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新58条

    “老师,你快开放了吧。”
    在工区,高则崇一边烧着花线,一边问我。他刚刚跟朴主任“沟通”过,很严肃地回来坐下。朴主任还没有走。
    我心里转了个弯,没想出所以然来,就先顺着他说:“减刑下来的话,年前年后吧。”
    高则崇叹口气:“唉,你这种案子,和他们不一样,现在社会观念也进步多了,出去以后压力不大。”
    “你也一样啊。”
    “唉,不一样啊,你青春正好,又有文化。我快五十了,出去还能干什么?”
    何永笑道:“治安联防啊。”
    我郑重地说:“老高,这主意不错。”
    高则崇摇头说:“老师,我吧,总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也不该一样,我以前不知道,这一进来转了一圈,发现这人在里面想学好几乎不可能,不学坏已经算钢筋铁骨了。人,重要的就是能保持自己的品格不受污染,污染了,再清洗就困难。”
    周法宏问他:“高Sir,说实话,在外面吃过请,收过礼吗?用手中那点儿权利,给亲戚朋友办过事儿吗?”
    “……我没犯过原则上的错误。”
    “打住!什么原则?你自己定的原则还是党给定的原则?糊弄傻逼啊?老百姓什么不懂?你别侮辱我们的智慧行不?”周法宏说得高则崇尴尬并且不屑。
    何永批判周法宏:“你又黑嘴,这么一说不把高所放到咱对立面了?高所现在也跟咱们一样,是人民的敌人!臭狗屎!对不对,高同志?”
    “人不能妄自菲薄。”高则崇已经没有兴趣跟我们聊下去,评论一句后,低头干活儿。
    周法宏笑着提醒大伙:“看二神经,练气功哪。”
    我们往墙边一看,超级病号二神经正坐在地上,用力地推展着双臂,脸憋得通红,似乎意念里在排山倒海。何永“嗨”了一声,二神经大呼一口气,松弛了手臂,望着我们笑。
    “干什么哪老二,练法轮功哪?”
    周法宏笑道:“还‘老二’?你哪如直接叫他‘jī巴’!”
    二神经居然清楚地告诉我们:“该开放啦。”
    我笑道:“看他多明白,恢复体能哪”
    棍儿阴郁而不屑地说:“本来他就是装逼。”
    我喊二神经旁边的小朴:“朴儿,你什么时候开放?”
    “不积道。”小朴细声细语地回答。
    “你进来几年啦?”何永问。
    “不积道。”
    周法宏学着小朴的声音说:“你问他叫什么他积道么?”
    我说:“算了,别拿人家孩子找乐啦。”
    何永转向二神经:“多天回家?”
    “10月28,双日子。”二神经笑道。
    “还带8呢,吉利!想你媳妇了吧?”
    二神经暧昧地笑。何永手握空拳,用另一手的中指往里面上下动作着问:“想这个了吧?”
    二神经反问:“你不想?”
    我们笑何永,何永来了精神,继续采访:“你估计你媳妇这两年能老实闲着么?人都说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你想想你们家那块地放了几头牛?”
    “大脸猫才叫人在外面乱操哪。”二神经不悦地反驳,他居然还知道何永的“媳妇”叫大脸猫,看来平时也没少在旁边偷听拾乐儿。
    大伙哄堂大笑,何永佩服之至地说:“二神经你他妈是真高人啊,政府愣让你骗了这么长时间!”
    我说:“凭二神经这毅力,天下无难事啦。”
    “何必作践自己?我要这么熬,非变成真神经不可。”关之洲感叹道。
    棍儿藐视地说:“靠,人家那叫本事,你想熬你还不配呢——二神经当初挨揍的阵势,你看了都尿裤,杂役打,管教电——那时侯管教可比现在神气多啦,下工区都拎着警棍。”
    我问:“棍儿哥,二神经呆了几年了?”
    “至少四年吧,我来时候刚好看见他装傻充愣,那时候杂役还不是林子呢,那时候缝皮球,比现在恐怖!好多人手都缝残了。”
    关之洲说:“现在就好啊?我这手整天早上起来都握不上拳,等出去了,也保不准落一残疾。”
    何永笑道:“看来二神经当初也是条汉子啊,操,比疤瘌五强,折腾两番就拉拉胯了,虎头蛇尾。”
    疤瘌五说:“傻逼你还甭给我开药方子,有本事你来一把!”
    何永抖着手里的网子笑道:“我凭什么来呀,我又不用天天后半夜!”
    老朴和二龙一起从管教室出来了,二龙站门口目送老朴出了工区,立刻大骂开了:“操他妈的,老子给兄弟接风怎么啦?流氓乐园?操你大妈的,你倒挺会想词儿啊#涵谍的你站出来!是爷们吗?站出来让我看看你那逼脸长啥操行,看看有我这jī巴中看没有——操你妈的,我jī巴上还长个大盖帽哪,你脑袋上有吗?还有吗?”
    周法宏笑道:“经典,真经典。”
    何永叫道:“龙哥——查出来给逼揩的打成二神经!老神经快走了,咱给他打出一新的来!”
    “对!”还有几个人高声叫好,大有全民皆兵同仇敌忾的意思。
    我瞄了一眼高则崇,看见他默默地烧着花线,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腱突起老高。
    二龙一叫,广澜也跳了出来:“妈啦个巴子的,不想活的言一声!有本事你谍一现案!雏啊!不懂劳改队里规矩是吧?这里跟你妈派出所、刑警队不一样啦,这里是法治社会,轻口供重证据,酒,喝了吗?喝了!抓住现案了吗?看见我扔酒瓶子了吗?没看见就别问我!傻逼,想谍报儿先跟邓大爷补补课来,告诉你什么能谍什么不能谍!”
    老三笑道:“广澜你也太大方了吧?你都教给他了,下回还不弄你狠的?”
    “大象追蚂蚁,我放他1000米!”广澜叫道。
    何永一拍案子:“追上操死他!”
    二神经也在墙边不断腆着肚子起哄:“对,操死他,操死他!”大家哄笑起来。疤瘌五也不闹困了,仰起脸哈哈哈哈地傻笑起来。
    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平,觉得自己对高则崇生了几丝怜悯。
    不明就里的关之洲懊恼地说:“谁那么多事,自己洁身自爱不违纪就得了,何苦去举报别人?”
    周法宏笑道:“你总不能不让人家有正义感吧。”
    “jī巴正义感,这里面还有正义?这监规本身就混蛋,维护监规就是维护混蛋!”何永叫道。
    周法宏笑道:“麦麦,我看了,政府编那个监规不实用,回头你给编个新58条怎么样?”
    “对对,老师给它编一新58条!18条28条都成啊,就是得实用,瞧那jī巴监规里写的都是什么啊——没一条咱没违反过的,哈哈!”
    周法宏举例说法:“有些也过期啦,就说十不准里,还不准私藏现金、粮票哪,操,白给我粮票我都不要!都他妈哪年的黄历啦!必须重新编,老师这艰巨任务就交给你啦!”
    我笑着说:“行,等消停下来我就编——这第一条就叫:不准黑嘴、咬边儿,宁做过头事,莫说过头话——这得算三条吧。”
    “第四条——”何永道:“吃饭要比喝水快,大茅要比小茅快,起床要比猴子快!”说完立刻醒过闷儿来,赶紧对猴子说:“跟你没关系啊?”猴子“哼”了一声,没理他。
    “法宏,接着。”我敦促道。
    周法宏略一沉吟,宣布道:“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上医院,活着干,死了算。哈哈,疤瘌五已经违纪两次。”
    疤瘌五马上说:“同学间要互相尊重,面子互给,人捧人高都好混——这算第六条吧。”
    “第七条:不把闲儿。第八条:不准垫砖儿,使坏门儿!我贡献了两条啊。”周法宏得意地说。
    “关键一条:不准谍报儿!”何永又拍起了案子,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高则崇问:“傻柱子,对不对!”
    “对!还不许操兔子!”柱子此话一出,舆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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