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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宓水河

    DAVY开车带我去了苏州,走沪宁高速,两三个小时就到了苏州。
    DAVY先带我去一家丝绸贸易公司,和贸易公司的老板谈了一批丝绸生意。两家公司客户部的人先前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所以DAVY过来只是和贸易公司的老板见见面,顺便检验一下货物,看丝绸质量如何,以免上当受骗,如今市场上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诚信”二字,尽管对方信誓旦旦说他如何讲信用,但小心不为过,免得日后后悔。
    不过,这种验货之类的事情并非DAVY份内之事,他尽可叫客户部的人把关,没必要亲自跑一趟苏州了。
    生意谈妥,贸易公司的老板很热情,一定要请DAVY和我吃午饭,而且还弄得格外隆重。我一心只想去宓水河,所以任餐桌上是山珍海味,我也没什么胃口,只是拿着筷子装模作样的吃了一点点。好不容易,一顿格外漫长的午饭吃完了,DAVY于是带我去宓水河。
    宓水河距苏州市区有一百多公里,车子出了苏州市区,行驶在市级公路上,渐渐,高楼大厦远去了,城市的身影远去了,城市的喧嚣也远了;渐渐,路边有了轻轻唱着歌儿的河流,有了青翠的稻田,有了掩映在绿树中的农舍村庄。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着,宓水河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也越来越激动。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我终于看到了宓水河。
    我看到了小镇上错落的高高低低的房子,看到了翘着的青瓦屋檐,看到了铺着青石板的街道,看到了雕刻精致的石桥,看到了雕花木格门窗的店铺,看到了温柔地垂着长枝的青青杨柳,看到了温婉如带的悠悠碧水。
    小镇是个非常偏僻非常普通的江南小镇,没有什么著名的东西,既没有画家来画过这里的桥,也没有导演拍过这里的房子,因此少有外地人来打扰小镇,没有大规模的旅游团游人的脚步,也没有喧嚣的汽车喇叭声,只有人们淳朴的言语和宁静安谧的流水,小镇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简单古朴,意蕴深远,像一幅年代久远的版画,像一首经典绵长的老歌。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是白墙青瓦十分古朴的房子,有些是商铺,有些是住家房子,有老人和妇女坐在自家房子的台阶上刺绣或编制竹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恬淡自然的气息。
    因为街道太窄,于是DAVY把车停在了一家旅馆前。我们穿过几条小巷,到了另一条街上,没几步就到了外婆的房子前,外婆的那间店铺还开着,不过既不是外婆的绣品店也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卖布店,而是一家杂货店,店里琳琅满目,不过店面仍然是雕花的木格门窗,还保留着老房子的痕迹。
    我抬起脚越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手放到木门上,摸到门后面的一根木头门栓,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滋味,我似乎在木头门栓上摸到了外婆手指留下的痕迹,有种亲切的感觉。
    一个眉眼精致面容慈祥的中年妇女一脸笑容地问我:“姑娘,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我看了看她的脸,记得她以前住在对面的一条街上,来外婆的绣品店卖过一些绣品,她的绣工一般,但是外婆仍然收下了她的绣品,因为她实在需要钱,她的生活很困难。我不知道她现在哪来的钱买下或者租下了外婆的店铺。尽管我还记得她,但她没有认出我来。
    我摇了摇头说道:“老板,我想麻烦您一下,能不能让我到后面的院子里去一下。”
    她意识到我不是来买东西,愣了一下,说道:“姑娘,这里没有到后面院子里去的门。”
    我看了看四周,的确屋子里只有朝着街面开的一个门,另外三面是严严实实的墙,我说道:“记得以前这里有个门到后面院子里去的。”当时这个门是到后院去的惟一通道。
    “早就封掉了,你是不是要去老何家啊,你朝东走,那里有个门。”
    我感谢地说道:“谢谢您!”
    她笑着说:“不客气。”
    我带着DAVY走到东边,果真看到一个门,门是开着的,院子里有个约摸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踢键子。她一见我和DAVY便停住了,看着我们,她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像一汪干净的湖水,她用稚嫩的声音问我们是不是要找她父母,并说她父母不在家。
    我笑着说不找她父母,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何玲玲,她的声音像银玲一般清脆,和她的名字一样,很好听。
    我问她能否让我们进院子里看看,她看了我和DAVY几秒钟后同意了。于是我和DAVY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四间瓦房,但每间房子都不大,小青瓦,白墙,红漆柱子,雕花木格门窗,古朴中透出一丝典雅,阳光轻轻洒在窗子和门楣上。院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清幽雅致,和外婆在世时一样,外婆是个十分爱整洁的人,容不得半点脏乱。院子的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郁郁葱葱,墙角有一些花花草草,安静地开着一些白色和红色的小花,开得悠然自在。那棵久违的木芙蓉枝繁叶茂地长着,绿影婆娑,一片片翠绿的叶子和阳光、微风轻柔的缠绵着。我脑海中浮现出它花开时,一日三色,繁花似锦的热闹景像。
    我贪婪地看着每一间房子,看着每一扇雕花木门和窗子,看着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儿时的影子和外婆的音容笑貌。那些清晰的碎片还在脑海里盘旋,清晰如昨,我看到盘着发髻一脸笑容的外婆坐在院子里刺绣或站在绣铺的柜台里买卖绣品,那时的我在干什么呢,是在看那满树繁花的木芙蓉,还是坐在外婆身边,听她跟我说套针该如何下针,滚针又该如何下针,告诉我套针的优点是针迹平整,针脚匀齐如切,绣人物肌肤时用此针法……
    此时我一闭眼,它们就都回来了,鲜活得如墙角里那些开得悠然自在的花朵。
    我多么希望某一扇门的后面站着笑容满面的外婆,和那个不怎么幸福但有着简单快乐的小女孩。
    我指着那些房子跟DAVY说哪间房子是外婆的睡房,哪间房子是我的睡房,还有外婆经常坐在哪里教我刺绣,跟我讲一些古老的传说,也许那些传说是她很小的时候从她的父母那里听来的,或者她曾经也讲给我的母亲听过。
    DAVY静静地站在我身边,陪我看着院子里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
    我走到木芙蓉前,用手轻轻抚摸着木芙蓉翠绿的叶子。我多么希望时光不要流逝,永远凝固在有外婆有木芙蓉的日子,尽管日子有些冷清,但是有繁花,还有爱。
    小女孩走到我身边,诧异地问我看什么,我说我在看一些回忆。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满眼的疑惑,她似乎还听不懂什么叫做回忆。年幼的时候只顾着赶前面的路,哪里懂得什么叫做回忆,而且也没什么可回忆的,如果要回忆,也不过是回忆某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罢了。
    最后,我和DAVY从院子里出来了,我站在门外,做了个深呼吸,只觉胸口有些隐隐作痛,门里已是过去的岁月了。
    DAVY问道:“是不是舍不得?”
    我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你喜欢,可以把房子买回来。”
    我摇了摇头。
    “是不是担心钱,我可以借给你,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不是,物是人非,买回来没什么意义了,而且我也不可能住在这里。”
    DAVY于是不再说什么了。
    离开外婆的院子,我带DAVY去看小镇西边的那条宓水河,尽管宓水河穿过镇上,但我喜欢镇子西边的宓水河,那里的宓水河更加安静和温柔。小镇主要的交通工具是人力三轮车,我和DAVY坐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铺着红色的垫子,张着青色的篷子,摇摇晃晃地颠簸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像一首儿时的童谣,我的心底荡起一阵温柔。
    DAVY是第一次到这种偏远的小镇上来,因此对小镇有几分好奇,我于是叫车夫在镇上绕了绕,三轮车穿街过巷,最后到了宓水河。
    宓水河非常安静,两岸是葱绿的垂柳,在风中婀娜多姿风情万种,长长的柳枝轻轻垂在水面,河水清澈,水中长着许多水草,密密的,长长的,随着流水轻轻摆动。我捡起一颗小石子扔到河里,荡起阵阵涟漪。我坐在河边,脱了鞋,把脚伸到水里,我的皮肤感受到一种温柔的细腻,同时一阵清凉的感觉慢慢浸透全身。我心底充满了喜悦,叫DAVY也试试,于是DAVY也脱了鞋子,把脚也伸进了水里。有小小的游鱼从我们的脚边游过,轻轻咬着我们的脚,痒痒的,很舒服。
    河水清清,杨柳依依,清风阵阵,风中飘着淡淡的花香,我不禁想起一首歌词:
    草青青,水蓝蓝,白云深处是故乡,故乡在江南,雨茫茫,桥弯弯,白帆片片是梦乡,梦乡在江南……
    DAVY在我身边感叹道:没想到宓水河这么美。
    是的,宓水河就是这么美,美得令你离开后,无法对它不魂牵梦萦。
    我尽情地享受着此情此景此意,不忍离去,直到黄昏时分,天色渐暗,我们才回了旅馆。旅馆是个两层的小楼,古朴典雅,院子里花草丛生,房间收拾得窗明几净,雅致整洁,也很便宜,一人二十块钱一晚。而且旅馆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洛神”,洛神即传说中的宓妃,不知店主取此名是不是想让那华容婀娜令我忘餐的绝色佳人和“宓水河”结个缘。
    DAVY说想在小镇上住一晚,我不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小镇还是为了我,但我心底是很想在小镇上住一晚的,这么远来一次也不容易,于是同意了,我们要了两个房间。房间的条件当然比不上五星级宾馆的标准间,但是置身其中让人产生一种家的感觉。
    说实在的,我也很感激DAVY,我发现他为我考虑时不露丝毫痕迹,让我消除了思想压力。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我发现我竟然有些喜欢和他在一起了,哪怕在一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在一起也很好了,他给我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至于具体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有些喜欢。我纳闷,为什么以前没有感觉到,我的触觉竟然会那么迟钝。
    我们在镇上找了家看上去比较精致的餐馆,餐馆的门口挂着两只红色的灯笼,很古朴,那灯光看上去很温暖。餐馆的柜台前有一个鱼缸,里面养了许多漂亮的金鱼,餐馆里有几对情侣,在柔和的灯光下一边吃东西一边轻声谈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是非常幸福也非常甜蜜的。
    DAVY让我点菜,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知道什么好吃,我给他点了条鱼,老板说鱼是从湖里打上来的,做好后端上来一尝,果然肉质鲜美,和平日在餐馆里吃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吃完晚饭,我和DAVY去河边散步。小镇的夜晚比白天更安静清爽,灯光不是很绚烂的那种,散发着氤氲的光泽。微风习习,湿润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水草的气息,三三两两沿着河边散步的情侣看起来十分悠闲,说着吴侬软语,软绵绵的。
    因为情侣们大多手牵着手或者互相搂着,我和DAVY夹在中间就有些不伦不类了,而且彼此也觉尴尬,于是我们回了旅馆。
    回到旅馆时间还早,而且夜色也很好,月朗风清,云淡星稀,在城市里难得看到这样的好夜景,因此我们都没有一点睡觉的欲望,于是在楼上倚着栏杆聊天。
    旅馆里似乎除了我俩和另一对情侣,除此没有其他客人了。毕竟小镇如此偏僻如此普通,客源有限。那对情侣出去了,而旅馆的老板和服务员在另一栋小楼里住着,所以我俩的聊天除了我俩就只有风月能听到了,而我们的聊天又与风月无关。
    DAVY说怎么没听我提起去外婆的墓地祭拜她老人家,我说外婆的骨灰被舅舅带到青岛了,舅舅在青岛工作,嫌每年回来扫墓太麻烦。
    DAVY说:“喔,难怪,不过青岛距北京倒是不远,你有没有去青岛祭拜过她老人家?”
    “没有。”
    “为什么?”
    “外婆生前叮嘱过我,不要我去。”
    “为什么不要你去?”
    “没什么,可能是怕我见了她伤心吧。”
    “喔,你手上的玉镯是外婆留给你做纪念的吧,这只镯子看起很老了。”
    我摸了摸手上玉镯,说:“是的,是外婆的母亲留给她的,外婆很珍爱这只玉镯,生前一直戴着,去世前给了我,让我想她的时候就看看这个。我希望我以后有一个女儿,等我老了我就把镯子戴在她的手上,然后她老了,她又把这只镯子戴在她女儿手上,代代相传下去。”
    “这样传下去,这只镯子一定会成为无价之宝。”
    “它早就是无价之宝了,有什么比亲情更宝贵的吗?”
    “的确没有,受你启发,我都有点想回香港看望我母亲了。”
    “明天你可以回香港啊。”
    “我回香港了,谁来陪你?”
    我一愣,没想到严厉的他也会说出如此温暖人心的话。
    “怎么了?”
    “你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吧?”
    “可能有一点点吧。”
    “你有孩子吗?”
    DAVY沉黙了一下,说:“没有。”
    “你不喜欢小孩?”
    “喜欢,真没想到小镇的夜晚这么好。”DAVY转移了话题,他似乎不愿意触及他的生活。
    夜渐渐深了,四周更加宁静,一种自然的宁静,一种朴素的宁静,一种悠然自得的宁静。
    然而,我和DAVY仍然没有一点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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