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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破煞 第七章 水声山色两模糊

    上
    上官彦刚一进屋,他的手就和屋子里那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潇洒不羁的年轻人此刻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感情,而与他的手紧握在一起的人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也和他一样的热烈和激动。这人居然就是方才在酒馆里愤然离去的姓余的汉子。
    上官彦笑了。他不笑的时候也一样很英俊,而他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春风融化了冰雪,阳光穿透了乌云,让每一个看见他笑容的人都觉得温暖起来。
    上官彦笑道:“你果然没有死,我就知道那大汉在信口开河。”
    那面貌平凡的余某人却摇了摇头,淡淡道:“他不是信口开河。事实上,方傲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上官彦怔住,他又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随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那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那余某人点了点头,他的语气仍然很冷,冷得就像是在刻意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只有方傲云死了,真正的叛徒才会现身。”上官彦听出了他平淡的语气里隐藏的痛苦,体谅地道:“独龙帮日渐隆盛,难免鱼目混珠良莠不齐,而且人心变化莫测是常理,你就不用太过烦恼甚至自责了。”
    那人长出了一口气,忽然伸手抹下了脸上用来易容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同样年轻英俊但却比上官彦更透出几分霸气和沉着的面孔,赫然就是那据说已经坠崖身亡的独龙帮现任帮主方傲云。他的师父是上官彦的父亲,他的妻子就是上官彦唯一的妹妹,而他和上官彦在结为姻亲之前就已经相识了。两人本都没有兄弟,对对方的武功人品也是慕名已久,初次相识便一见如故,后来又共同破除了凤尾帮帮主被害的大案洗清了方傲云的杀人嫌疑,结为姻亲之后更是交谊日深直至情同手足。所以 上官彦骤闻方傲云被害会大吃一惊,也能一眼看穿方傲云的易容改扮。
    上官彦觉得仅仅是几个月不见,方傲云看起来更成熟也更沉稳了。也许是不必在他面前刻意掩藏的缘故,他还能感觉到方傲云全身都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疲倦。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了解方傲云本是一个豪迈奔放的性情中人,最喜欢和一帮知己兄弟放马奔驰诗酒快意,但是做了雄霸一方的独龙帮帮主之后不得不去担负起很多沉重的责任,作出很多艰难的决定。他也了解方傲云在独龙帮的帮务里投下了多少精力与感情,而此刻帮中竟然出了叛徒以至于要龋蝴的性命,这无疑深深地刺痛了这个率性却又骄傲的人。上官彦看着这位知己好友、兄弟姻亲疲惫失落的样子,心里很是痛惜怜悯,脸上却不带出一丝这些感情。方傲云这样的人,需要的并不是朋友的同情怜悯,而是朋友的鼓励与支持。所以上官彦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
    无声的安慰,有时候却是最好的安慰。他在等,等着方傲云自己从沮丧失落中恢复振作起来,然后帮助他一起去解决那些难题。真正的朋友,岂非总是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方傲云感觉到了上官彦沉默中包含的友情的温暖,他觉得自己连日来的愤怒伤心失望都渐渐地被这温暖融化消解了。他再次看向上官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为真正的平静,目中也有感激之色。上官彦却仿佛没有看见他眼里的感激之情,开口问道:“说说你这一趟的遭遇吧。”
    方傲云点了点头道:“你还记得令师柳从云遇害的事?”上官彦肃然道:“当然。当时你遭人诬陷,家师正是被人以你家传的七星刀法中最霸道的一招谋害的。事后盈盈假扮家师诱使皇甫冉认罪,你我也因此案得以结识。”方傲云又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也正是凤尾帮公诸天下的结果。但是此案仍旧有不少疑点。其一,我家与皇甫冉素无来往,他如何能够学得七星刀法甚至连最精妙的一招也得以掌握来陷我于罪?其二,我与盈盈相交只有极少数极为亲近的知己好友方才知道,甚至连我父亲一开始也是不得而知,何以皇甫冉恰恰能知晓我那日携七星刀在凤尾帮势力范围内出现?其三,我父亲知道我与盈盈相交,全因有人自称与盈盈相识多年并且送给我父亲一副画像,可是那幅画像画的是盈盈,写的却是令师之爱女柳莺莺,以至我父亲催促我去与盈盈划清界限。这幅画像,却又是出自谁之手?”
    上官彦听得连连点头道:“你所说的疑点,也正是我一直在思考怀疑的地方。除此以外,我还另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方傲云面色一整道:“愿闻其详。”上官彦的神色仿佛有些悲伤,”你还记得皇甫冉最后在狱中自尽身亡?”方傲云点点头。上官彦明亮的眼神竟也有些黯淡了。
    (注:上官彦和方傲云认识的过程和此处提到的很多情节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照拙作《江山如此多骄》系列的前传《清风笑》。)
    中
    上官彦原来行走江湖时用的名字是郭彦超(这也是叶澄会对上官彦这个名字感到陌生的原因),乃是雄踞长江下游一带的凤尾帮的五弟子,人称凤尾帮年轻一辈第一高手。他与大师兄皇甫冉有十几年的师兄弟情分,印象中皇甫冉为人沉静大度,有谦谦君子之风,在江湖上也颇有侠名,却不料最后惊爆竟是杀害恩师谋夺帮主之位的凶手。上官彦当时与方傲云联手将他擒下立了一大功,然而事后却始终不能象方傲云那样轻松。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在狱中看望皇甫冉的样子。当时外头正为怎么处置皇甫冉吵成一片,很多人要将他处死以慰柳老帮主在天之灵,但是也有一些人顾念往日情分以及与皇甫家的交情,主张废去他的武功逐出凤尾帮就作罢,因为皇甫世家提出自家子弟不能交给外人发落,事以至此,凤尾帮为这个得罪南武林甚至官场中影响颇大的皇甫世家实为不智。
    上官彦去探望狱中的皇甫冉的时候,皇甫冉的神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我错了。”大多数人听到这句话恐怕都会认为这是他良心发现的表现,可是上官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只因他实在太了解皇甫冉的个性,看似谦和,其实骨子里傲到极点,如果是他深思熟虑去做的事情,就算做错了,他也绝对不会认错,而且他素来不服上官彦的凤尾帮第一高手之称,更是决计不肯在他这个师弟面前认错的。而且上官彦看得很清楚,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并不是追悔痛恨,而是一种相当恼怒的神情;他说这话的样子也不像是说给上官彦听的,更像是自言自语。这就更加奇怪了。他这不满却又是因谁而起的?而他又不肯,还是不能明白地表达出来?
    上官彦当即起了疑心,但是面上却一点不带出来,寒暄几句就出来了,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要对此事再彻查一番。谁知皇甫冉当夜就撞狱墙自尽了。他将头撞向墙壁的时候相当坚决,以至等到看守的人发现要来阻止已是不及。
    撞墙其实是一种非常需要勇气的死法,而且当时皇甫冉武功被制,恐怕只是撞一下还无法立刻就死,而当时的目击者证实从听到第一声撞击声起,皇甫冉足足撞了五下墙壁方才身亡,这种死法无疑相当痛苦,但是据目击者所说,皇甫冉当时就像发疯了一样拿脑袋往墙上撞,就跟那不是自己的脑袋一样。
    上官彦叙述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方傲云正听得入神,见他忽然停住不说,忙问:“怎么了?哪里不对么?”上官彦苦笑道:“不对的地方简直太多了。”方傲云等着他说下去。
    方傲云觉得上官彦仿佛有些神情恍惚,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这种死法,其实我应该不止见过一次了。难怪我听到那笛声觉得耳熟……”方傲云却听得莫名其妙,正待要问,上官彦忽又说道:“你听说过江湖上有朱雀门这个帮派么?”方傲云摇摇头,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道:“我却听过青龙门。”
    上官彦怔住,朱雀,青龙,这也可算是联系的一种,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还有白虎门,玄武门?两人对望了一眼,知道对方心里都有了这个想头,上官彦再问:“你在哪里听说青龙门的?”方傲云苦笑道:“从杀我的人那里。”
    原来方傲云自从怀疑帮中有内奸之后便有意识地安排了这次帮务巡视。他有种感觉,如果有内奸,这内奸必定是他和他父亲平日里极为信任之人。作出这样的推测和怀疑无疑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但是他却不得不如此,只因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些责任,让他一丝疏忽和侥幸心理也不敢有不能有。他从北到南巡视一周,具体的行程路线都安排地极为隐秘,也确实一路无事。就在他巡视完最后一个分舵要取道四川回家的时候,就中了埋伏。
    古人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极言蜀道之艰险。方傲云一到这里,心里就有了一种感觉,仿佛就会在这里发生点什么。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发起伏击的地方。他又想起出发前盈盈那分外担忧的眼神,他知道盈盈向来有种奇特的直觉。想起盈盈,还有盈盈肚子里他们那未出世的孩子,他不禁加倍地留上了心。
    他这次出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极少数的人中,能够知道他具体行进路线的人,就更加地少,而知道这路线的,当然都是经过筛选的人。他心里实在很希望什么也不要发生,就这样平安地回到家里,只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
    下
    方傲云看见栈道中间站着的那个灰衣年轻人的时候,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今天自己和这个人之间,必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那个年轻人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偏偏方傲云看见他的时候,心里却难免要兴起那种想法。
    那栈道原本只能容一人通过,那灰衣年轻人往那一站,方傲云就过不去了。那年轻人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堵死了这唯一的通路。他在仰首,看天。天有点阴沉,还有点闷,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那年轻人却看得很入神。方傲云只好停下,等着。他这些日子以来已经越来越有耐心了,因为他渐渐发觉很多事情,都需要,甚至只有耐心才能解决。所以他等,等那年轻人自己低头,自己朝他走来,哪怕是走过来杀他。
    那年轻人终于把眼睛从天上移到了方傲云的身上。方傲云笑了。他本来就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笑起来也实在不难看,可是那灰衣年轻人却看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方傲云笑得更愉快了。
    那年轻人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忽然问道:“方傲云?”方傲云点头,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消失。那年轻人点头道:“很好。你应该趁你还能笑的时候多笑笑,不然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再笑了。”
    方傲云有点笑不出来了。他本意是要激怒这个看起来眼睛都长在额头上的年轻人,因为人一旦被激怒,出错的机会也总是会多那么一点。可是这年轻人竟似完全不在意他有意无意的挑衅。
    “你用刀?”那年轻人忽又开口问道。方傲云只好又点头。他一度刀法剑法并举,但是当他遇见上官彦之后,他决定放弃剑术而专攻刀法。与其分心去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差强人意,不如集中精力把其中的一件做到最好甚至登峰造极。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十分完美的人,不是神仙,就是疯子。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在刀法很下了一番苦功,不仅把家传的七星刀法练到一个更高的境界,还加上了许多他自己的领悟,而这些领悟,很多却是来自他放弃的剑术。因此与其说他抛下了剑术,到不如说他将剑术融入了刀法中。从此以后,刀就是剑,剑就是刀,练到至高境界的时候,反倒殊途同归。
    那年轻人最后问了一个问题,“皇甫冉是败在你手上?”方傲云颔首道:“可以这么说。”他同时发觉这年轻人看起来竟有些眼熟,想了想问道:“你与皇甫冉可是兄弟?”那年轻人点了点头,复又说道:”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我与他竟是亲生兄弟。他的悟性实在太差了。”方傲云闻言皱了皱眉头。这年轻人看起来不但是狂傲,而且还相当地冷酷,对自己死去的兄弟非但没有一点怀念怜悯之情,甚至还要继续地予以轻视。
    那年轻人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评价我死去的兄弟很过分?”方傲云不语。那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我只是在客观地评价他练武的天分。如果他能早一些认识到这点,就不会总是想要去做些别人都做不到的大事,也就不会死得这么早。”方傲云默然。他不得不承认这年轻人说的有几分道理。一个人如果没有才能,或者很有野心,都不一定会是悲剧。可是如果有很大的野心,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才能以及运气的话,就一定是个悲剧。
    那年轻人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方傲云发觉这年轻人很喜欢让别人听自己说话。这种人一般很自恋,也很危险。那年轻人说的是:“我跟皇甫冉不同。我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为了今日这一战,我过去的一年都在研究你的七星刀法。”
    方傲云的心沉了下去。他对这年轻人根本一丝了解都没有,原本想要激怒他诱他先出手来看出他的武功路数,可是对方根本不上当。他的手心沁出了冷汗,心跳也忽然加快了,却又有种莫名的兴奋。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他明白自己遇上了生平罕见的劲敌。
    “皇甫飏,”那灰衣年轻人忽然说道,“是我的名字。”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种肃杀的气氛渐渐地在两人周围弥漫开来。一阵山风吹过,忽然两个人都动了!
    方傲云用的是家传的七星宝刀,他用的刀法也如同刀柄上镶嵌的七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一般辉煌夺目。皇甫飏用的却是一柄漆黑如墨色的刀,而他的刀法也如同他的刀一样阴沉诡异,每一刀挥出,都是来自一般人绝难想到的方向。
    方傲云不是一般人,然而他同样感觉到沉重的压力。皇甫飏果真对他的刀法已经相当了解甚至是熟稔,每次都能提前那么一点封死他的变化,虽然只是一点,但却已经足够了。
    方傲云陷入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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