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张晓闽对裴紫说有一次我梦游,嘴里竟然喊着“裴紫,回来吧!裴紫,回来吧!”张晓闽想说明我即使是做梦也在想着裴紫,可是当裴紫问她怎么那么巧碰上我梦游啦?张晓闽一下子卡壳了,她说她那天正好在我家楼下买碟片。
裴紫说,张晓闽很爱我,她根本就没有男朋友,只是因为我说,不和处女来往,不和没有男朋友的小女孩来往,她才杜撰了一个男朋友,其实她对男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说怎么可能呢?张晓闽和男朋友来往已经一年了吧,怎么可能突然就没男朋友了呢?
张晓闽红着脸说,酸#横!还是聊聊你的病吧。
我说:不要紧的,只是感冒。
张晓闽说:你已经烧好几天了,都是38度多,怎么能自己瞎吃药呢?还是到医院去吧。
裴紫看我不想去,便说:要么就再观察一天,看情况会不会好起来,要是好起来就算了,要是还不好,就只能去了。说着裴紫给我打来冷水,蘸湿了毛巾,敷在我脑门上,又从洗手间挤了热毛巾来,给我擦手臂、胸口。
看裴紫那么娴熟、那么自然地为我料理,张晓闽在边上说:裴紫姐姐,你还说你不爱这个人呢!看你的样子,多像个老婆,比老婆还老婆。你说,你到底爱不爱他?
裴紫打了她一拳,说:哪像你们这些孩子,有那么多爱的,朋友就不能这样照顾了,我倒是觉得朋友之间这样照顾更好。照顾自己的爱人谁不会呢?照顾一般朋友、不认识的人甚至你恨的人倒是更神圣呢!
张晓闽说:那是说你恨这个人啰?
裴紫看了我一眼说,最好是不爱也不恨,爱和恨都不是我追求的,俗人的爱和恨实际上是一回事儿,你没看见那些当初因为爱而结婚的夫妻,他们离婚时的恨实在比那些互不相识的人还要重一百倍吗?坚守一种爱尤其是男女之爱是很难的,就如同坚守一种快乐和幸福一样,因为每一种快乐和幸福都很短暂,为了坚守它,你就得不断制造它,可是谁能不断地无中生有地制造快乐呢?爱也是这样,人是不能像上帝那样无中生有地制造爱,无条件地爱的,上帝被他爱的人送上了十字架,但是,他依然不改对人的爱,他在人的十字架上想的是为人的罪救赎,但是,这样的事,人对自己是做不到的。谁能将爱坚持到底呢?
听她们这样对话,我突然想起加缪在《鼠疫》结尾中说的话“威胁着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也许加缪说得还不对,实际上应该这样说:“欢乐本身就是威胁。”零乱的生活,将赠你以撩乱的内心。快感是不公义最重要的内容,不公义的快感是短暂的,而快感的不公义所带来的恐惧和焦虑却是永久的。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人能在快乐的生活中长久保持内心的平静。快乐的不公义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心理代价及其高昂,依靠不公义所获得的物质享受不仅不能使你觉得踏实,相反会使你觉得恐惧,依靠不公义获得的任何一种快感都是不可靠的,它将使你生活在卑怯和懦弱之中。如何过一种具有伦理价值的生活?如何用现世的伦理洗刷存在作为非公义者的先天不足?如何在不公义的存在中寻求公义的生活?摆脱快感的纠缠,不要把快乐和幸福当作人生目标,因为快乐本身就是不公义的表现。
晚上,我要搬到书房里去睡,把卧室让给她们,被裴紫挡住了,裴紫在地上铺了一个地铺,她和张晓闽就睡在地铺上。
张晓闽脱了衣服,率先钻到被窝里,说:“你们应该睡一张床,应该做爱,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睡着了,你们随意。”
裴紫也不生气,而是笑着威胁说:“你要是再不老实,就罚你一个人到书房去睡。谁也不理你。”
张晓闽伸了一下舌头,往被窝里钻了钻:“好吧!我可不愿意一个人到黑咕隆咚的书房去,那里现在一定冷得像冰窖,我最怕冷了。不过可别说我妨碍了你们,我说过啦,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你这么个大活宝,睡在这儿,怎么能说不存在呢?”裴紫关了灯,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黑暗中传来裴紫惊讶的声音,“晓闽,你裸睡的啊!”
张晓闽模模糊糊地说:“裴紫姐姐,我不脱光睡不着的,我从小裸睡的。”
“那我可不敢碰你了。”是裴紫的声音。
“那我来碰你!”张晓闽说。
一会儿屋里的暗好些了,窗外城市的反射光照了进来,月光也照了进来,随着窗纱的摇动,那些光亮像水波一样在我的四周荡漾,我的耳朵一下子灵敏了许多,透过空调器轻微的滋滋声,我甚至听到了长江口传来的汽笛声。
女孩子真是奇怪,她们一起睡的时候,竟然是相互搂着的,看着张晓闽蜷曲在裴紫怀里的样子,想着我们三个人的状态,心里不禁有很多感慨。
这不是单纯的快乐,也不是单纯的幸福,甚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追求,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裴紫还是张晓闽,她们来到我的身边,不是为了快乐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幸福的目的,我并不能给她们这些东西,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笑声,但是,我又明明感到我们之间有另一种东西存在着,这种东西是超越快乐的,也正是这种东西把我们联结了起来。
这把我们三个带到一处,联结起来的东西是什么呢?说不清楚,但是,我觉得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