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露锋芒
我和荷花姐姐赶到乾清宫的时候,宫内的太监、宫女正忙着在西暖阁摆起桌椅,为皇帝的午膳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荷花姐姐简单向他们介绍了一下我,说完,一宫女就从外面进来,请示荷花姐姐道:“御膳房那边来问,是不是可以传膳了。”
荷花道:“皇上还没过来,叫那边先等等。”正说着,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大声道:“皇上来了。”
荷花姐姐马上对那宫女道:“去御膳房,可以传膳了。”便对仍在摆置的宫女太监们道:“好了,都停了吧,到前面跪迎皇上。”
这下就拉了我的手,往前边走去。一边还不忘叮嘱:“等下只管跟着照做,千万别多嘴什么的,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我当下尾随他们出了殿门,在旁边一起跪下。约摸半分钟,有大片人马过来。我斜眼往上看,尽是些执盏拿着团扇的太监、宫女,大概十来个样子,一齐往旁边排着,站好后,这才见一个一身黄色的人快步走进。不消说,来人就是崇祯皇帝了。
他进殿后,荷花姐姐才拉我起来,众人又进去各忙各的,我一时间呆在一边,无事可做。
荷花姐姐端了杯茶给我,示意我给皇上送去,又小心叮嘱一番。
我接过茶,忐忑地进了东暖阁——皇上的书房。正瞧见崇祯斜坐在榻上,伏在案上披阅奏章。但见他的金黄色龙袍耀眼非凡,衣服的前后、两肩都绣着形态各异的盘龙。而这位皇帝,四方脸,宽额,倒也是浓眉大眼,鼻下一撇胡须,十足的富态像。只是他双眼浮肿,极度缺乏睡眠的样子。原本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足足有四十好几了。
我把茶轻轻放在他案上,柔声道:“皇上请用茶。”
他并不答话,仍旧用朱砂笔批改着,冷不丁冒出一句:“个个都要粮要饷,朕问谁要去啊。”
我只好木讷地站在一旁。好一会儿,荷花姐姐过来,毕恭毕敬道:“皇上,午膳已经备好了。”
崇祯正要起身,门外闪进来一个大太监,与别的太监装束自是不同。应该是比较高级别的。他凑上来道:“启禀皇上,兵部尚书陈新甲已到,正在殿外候着呢。”
崇祯点点头,吩咐荷花姐姐道:“多备一副碗筷,让他也一块吃。”那太监便去殿外叫陈新甲进来。崇祯便下了榻,走出来。
陈新甲进来就磕头行礼,口呼:“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一边往西暖阁走,一边道:“陈爱卿平身吧,咱们边吃边聊。”
陈新甲跟着进来,和我一样站在旁边。并不敢坐下。崇祯笑道:“爱卿,不必拘礼,一起吃吧,坐下啊,朕又不是一只老虎。”这笑容倒满和蔼的,不像个暴戾的君王啊。
陈新甲推却不掉,只好往桌子下首坐了。屁股只挨着凳子的四分之一。我看着心中暗笑,在他眼里,崇祯何止是只老虎。
崇祯一边夹了口菜,嚼在口里,一边道:“朕召你来,主要是商讨吴三桂请兵请饷一事,他已经上书好几次了,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陈新甲面露苦色道:“启奏皇上,朝廷真的是已无兵可派了啊,那关宁劲旅,本就把我朝的精兵都囊括了。而西边的李自成眼瞅着要攻开封,张献忠又围襄阳,用的都已经是地方上的军队。本就是自顾不暇,若从那里调兵,一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二来,只会让流寇更加猖獗,反倒是顾此失彼了。”
崇祯点头道:“你说的的确是实情,朕命洪承畴出任蓟辽总督之时,已将朝廷精锐之师,尽数给他,哪料得今日至此。只是,吴三桂连日请旨出兵解围。倘若朝廷再不派兵,松锦恐怕不保。”
陈新甲道:“洪承畴的十三万大军虽死伤五万多,尚有七、八万之众,加上驻守宁远,山海关等地守军,也可以凑个十万。松锦之战,若不是王仆,吴三桂几个总兵溃逃,也不至于落败。彼吴三桂乃带罪之身,皇上仁德宽厚,不予追究,他却不懂得将功补过,在辽东想办法补救,只知道一味请旨搬救兵。倘若他集结余下的兵官,想他关宁劲旅,乃是天下第一兵。要是整装再来,要解松锦之围,亦非难事。”
皇上犹豫起来,询问道:“依你之意,让吴三桂率关宁劲旅再战,比朕从西南调兵要好得多?”
陈新甲道:“依下臣拙见,应立即让吴三桂返回宁远,重整关宁劲旅,全倾而出,以解松山、锦山之围。”
我简直是大惊失色,这个陈新甲有没有头脑啊?不禁冲口说道:“不行!”话已出口,才知不该。然而我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所有人都愣住了。我心中一凉,完了,不知是不是闯祸了。
荷花姐姐眼看着我酿下祸事,忙想赶我出去,以期敷衍过去,哪知崇祯道:“慢着。”正眼看我道:“刚才是你说不行的?”
荷花姐姐慌忙拉我跪下:“这是新来的宫女,规矩还不很熟,是奴婢的疏忽。请皇上不要怪罪。”
岂料崇祯根本没有怪罪的意思,只道:“朕只是想知道你认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你起来吧,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我抬眼看他,只见他眼中全是期待和气之色,一点也不像要吃人的样子。索性豁出去了,我站起来道:“奴婢窃以为陈大人刚才的方案不可行。”此言一出,众宫女都目瞪口呆,觉得我不要命了。
还好,崇祯有兴趣,这也就足够了。
他和颜悦色问道:“哦?为何不可呢?但说无妨。”
我对着陈新甲发炮了:“奴婢斗胆,敢问陈大人,您说的关宁劲旅尚有七八万之众,可凑十万守军,是如何计算的?”
陈新甲显然不屑于对我说话,也不看我道:“洪承畴领兵十三万,被清兵斩杀五万四千人,不是还有七万六千人么。”
我笑道:“大人所说的是剩下七万六千人,而不是可用之兵为七万六千人吧。这七万六千人中,有六、七千人被困松山;四五千人困在杏山,还有高桥、塔山等地兵士,仍在清兵范围之内,加上受伤的士兵,后来突围战死的士兵,和起来也有三、四万之多吧。这样算来,就算加上宁远等驻军,真正可以调遣的兵将恐怕只有五、六万人了吧。更何况,奴婢听说,松山等城,粮草匮乏,就连主帅洪大人,在正月的时候,都一天只能吃上一碗米饭。如今,已是二月,都不知道是否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这些连力气都没有的兵士,如何出战?”
陈新甲万万没料到,我会细说出这些来,不由得刮目相看。
我接着道:“初时,洪大帅率十三万大军支援锦州,用的是我大明的全数精锐,但他皇太极却是倾全国之力而来,两下兵力是相当的。如今我方兵士死伤何止过半,而清军的兵力却是以逸待劳,又吃饱喝足着。兵力悬殊何其之大,陈大人如何指望吴将军能解松锦之围?”
崇祯眼中已经放出光彩,急切道:“好,接着说。”
我脑中忽而滔滔不绝起来,继续道:“更何况吴将军驻守宁远,乃是把握着我大明的咽喉之地,易守难攻。倘若全数出击,那清兵绕道突袭宁远,岂不是给了个空城让他抢占?宁远若被夺取,不仅吴将军自投罗网,清兵入关的门户也打开了。”
他二人听得哑口,我只好跪地道:“奴婢只是平时较为关注,信口胡说,奴婢冒死说出自己拙见,只是想恳请皇上三思才行啊。”
崇祯忙令我起来,沉着脸对陈新甲道:“陈大人,你是兵部尚书,可你还真该向这个宫女学学才是。连辽东有多少可用之兵都不知道,还真是了得。”
陈新甲闻言,慌忙跪下,直呼:“臣有罪,臣惶恐。”
崇祯摇头道:“你先退下,在宫门外候着吧。”
陈新甲暗吁了一口气,叩头谢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