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厉军坐在书房里看书,堂堂师长的书房居然简陋得就像是随处可见的一间民房。门外传来敲门声,厉军将手中的书放在案上,是一本《资治通鉴》。
厉军扬起脑袋,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不快。“谁?”
门外传来声音,“是我!”原来是徐副官。
“我不是说过我看书的时候不要打扰么?算了,你还是进来吧!”
徐副官推门而入,站在厉军身侧。
“什么事儿?”
“我想问问,您知道那个段长智是什么人么?您居然愿意帮他!”
“我查过了,是云南玉石行业有名的君子。”
“可是我听说他负债累累,连城就快倒闭了。”
“你听谁说的?”
徐副官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是连城的三个债主。”
厉军笑了:“他们现在已经在外边了吧?你不如让他们进来找我吧。”
徐副官讪讪一笑:“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说着话,已经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招呼门外的三个人进来。三人进来之后,先是对着厉军献媚地一笑,厉军微微皱了皱眉。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中间的那个人说话了:“这是我们对您的一点心意……”说着话,另外两人送过去一个小小的盒子。
厉军打个哈哈,将桌上的盒子打开,金光闪闪的,晃人眼目。“原来是条子,呵呵,十根,出手倒是不低了!”说完,厉军又重新回到桌后坐下。
“还希望师长多多扶持!”
“我能扶持你们什么?”
那人干笑两声:“师长,这里的玉石店老板段长智欠我们一大笔钱,我们知道他弄来了两块好玉,而且已雕琢成形,相信价值不菲。希望师长协助我们,让他把这两块玉来抵债;事成之后,我们会再送上三十根条子孝敬师长您。”
“啧啧,四十根,看在这些金子的份上,我不帮你们就说不过去了。你们说呢?”厉军虽然像是在策划一个阴谋,脸上依旧淡淡的,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第二天,段长智偕同胜男、随缘一同上门造访。徐副官将三人迎到厅内,吩咐手下看茶,三人入座。段长智的目光被墙上两个大字书法所吸引,一个“忠”字,一个“义”字。
“徐副官,这两个字是你们师长的手笔么?”
“正是。”
“你们厉师长倒是文武全才呀!”
徐副官点头称是:“厉师长是军中有名的才子。”
“你们有一位有如此文采的领导,倒是件好事。”
徐副官还没来得及答应,却从身后传来了厉军的声音:“这倒不然,有文才的人,不一定能为人民带来幸福,反之,有可能带来的是灾难,秦桧就是个文才很好的人,李后主更是诗才惊世,但他们时代的人民,都受着苦难。”
胜男忍不住出言讥讽:“看来厉师长的意思是我们也会受苦了。”
“呵呵,吃顿饭应该不算受苦吧!”厉军吩咐手下上菜,不一会儿,酒菜已经摆了满满一桌。
“听说段老先生有病在身,今天晚上我们浅酌一下就是。我先敬您一杯,您随意就好!”段长智举杯同厉军喝下。厉军又说:“厉某喜欢开门见山,就不兜圈子了,有几句话想向您求证,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
“但说不妨。”
“听说在一年前,‘连城玉石’因为与人合伙担保一批原石,结果发现里面玉量极少,蒙受了巨大损失,因此负债累累,无力偿还。昨夜你们的三个债主来见了我,说你赖账不还,明明又弄来了两块上好的玉,却东收西藏,不肯拿出来抵债。是也不是?”
段长智还未开口,胜男抢着说:“果然是开门见山!可是你是否知道,我们那两块玉的价值远远高于我们的欠债,是他们想要强占我们的东西。”胜男显得很激动。
段长智挥手制止了胜男:“胜男,不要说了。我想听听厉师长的意见。”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债我们一定会还。”
厉军微微一笑:“请问你们的债还有多久到期?”
胜男和段长智的眼神立即灰暗了下去,半晌,段长智才说:“十天之后。”
“那么十天之后如果你们还没有钱还债,债主真的有权变卖你们的东西了。”
一直沉默的随缘此刻插嘴说:“如果那样,我可以将我那条龙卖掉。”
胜男急忙阻止随缘:“不行,这一龙一凤浑然天成,如果拆开来,其艺术价值就完全不一样了。”
厉军微微一笑:“这位是?”他指着随缘。
“向随缘先生是那条龙的主人,当初买这块原石的时候,他拥有一半的股权。”段长智解释。
“他跟令爱的关系……?”
“我们是朋友!”胜男自己回答。
“哦!”厉军意味深长地一笑,挥手说:“徐副官,带他们进来吧!”
徐副官叫了一声,连城的三个债主脸上有些尴尬地走了进来。
“我说呢,为什么五个人要坐这么大的桌子,原来还有三个人。果然是鸿门宴哪!”胜男愤愤不平地站起,几乎要拍案而去。
厉军并没有发怒,反而再次一笑:“他们昨天来找我替他们主持公道——本来,要债没什么不对,大家协商一下,解决事情不难。可是,他们却居然想贿赂我!”厉军突然脸色一变,转向那三个人:“全给我跪下!”
三人没想到厉军突然发威,心里一惊,脚下发软,当场跪了下来。
“贿赂军人,你们知道我可以枪毙你们么?”
三人早已吓得浑身簌簌发抖:“师长饶命!”
“你们昨天送我的四十根条子,我收了,现在还给你们!”说罢,把三人送他的小盒子扔了回去:“还剩下四十根,十天之后,段家会给你们送过去。你们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
三人面面相觑,还想争辩,徐副官大吼一声:“你们还想讨价还价么?贿赂军人,没有枪毙你们已经算便宜你们了!”三人这才灰溜溜地离去。
“厉师长高义隆情,段某真的不知如何感谢。可是十天之后,四十根金子我们可能还……”段长智躬身说道。
“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胜男还是有些怀疑。
“钱的事情不要担心,要是真有困难,我厉军给你们担保。至于为什么对你们好,第一,我也爱艺术品;第二,谢肖山师父是我爹的故人;第三,我觉得你总把我当坏人看,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把我当好人!”
回家之后,段长智父女在一起回忆刚才的情景。
“胜男,你就是太冲动,厉师长明明是帮着我们的,你却一再出言顶撞。”
“谁叫他故弄玄虚的!”
“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们真要送份礼物给人家才是。”
“唔,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送他钱财他肯定不会要,不如我画一幅画送给他好了!”
段长智沉吟半晌:“也好,厉师长本是风雅之人,想必这个礼物他也会喜欢。而且,从饭局上他的表现来看,只要是你送的礼物,他都会喜欢。”
胜男也察觉到了吃饭的时候,厉军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徘徊:“爸爸你胡说什么啊!”
“女儿啊,厉军倒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啊!”
过了几日,胜男拿着完工的油画,到军部去找厉军。
胜男走进厉军的书房,发现书房的布置素雅简单,心中暗暗赞许厉军倒真的是个品位不错的人。守卫告诉胜男厉军出门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让胜男稍等一会儿。
不大会儿,门口传来说话声,似乎还不止一个人,胜男连忙躲到屏风之后。
随着厉军走进门的还有徐副官。厉军一走进来,就对徐副官不满地说:“我早说过不见那个丛先生,你怎么还让他来了?”
“师长,这一次,他说只求见你一面,给全师弟兄送来了一百根条子。这事下面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师长不见他,我怕闲言反而会说是师长把条子吞了。”
厉军沉吟了一会儿,无奈地让徐副官带丛先生进来。片刻之后,徐副官带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一进来就冲着厉军哈腰:“师长好!”
“你花了大钱要见我,到底什么事儿?”
“厉师长文韬武略,在军中都是上上之选,到了昆明,又仁威并施,丛某又怎能不结识结识。”
“哦?呵呵,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可以走了!”厉军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丛先生有些尴尬,进退维谷,半晌,还是腆着脸凑了上来:“不知师长如何看眼下的局势!”
“丛先生有话就直说吧!”
丛先生微微一笑,给厉军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形势,说日本人的军队已经占据了中国许多地方,意在劝厉军跟日本人合作。最后还许诺事成之后给厉军两千根金条的厚礼。胜男在屏风之后听得毛骨悚然。厉军听完,微微一笑,也不表态,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丛先生。
“师长如果首肯,那真是珠联璧合呀!”
“丛老兄,我厉军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君子,我这人爱钱、爱酒、爱女人、爱艺术,怕穷、怕闷、怕没好吃的!我这辈子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事干了不少,心里头数一数,也没什么勾当是我不敢干,没什么臭名是我不敢背的!”厉军突然发怒:“但是还是有一件事我不敢干,那就是当汉奸!”说完,一脚将丛先生踢翻在地。“你这个王八蛋,自己当汉奸就算了,还敢来劝我卖国?”说完,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丛先生。
丛先生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头磕得如同鸡啄米:“师长,有话好说!”
“说你个娘!”说罢,厉军扬手就是三枪,全打在丛先生的腿上。胜男在屏风后头听得真切,不禁尖叫一声。
厉军一把推开屏风,看到是胜男之后,垂下了枪口。胜男吓得抱住了厉军。厉军有些愕然,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还是让他感到十分受用。丛先生见两人沉醉在拥抱之中,艰难地张口说道:“师长,求求你让我看看医生吧,我流了太多的血。”
厉军这才轻轻推开胜男,将其按在椅子上,然后冲着徐副官说:“徐副官!把这王八蛋带出去包扎一下送回家,以后我不要看见他在军营出现,否则我连你一起毙了!”徐副官哆哆嗦嗦地将丛先生扶起,送出门去。
厉军这才转过头对着胜男,口气温柔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你怎么来了?”
“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说着就把靠在墙角的画架子取了过来,厉军看到画纸之上自己的绘像,赞叹不已。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面对日本人的诱惑,居然一点儿都不动心。”
“哈哈,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是如果遭万人唾骂,就不值得了。”
“我觉得你很有男子气概!”
“军人本来就需要有男子气!”
“你的副官就不怎么样!”胜男不屑地撇撇嘴。
“日本人的爪子真长,居然伸到我这儿来了。”
胜男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担忧:“他们能打到云南来么?”
“只要有我厉军一口气在,决不会让日本人打过怒江。”厉军这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完全是一种气宇轩昂的大丈夫姿态。
胜男看了厉军两眼,心中对这个男人有了新的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