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篇 第五节
少女砸掉了男人家里的大花瓶。
清脆的声响让人精神一振,也让人身心爽快。
男人怔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少女,既不宽言相慰,也不怒言责骂。
少女不知为何怒火腾升,扯掉眼镜挖出假眼珠扔了过去。出手时泪已奔流。
少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拿残疾生气,只是心里像有某种魔咒在驱使自己做出那些事。
男人避过假眼,冲过去一把搂住少女。少女狠命挣扎,却挣之不脱,挣了半晌,终于静下来低声啜泣。
男人也不说话,只是那么抱着少女,像是想包裹住少女整个世界,让少女不再受任何外物侵扰。
第二天少女才回家,找了几乎一整夜的父母拉着少女问长问短。少女拉着母亲回到自己房里,扑在母亲怀里一声一声地叫着妈。
母亲不知道女儿是怎么了,但天生的母亲触觉让她也一声一声地答应着。
不知叫了多少声,少女才爬起身来,抱着母亲的额头轻轻一吻。母亲有些不知所措,连问缘由。
少女想用看着母亲的眼神表达出很多不想用语言表达的话语。
那些很可能会让母亲伤心的话语。
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在担心和忧虑中,高考过去了。少女考上了一所异城院校。
九月,母亲亲自送女儿到学校上学,心想多时的担忧总算有了个结束,上了大学的女儿一定能够坚强起来,逐渐有自己的生活。
在这样的忐忑中,少女像一切正常生长发育的同龄人一样安安静静地成长着。之前的暴躁和短时的乖戾像从未出来过般,少女回到了过去的内向文静。
这让母亲安心下来。
母亲不知道,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与自己女儿的接触已经过了三年,现在也离开原来的城市,辞职搬到了新的城市。
少女所在的城市。
在新居中,男人看着镜中的皱纹,想到自己已经四十岁了。
藉着界内多年的经验和高水平的能力,男人在新城市轻易地得到了一个高职,在新的公司开始工作。
男人用这些年的积蓄买了新居,就靠着少女所在学校,环境清静。
少女按着自己的喜好布置了新居。对少女来说,这不仅是男人的新居,也是自己的新居。
男人爱看着少女在新居中忙碌的身影。少女忙碌起来的时候,是忧郁最浅的时候。
母亲在女儿入学一学期后感到了少许奇怪的担心。女儿寒假不回家,说是要到社会上体验生活,和很多同学一起。
母亲欣慰女儿长大了的同时,仍是有些放不下心。但想到该信任女儿的独立能力,勉强压下了思念。
直到第二学期结束的时候,少女才终于在入学后第一次回家。母亲看着眉眼间尽是慈祥快乐的女儿,有些不可思议。
从女儿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这些表情。
女儿脸上有少许清瘦,可是身材体形更丰满了。晚上母亲拉着女儿共枕长谈,言谈间才发觉女儿身上充满了成熟的气息,心里大感欣慰。
女儿终于可以独立了,可以独力对抗社会的压力,可以妥善地安排自己的生活。
老天不薄。明天到山上去烧香还愿吧。
带着美梦醒来的母亲发觉女儿不在,下楼时看到女儿系着围腰在厨房忙碌,不由笑着说女儿你真的长大了,都懂厨房的事了。
女儿甜甜笑着,说寒假里去打工时练的。
男人在新城市工作了两年后才再次回到原来的城市,悄悄地去了一趟学校。
恰是周末,校门处人头涌动,尽是来接儿女回家的父母门。
男人躲在校门远处看到前妻驱车来接在上小学的儿子。
前妻芳容依旧,除了极细极少的皱纹,似乎平时保养得很好。她的一言一行,都与她刚被男人带到城里时有着天地的差别。
这是一个修养很好的城市职业女性。
她该三十四岁了吧。再婚了吗?幸福吗?
忘掉自己了吗?
五年了。
儿子也已经十一岁了,已经是小伙子了。
但自己不能再抱着他开心地欢笑了。
儿子长得很健康,眉清目秀,脸上有两个很浅的酒涡。不像自己那么“粗犷”。
男人看着前妻和儿子走了才离开,没有再去任何地方,直接回到自己的城市。
少女已经二十岁了。母亲开始催女儿找男朋友。
在母亲心里,早点儿有个可靠的男人生活才不会那么艰苦。
少女表情有点不自然,埋着头说等自己工作稳定了再说。
母亲理解女儿的苦处。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个残疾人的。
大学毕业后,女儿说要考研究生。母亲虽然觉得不以为然,认为女孩儿家没必要读那么多书,可是没有阻止。
偶然间也问过女儿为什么想读研究生,女儿歪着头想半天,说因为没事儿可做。
母亲愕然。
女儿二十四岁的时候硕士研究生毕业了,母亲说该找个男友了吧。
女儿低着头说读了博士研究生再说。
母亲很无奈,可幸女儿还很年轻,虽然想当年自己二十四岁时女儿都五岁多了。
反正现在盛行单身族,就让女儿自己操心自己的事罢。
女儿二十七岁的时候语言学博士毕业。
母亲说你该读完书了吧?你弟弟都有女朋友了,你是时候结婚了。
女儿吱唔着说事业都还没有成,不想结婚。
母亲说我都四十五岁了,你再不结婚我怕都等不到抱外孙了。边说边愁,边愁边笑。
女儿沉默了很久,说再过一个月,只要再过一个月,就会给母亲一个答复。
母亲有点儿担忧,女儿的回答显得很严肃。像是有什么大事。
但多想无用,只好等了一个月。
女儿着了一身娴静的家庭服饰,坐着车来接母亲。母亲有些吃惊,不是出租车,难道是借别人的车?
可是和司机说话时对方总是笑脸相迎,说什么事都不知道,自己只负责接人。
母亲到了女儿所在的城市,进了一栋小别墅。这时心里突然一紧,难道女儿像电视里的那些“二奶”一样,傍上了“大款”?
直到走出车子,走过小花园,才看到男人静立在厅门处,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