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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义夫妻子六点钟准时起床,却发现丈夫不在床上。丈夫裹着毛毯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熟了,慢一拍紧一拍地打着鼾,沙发的茶几上还有几本影集,是和唐瀚民的合影照片。看见丈夫熟睡的样子,妻子一瞬间便涌上了无限的怜惜,她怕他受凉,不忍心地轻轻叫醒了他,要搀他去床上睡。
林义夫被叫醒,睁开红肿的眼睛,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不睡了!瀚民去世,我有很多事要做。”
妻子麻利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旋即又去厨房做早餐,间接着洗脸涮牙。嘴里还在大声地问:“唐瀚民怎么突然就去世啦?”
“是啊,我也觉得他去世得太突然啦,真让人有点措手不及!”林义夫在一旁不紧不慢地伸展手脚,弯腰拍腿扭脖子,再去洗手间里洗涮,“听钱复兴说,五个月前,瀚民就检查出是肝癌晚期了,但他连我都没告诉。”
林义夫的家住新村里普通的三楼二居室套间,这原是他妻子单位里分配的,后来实行房改,他向唐瀚民借了五万元买了下来,现在便成了他们家里最大的私有财产。
家里装修得很简朴,但布置得十分整洁。家里的家用电器大都是五年前的老产品,唯独书房里的那台电脑是奔四的,显示器也是17英寸平面的,还算新潮。一间主人房是他和妻子的房间,另一间是留给女儿的睡房,女儿正在广州暨南大学读书,只有在假期里才会回来住,其他时间则成了他们夫妇共用的书房。
唐瀚民从深圳回来时,曾给他家人都按排了一套住房,也有他林义夫的,但林义夫谢绝了没要。后来唐瀚民又有几次要他搬去好一点的地段、大一点的房子住,林义夫都没接受。在这一点上,他妻子的态度十分坚决,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他也只能与妻子始终保持着高度的一致。这吴梁男人讨老婆,就象是投靠组织,从此一定是要被领导的。
她妻子叫熊芯瑜,在市人民检察院政治部宣传处《人民检察》编辑室做编辑工作,专门负责定期向《太湖晨报》和吴梁电视台筹编反腐倡廉的专稿。也许出于职业的原因,熊芯瑜总是对林义夫与唐瀚民的交往保持着一份警觉,表现得十分谨慎。
林义夫去向唐瀚民借了五万元买房的钱,事前她并不知情。事后,他们为此事还发生了争执。熊芯瑜责问他:“难道你就没有其他朋友好借啦?”
“瀚民是谁啊?他到底怎么啦?我们几十年的兄弟情,我怎么就不能向他借钱啦呢?”林义夫是一脸的委屈,“再说,除了瀚民,我还能向谁去借这么一大笔钱?即使人家肯借我,那也要人家能拿得出啊!借钱是要还的,借谁不是借?”
“我不管你和谁来往,就是不要你和生意场上的人有金钱上的往来!和谁有往来都不行,就是你亲爹做生意,有往来也不行!”熊芯瑜平日里从不会摆出一付古板的脸来,只有碰上了她认为的原则问题时,她才会一改温顺的一面,露出倔强、固执的脾气。她做姑娘时是最不饶人的,眼睛里容不得有半点沙子。
早年,一位在市里非常牛的王姓局长遭到了反贪污贿赂局调查,案子落到了她师傅检察官老刘手里,王局长想托她找老刘说说情,给她送来了一只包着五千元现金的信封。这熊芯瑜拿着这五千元就赶到了市政府大院,冲进了当时市委书记贾济国的办公室,说道:“王局长要是屁股上没屎,干嘛送钱我?我想他是绝不会只送我一个人的!贾书记,你最好交待干部手别伸!要是这次有谁找老刘说情,我熊芯瑜就认定他是收钱的!”最后不仅王局长被法院判了十年徒刑,还有数位市局领导在党内被警告,做了书面检查。
林义夫太熟悉老婆这德性了,也懒得和她争。
他们省吃俭用二年多,将借唐瀚民的五万元还上了。在去还这笔钱的时候,还费了些周折。林义夫专门找了唐瀚民二次都没能还成,后来还是熊芯瑜出面,三言二语就让唐瀚民服了输。
熊芯瑜对唐瀚民说:“我知道你和义夫是亲兄弟,但亲兄弟也是要明算帐的!义夫和我大小都是个国家干部,是要廉洁奉公的,我们很在乎政府的这份工,全家全靠打这份工过日子。要是借钱不用还,知情的说你们是兄弟情谊,不知究理的,还不以为你们这就是行贿受贿啊?”
“嫂子,你说得有理,恕我唐瀚民浅薄了。我作罢就是了!”唐瀚民了解她的为人,一向敬重她,说笑间赶紧收下了钱。
为了这还钱的事,林义夫也挨了唐母一顿数落。唐母说:“小时候没吃的,一碗饭你们两兄弟还会你一口我一口抢着吃。长大了,瀚民他现在又不是没有,你倒见外了!是不是芯瑜的主意,你把她带来,我来牛糊的耳朵。”
林义夫只好说家里不缺钱,又推说熊芯瑜忙,改天一定来看她,安慰唐母一番。这熊芯瑜也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唯独一见唐母,说话的声音小了,手脚的动作也小了,坐在唐母身旁便学得象淑女一样乖巧,说什么也不敢任着性子。
林义夫和唐瀚民的这层亲如兄弟的关系,始终让熊芯瑜感到左右为难。她既没有办法能让丈夫不与对方来往,丈夫也没有办法能让她不要有多余的担心。
唐瀚民这身份太敏感,越来越多的人对他趋之若婺,以认识他为荣。但市检察院却三天两头都能接到匿名举报信,揭露官商勾结,贪赃枉法,其中很多都牵涉到唐瀚民或他的汉人集团。每次只要案子与唐瀚民搭点边的,熊芯瑜都会主动申请回避。但最终这些案子几乎都是属于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或者是缺乏证据、没有证据的。就是当事人真有犯案的,最终也都是与唐瀚民或他的汉人集团无关,每次都查无可以证明有关的实据。
要是这唐瀚民真的有违法犯罪,这尾巴藏得也太深了,天知道他是怎么犯的!那绣品厂的地让唐瀚民赚狠了,有知情人说,唐瀚民为了得到那块地,是做了大手脚的,可是检察院怎么查都没能发现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到后来检察长也只能对她说:“你不用再回避了,看来你丈夫这位兄弟还真的是遵纪守法的,品行是过得硬的!”
没有发现唐瀚民有违法犯罪的事,这也多少让熊芯瑜可以安心些。但她依然是有顾忌的,她对唐瀚民依旧是警觉的。这种警觉,其实并不仅仅是她有,市里的很多人都有。唐瀚民奇迹般地创造出巨大财富,已经让人们的心理很难承受,几乎没人会相信,唐瀚民的财富会全部是干净的。大家都知道他有偷,而且偷的都是子孙钱,但就是抓不祝蝴的手。
连唐瀚民自己也说过:“那些暴富的人聚敛起的巨额财富,背后一定会有权力的影子,也一定隐藏着权钱交易的肮脏故事。”
唐瀚民是说得无意,熊芯瑜是听者有心。
那次是林义夫在家里过生日,请唐母全家人一起过来吃饭。一家人难得能围着唐母在一张大圆桌上一起吃饭,情景十分温馨、自然,所以也都无话不说。唐瀚民是在闲聊时,不经意地发表了他的感慨。
席间,大家聊起了纺织工业局的于局长,他曾与唐瀚民一起共过事。曾是吴梁市第一个全国五一劳动勋章获得者,全省的优秀共产党员。当时不久,于局长家里被窃,他却没有去报案。后来这小偷被抓住,想立功赎罪供了于局长出来,这小偷曾经从于局长家里偷到了七百多万元的存单。于局长因为无法说明七百多万元巨额资金的来源,已被院里立案审查。
唐瀚民说:“现在就是这环境,‘贪官蹑高位,廉吏沉下僚’。贪官嚣张,廉吏受罪,是非黑白全颠倒了。谁都必须贪,不贪的人就是不入流。老于成贪官,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只要看现在的那些高官,位高权重、神气活现、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开口闭口要‘三讲’,口口声声要以‘道德治国’,看上去个个是正人君子,人人都是清廉好官,其实他们的言行表里完全就是两回事,背后包藏的尽是些私欲和祸心#蝴们是一群最没有人格,最没有良心、最没有道德、最没有诚信的人!老百姓骂他们叫狗官,真是刻木三分,精妙绝伦!”唐瀚民显然是有感而发,有愤而慨。
唐瀚民愤慨的这些话,如果换一个别人嘴里说,熊芯瑜不会感到意外。但这话有唐瀚民说出口,她心里就开始打“格登”了。平日里,唐瀚民是很低调的,对大小官员都表现得畏威怀德,谨言慎行。但这次让熊芯瑜意外发现,其实唐瀚民心底深处对那些官员是极其厌恶、憎恨、轻觑和蔑视的。
她曾将她的发现在枕头边上问过丈夫,这次轮到林义夫心里开始打“格登”了。林义夫从被窝里跳到床下,赤条条光着个屁股,脸红脖子粗地大声斥责:
“你还是我老婆吗?这还是家吗?我没说要反对你对工作忠诚,但你怎么能把你的职业带进家里来呢?照此下去,连我这个丈夫都要不敢和你说真话了!要是这样,我们还要生活在一起干什么呢?还不如我们早点离了,分开来过,各过各的,免得日后给了你大义灭亲的机会!”
丈夫表现出的强烈反应,让她着实吃惊得目瞪口呆。
“你格人脾气那能介恘格拉?”
她哭着装委屈,撒娇使性子,才总算将事情给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