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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妖娆 第二十五章 功名尽在长安道

    麓州城内。
    刑部郎中李诏诗的府上近日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那客人面貌倒也平常,只是身材颀长矫健有力,不经意地便透出一股沉稳锐利的气息。自住进李府之后,此人无论李诏诗居家还是外出都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即便偶尔消失几日也会有另外几个精壮的汉子同他一般跟着李诏诗。若是有人问起,李诏诗便说是前些日子府里来了刺客,所以特地聘了几个护卫回来保护家眷。
    刑部郎中的府邸在藩府眼皮子底下遭了刺客,臬司衙门自然也不能闲着,又是发传票又是拿人,折腾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底下一帮衙役又因为过了比限没能破案,被打得屁股开花哭爹喊娘。李诏诗听得民间对此事议论纷纷,觉得不忍,他其实清楚那刺客不可能被抓到,便挑了一日到按察使徐云程的府上,自言并未府中并未有人受伤,财物也没有损失,此案就此了结为宜,免得占用臬司衙门太多人力影响其他重大案件的追查云云。徐云程大半的功夫其实是做给他这刑部郎中看的,他这么一说自然乐得将这无头公案丢手,嘴上推托了一下也就照此办理了。
    临川郡王听说此事还特地遣使到李府问候了一番,却是礼仪周到得很,简直让李诏诗受宠若惊,心中暗道难怪这临川郡王素来有“贤王”之称,就他返乡这些时日看来,临川郡王治下的确百姓安居乐业,军队纪律严明,吏治也算得上清明。能将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治理得这么好,确有过人之能。虽然距离麓州不过百里的邺州刚刚发生两百万两官银失盗的巨案,但是邺州却不在临川郡王治下,究其责任也不到轮郡王的头上。尽管如此临川郡王仍旧上了一道罪己的折子,内言在如此临近辖区的地方发生这样的大案,自己难道失察之责,自请处罚。摄政王在临川郡王的奏折上批道:“假若邺州知府、押银军官能如你督己之严,两百万官银何以失得?”,又将此折登在邸报上明发天下,以为群臣榜样。李诏诗初读此邸报,心里多少存了临川郡王有意作秀的念头,回到麓州之后与郡王几次接触,又确实听到民间对郡王的赞誉声不少,方才相信贤王一说并非浪得虚名。他本是光风霁月的坦荡君子,既知自己之前是先入为主有失偏颇,便抛开以往所有的猜测定见,真心实意地对郡王的好意致谢。
    这日,临川郡王邀了李诏诗到王府对弈。李诏诗既对郡王再无猜忌,便欣然应允。两人弈到一半,李诏诗下了一子之后半晌不见郡王落子,抬头却见郡王捏着一颗白子,眼睛却望着别处出神。李诏诗等了一会仍不见郡王有何反应,只好轻轻咳了一声,郡王立时回过神来,见李诏诗正在等自己落子,忙歉然一笑,随手将那白子下在了棋盘上,抬头却见李诏诗神色有异,低头一看发觉自己刚才落的那子杀死了自己一大块,自失地一笑投子认负。
    李诏诗注视着郡王的神情,拿捏着分寸问道:“恕诏诗冒昧,郡王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临川郡王闻言看了他一会,正在李诏诗暗悔莽撞之际,忽然开口道:“李大人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学问必定是极好的。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义?”
    李诏诗没想到他提出这么大的一个题目,默了一会方道:“孔子作《春秋》,微言大义,孟子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西汉的董仲舒和司马迁又将《春秋》之旨解释为‘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批判的对象并不限于‘乱臣贼子’,‘无道’的‘天子’也同样在孔子‘口诛笔伐’的范围之内。所谓‘史笔如铁’即由此而来。此后历代都在借孔子的留言去诠释圣人的‘微言大义’为己所用,更有读书人把诠释圣人之言作为升官发财的敲门砖,总要标新立异来显露自己的本事。抱了这样的目的去解经,去诠释“微言大义”,自然会有更多的曲解与谬误,离孔子的原意也就更远了。说来惭愧,我当年的功名也是写着这样的八股文章得来的。”
    郡王摆摆手道:“科甲虽有利弊,较之没有科甲全凭人举荐之时仍旧是要好得多了。就象李大人你虽是写着八股文博取功名,做官以后却为百姓平理了多少冤狱?我虽居西南一隅孤陋寡闻,对李大人的青天之名却也是如雷贯耳印象深刻啊。”
    李诏诗闻言却越发沉默了,半晌方道:“平了的冤狱多,平不了的冤狱也不少。我在官场庸碌了大半生,郡王问我何为大义,可真是问道于盲了。”
    郡王听得一怔,一会方道:“总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吧。那我请教李大人,如果一个人为了大德而有亏小德,算不算得义?”
    李诏诗沉思了片刻,答道:“大德小德的界定因人而异,我只能说我自己的看法了。”
    郡王点头道:“那李大人觉得一方百姓的福祉是大德还是小德?”
    李诏诗肃然道:“大德。”
    郡王又问道:“那一个人的诚实品质呢?”
    李诏诗叹道:“小德。”
    郡王嘘了口气道:“多谢李大人指点,我有答案了。”
    李诏诗闻言讶然抬头,目注了郡王一会,却见郡王神情湛然,仿佛已经解开了心头一个很大的郁结。李诏诗回想起刚才两人的问答,不知为何竟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一时却又想不明白。这时郡王却又笑呵呵地重摆了棋局,邀请李诏诗对战起来。李诏诗只得暂且抛开心头疑问,关注起眼前的黑白世界来。
    两人都是棋迷,不觉对弈到傍晚掌灯时分,相视一笑一同起身。李诏诗婉拒了郡王留饭的好意,径自回府去了。郡王目送着李诏诗的背影消失,转身想要回房之际却被吓了一跳。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个人。他看清楚来人的脸之后,神情居然有些紧张,勉强笑道:“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在外头办事么?”
    那人从暗影里走出来,赫然跟郡王长了一张几乎一样的脸,只是郡王的脸较为苍白,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而同样的一张脸,那人却让人感觉到惊人的气势迎面逼来,偏偏他此时盯着郡王的目光犹如两把利刀一般,郡王竟给他看得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
    那人一开口,倘若上官彦也在这里必定会惊得跳了起来。这赫然竟是路湛的声音!只听这个有着路湛的声音却顶着一张临川郡王的脸的人说道:“李诏诗多半是杨承烨派来的探子,不宜让他多来这里,更不要和他太过接近。”郡王闻言颓然道:“知道了。”那人却又微笑了起来,只是他的微笑落在郡王的眼里却分外地惊心。此人的手段习性郡王也算了解得很多了,知道他面上笑得越是温柔和善人畜无害,心劲多半就越狠厉。
    果然那人笑过之后便说道:“大德也好,小德也好,你可不要忘了自己只是个替身,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秦良玉。不然只怕你姐姐也保不住你。”声音虽然柔和,听在那被他唤作秦良玉的郡王的耳中却不亚于惊天霹雳。秦良玉当即变了脸色,悚然道:“良玉必定牢记郡王钧旨,不敢僭越。”那人却又笑道:“我不过嘱咐你一句,你就怕成这样,比起你姐姐来可真是差远了。”
    秦良玉心道不怕你才怪,见那人也不象是发怒的样子,又定了定神方才问道:“姐姐她还好吗?”那人,也就是真正的临川郡王苏湛闻言随意地点了点头道:“挺好的。”
    秦良玉原本听他说要去江南会会什么人,还嘱咐自己好生扮演替身的角色,随时向他报告属地的情况,却不知他为何又半道里从杀了回来,也不敢问,只等着他开口问自己。
    果然苏湛又开口问道:“小顾一直没有和你联系?”
    秦良玉摇摇头道:“自从他说奉郡王的命令去刺杀李诏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报。派去李府的人也打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只听李府的家叮旱那晚李诏诗让除了守夜的人以外所有的人都在自己屋里待着,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苏湛静静地听着,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秦良玉只好住了嘴。苏湛忽然又问道:“这些日子李诏诗有没有什么异动?”秦良玉摇头道:“没有。每日也就是在家闭门读书,借丁忧之名索性连访客也谢绝了,这里也只是偶尔来一次。”
    “都是你请他来的吧?”苏湛斜睇了他一眼,秦良玉的头又垂了下去。苏湛居然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对这和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青年总也硬不起心肠来,虽然明知秦良玉心肠太软,很多时候会被感情驱使而忘记了自己的命令擅自行事,却始终不忍心下狠手教训他,最多也不过是口头训斥一番便作罢。这在素来言出必践说一不二的他来说算得上是很少见的情形了。人跟人的缘分,有时候也真是不可思议得很。
    他想了想,挥手道:“你先下去吧。”秦良玉应了一声,自退了下去。苏湛取出一张人品面具戴上,又变作了浮云公子路湛,从一个不为人知的暗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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