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房子问题
与第二研究所一样,第一研究所这边也不太平,听说局里来了人一些职工在一个叫老杨的职工的带领下聚集在办公楼前准备告状。中心的议题是房子问题。
第一研究所趁房改结束之前修了两幢宿舍楼,准备以优惠价卖给职工,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房子修好后所里突然决定只拿三分之二的房子出来分配,而三分之一的房子成了所长的奖励房。房子奖给有突出贡献的人大家也没有意见,但房子奖给了一个女职工,原因是她丈夫在派出所工作,所里声称要仰仗人家来维护治安。又奖给了银行两套,所里要向银行贷款。银行把各个单位的信誉分成ABC三级,C级是最没有信誉度的,这种单位要贷款比登天还难,因为它肯定借钱不还,根本没有偿还能力。第一研究所的信誉度是三个C,是最糟糕的一级。但恰恰这种单位最需要钱,所以,只好以感情联络为手段,不然想贷款,门都没有。以此类推,奖给了重点小学两套,所里的孩子要在人家那里就读;奖给了重点中学两套,连医院也奖了一套……
老杨最先赶来抗议,说我们还要吃肉,是不是也要奖一套给屠夫?还要做的事情太多,把全部房子都弄去拉关系也不够。
老杨是老职工,虽然在所里只是一个看门的,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本人再分不上房子就要退休,他的收入不可能买得起商品房,出于私利和公心,一气之下便在职工中发牢骚。职工对住房的分配非常敏感,这种事很容易产生矛盾,对于老杨的鼓噪大家便议论纷纷,一传十,十传百,聚了一大帮。房子涉及到家家户户,这是最令人关注的问题。职工们平常很少有聚在一起议论的机会,这下为了共同的利益聚在一起,自然就把话说得很难听。
“找局里来的人告廖克兴一状。”
“告他!告他狗日的。”
“把这么多年来的陈年旧账都给他翻出来,让他在上面来的人面前丢尽老脸!看他还往上爬不爬……”
人们情绪激动,所里派办公室主任前来解决,要把议论的人解散。办公室主任是个大老粗,刚从贫穷地区调回来,在贫穷地区呆久了,说话就很直硬,他还是过去那种口气,张嘴就是“我是个大老粗,要多粗有多粗!都乖乖地给我散了,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这个办公室主任属于那种典型的小官吏,没有一点政策水平,动不动就要扣人家奖金,他们不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往往还把一些小事惹成大事,但真正出了大事他又躲得无影无踪,不敢出头。廖克兴派这个要多粗有多粗的大老粗办公室主任来解决问题,不仅没有把问题解决掉,又弄出更多的问题出来摆起。
老杨一听办公室主任的话就火了,说你一个外地刚回来的人地皮子也还没有踩热呢,在那里瞎喳呼,你是大老粗我也是白丁一个,你想怎么着?
办公室主任肺都气炸了,这是他到这个单位来之后领导交给他办的第一件事情,他在廖所长面前拍了胸脯,说这点小事,只要我出面可以分分钟搞掂,不过就是为了几间房子嘛,为首的是个守门头,如果是个专家出面他还有点心虚,怕说不过人家,只是一个比自己还没有墨水的守门头有什么了不起,扣他三个月奖金看他还闭不闭嘴!再不然断他家的水电,还可以让他下岗……收拾这种人的办法多得很,办公室主任胸有成竹,所以拍马上阵,只等立马向廖所长报功。他没有料到居然会冒出老杨这种寸头,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中跟他唱对台戏,办公室主任一拍胸脯就冲上去揪住老杨的衣领就搡,说你一个看门的不把门看好还敢在这里乱闹,我扣光你的奖金调你去扫地。
“哟呵!!”
老杨一声怪叫,他在第一研究所混了一辈子,虽然只是看个门儿,但很少有没受过他气的人,他经常用那些刻薄话损人,弄得人见人怕,被人叫做第一研究所的把门虎,他根本没有把这个办公室主任放在眼里。何况他已熬到这把年龄,再混个三月半年就要退休,更是有恃无恐,于是就跟办公室主任干上了。
“你一个破主任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是廖所长来骂几句我也认了,哪怕是个副所长出来说话我们也不好剥他的面子,你算什么?一个红苕屎都没有屙干净的老土,在穷地方称王称霸搞惯了,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到这里来逞能,还敢动手打人。”
老杨把主任的手掰开照着他的脸就啐了一口,在场的人哄然大笑,都在看主任的笑话。老杨的老婆比老杨更厉害,老杨这么刁蛮的汉子都常常被她抓得一身是伤不敢出门见人,她听说那个什么鸟主任敢于抓搡她的男人,把麻将桌子一掀率领那几个麻友就扑上来,这女人一旦横下心来撒泼,十个男人也不是对手。
她伸手就揪住主任的头发像拔草一般拽下一撮,痛得主任龇牙咧嘴。她那几个麻友也个个手段高明,一齐上去缠住主任,明是劝架,实是暗算。贫穷地区调回来的主任那里见过这阵式,只能抱头鼠窜,身后留下老杨老婆一串串的毒骂,把主任骂了个狗血喷头。
办公室主任这回脸丢尽了。
他赶紧给廖克兴打电话,说得添油加醋。一边说一边摸着流血的头,他觉得这老杨头的老婆如果不是母夜叉也是孙二娘,否则不会如此歹毒。
廖所长接到电话血压就上来了,这还了得!局里的人随时都可能到来,一见这种场面第一研究所还有什么资格申请建重点实验室。为了几间职工宿舍就弄出这么大动静,把上亿的资金给了你还不知会捅出什么更大的事来呢。
对于宿舍的分配廖克兴心里本来就怀有鬼胎,手上有这么大的权力他不可能不干一点违纪违规的事情。家里成天人流不断,礼送得堆到了天花板,不收吧得罪人,收了不给人办事就更得罪人。有些人在鱼肚子里藏几千上万元现金,有的人在月饼盒子里藏一张金卡,卡上有五位数以上的款子,搞得廖克兴俩口子神经无比紧张。出门的东西,哪怕是一张废报纸都要翻过去翻过来检查几遍,然后再撕烂才敢丢掉。这也是吸取以往的教训,卖的废书报里面不知多久被送礼人埋伏了一叠人民币,俩口子以为是在处理废品,结果处理掉的是送礼人的期望,别人眼巴巴地指望你给他办事,你还浑然不知,以为别人一点不懂事,连表示都没有,等你把好处都给了那些懂事的,这个闹起来你才知道是因为你的粗心把事情搞反了,但后悔晚矣。
廖克兴才刚50出头,头发不仅全白,而且掉得差不多了,就是因为他成天操劳过度。并不是他爱管事,委实是因为不敢怠慢,一个细节没有掌握好就可能酿成大错。这些年因为招工,因为分房,因为升级,因为评职称,因为评先进,因为派人出国……他没少受礼,也没少给自己脖子上套枷锁,生怕哪天东窗事发,成天过得提心吊胆,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廖克兴每每一觉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对老婆感叹说我明明就是禽兽,长期以来不敢承认,并企图装得跟人一样,结果弄得不人不鬼,过的是禽兽不如的生活。早知如此,还不如以本色示人,起码不会被人不当人看,自己又丧失了禽兽的本能。不仅没有享受到禽兽的待遇,反被人骂成衣冠禽兽。
老婆用毛巾把冷汗给他擦干净,说如今人家都说你当了官不算本事,真正的本事是当了官没有出事,能够安全着陆并把钱洗干净。
廖克兴摇着头,叹息说这种好事怕是落不到我们头上,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不要说你下台,连你出几天差都生怕别人搞你的小动作写你的检举信。一听见那种拉警报的车响,哪怕是救护车心里都在发虚。过去听说一些小国的元首因为出国访问再也回不了国,趁他不在之时国内发生了政变,使他成了丧家之犬,当时还很好笑,现在想来不仅深表同情也有了同感。
一个研究所虽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平常看起来风平浪静一派升平,像一个死水池塘,开满了荷花,给人一种假象,以为太平无事,但只要打一个闷雷下一点毛毛雨就会使池塘躁动不安,池塘里埋伏了无数的黄鳝、泥鳅,还有癞蛤蟆、乌龟、王八一大帮,纷纷出笼兴风作浪,这下你才知道一个小小池塘也不是平安之所,就像一个小小的研究所一样更不是一个学术之地,这里同样埋伏着无数的阴谋家和伪道学,他们平常一副墨守成规的样子,一有风吹草动就个个从阴暗角落里冒出来……
廖克兴想到这里手都在抖,实在是可怕,太可怕了。
他自己也是读书人出身,对读书人太了解,这些人外行是领导不了的,内行又受到了同类相斥。过去说内行整内行整得更在行,现在是同类看不上同类。廖克兴真有力不从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