备开会的事。所有人分坐两辆马车,兴致勃勃地说着刚才看到的笑话。
“那么大一只蛤蟆,被那么点小长虫(蛇)含在嘴里,眼泪都掉出来了。要不是咱们,它早就成了长虫的腹中餐了。”一个说。
“你看到它掉泪了吗?是你自己掉泪了吧?”另一个说。
“就是就是。”众人附合着。
“咬住你,你不掉泪啊。谁向你那么没情没义。”又一个反唇相讥。
“你有良心?”那一个讽刺,“你有良心的话,也不会把那个野兔子撵得满处跑。人家都钻到窝里了,还非要找掀把人家挖出来。这还不过瘾,还点火来烧,也够损得了吧?!是不是想弄回家给你老婆做兔子汤啊?要不是兔子狡猾,从另一个窟窿里跑了,今儿个晚上,也够你爷们忙活的。”
……
毓秀和巧云只是笑。
也不知怎么了,每到这样欢快的时刻,毓秀的思绪很快就回到过去的日子。有爸、妈陪伴,有小朋友们一块玩。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而现在,自己一人孤身在外,爸、妈会怎样牵挂自己啊!牵挂还只是一方面,他们自己呢,还过得好吗?一次次的批斗,爸爸还受得了吗?离家的时候,爸爸的身体就有些虚弱,妈妈也受不了刺激,精神恍惚。没有了自己,谁来照顾他们?可是,自己又不能回去,连接封信也跟登天差不了多少。他们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她不敢想太多,可又不能不想。这都是现实的问题啊,可又能求谁呢?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没有答案可寻,也没有谁给出明确的答案。反正就这么走着,很多人也只能这样子的。旁边的巧云,不也是自己的影子吗?
巧云呢?一天受了几次惊吓,但心里是愉快的,她得到了她向往已久的那些快乐。所有的这些都是她从书本上看不到的,这些超乎自己想象的美丽景色和朴实可爱的农民让她心花怒放。她忘了自己离家几百公里,仿佛是来写生,而眼前的这些是她活动着的作品。
他们坐在车上笑闹着,不觉已到村口,有的干脆喊声“挤死了”,分开众人跳下车。有一个跳车的同时还无意中说了句“今儿个晚上又够小强受的”,人们的心便又沉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