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给我在驾校报了名,请了个私人教练。我考C照,驾校给我提供的车是桑塔纳,所以比考B照坐在大卡车里的美眉轻松得多。教练也不错,是个中年男子,人很和气,也有耐心。比艾葭的教练好多了,她说她学车时经常买矿泉水讨好教练,否则约不到教练。没办法,北京学车的人太多,你不求教练自有人排着队求他,他看你不顺眼还不爱理你。还好我的教练没给过我脸色,也没摆架子骂我笨之类的。不过我学车的第二天就送了他两箱进口水果,还请他吃了顿饭。吃人嘴短,即使我笨得连方向盘都握不好他也不好意思骂我。
我每天下了班就找教练学车,越学越感兴趣,居然一点也不怕开车了,原来开车真像王霏心说的那样,跟骑自行车差不多。艾葭陪我练了几次,还说把她的“QQ”借我练。她不过说说而已,她哪敢把车借给我这个新手,我要一不小心把“QQ”撞了,她还不心疼死了。虽说这“QQ”没几万块钱,但也是她心爱的座骑啊。
就在我学车学得兴致勃勃时,庄一父母打乱了我的计划。他们来北京了,计划把庄一的公寓卖掉。女儿都死了,房子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庄一父母比起上次来北京时明显老多了,特别是庄一的母亲,精明利落的一个人不时神情恍惚,常把我叫成庄一,自知失言后忙解释“你和一一真像”。其实我和庄一从身材到容貌到气质没一处像,可怜天下父母心,看到和女儿一样大的女孩,总会想到自己的女儿。然而庄一的母亲不论怎么想女儿,庄一和她都已经是阴阳两世相隔的人了。
庄一父母托北京的朋友找了个买家,一对外地的年轻夫妇。
年轻夫妇看过房子后并不在意这里曾经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他们在意的是房子,一室一厅,65平米,三环内,周边环境不错,只要25万,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房子,死过人又有什么关系呢,紫禁城里不知死过多少冤死的宫女嫔妃,康熙乾隆不照样住在那里颐养天年。
年轻夫妇看房子时对客厅里庄一巨大的写真视若无睹,对窗台上干枯的玫瑰更加漠然。他们看得仔细的是厨房的水龙头是否漏水,洗手间的马桶是否好用,阳台的玻璃窗密封性好不好。看完房子他们问庄一父母屋子里的家具电器能否也便宜点卖给他们,庄一父母同意卖。34寸的飞利浦彩电,滚筒西门子洗衣机,曲美双人床,苹果电脑……所有的家具电器,年轻夫妇开价一万,还说这些东西拉到旧货市场还卖不到这个价。
庄一父母懒得和他们讨价还价,同意了。年轻夫妇喜上眉梢,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我有些愤愤不平,这哪是买东西,简直就是抢东西,劝庄一父母别贱卖了这些东西。庄一父母直摇头叹息,他们心如死灰,钱多钱少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女儿都死了,他们下半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拿着这些钱有什么用啊。
我越看越觉得年轻夫妇贼眉鼠眼的,估计他们给庄一父母的25万房款不是坑蒙就是拐骗来的。然而庄一父母对这些一点也不在意,爽快地和他们去房屋管理单位签订房屋过户手续。庄一父母对北京不熟悉,所以我一直陪上陪下,看他们黯然神伤的样子我心里很不好过。
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了,房子也过户到了那对年轻夫妇的名下,我陪庄一父母最后去了一次都市时尚公寓。庄一的母亲在屋里呆了不一会就失声痛哭起来,庄一的父亲也忍不住哭了,最后他们把庄一的写真从墙上取了下来,照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庄一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模糊了。
等庄一父母把该拿走的东西都收拾好,我把窗台上的水晶花瓶递给了庄一的母亲,我不能把它连同家具电器一起卖给贼眉鼠眼的年轻夫妇,它应该放在与庄一有关的地方。我对庄一的母亲说:“阿姨,这个花瓶您带回去吧,如果您愿意,把它摆在庄一卧室里好吗?”
庄一的母亲泪眼婆娑地接过了花瓶,点了点头。虽然我不多说,估计她也懂了。
19C的房门随着“呯”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在这里度过了我在北京的第一个夜晚,开始了我在北京的生活,而庄一在这里度过了她在北京的最后一晚,结束了她在北京的生活,结束了她的人生,结束了所有的喜怒哀乐、爱与哀愁、孤独和寂寞。
离开都市时尚公寓时,我看了眼庄一的窗子,窗子紧紧关上了。上帝在关上一扇窗子的同时会打开另一扇窗子,可我没看到另一扇打开的窗子。我最好的朋友,庄一,她向我永远永远地关上了窗子。
庄一的母亲说她陪同庄一来买房子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当时,庄一一眼就看中了这套房,于是他们付了全部房款,庄一高高兴兴地搬进来安了家。没想到她住了才一年就已经物是人非,楼还在人已去。庄一的母亲说着说着掉下泪来,是啊,谁会想到今天的结局。
我本来想陪庄一父母在北京散散心,可他们不愿意,而且现在他们已经离了婚,貌不合神也离,如果不是因为卖房子这事,估计他们也不会走在一起。
他们离开北京时,我买了一束玫瑰对庄一的母亲说:“阿姨,请您把这束花插在那个水晶花瓶里,以后我回长沙还会给她买玫瑰的,她喜欢玫瑰。”
庄一的母亲颤抖地捧着花,看着我,看着玫瑰花,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又一次掉泪了,苍老的泪珠滴在娇嫩的花瓣上,如一颗晶莹的露珠。
庄一父母通过安检处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那束鲜红的玫瑰也消失了。庄一也随着玫瑰一同从北京消失了,永远永远。她如一只蝴蝶来过这个世界,来过北京这座城市,有一天厌倦了这世间的一切,倦了这城市里的一切,悄无声息地飞走了,正如她悄无声息的飞来。
当我走出机场的大门时,有个“哈韩”打扮的男孩子从我身边经过,嘴里哼着歌,手里捧了一束鲜红的玫瑰,看了我一眼,满眼的忧郁。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男孩,他像一阵风早已不见踪影,大厅里有几个手捧玫瑰的男孩女孩,也许要送人,也许要接人,那些玫瑰异常漂亮,异常娇艳,异常红,红得像血,庄一的血,又像爱情,玫瑰花一样的爱情,让人午夜销魂的爱情。
在回市区的机场巴士上我总是想起那束鲜艳的红玫瑰,那颗晶莹的泪珠,还有那个手捧玫瑰哼着歌的男孩。他去了哪里,他可是尹榛的魂?他可要追随庄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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