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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我想起郑月琳,这个寒假,她没来云江。我去了一趟她表叔家,证实了我的猜想。老师说,月琳这丫头是看了你的文章才想到去读警校的。我那时候在省里的报纸上发文,也寄到云江来,并不冲突。
    我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动过笔了,特别是在媛媛走以后。我给郑月琳打电话,说需要马上见她。她很诧异,也很高兴,说请假后马上来。
    郑月琳来那天,我借了舅舅的车去接她。很容易在人群中看到她,她上车后,我一句话也不说,她问什么我也不搭腔。开着车往高速路上去,一路狂飙,吓得她直喊: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慢点!我快被你吓死了,停下停下!
    最后,我把车靠在专供故障车辆停靠的地方。
    她捂住胸口直叫唤:“师兄,你吓死我了,你找我来,是不是就是想我陪你飙车?”
    我没说话,抽起闷烟。
    “师兄,你怎么了?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
    我看了看她,仍没有说话。天还有些冷,她却穿着上次我陪她一起买的那一套装。胸前绣着一朵鲜红的玫瑰,随着因害怕引起的心跳而剧烈起伏,在惨白的底料上格外夺目。
    她见我盯着她看,不好意思了:“你看什么啊?”
    我把烟一丢,凑过去搂祝糊在她脸上一阵乱吻。
    “啊,你干什么?师兄,啊,明涛,你,你不要!”她奋力推我。
    我似乎失去理智,直到她一个耳光扇过来,啪地一声把我打回原位。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也泪水涟涟。
    “师妹,你不用怕我,我现在已经废了。”我哽咽着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她哭着说。
    “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是喜欢你,”她喊起来,“但我不喜欢你这样!”
    半晌,我们都平静下来。
    “对不起,师妹。”
    “男人不该说‘对不起’的,即使真的‘对不起’,你也应努力使自己‘对得起’,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自己。”
    我愣了愣,怎么这么熟悉呢?一想,原来媛媛也这么说过的。
    我颤抖着声音说:“师妹,月琳,我不是人了,我是畜生!”
    她看了看我,好一会儿才说:“师兄,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但我喜欢的是以前的那个你。以前的你多好,虽然很凶,但我喜欢。那时的你,有朝气,有理想,有威严。但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又哭出声来。
    我又点起烟:“月琳,你做我妹妹好不好?做我的亲妹妹,很亲很亲的那种。我有好多话,需要有人来听。”
    她定定地看着我,说:“好,我本来就是你妹妹。你说吧,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听的。”
    于是我讲起来,从高中毕业报考警校、接触媛媛、认识老大海波剑伟克豪……,这两年多来发生的一切一切,我都讲了出来。讲到最后,我泣不成声,我的月琳妹妹抱着我的头,也跟着我哭。在她温暖的胸前,我没有半分邪念。
    “所以我才找到你。”说到最后,我仿佛虚脱了,也仿佛解脱了。
    良久,月琳才说:“哥,媛媛姐会回来的。”
    “会吗?”
    “会!”
    “真的会吗?”
    “会,一定会!哥,你就相信我,相信你的妹妹吧。”
    “会,一定会。给她做的项链,我都一直随身带着,她会知道的。”
    我振作起来,像一个从战场上败下来的士兵在长官的激励下重新树立起必胜的信心。
    看见她胸前被我泪湿了一片,我感到不好意思。
    “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来的时候不,现在感到冷了。”她说着抱起双臂。
    我脱下警服披在她身上:“你要着凉了,我会愧疚的,走,哥哥给你买衣服去。”
    我开车转回云江,给月琳买衣服,在这个过程中,她失去了主见。我说好她跟着说好,我说不好她跟着说不好。最后,我买了件灰色的上衣和一条牛仔裤让她穿上,当然付款的是我。然后我亲自驾车送她回实习单位。分别时,我说,月琳,哥哥祝福你。她说,哥,我也祝福你,媛媛姐回来你一定要先告诉我。回云江后遭到舅舅的一阵痛骂:“手机也关了,你把车开到什么地方去鬼混了?”。“鬼混”这个词我听过舅妈说过好多次,只不过对象不是我而是他。他倒是第一次这样说我。
    实习完毕后,我就要再回学校渡过剩余的三个月。舅舅说坐我的车去。我说你送我吗?他说你不够格,老子要去拜访老上级,现在的公安厅长。我知道,云江公安处就要换届了,他是瞄上其中一个位置了。唉,大树底下好乘凉,我这棵小草乘的是他的凉,想不到还有更大的凉。
    上了高速路就快了,舅舅开车也是高手,很快就出了云江。他说这车开了五年,该换了。我心想,你是想换奥迪吧。他送我去面视的时候我计算过,轿车和一般客车同时出发,前者要先于后者一个多小时到达。
    一路和舅舅说话,车在超过一辆客车时,我随意地瞥了一下,猛地警觉起来。
    “舅舅,后面那辆车好像不对劲。”我说。
    “怎么不对劲?”
    “它后面的窗子用纸挡着的,边上的窗子都拉上了窗帘。”
    “不会是抢劫吧?最近这段高速老是发生抢劫,人心惶惶的。”舅舅看了一眼后视镜,“我把车放慢,你到后面去,近距离看看。”
    我爬到后座,但舅舅开的是警车,车速一慢后面的客车更慢,果然有问题。
    “看不清楚,他们好像不敢跟上来。”
    “拦下来看看。”
    “这不是你的地盘也管吗?”
    “废话,不要忘了你是警察!这是中国的地盘。”舅舅义正词严地说。
    说话间,舅舅加快速度,离客车很远了靠边停下。我跟着他下车,站在车边。客车过来了,舅舅做了个手势示意停车。谁知客车不但不停,反而加快速度冲过去,我们接连后退。
    “上车!”
    “我看到了,有个人用匕首指着司机。”
    车没熄火,舅舅脚踩离合一挂档,车就射了出去,又顺手拉起警笛。
    “我也看到了。”他说,“拿我手机,找一个叫余闯的,打他手机。”
    我边拿手机边问:“余闯是谁?”
    “这里的公安局长。”
    我找到号码拨过去,一会儿通了,忙把手机放到舅舅耳朵上。
    “闯王吗?嘿,是我。不跟你废话,我现在在你的地盘上(听听这口气),有车匪打劫一辆蓝鲸。谁他妈跟你开玩笑?出了问题又不是我负责。车牌号是XC31580,你马上派人设卡拦截,不能让它跑了。再说一遍,蓝鲸,操!当然是蓝色的了,车牌号是XC31580。我追你堵,咱哥俩好好配合一下。现在经过牛潭了,好,就这样。”
    渐渐地离客车近了,但始终超不过去。对面没来车时,蓝鲸占着“茅坑”拉屎;前面来车,我们又不敢超,只得这样紧咬着。我的精神高度紧张,心脏砰砰直跳,快到嗓子眼了,舅舅铁着脸,镇静得很。十几分钟后,高速路下坡出现一道比较急的弯(这是山区的高速路,有弯道是正常的),蓝鲸在下坡拐弯时不敢开快(后来我们知道司机也在配合),车身逐渐移到左边道上去。因为体积大,在右边就让出部分来,正好够我们的车塞过去。舅舅一咬牙,一踩油门就冲了过去。车头先超过蓝鲸(当然是),但车尾在过来时被蓝鲸的脑袋挤了一下。我感到一震,忙回头看。舅舅不慌不忙地操作,很快就脱离了接触,渐行渐远。
    “小涛,找家伙,注意,一会儿我停车,你立刻从右边下车,记住,右边!”舅舅冷静地说。
    我一听有些慌,翻遍车里才在后面找到一个扳手,提高警惕,随时准备下车。
    又开了一段,舅舅看看后视镜,一踩刹车,同时急打方向。我只感觉到身子猛地向前一冲又向右一歪。车子恰到好处地停在路中央。
    “下车!”
    我打开车门下车,舅舅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却身手敏捷地从车窗一跃而出(刚才应他的要求把车窗按下),让我这个做小辈的自叹弗如,佩服且羡慕不已。
    在跃窗而出的同时,舅舅已从枪套中抽出枪拉上膛。我们一齐后退,等着。客车近了,舅舅鸣枪示警。看来车匪不要命了,逼着司机往前闯。司机好歹是条汉子,最终踩了刹车,蓝鲸发出刺耳的声音,四脚摩擦着地面冲向桑塔纳,很亲密地吻了下,好难闻的橡胶味。
    “妈的,车是得换了!”舅舅咬牙切齿地说。
    蓝鲸停下,我和舅舅奔过去,听到一阵玻璃破碎声和里面人们的尖叫。车匪们一定是破窗而出,我和舅舅一前一后从车头车尾绕过去就追。车匪一共有五个,我瞄准其中背包那个,包里面一定装满了钱。五个车匪分散从高速路护拦上跃下,我们紧紧追过去。下面是陡坡,陡坡下面是洼地,再往那边就是树林,车匪要是跑进树林就麻烦了。舅舅站在护拦边鸣枪示警。我一跃而下,心想要是我早开枪了,还鸣个鸟枪示个鸟警啊。
    跑到,应该是跳到陡坡中间,枪声就响了,车匪中跑下洼地的其中一个应声倒地,舅舅打中了他的大腿。要是有冲锋枪就好,舅舅在上面狂飙掩护,我在前面追,没有后顾之忧。
    我也跟着下了洼地,拔腿又追,枪声又响了,又倒了一个。舅舅太牛了,实战经验真他娘的丰富,不愧是打过越战的。此时我已追到背包的了,大概包很重,他也累了。真是舍命不舍财,这种人一般是歹毒的。
    我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一跃而起,单脚朝背包的车匪踢去。这不用我解释,在灵秀公园就曾实践过,我还没学会周若男那样的劈腿,再说这速度也快,劈不得。这一脚正中背包车匪的背部,他的身体没有经过趔趄的过程顷刻扑倒在刚才被舅舅打倒的车匪的不远处。
    几乎在同时,又听到两声枪响,估计远了些,舅舅不好瞄准,没听见哀嚎,没打中。我站起来时看见剩下一个车匪已经跑入林子了,离林子不远有个车匪趴着一动不动,估计当场毙命。我气喘吁吁地走向背包车匪,用扳手指着他,骂道:“操你妈!再,再跑啊。”
    他果然还想站起来,我赶紧上前两步,骑在他身上,他也累得不行,加上被我一压,几乎没了反抗的力气。
    虽说我们警察也必须像解放军那样优待俘虏,但我仍气不过举起扳手在他肩膀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哎呀,”他叫唤起来,“饶,饶了我吧。”
    我心想,老子饶了你,还像个警察吗?站起来,刚到一半时,却听到舅舅大喊:“小心!!”
    我情知不妙,上身一转,左边稍后那个刚才中枪的车匪扑了上来。我只觉得腹部被什么东西抵住,又进入肉里,当即一阵巨痛。我低头看了看,妈的,是把刀。大吼了一声,举起扳手用尽全身力气,朝那车匪敲去,正中头部,血一下飙了出来。我感觉自己也流血了,和车匪一起歪倒在地。
    “小涛!”在倒下去的一刹那,我转头看了看,舅舅撕心裂肺地喊。
    舅舅跑下洼地,扶起我时,巨痛差点让我昏过去,我忍住没叫出声。
    “日你们先人板板!你们还不下来,帮忙!”舅舅对着护拦边上朝下观望的人大喊,恍惚间,有人跳了下来。
    我被抬上去时听到越来越响的警笛,余闯派出的人这才赶到。
    我被抬上一辆警车,好像是舅舅开车,又有人手忙脚乱地用什么东西按在我的伤口上,还有人打电话,说些什么我听不清,只听见舅舅大声喊:“小涛,你给我挺住,一定要挺住!我以局长的身份命令你,你给老子挺住!”
    这是幻觉吗?好像在看警匪片。
    越来越疼了。
    我看见有个女孩在面前,她身着蓝色的衣衫,她在看着我笑,向我伸出手来。媛媛,我伸出手,张张嘴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手也抬不起了。
    眼一黑,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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