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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乡下和城里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邓一群就在这两个极端的连接点。
    在心理上,他感受很深。
    下乡的最初那段日子,邓一群真的很想家,很想念城里的生活。这种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极度反差,让他有点忍受不了。
    第一次回城的时候,与下乡时相隔才不过一个月。他回来的时候是个晚上。他看见了满城的灯火,心情特别地激动。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一切都是自己所熟悉的。宽阔的大道,路两边高大而茂盛的法国梧桐。到处是林立的高楼。这些年来,陵州的变化是很大的,城市在一天天地变高。繁华的城市,美丽的城市。到处是漂亮干净的人们。他们衣着整齐而时髦。他们都是自由的人。城市人与农村人的区别是如此明显。城市的人们是多么干净啊!
    城市给他的感觉很好。全然不像在乡下。在那个沟墩乡,除了工作之外,他找不到一个可以消遣的地方。很多时候,他或是陪着苗组长,或是一个人在晚饭后,在运河堤上散步。乡下很宁静。太阳把运河的水映得红红的,堤上那些柳树细长的柳枝在风里轻轻地摇摆着。鸭子还在河里觅食。乡广播站的高音喇叭里放着音乐或转播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街上的一些孩子在快乐地追逐、打闹。一些人在看着他。他能看得出目光里的敬羡。偶尔他也能看到一些年轻的姑娘,其中有的长得很不错,让他小动了一下心思。美的东西总是让人喜欢的,他在心里说。随着太阳的渐渐西沉,他快乐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少,越来越黯淡,等到太阳完全落下以后,他就要回到宿舍里去。宿舍里只有一台旧的黑白电视,是书记老焦叫人给他搞来的,但是搞来比没有还难受,因为那仅仅是个摆设,什么频道也看不清。即使如此,他也并不到苗得康那里去看。他不习惯看别人的东西。回到宿舍他就黑了灯睡觉。很多时候睡不着,他就想着自己的过去,想着在城里时候的生活。
    到处是灯红酒绿。
    回城里是来跑资金的。苗得康让乡里的书记焦作安陪他一起来,去农林厅、水利厅、财政厅要钱。为了节约路费,乡里拉了一车鱼,想到城里的集市上卖掉。车子进入市里,焦作安让邓一群赶紧回家,说有事明天再说。邓一群也就没有客气,直接打了辆车回家。一家人看到他非常高兴。他是事先没有通知,突然回来的。邓一群那时感觉还是回来好。家里有一种温暖。他看到了儿子,感觉都有点生疏了。儿子看到他,也的确有点怔怔的,好半天才恢复了对他的感觉。肖如玉看到他格外高兴,她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尽管经常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他有不少不满,但由于分别这么长时间,她也的确感到需要他。女人对男人是有依恋的。男人对女人有的却是渴望。这是男女的不同。下乡这么长时间,邓一群过的是一种非常枯燥的生活。
    没有女人,没有性。邓一群必须同乡下的那些人保持一种距离。这种距离是必须的。如果说他还和别的什么女性打过交道的话,那唯一的一位可能就是陈小青了。陈小青还在县委宣传部。作为一个女同志,这些年,她是一事无成。很多女同志都是如此。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一个孩子。当然,是女人都会生孩子。所以,这里面没有文化上造成的差别。她是听说他到县里扶贫后主动来找他的。对他的这次回来,陈小青显得非常高兴。她想不到他会这样出息。
    他们见面是在一个晚上,在县委招待所里。扶贫小组开过碰头会后。他看到陈小青已经是妇人相了,眼角处有了明显的皱纹。她的脸比过去苍白,身材更瘦了。她是不该这个样子啊。见面的欢快之后,她说话间流露出对现实生活深深的不满。他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在宣传部,她仍然是科里的一名普通干部。毫无疑问,她对宣传工作缺乏热情。丈夫对她不好。从她的谈话里,邓一群得知她的丈夫是一个酒鬼。酒鬼也在机关里工作,但对家庭却一点也不上心。他的父亲过去是一位副县长,所以陈小青的父亲就布置了这门亲事。她的丈夫对她态度很粗暴、恶劣,发起脾气来还会动手。她对婚姻,真是失望透了。
    她没有从那样的婚姻中受益,相反倒是个牺牲品。邓一群就不一样了,他是个受益者。事情看起来是一样的,但人不一样。邓一群巧妙地运用了关系。也许陈小青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当官。她从开始只想做一个平常普通的女人,或者是当个贤妻良母,但现实却没有让她如愿。她偏偏遇上了一个恶劣的丈夫。
    人生无常。邓一群想。陈小青过去多么骄傲啊。他那时候真的很羡慕她。她的父亲去世了。她没有了台后,失去了靠山。她有个孩子,女孩,五岁了。邓一群很同情她,想想她竟是这样地可怜,但却又感到无法帮助她。她的难处不是他所能解决的。当然,她来找他也并没有想到马上让他办什么事。她只是想对他说一说这些年的生活,并且想听他说话。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他是一个成功者。她内心里多少有些敬慕。
    邓一群在那个晚上还没等儿子完全睡熟,就迫切地要求和肖如玉做爱。他想坏了。他三下五除二就脱去了衣服,肖如玉也配合地脱去自己的衣服。在陌生而新鲜的感觉中,邓一群再次品味到过去曾有的熟悉。
    然后滚到一边,感到有一种满足后的淋漓。
    这是一种甜蜜。
    邓一群领着乡里的焦作安书记去要钱。
    要钱不易。
    邓一群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是“脸难看,事难办”。如果不是自己也是一名省级机关的干部,不是省委扶贫工作组的,那难度还不知会有多大。邓一群简直到了低三下四的程度。除了自己过去为了自己的工作,他还从来没有为公家的事情如此低下过。但他还是很努力的,因为他知道,做成了,这将来就是他的成绩。
    回到城里的邓一群知道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回到机关里,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向领导们做一次汇报。每个厅长那里都跑了一遍,人事处、办公室也少不了。其他处室也都要走一走。他要让大家看到他下去其实是很辛苦的,而工作也绝对非常努力。科技处还是那个样子,但他感觉大家见了面,客套得更加虚假了。这就是离开的坏处。人只要一不经常在一起,就会变得很生分。看来下乡这件事,对他也是有得有失啊。他自觉原来他在机关里,人缘还是不错的。但是,他同时也相信,将来的得,一定要大于失。他在政治上,一定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什么事情都要讲求回报,下乡当然再明显不过了。这其中的道理,谁都明白。由于他的下乡,机关里那些曾经想下乡的年轻干部,肯定心存忌妒。下乡,就意味着回来被提拔,谁肯放过一个被提拔成正处的机会呢?要知道,在机关里,副处和正处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能成为正处,将来就有希望成为副厅。对一个年轻人,这很重要。为了让他们消除忌妒,他就必须更加小心,千万不要流露一点骄傲的情绪。他这样告诫自己。回来后,能对他们讲的,就是下面工作如何难以开展,生活如何地辛苦。这当然完全是实情,同时他也做了必要的夸大。
    在科技处,他能感觉到由于他的不在,事情有了点奇妙的变化。究竟怎样的变化,他也说不清楚。这可能只是他的一种第六感。反正同过去有点不一样。他感觉老潘的势头又有点上来了,而老言身体变得不太好了,不知得了什么病,萎萎的。他想老潘一定在凯觎那个处长的位置。而这个处长的位置,应该是他邓一群的。
    他要保证在自己下乡的这一年时间里,老潘得不到那个位置。只有别人得不到,才有可能是自己的。在机关里,这是唯一可能的正处空缺了。
    老言明年一定是会退的。
    邓一群对那个处长的位置,不无担心。
    回到机关里,没有人同他说机关里的情况,这是最不正常的。他需要了解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机关的每一点一滴的情况。机关无小事,哪怕一点小事,也能看出一些微妙的变化,而每一点微妙的变化,事实上都可能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
    但他们都把他当成了外人。
    这种感受很可怕,使他的心里很不愉快。
    所以,他在心里渴望早点结束一年的扶贫,迅速回到机关来,重新融入到机关的大熔炉中。机关,让他感觉实在,让他感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同时,由于机关里存在着权力,存在着斗争,所以能够激发他的活力。
    他把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对肖如玉讲了。但是,她不喜欢听他讲那些事。她喜欢的是他男人的本色,她要他首先是个丈夫,是个父亲。而她事实上看到的却是一个努力追求名利的人。他想:在她眼里,我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势利之徒。她一定想不通他怎么会变得这样。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他在心里说。他把她对他的不理解看作是一种女人的狭隘。她怎么可能理解他呢?他们出身不同,境遇不同。她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里,感受到的也许更多的是当官的种种烦恼。她父亲的当官生涯是不成功的。骨子里,尽管她也不排斥做官,但她可能更看重当官的一些乐趣。官阶的大小并不重要。而自己不同,他要把当官作为一个追求,当成实现他人生追求的重要标志。她不知道,当官,对邓一群有多么重大的现实意义。有了官,也就有了一切,才能不枉他的努力,才能不枉他那个家庭对他的期待。只有做官,他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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