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胭脂泪
我思绪纷杂,心里一会痛,一会酸,一会喜,一会忧,百味俱全。一整天我都坐在办公室里,关着门,看阳光进来又走了,看天黑了,对面楼里的灯亮了。
不知何时DAVY敲开了我的门,他站在门外问道:“不走吗?”
我掩饰住内心的纷乱,说道:“等一会,我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说道:“明天再做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脸,说:“是吗?”
“你可照镜子看看。”
我没有照镜子,整理了下思绪,问道:“您找我有事吗?”
“你有约会吗,如果没有,一起吃晚饭怎么样,我想和你谈点事。”
“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走吧,呆会再说,总不能饿着肚子说吧。”
既然他执意如此,我只得同意,于是收拾完东西和他出了公司,公司的同事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在拼命玩游戏的男同事,一脸的怒容,好像正和游戏里的妖魔鬼怪杀得难解难分。我看了看手表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DAVY带我去了家吃泰国菜的餐馆,餐馆里面环境还不错,装修得有点热带雨林的味道,服务生都穿着泰国服饰。我第一次吃泰国菜,不会点菜,其实我吃什么都无所谓,没有胃口,所以由DAVY点菜。他没看菜谱,背了几道菜名,显然他和SAM一样,是某些餐厅的常客。我看到了我和他们的差距,我顶多能对便利店的老板背出一些方便面和饼干的名称。
我问DAVY想和我谈什么事,DAVY嘴角一笑,“没什么事,就是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我有些意外,问:“为什么想请我吃饭。”
“不为什么,见你还没走,刚好我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吃东西没食欲,所以就叫上你。”
“您在公司为何不直接说?”
“现在说也不晚吧?”
我没有说话。
“心情仍然不好吗?”
“还行吧。”
“把自己关了一整天,这叫还行?”
“我只是不想被人打扰,想一个人静一静。”
“喔,不好意思,我刚才有没有打扰你?”
“没有。”
“那就好,我猜想你昨晚也没睡好。”
“可能不算太好吧。”
“是不是在想他?”
我点了点头。
“他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比起你的一生来说微不足道,以后你还会经历很多人和事情。”
“我明白,谢谢您,DAVY。”
“你能不能称呼我时不用‘您’,听起来好像我是你长辈似的,而且也显得我挺老的了,其实我很怕老的,一想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都不知道怎么一眨眼时间就去那么多了。”
“对不起,其实您看起来并不老。”
“你看,又‘您’了吧。”
“不好意思,我是想尊敬,你。”
“尊敬一个人不必非要用言语表达出来。”
“可你是我的上司,我不能不注意言行。”
“出了公司,我和你一样,就是两个平起平坐的人了,我不是你的上司,你也不是我的下属,我们可以是朋友,对不对?”
朋友,和一个如此严厉的老板做朋友,我想都没有想过。我不太适应这种角色的变换,笑了笑,没说话。DAVY也笑了笑,他的笑不愠不火,我喜欢他笑,这样让我感到轻松一些。
菜端上来了,色彩鲜艳,看起来不错,但我食欲不佳,没什么胃口。DAVY说泰国菜是很开胃的菜,酸酸辣辣的,一吃就会上瘾。不过这些五颜六色的菜始终没能开我的胃,我只吃了一点点。DAVY给我乘了一碗汤,我给他面子,喝掉了,说不出的味道,怪怪的。DAVY吃饭时很安静,不怎么说话,他不怎么说话,我也就不怎么说话。
吃完饭,DAVY说道:“我喜欢古人的教诲,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吃饭时我不太爱说话,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了,古人的话很有道理。”
“没觉得我像个老夫子?”
“没有,你并不老。”
“可是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老了,真希望时间能倒流二十年,年轻真好。”
“比起十八九岁的小女生来说,我也不年轻了。”
“那也没我老。”
“男女在年龄上是有区别的,你真的不老。”
“但愿你真的这样认为。”
“我真的这样认为,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以为你才三十出头。”
“哈哈,太夸张了,你是在安慰我吧。”
“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安慰人。”
DAVY一脸笑容,我也一脸笑容。
从餐馆出来,DAVY开车送我回家,他的车比SAM的车宽敞和舒适,他开的是奔驰,他比SAM年长一些,积累的财富也多一些。也许SAM到DAVY一般年纪时,也会开上奔驰,他背后有一个祖传的药铺,还有一个善于理财的娘子,如果一切正常运转,将会财源滚滚。时间并非都是无情的刽子手,它无情的抹杀掉一些感情的同时也会给予你一些财富,当然时间也并非是多情的救世主,它给予某些人财富的同时也会给予他痛苦。我不知道,时间会给予我什么,它是不可预知的,它躲在某个角落里,像个旁观者,冷冷地看着人世间的一切,我只是它手掌心里的一枚棋子。
DAVY把车开到了我的祝葫,我准备下车,他问道:“能不能去贵舍讨口水喝,泰国人打死卖盐的了,菜有点咸。”
我笑道:“干嘛要说讨呢,不就是一杯白开水吗,如果不嫌弃屋子小就请吧。”
楼道里一片漆黑,灯泡坏了一个多月了,没人来管,DAVY在漆黑的楼道里对我说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摸黑上楼的吗?”
“是的。”
“黑乎乎的,你不害怕?”
“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
“佩服你的勇敢,不过你要小心点,听说有很多人躲在楼道里打劫,而且专门针对年轻女孩子。”
“我既无财又无色,不怕。”
“还是小心点好。”
“有的人住高档公寓,24小时保安,先进的监控系统,可是家里照样被洗劫,防不胜防,怎么小心?”
“总之听我的没错,你还是小心点好,减少一些机率,以后别太晚回家。”
“我很少晚回。”
“看来今天是我的错了,害得你摸黑上楼。”
“不是你的错,是灯泡的错,好端端的坏了。”
好不容易摸索着爬完了一段漆黑的楼道,我开了门,打开灯,眼前一片光明。
DAVY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感叹道:“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走过黑路的人,才懂得光明的可贵。”
我笑了笑,问DAVY是否喜欢喝茶,DAVY说喜欢。我于是进厨房烧开水,我准备给他沏功夫茶。
DAVY看了看我的房间,说道:“你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
“别挖苦我了,租来的一间陋室,哪来的什么布置,还不及你家的卫生间精致吧。”
“我家里乱七八糟的,比你这间所谓的陋室差远了。”
“那咱俩换换,如何?”
“可以啊。”
“言不由衷吧。”
DAVY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开始沏茶,因为外婆喜欢喝茶,受她的影响我也比较喜欢喝茶,而且还跟她学会了沏功夫茶。首先沏茶要有茶具,紫砂壶泡茶最好,能保持茶之原味和清香。而宜兴紫砂壶最为著名,我从一家茶店里买了只价格适中的回来。其次冲泡也很讲究,八道工序不能马虎。第一道:洗杯,用开水洗净茶具;第二道:落茶,把茶叶放入紫砂壶中,茶叶约占茶壶一半的容量;第三道:冲茶,把滚开的水提高冲入茶壶,使茶叶转动;第四道:刮泡沫,用壶盖轻轻刮去漂浮的白泡沫,使其清新洁净;第五道:倒茶,把泡了一两分钟的茶水依次巡回倒入并列的茶杯里;第六道:点茶,茶水倒到少许时一点一点均匀地滴到各茶杯里;第七道:看茶,观尝杯中茶水的颜色;第八道:喝茶,乘热细啜,先嗅其香,后尝其味,边啜边嗅,浅斟细饮。
DAVY看着我沏茶,说道:“没想到你对喝茶这么讲究啊。”
我说:“谈不上什么讲究,喜欢而已。”
“还喜欢刺绣,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像古代的女子。”
“我倒希望我是古代的女子,足不出户,万事不用操心,躲在深闺里绣鸳鸯蝴蝶,多好。”
“你没看到她们紧锁深闺的幽怨。”
“凡事总不能要求十全十美。”
我把沏好的茶递给DAVY,DAVY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嗯,好茶,简直是琼浆玉露。”
“呵呵,没这么夸张吧。”
“的确是好茶嘛,你这是安溪铁观音吧,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茶了。”
“别笑我了,这不过是茶铺里卖的普普通通的铁观音。”
“我还以为喝到了极品的铁观音呢。”
“如果我随便弄点红茶,你会不会问我是不是大红袍?”
“你总以为我说假话。”
“我可没这样说,是你自己说的。”
这时隔壁的越剧透过墙壁传了过来,缠缠绵绵地纠缠着。唱的是林妹妹刚进贾府,宝黛初会那一出,一个是出岫的轻云,一个是骨格清奇非俗流。芸芸众生中的两个人只要对上眼了,横看竖看侧看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是好的。
DAVY走到窗边,看着那盆海棠,问道:“你也喜欢海棠?”他的声音有一丝惊诧。
“说不上喜欢,当时买它是因为喜欢它的颜色。”
“海棠有个别名,你知道吗?”
“断肠花?”
“你知道?”
“是的。”
“它的故事,你知道吗?”
“一个美丽女子等她的心上人的故事,是不是?”
“是的,你喜欢它的故事吗?”
“也说不上喜欢,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故事。”
“我有位故人以前也养了一盆海棠,和你这盆一样,开得很好看,我叫它胭脂泪。”
“不错,有创意,比断肠花好听。”
“呵呵,不过它死了。”
“人都会死的,更何况一株花呢。”
“是啊。你喜欢什么花?”
“木芙蓉。”
“那种很高大的、花开得很热闹的植物?”
“是的。”
“有什么原因吗?”
“我小时候和外婆生活,她的院子里种了一棵,开花的时候,很好看。”
“是在苏州吗?”
“是的。”
“你常去苏州吗?”
“很久没去过了,我外婆已经去世了,倒是常常想念。”
“想不想明天去看看,我明天刚好要去苏州见一个客户,可以顺便带你过去。”
“是真的吗?”
“我几时说过谎。”
我很高兴,说道:“那太好了。不过那个小镇距苏州市还有一些路程。”
“没关系,我们可以在那边休息一晚,我也想趁机给自己放天假,一天到晚累得骨头都散架了。”
“那好吧。”
“明天我来接你,公司那边我跟AMY说一声,你不用担心了。”
“好的,谢谢你,DAVY。”
“不用谢,好好睡一觉,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你放心,我不会了。”
DAVY走了,又摸索着走了一段漆黑的楼道,对此我有些歉意,同时还有一丝感激,这个外表严厉的男人其实有一颗温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