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偶遇
我买了一束玫瑰去墓地看尹榛。骨灰盒上的黑白照片冰凉冰凉,我告诉他庄一永远离开这座城市了。
我不知道人死后是否真的有灵魂,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到我的话,当我离开墓地时,一阵秋风吹过,金黄的树叶在风中飞舞,落了一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不知道哪一片树叶是尹榛,哪一片树叶是庄一,总之,我知道他们两个都已经走了,离我很远了,即使我用尽毕生的力气也握不祝蝴们的手了,而我的指间还隐约留有庄一的余温。她站在西客站笑我要风度不要温度,给我热烈的拥抱,开车带我看北京……往事历历在幕,而她已经走了,千真万确地走了,我再也没法和她拥抱。
我记着对尹榛的诺言,替他给庄一送玫瑰,水晶花瓶我让庄一的母亲带回了长沙,我没法给庄一送花了,也不可能让庄一的母亲每个月给死去的女儿插一束玫瑰,那样对她太残忍。所以我让母亲代我送花到她的墓地,庄一的父母给庄一在陵园买了块很好的墓地。
母亲虽然不明白我为何让她每月六号送庄一一束玫瑰,但是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她真是个好母亲,把女儿的一句话一个小小的请求都当成圣旨,我很感激她。母亲说如果她死了我会不会每个月也给她送玫瑰花。
我说妈妈你会长命百岁,永远不会死的。
母亲说傻丫头,人总是要死的,我死了,你给妈妈一片树叶妈妈也高兴,妈妈就怕你有了自己的生活不记得我,忘了我。
人老了都怕寂寞,我第一次感觉到母亲的寂寞,她才五十多岁,已显出老年人的心态。我抱着电话哭了。
庄一父母走后我继续学车,然而我总是心不在焉,脑子里一会儿是鲜红的玫瑰,一会儿是花瓣上晶莹的泪珠……最后我还是顺利拿到了C照,但没心情买车,秦渊只好由我。
庄一的房子卖掉没几天,寒冰结婚了,她给我发了请柬。婚礼在昌平的一个度假村举行,度假村远离市区,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悠然宁静的田园风光使婚礼多了份自由浪漫。
我见到了寒冰的丈夫,一个卖家电的小商人,长相憨厚,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他身上没一点精明圆滑的痕迹,也许这是商人的最高境界,大智若愚。我也见到了尹榛的母亲,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矮小的老太太,穿了身质地上乘的衣服,估计是寒冰给她买的。她咧着嘴笑眯眯地看着娇美动人的寒冰,看她模样,若不是彻底忘记了儿子的死就是神智还没有恢复。
小商人抱得美人归,美得不得了,包下了整个度假村,让客人们尽兴玩乐,晚上还可以在度假村住,据说晚上有篝火晚会。不过我不想在度假村住,这里除了寒冰我谁也不认识,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所以离开了度假村。
回到京华格调已是黄昏,金色的夕阳洒在银杏树上,树叶显得格外漂亮,树下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几只毛绒绒的小狗在草地上欢快地嬉戏,几个小孩在一旁玩耍,柔和的夕阳给这一切抹上了一种恬淡和谐的美。
我很少在小区里欣赏风景,每次进了小区都直奔所住的大楼,然后进大厅按电梯上楼,千篇一律,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过这次我的千篇一律被这充满情趣的风景打破了,我走到树旁的一个小亭子。然而这千分之一的改变让我遇到了一个人,白纯。
她坐在亭子里逗只斑点狗玩,见到我时嘴张成O形,显然她和我一样意外。她从翠微搬走后我们再没有见过面,而且也没通过电话,不是我忘了她,我打过她电话,不过没打通,她换手机号了。是她忘了我,我没接到过她的电话。
她胖了些,披着一条很大的披肩,长长的流苏垂下来盖住了她大半个身子,披肩是桃红色的,看来她很喜欢这种颜色了。她脚上穿着一双镶满亮片的缎面拖鞋,看起来很华贵。
“吴晴,你怎么在这里?”白纯的嘴终于改变了形状。
“随便看看,你姑妈家也在这个小区?”她的居家打扮让我想到她那个阔姑妈。
“嗯。”白纯有点不自然,“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我住这里。”
白纯的嘴立即又变成O形,“你住在这里?!真的吗,哪栋楼?”
“B栋,你姑妈家呢?”
“A栋,你住多久了,我怎么没碰见你。”
“有些日子了,平时我不在小区里玩,所以咱俩没碰到过。”
“北京真小。”
不错,北京真小,我们两人搬来搬去,居然搬到了同一个小区。
白纯又问:“是不是那个秦总给你买的房,能不能参观一下?”
我笑了笑,说:“是他买的,不过家里很乱,不许说我。”我不爱收拾屋子,和白纯住在翠微时她因此说了我不下一千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仍没改好。
白纯跟我进了B栋楼的大厅,细细的鞋跟在大理石上留下一串清脆的声音。保安微笑着对我们行注目礼,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1米8的个子,面目清秀,很讨人喜欢,而且人也不错,有时我从超市回来买的东西太多他就帮我提到电梯里。我觉得依他的条件可以去五星级酒店当门童,大可不必在这个所谓的高档小区里看那些阔太太或者小妾不可一世的脸色。
白纯说保安对我笑得很特别,我问她怎么个特别了,白纯说不像职业笑,我笑了笑没多说。他如果对我的笑不是职业笑,也许是因为我尊重他吧,我从来没有给过他鄙视的眼光。我不觉得劳动有贵贱,我对每一个载我的出租车司机说谢谢,对每一个载我的三轮车夫说谢谢,对每一个为我拿餐巾纸的餐馆服务员说“谢谢”。
白纯看完房子,坐到沙发上,把披肩往下拉了拉,我看到她指上有一颗巨大的钻石,闪闪发光。她问我:“房子在谁的名下?”
我说:“我妈名下。”
白纯感到奇怪,“哎,怎么在你妈的名下?”
“我不肯要房子,所以秦渊找了我妈,用她的名义买给我了。”
白纯笑道:“男朋友送房子给你还不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装清高吧。不过,吴晴,你可真厉害,而且不是一般的厉害。”
“你是夸奖我还是讽刺我?”
“当然是夸你啦,你这招叫欲擒故纵,对吧?”
没想到她想像力这么丰富,我笑了笑懒得和她解释,免得越描越黑。
“搭上有钱的男朋友,房子也有了,票子也有了,你还卖广告吗?”
白纯一直说我是卖广告的骗子,其实我从来没有骗过她,我比窦娥还冤。我说:“自己能赚到买衣服的钱,干嘛不干了?”
“房子都舍得送,难道舍不得送你几套衣服?在家歇着多好,又不用看人脸色,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你怎么着,是不是没干了?”她指上的那颗钻戒估计能顶她一年的工资。
白纯嘴角一咧,笑道:“早没干了,挣那点钱,天天被人呼来唤去的,多没劲。”
我故意问道:“那你吃什么喝什么?”
白纯抿了抿嘴,自失地笑道:“呵呵,我姑妈不会饿死我的。”
“喔,你没找到百万富翁,摊上个有钱的姑妈也不错,是不是人家认你做干女儿了?”
白纯笑而不语,拉了拉披肩。天渐渐黑了,她起身告辞,叫我有时间去她姑妈家玩,不过没说她姑妈家是哪一层哪一户,她并非真心邀请我,也许她有难言之隐。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远。
刚送走白纯,我接到王霏心的电话,他回北京了,约我吃晚饭。
我在工体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见到了王霏心,他从英国给我带了条羊绒披肩,粉红色,颜色娇嫩,我披着试了试。王霏心笑道:“人面桃花相映红,就这样披着吧,挺有女人味的。”
我说:“是吗,那我就披着了。”披肩手感不错,我挺喜欢的。
王霏心说起他的英国之行。他这次去英国主要是因为他姑妈生病住院了,她没有子女,一直把王霏心当亲生儿子,王霏心对她也情同亲生母亲。这次她本来希望王霏心留在英国,可王霏心没同意,等她病愈出院后就回了北京。
王霏心说到这里盯着我,我看到他眼中有一丝异样,我突然浑身不自在,被一阵莫名的燥热包围了,恨不得把披肩拿下来,碍于面子我不能这样做,只好低头切牛排,可是切了半天也没切断。
“怎么横着切骨头?”王霏心把我的盘子端过去,耐心地帮我把牛排切成一条一条的。
我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切这块该死的牛排。我早没胃口了,可他既然帮我切好了,我只好叉起一根牛排,咬了一口,味如嚼蜡。
我不敢肯定王霏心是否对我有意思,但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单独和他吃饭了。一顿西餐总算吃完了,我如释重负,可是离开餐厅时在门口又碰到了KAREN周,真是多事之秋。
KAREN周见到我和王霏心在一起似乎很意外,似笑非笑地对王霏心说:“JACK,原来你今晚重要的客户是Miss Wu啊。”
王霏心说:“见完客户刚好碰到吴晴了。”
KAREN周半信半疑,看着我,我于是说道:“是啊,刚好碰到他了,所以就宰了他一顿。”
KAREN周意味深长地说:“天下的事真巧啊,刚好你们又碰到我了。”
王霏心送我回家时,我问道:“你和KAREN周怎么回事?”
王霏心说:“没什么,本来她知道我从英国回来了约我吃晚饭,我没同意,说要见个很重要的客户。”
我明白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说:“她一定误会我了。”
王霏心笑道:“误会你什么了?”
我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王霏心笑了笑,说:“其实她找我不过想和我聊聊那边的事。她在英国生活了好些年,也入了英国籍,可是回北京后一直没去过英国了,她父母都在英国,还是有点想他们吧。”
王霏心说得轻松,可我没法轻松,我担心KAREN周的广告能否继续做下去。不过事已至此,我有什么办法,只好顺其自然。看来要减少误会,只有一个办法,以后尽量避免在公司以外的场合见王霏心。
回到家,立即取下披肩扔到沙发上,这该死的披肩,热死我了!
我煮了点咖啡,不一会屋子里充满了浓浓的苦香味。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电视,阿曼尼的新品发布会,我想到申世飞送我的那套礼服,不知他送了多少套礼服换到了几个工程。
秦渊来了。他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我扔在一旁的披肩,看了看商标,说道:“英国制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没见你披过。”
“买了些日子了,没怎么披过。”我不好说是王霏心送的,免得他多心。
“在哪里买的,怎么没见过这个牌子。”他继续问。
“在国贸买的,女人的牌子多如牛毛,这又不是国际大牌子,你见过也不一定记得。”
“是啊,你们女人的东西,牌子太多了。你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
他语气淡淡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常说我敏感,其实他一点也不逊于我。既然来了还要走,我有点不高兴,于是抱祝蝴撒娇,“别走了,就在这里睡吧,你天天飞来飞去,只顾着赚钱,我都寂寞死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秦渊见我一脸娇媚,欲走还留,最后爱怜地亲了我一口答应了。
在床上我说了见到白纯的事,秦渊一听也很意外,说:“北京真小。”
我说:“是啊,不然我们怎么会相遇。”
秦渊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宝贝,你会爱我多久?”
“永远。”
“永远有多远?”
“你去问铁凝吧?”我用脚趾勾他的脚趾。
“干嘛问她,我就问你,快说,到底有多远?”
“不说。”
“说不说?”秦渊挠我痒痒。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却不示弱,“不说。”
“看来得大刑伺候了。”秦渊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双手摸到我胸前……
第二天晚上秦渊也送我一条羊绒披肩,和王霏心送的那条是一种颜色,粉红色,娇若桃花。我不明白他是何用意,说道:“我有条这样的披肩,你怎么还给我买?”
秦渊说:“觉得好看就买下了,这种颜色很衬你的皮肤,不过我在国贸没看到你那个牌子,你那个是从英国带回来的吧?”
我脸一红,原来他别有用心,说:“可能早卖完了,好的东西哪会天天都摆在货架上。”
秦渊淡淡一笑,说:“可能吧。”
我不喜欢男人小肚鸡肠,秦渊在我心中是个胸怀宽广的男人,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一条披肩和我暗地较劲。王霏心刚好从英国回来,我想他早知道那条披肩是王霏心送的了,不过不想挑明。我想说出实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免得他对王霏心有想法。我决定把王霏心送的披肩压在柜底,再不披了。
秦渊陪我坐了会,说还有个应酬要走,不知是真是假。他一定要走,我也没办法,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