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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节

    毕业典礼前的那一夜,我同文娅玲睡到了一起。回想起来,那天夜里的一切都如同幻觉一般。
    那天是九八年的七月三日,就在我快要把文娅玲忘记时,我接到文娅铃打来的电话。她愉快地在电话里和我聊天,似乎完全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不快。她说她已经拿到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并且还在一所县中学里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当文娅铃再次提出想请我吃饭时,而这一次,我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
    下午,文娅玲站在学校的大门外等我。她打扮得很漂亮,一身白色的紧身连衣裙,露着雪白的双腿。肩上斜挎着一只小包,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配着白色的棉袜,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可爱了。
    见面之后,我们沿着校园漫步了一会儿。其间文娅玲小心翼翼地问起了我和我的女友之间的事情:“上次给你打电话,那一次,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吗?”
    我摇摇头,“不是吵架了。我们分手了。”我平静地说,“她去了另一座城市,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怎么会这样?”文娅玲愕然地望着我。
    我说:“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这句话,你可曾听过?”
    “听过!”
    “所以,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过得幸福快乐。”我暗哑地自言自语。
    文娅玲吁了一口气,“真可怜!”她说,“以前我读过一篇散文,说的是一对恋人在惜别之后,留的一方要比走的一方更感凄凉。因为走是主动的,而留却完全是被动的。走的人走了,而留下的人却不得不独自面对静止的时间和熟悉的空间。这样一来,较之走的那位,留下的更加难以忘记以前的一切。”
    我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后,说:“是啊!最好是永远也不会将以前遗忘。”
    沿着校园走了一圈之后,我和文娅玲去吃自助餐。那里的酒可以分零卖,我喝了几杯啤酒,几杯干红,还喝了几杯烈性酒。觉得有点醉意时,我问文娅玲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没有?她黯然地摇摇头。但和刚见面时相比,她显得放松了许多。不一会儿,她从酒水台端来几杯高粱白酒,一口干了其中一杯,指着另一杯说:“这是你的。我们为所有的不愉快干杯!”
    见我毫不犹豫地喝了,文娅玲又举起两杯酒,“来——为所有哀怨交加的爱情干杯。”她说。
    “好吧,干杯!”我举起杯子,“也为所有流逝的青春岁月干杯!”话音未落,文娅玲朝我摆手:“喂、喂!干嘛说得这样伤感?我的青春可是刚刚开始哟!”
    “好啊,好!为刚刚开始的青春干杯——”我喊道。
    渐渐地,我感到有些飘飘然了。而这时文娅玲正在兴头上。结账的时候她含含糊糊的对我说:“我请你吃了饭,你该陪我跳舞了?”
    我说,文娅玲你喝醉了吗?
    “谁说我喝醉来着?”文娅玲噘起嘴,指着自己的脑袋,“其实我这里,这里清醒得很那!呆会儿你就知道了。我的舞姿标准得不得了……”
    从饭馆出来,下楼梯时我差点摔了一跤,幸亏文娅玲在一旁把我扶住。她“咯咯”地笑:“你看!真正喝醉的人是你吧!”
    我们去了一家位于沙中路的舞厅,幽暗的光线中两个摇摇晃晃的身体拥抱在一起。我闻到文娅玲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道,如一朵盛放的花儿。她把头埋在我的胸膛,我握祝糊的手,踩着音乐的节奏漫步在舞池中。音乐闪闪而过,我们娓娓地交谈。
    “你手上戴了一枚戒指?”文娅玲拨了拨我手上的银戒,问。
    我点了点头,“戒指是三年前女朋友送的。我记得她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结了婚,就得把这枚戒指还给她。”
    “哦——”文娅玲沉吟着,像是在跟我说对不起。
    舞跳了几曲后,我俩都觉得跳舞没意思。于是两个人离开舞厅,沿着与来时相反的环城路往学校走。一阵风吹过,我打了几个冷战,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
    我们一路上东拉西扯聊了许多琐碎的事情,谈论女人与男人,谈论匆匆而过的大学时光,谈论在大学里无聊的日子和苍白乏味的生活。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这天夜里,我变得十分健谈,在说到虚无缥缈的将来时,我对文娅玲说:
    “一直以来,我有一个非常朴实的梦:在一座僻远的小镇上,那里被一片金色的田野环绕着,那里有金色的油菜花,有青石铺成的小路,还有牧女悠扬的风笛和夕阳下洗澡的水牛……而我就生活在那座小镇,远远地离开这纷争喧嚣的城市,与我所爱的女人在一起,永远在那里享受宁静和谐的乡村生活……”
    讲到这里时,文娅玲接口道:“可惜梦想与现实之间,毕竟太过于遥远。是这样吧?”
    我叹息了一声,“这或许不是梦与现实的问题,”我说,“像梭罗那样在幽冥的湖畔筑屋隐居,刚开始时你也许会觉得新奇,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感到厌倦。譬如说,你没有见过大海之前,你一定会极力憧憬大海的美丽壮阔。然而让你天天去面对海,不久你便发现当初看海时的美感和激情全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枯燥和单调。”
    “嗯……”文娅玲点了点头,“这,我也是想象得到的。”
    我们正说着,不知不觉已走回学校。文娅玲在校门口停住脚步,“不请我进去走走?”她侧过脸问我。
    我微微一笑,“请吧!”
    两个人刚走进学校大门,与我俩擦肩而过的男生就不断以贪婪好奇的目光看着文娅玲。这使得文娅玲感到很不自在。“走了大半天,怎么没看到几个女生呢?”她低声问我。
    我笑道:“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才被称为‘和尚庙’啊!”
    “听你这么说,在这里呆上四年,不就成了得道高僧啦?”
    “就是!”我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今晚你看上去确实很性感。”
    “是吗?”文娅玲看了我一眼,“那是不是连你也心动了?”
    我沉默不语,回避了她的目光。走在这平静的校园,我们不时看到酩酊大醉的学生,他们高唱着忧伤的校园歌曲穿行在夜幕底下。目睹着此情此景,仿佛在这四年里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借着回忆之手在撼动我的身心。
    文娅玲和我走到絮柳环绕的“犁花亭”,那些交织着眼泪的歌声渐渐远去。树叶簌簌作响,微微流动的空气递着花草的芳香。这时,我听到“犁花亭”里传来一阵吉他的乐声。我觅着乐声走过去,只见亭子里坐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怀里抱着吉他,正在弹一首简单的乐曲,乐声时断时续,弹奏的指法也很不熟练。女孩则静静地依偎在男孩身旁,托着腮,脉脉地注视着男孩。
    文娅玲和我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等那男孩弹完那首曲子,我对他说:“嘿!弹得不错嘛!”
    男孩笑了笑,“过奖了。我是刚学的。”
    我问男孩可否借吉他一用?他点了点头,把吉他递给我。
    “你会弹这个?”文娅玲悄悄问我。
    “我也是刚学的。”我说。
    在那对情侣的对面坐下之后,我点了一支香烟,又活动了几下手指,奏了一首泰勒加的《华丽练习曲》。乐声犹如缓缓流过山涧的溪流,微微的涟漪和山谷的回音一起漾在这宁静的校园里。
    一曲奏罢,文娅玲望着我欲言又止。我抖落掉在衣服上的烟灰,朝她笑了笑,“刚才只是热身。”我说。
    接下来我弹可摩尔蒂斯的《重回索伦多》,弹了德沃夏克的《念故乡》,弹了曼契尼的《月亮河》还弹了依凡诺维奇的《多瑙河之波》。每弹完一首曲子,我便报出曲名和作者的名字,然后再弹下一首。在我弹奏赖依的《爱情的故事》时,文娅玲禁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这首乐曲我好像以前听过,叫什么来着?”
    “《爱情的故事》。”答完我便一直专注在琴弦和指板上。
    这天夜里,还有许多优美的曲目,像《卡伐蒂娜》,《彝族舞曲》,《卡诺圆舞曲》,《月光》,《水边的阿狄丽娜》等等,等等。我都不愿再去弹奏。因为我知道当那些熟悉的乐曲响起时,往日的点点滴滴就会涌进我心中,让我感到一阵阵心痛。
    我为文娅玲弹奏了一首肖邦的《离别曲》。奏完之后,我对文娅玲说:“这首曲子是送给你的,肖邦的《离别曲》。”
    “谢谢!”文娅玲轻声说。我看到文娅玲的双眸有些潮湿,于是又补了一句:“尽管略带感伤,但旋律还算优美吧?”
    “嗯!”文娅玲点了一下头。
    我对亭子对面的那对情侣说:“真不好意思,吉他用了这么久。这样吧!我最后再弹一首就把吉他还给你们。”
    “不要紧的,只管弹就是。”男孩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弹了那首曾为自己弹奏过千百遍的《爱的罗曼史》。
    从奏响的第一个音符起,我隐隐地想起了一些忧郁而沉重的东西来。那寒噤的乐声流过,就好像是自己在回忆以往爱过的岁月。那些混沌、迷朦的景象透过时空,朝着初露的无尽长夜轻轻散去,只剩下三连音在均匀地流动,如内心的疑虑起伏,如欲语无言的思绪涌动,整首乐曲便结束在这种令人心碎的阴郁之中。
    弹完那首曲子,我揉了揉太阳穴,喟然叹道:“这首曲子是我送给你的。”
    “嗯……很精彩!”文娅玲说。
    把吉他还给男孩时,我从钱夹里掏出一块吉他拨片,“这个,送给你!”我对男孩说。
    男孩愕然地接过拨片,向我说了声“谢谢!”
    我转身对文娅玲说:“我们走吧!”
    文娅玲点头站起,两人离开了“梨花亭”。没走几步,文娅玲望了我一眼,问我送了什么给那男生?
    “哦,是一块吉他拨片,弹民谣吉他时用的。”我说,“那块拨片是去年我的一位好朋友送我的,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又过了一年。”
    文娅玲迷惑地看着我:“那——为什么要把好朋友送的纪念物转交给别人?”
    我略一沉吟,叹道:“‘也许那些琴声中的快乐与忧伤应该留在这里,在年轻的校园中永远流传下去。’这句话,是一年前我的那位朋友曾对我说过的。”
    文娅玲点了点头。似乎在这一刻,她的心也由此而变得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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