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昊夜曼声道:“顾公子这话可说得不对,什么叫偷偷摸摸养汉子?我们九辛是光明正大的养汉子!区区不才,正是莫家小姐养的汉子。”
    王婆匪夷所思地看看昊夜又转头看看九辛:“莫家小姐,这位公子真的是…….?”
    昊夜那双深湛的眸子也观着她,满满的警告之色,那眼神跟淬了寒冰似的,九辛自认为胆子已经够大了,然而在这种强势的威仪面前都不禁有点瑟瑟发抖,也不知一个流浪汉哪里来的这般气势。
    天空飞过一群乌鸦,呱呱乱叫,莫九辛抹了一把冷汗,颤声道:“他的确是我养的……男、男人。”
    这倒也是事实,一,他是她养的,二,他是男人。
    昊夜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向顾子安道:“其实莫家和顾家公子的婚约九辛早就想退了,至于那些聘礼在下自会派人折成银子送到贵府,还请顾公子尽管放宽心。”
    顾子安本来是铁了心要与九辛退婚的,可眼下见到九辛竟然心里还有别人,心里面就不禁泛起了阵阵酸味,这忽然冒出来的男子这等的绝世风华,如此姿容,在大昌朝那定然是冠绝天下的存在,顾子安虽说也是一等一的样貌,然与昊夜想比,风采气度那是差远了。
    并且礼教严格遵从三纲五常的大昌朝男人们大多数还有一个通病,如若与自己有婚约女子爱上别的男子就会觉得这女子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哪怕顾子安并不想和九辛成亲,他也不允许九辛和别的男人有一点瓜葛。
    总之,他抛弃九辛可以,九辛抛弃他那就是有违妇德。
    顾子安当场就拉下了脸,:“莫九辛有婚约在身竟与别的男子有染,这事要传出去我们顾家是面子往哪搁?”
    昊夜淡淡道:“你们顾家的面子与九辛何干?顾公子火急火燎地来找九辛退婚,想来也是另攀上了高枝,在下奉劝顾公子一句,别将场面弄得太僵,要不然您的那位高枝要知道你对九辛旧情难忘,怕是会不大高兴。”
    顾子安不由一惊,九辛这野汉子简直是料事如神,顾夫人的确给他另择了一门亲事,那家的家世比莫家未落魄之前还要尊荣显贵得多,眼下婚事未定,万万不能因为九辛将那家小姐得罪了。
    心虚地垂下眼眸,顾子安讪讪道:“今日我们顾家便算是与莫家恩断义绝,王婆,烦请您销毁婚书。”
    王婆依言写下退婚书又将顾家的婚书撕毁,秋娘亦怒气冲冲地自屋里将莫家的那一份拿了出来,也不交与王婆,当着顾子安的面将那婚书撕了个稀巴烂。
    顾子安的脸都变形了,斜眼瞅了一眼九辛,道:“我记得我爹当年提亲时给了你家一块玉佩作信物,我娘说那是要给顾家儿媳的,既然我们已无婚约,那玉佩……”
    九辛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块玉佩,她依稀记得抄家时她将那块玉佩与那些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放在一起,倒也没被官兵搜走。
    九辛道:“你等会。”
    抽身到院子里堆放杂物的旮旯角翻找了起来,还好,她当时并不知这块玉佩是劳什子信物,他爹也从未提起过,大概是忙忘了。要是知道这玉是个传家宝,九辛早卖了它换钱了。
    将玉佩搁在石桌上,问道:“顾子安,我家还有你家的东西没?最好一口气说完,今日出了这个院子,以后你顾家的人就再也不准进我莫家的门!”
    清幽芳冽的气息自顾子安鼻尖掠过,少女明眸皓齿,秀颈香肩,一派烂漫开朗,不同于世家小姐们刻意呈现出来的矜持,九辛的眸底敛了几分顽劣和执着。
    顾子安微一恍神,莫九辛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他骤然有些不舍,道:“九辛,我是真的喜欢过你的,只是我…….”
    第七章
    莫九辛冷笑一声,顺手抄起方才那根擀面杖,对着他额头砸了过去,怒道:“闭嘴!滚蛋!”
    顾子安慌忙偏头躲过,擀面杖在半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才落了下来,王婆见势头不对,拉了顾子安道:“顾公子,既已事了,您便先回府吧。”
    待顾子安与王婆走后,莫九辛恹恹地倚着石桌,托起下巴长吁短叹。
    昊夜见她神色郁郁,眼底酸酸的神色一闪,挨着她坐下,问:“未婚夫跑了你很伤心罢?”
    九辛将他望将一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以前是眼瞎才会同意和他的婚事,现在退婚,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你为何苦着脸?”昊夜凑近她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充什么好汉,这下好了,我们哪来的银子还给顾家?”
    昊夜唇角勾出一丝笑纹:“你还记得昨日那几个拦路抢劫的地痞吗?他们眼光倒是不错。”
    九辛嗖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难不成你真有值钱的宝贝?”
    昊夜淡然道:“我也不知值钱不值钱,家里这些东西多得数都数不清,我便拿了几颗,夜里照明倒是比油灯亮许多。”
    说话间摊开手掌,一颗鸡蛋大般的夜明珠在昊夜掌心发出莹光溢彩的柔和光芒。
    一旁的秋娘吃惊地道:“以前在月茗居讨生活的时候,夜明珠我倒也见过不少,这么好品质的珠子却还是第一次见,仅这一颗便已是万金难求了罢。”
    九辛心道,秋娘真单纯,这诈尸八成骗鬼呢,家里要是有这么多夜明珠你还用得着在我家蹭吃蹭喝啊?这颗珠子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她一脸防备地望了望昊夜,按理说长这么好看的人应当也坏不到哪儿去,不过以貌取人也是识人之大忌。
    唉,总之这个人着实叫人琢磨不透。
    昊夜睨了她一眼,“这又不是赃物你怕什么?我说过我要报恩的,这颗夜明珠就算做我还你的一点利息可好?”
    只是算做利息吗?那岂不是捡大便宜了,莫九辛掐了掐自己大腿,忙不迭地点点头,在如此诱惑面前,立马就把萌芽中的怀疑啊、防备啊统统丢到九霄云外了。
    原来天上不仅会掉惊世的美男,也会掉绝世的珍宝。
    碧天无云,微风徐徐,鸟儿成双成对在林间飞来飞去地嬉戏着,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瞧它们那么亲热缠绵的样子,大概是春天来了,连鸟儿们都发情了吧。
    在这个鸟儿都发情的季节,弃妇九辛顾不上治愈那颗被抛弃后千疮百孔的心,骑着老马耷拉着脑袋往出了人命案的镇南侯府赶去,临走时还不忘交代昊夜在家多干活,她怕她不在家,那厮偷懒。
    等到九辛走得远了,昊夜便挑着水桶去河边打水,秋娘见他长得端正气质好,人还这么勤劳,心里乐开了花。心想,不知这昊夜的家世究竟如何,要是尚可,和九辛凑一对倒是一门好亲事。
    一弯碧水,两行垂柳,一只色彩斑斓的翠鸟慵懒地歇在枝头俯视着河边颀长的身影。
    昊夜将两只打满水的水桶放在岸边,随手拈起一片柳叶,手腕一翻柳叶自指尖如惊电飞出,将那只张扬的翠鸟打落了下来。
    翠鸟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在落地的瞬间,幻化成了个男子,一身红衣如火,长发如瀑,眉宇间尽是肆意散发出来的邪气与风流,决绝而妖丽。
    红衣男子揉着被柳叶击伤的胳膊,抱怨道:“暗箭伤鸟,你们天族真是越来越卑鄙了。”
    昊夜眸底寒冰更重:“冥界做的那些事何时又见得光了?”
    “你还在生气我用赤冥幽火烧你的事儿?唉,偷袭固然不对,但两军交战素来都是兵不厌诈嘛!”
    昊夜拧眉不语,指尖白光一闪,河里的水霎时凝聚成了一条汹涌奔腾的水绳,将那红衣人缠了个结结实实。
    红衣男子冷不防被他困住,大叫道:“喂,你虽然被我打下人间,可是你也因祸得福了呀,我偷偷瞧了一眼收留你的那个丫头,啧啧,你们天界都找不出这样的美人呢。”
    昊夜指尖微一发力,水绳越绕越紧:“你少去招惹她!”
    “动心啦?害怕啦?你们做龙的向来不是只瞧得上凤族吗?什么时候对凡间的女子感兴趣了?”红衣男子揶揄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天族太子喜欢的东西也恰恰是本座喜欢的,这个女孩子本座招惹定了。”
    红衣男子眼神一凝,周身瞬间燃起了血色大火,只见水雾弥漫,水绳在大火的炙烤下化成了肉眼不可见的水珠,消散在了空中。
    烈火转瞬也消逝不见,红衣男子无影无踪,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烟波袅袅的河边,昊夜长身而立,目色复杂。
    初见九辛他便知不是一个简单的凡人,天族的灵力竟然能被她吞噬殆尽,她却毫发无损。昊夜知道六万年前也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令六界众神望而生畏,后来那人几乎血洗天宫,颠覆乾坤。
    “白泽。”昊夜冷声唤道。
    “殿下。”英俊的白衣少年凭空出现在昊夜面前,恭谨地揖手朝他一拜。
    “传本殿令,雷渊河加派十万天兵驻守巡查,密切注意妖、魔,冥一切动向,如有异常速速来报。”
    “末将遵命。”
    “去吧。”
    “是。”白泽正欲施法遁去,迟疑一下又道:“天帝方才问殿下何时回天宫,末将不知如何作答。”
    昊夜淡淡道:“若天帝再问起,你便说本殿在凡间发现了冥王踪迹,待探明缘由本殿自会回天宫。”
    “谨遵殿下令。”白泽行了退礼,幻化成了狮身踏云而上。
    那边莫九辛她万分不情愿地来到了镇南侯府,万分不情愿地见到了那个跟她割袍断义的侯府千金靳素衣。
    丫鬟将她引至偏厅便退下了,靳素衣美目红肿泪眼婆娑,哭得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本就生得十分娇丽,这一哭任谁瞧了都要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九辛,你终于来了,你可要为我娘和我做主啊。”靳素衣一见着她便拉着她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段铺头呢?”九辛不露痕迹轻轻抽回了手,问道:“是他命衙役通知我的,怎的不见人?”
    “段捕头在大哥房里,是我想单独找你说说话,九辛,这些日子你还好吗?”靳素衣似乎对九辛的冷淡不以为忤,拿出锦帕拭了拭眼泪继续与她搭话。
    “靳素衣,我不认为你我还有叙旧的必要,如若我没记错的话,那日在醉仙楼在我被那些世家贵女们嘲笑的时候,在我最需要你帮助我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在她从永平府拿到任职公文之后,便接到镇南侯府仆役送来的书信,说是靳素衣在醉仙楼摆宴为莫九辛庆贺。
    她当时真的很高兴,爹爹死了,家不在了,可是至少她还有这个从小陪伴着自己长大的朋友,至少她不会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像其他的人那样看不起自己冷落自己。
    只是她没想到,靳素衣竟然将那些平日里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贵家小姐们尽数请了去。席上,她们句句带刺群起而攻,靳素衣冷眼旁观且不说,在最后最深最痛的一刀,是她捅下的。
    她说,人的身份有三六九等,以前她们能做朋友那是因为大家家世都差不多,如今九辛自甘堕落早已不配与她们平起平坐,这一顿饭便算是她对她最后的一点施舍。
    九辛哭了,莫九辛这一辈子,哭过两回,这一次,还有一次是莫远庄死那天。
    “九辛,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是我也很为难,她们都说你……说你不知羞耻做那下贱的营生,她们只是怕沾了晦气也怕其他人说三道四,你知道女孩子的名声有多么重要。
    ”
    “不是她们,靳素衣。这样想的人只怕是你吧?”九辛不置可否:“我莫九辛并不认为做个验尸官有多见不得人,你既然如此嫌弃我,此生两不相见便是。何苦又这般惺惺作态?”
    靳素衣未曾想莫九辛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一时不禁愣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转念一想,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做,忙转了话锋:“九辛,我们之间的恩怨先放一旁,我若不是万般无奈绝不会来求你,你自小便为人正义,今日定要为我母亲做主啊。”
    “难不成你母亲与大公子的死有何牵连?”作为一名验尸官,她对个人的恩怨远不如案子来得重要。
    “没有,我母亲怎能和这事扯上关系。”靳素衣急忙否认:“是二哥,他不相信大哥是自缢而死,哥哥们一直认为是我娘逼死了大夫人,这些年耿耿于怀,如今大哥死了,二哥定然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污蔑我娘。”
    莫九辛秋水明眸闪过一丝不耐,:“大公子死因为何要验尸之后才知道,你怎会如此肯定他是自缢而死?”
    靳素衣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尽力不让九辛发现异常:“堂堂侯府大公子,若非自杀,谁敢……谁敢对他下毒手?”
    第八章
    九辛观她面色,心中略略有了些底,镇南侯府,水深得很。
    镇南侯大公子靳云不到而立之年,家世尊荣又有贤妻爱子陪伴身侧,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有何想不开要自杀呢?如此异于常理,九辛心知靳云之死定然大有蹊跷。
    若想要查明案情,验尸当然是第一步。
    靳云已经被侯府里的人从梁上放了下来,平放在红木床上,厢房内那根白绞圈还未取下,仍旧纹丝不动地套挂在房梁处,房内书案翻倒在地,未作完的画和砚台散落在一旁,墨汁洒得到处都是。
    段承风垂手站立房内,面对着哀痛欲绝的镇南侯。
    嫡长子之死对镇南侯靳魏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半生尊荣无比的当朝侯爵在丧子之痛的重击下,委顿悲痛的模样实在叫人怜悯至极。
    那镇南侯已然扶正的侧室王氏委委屈屈地安慰着靳魏,神色之痛惜比镇南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九辛不禁感叹,一双母女,真真好演技。
    靳云尸首边守着一个身穿锦缎华服的俊秀少年,秀目含泪,满脸悲愤。
    九辛曾见过他一面,知道这是和靳素衣向来不合的靳家二公子靳飞。
    “侯爷,请您与夫人、二公子稍稍回避,小女子要为大公子检验了。”九辛施了礼,直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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