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焦灼岁月 第四十一章 激流

    人跟人之间的缘份，有时是很奇妙的。明明不怎么相关，就因为拥有同一段难忘的经历而终生铭记。
    李珉确实很帅，以致于他偶尔多看我两眼或者无意中夸我一句，都会令我心底小小的一阵激动窃喜。但是根本上，他对于我来说，也只是因为林秀而存在。若要说他与老石和阿央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前两位吸引林秀的是什么我一直弄不清楚，而李珉，他确然像个合格的大哥哥：健康、温和，自然而然地存在着。至少，吴苹认他做哥哥的时候，我会觉得，吴苹向这个哥哥撒娇是比较可以接受的。
    李珉好像很闲，一点都不像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他笑的时候，经常像个任性的孩子。
    听林秀说，他的妻子很漂亮，算得上是个美人；他的儿子也很可爱，林秀很喜欢他。
    那为什么李珉好像不是很爱回家呢？我不能理解。
    林秀笑笑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也对，我们哪管得了人家那么多！对我来说，只要林秀能用心读书，平常需要玩一玩放松放松，或者要找个大哥哥来享受被人关照宠爱的滋味，都是无伤大雅的——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林秀读书，她整天玩着都能安然混个高中毕业，可见她的资质上佳。只要她能花一半的时间在用功念书上，我一点儿都不怀疑她高考能够轻松上榜。
    现在的林秀，一起玩的人来来去去也就几个，每二三天出来一次，这样算起来，用功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周末，林秀约出去爬山。
    这种活动我喜欢。与林秀在一起，我最喜欢的就是三个人随便去什么地方走走，最不喜欢的就是见杂七杂八的人。这种不喜欢，可能源于我对一般人的脸和名字总是记不清楚。因为常常记不住见过的人所以不好意思，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排斥见陌生人……
    所以碰头的时候，我发现除了我和吴苹，还有李珉跟另一个女孩，心中有些不乐意。
    李珉的存在，我已经有些习惯了。那另一个女孩，我曾见过几次，但是忘了她的名字。她是林秀的同学，现在也在补习中，有一个男朋友。她的披肩长发有些枯黄，脸色也有些蜡黄，五官颇秀气——至少比我秀气。她身板细瘦，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
    我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奇怪：林秀好玩好动，怎么会有这么柔弱的朋友？后来一想，林秀有什么样的朋友都不足为怪，别人不是也奇怪林秀怎么会有我这种朋友吗？
    这个女孩，因为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下面我只好暂且叫她小A。
    小A黄色的脸透出苍白，看来她的身体实在算不上好。
    我偷偷地问林秀：“要去野外，叫上她，会合适吗？”
    林秀：“她刚好来找我玩，说挺无聊的，那就一起去了。”
    是啊，林秀总不能对小A说：你身体看上去不好，我怕你走不动山路，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于是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地出发。
    林秀预定的目标地，是山间的一个小小的水库。通往水库的路上，都是沿山脚走的米多宽的平整路面，并不是我想像中的杂草小径。
    人多的时候，我一向没有什么话讲。小A偶尔腼腆的笑笑，很少说话。也许感到不自在的并不只我一个，大家的话都不多，只是静静走路。
    山中的空气十分清新，四周没有什么漂亮的景色，只有一丛丛低矮的植物。但是走着走着，在寂静的气氛中特别清晰的脚步声里，大家心里都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好象这脚步声直接从心底响起，然后在心中回荡。除此之外，世间再无它物。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大家心里都是这种感觉，反正当时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林秀所说的校寒库。真的很小——由于山水太大，这个水库甚至已经完全被溪水淹没了，几乎找不到。要不是溪谷下露出一截水泥状物体，林秀也不能确定它在那里。
    我说：“就这样了？”
    林秀：“看水库不是目的，重要的是要到远离人声的地方走走。还没有走够吗？那我们去找这条山溪的源头吧！”
    我看看小A：“你看呢？累不累？”
    小A犹豫了一下，说：“那就再走走吧！”
    我们沿着山溪继续往前走。溪的那边，是一条不算大的马路，不时有车驰过。
    走啊走啊走啊，怎么这条路永远都一样？平整的小道像是没有尽头。山溪时宽时窄，就是完全没有露出源头的意思。溪的对面也还是那不离不弃的马路。
    这条山溪，不太像是从深山里流出来的，看情形，倒像是一条山谷间的水沟。
    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小时，连来路也看不到了。
    小A悄悄地叫住林秀，轻轻耳语了两句。
    林秀打量了小A两眼，然后高声说：“我看这条溪是找不到头了，我们回去吧！”看看对面的马路，又加了一句：“要是能直接到对面就好了，可以搭车回家。现在走回去，一样的路再走2个多小时，没有什么意思。”
    吴苹立即响应：“是没什么意思，我们找找看，有没有地方可以走过去？”
    我们沿着路边的斜坡小心地爬了下去。林秀扶着小A，小心地照应着。到了溪谷下，林秀叫了我过去，小声说：“她那个来了，肚子疼，等下你多照顾她一些。”
    小A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才注意到她嘴唇有些发青。刚才看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体弱缺氧……我恍然，于是我牵着小A走，林秀和李珉前头探路，吴苹欢快地在石块上跳跑跟随，动作敏捷得像只猴子。
    沿谷底走了一段，没有发现可以越过的地方。我捡了根木头，让小A站旁边等。我想探一探，看可不可以蹚过去？
    这是根落木，已经有些腐朽，刚伸下水，就断了。我犹豫了一下，脱了鞋，挽起裤脚，伸进水里。
    水流很急，才到膝盖深的地方，就有些站不稳。
    小A焦急地招呼我：“张珊，你快点上来！”
    在冰冷山水的刺激下，我机灵灵打了个冷战，突然觉得兴致高昂起来。我高笑着说：“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我们找个水流不急的地方，我背你过去！”
    然后我高声招呼已经走在前面好一段距离的其它三人：“一路上来都没看到什么可以通过的地段，我们还是直接蹚过去吧！”
    李珉、林秀和吴苹都走了回来。李珉的脚，也已经湿了。他斜看了我一眼，责怪我：“要探路也是我来，你会游泳吗？就是会游泳，在这种山水里，你也游不动！不知死活！”
    我可不服气。我是土生土长的村姑哎！可不是什么娇小姐！我笑笑应了一句：“我会小心的！”就跳跃着找合适的过河点去了。
    好不容易选好了地段，这一段溪水很宽。李珉说，就是宽，所以水势会比较平稳，才是适合渡过的地方。李珉独自蹚过去了一趟，又蹚了回来，水约有他有大腿深，他的衣服，大半都湿了。
    “看来，只好我一个一个背你们过去了！你们自己走，肯定会被水冲走＃涵先来？”李珉摆开了架式。
    我第一个跳开了：“我不用人背，我自己会过去的，你背小A好了！”
    说实话，我自认跟李珉并不算很熟，让他背我，我觉得不好意思。再说，我相信我自己能过去。看样子，那水也就到我的腰。反正这会儿这里蹚蹚那里试试，我的衣服也溅湿了。
    李珉询问的目光探向林秀和吴苹。
    林秀微笑不语，吴苹笑说：“鹅都能自己走过去，我怎么能比她差呢？”虽然我块头最大，但实质上只是个空架子，体能远远比不上吴苹和林秀，难怪她要这么说。
    “那好吧！我先背她过去，待会儿在对岸接你们。这水最急的一段，也就3、4米，把手伸长了，应该可以够得着。”
    李珉背了小A，刚走了几步，脚下一晃，差点摔倒。小A一声尖叫，掉了下来，险些被水冲走，幸而情急之中一只手牢牢地攀住了李珉的肩……一看情形不对，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跳入水中，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把她拉了回来。这一下，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束手无策。到了这个时候，再让我们沿来路往回走，谁也不愿意。可是山水这么急，除了李珉，我们谁单独过河都不安全。让李珉背过去也行不通，刚才已经试过了，背上最瘦弱的小A，李珉也会打晃。
    我灵机一动，提了个建议：“我们5个人，手拉手走过去试试？每个人站稳了，一个拉着一个慢慢挪，动作小一点，应该可以吧？”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们一个牵着一个，走入水中。李珉打头，然后是小A，林秀和吴苹在中间，我走最后。
    水流真的好急，我们几乎是一点一点地挪着，因为抬起的步子稍大，单独一只脚站立必定承受不住那毫无停歇的巨大冲力……
    我暗暗咋舌：我刚才真的是太过盲目自信了！要是我一个人走，被水冲走的可能性至少占50%＃寒是不深，这会儿才过腰。可是在这种激流中，完全不可能游得起来。感受着身上承受的冲力，我抬着望着蓝天，想像自己是一块绝不动摇的岩石……突然我发现，我又走神了。真是要命，怎么这种时候也能神游物外？
    眼看着就走过了一半。小A叫了起来：“不行……我站不住了！”小A此时正处在水流最急之处，按平常的步子算起来，最多也就走三步——就是这三步，却是站都站不稳，更谈不上挪动。李珉赶紧用力拉住了小A，只是小A细瘦的身形被水流冲得摇摇晃晃的，我们牵着的手，眼看就要抓不住了。这个时候，正走到半中间，往回走的距离也一样，哪容得后悔？我突然想起在某个故事情节中几人抱成一团过河的画面，来不及多想，我喝了一声：“我们抱成圈冲过去！”我率先向前冲去——平平的向前十分困难，但是顺着水流向斜下方冲就容易得多。在我被冲远之前，不知谁的手拉住了我，我们五人抱成了一个圆圈，轮流承受着水流的冲力，旋转着斜斜地冲向了对岸……
    被水流带下了两米多后，我们终于顺利到达彼岸。
    站定之后，我们彼此打量。每个人都很狼狈，一身一脸都是水。没有谁的脸色不是苍白的。
    突然之间，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真是好险哪！好好的出来爬山，怎么却成了涉水历险了？真是莫名其妙！
    溪流中的危机，刚才短短几分钟的患难与共，一下子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李珉笑着说：“刚才真要被冲走了，我最多被冲下去一段，你们可就惨了！会游泳的有几个？”
    我也笑着说：“最多就是一身湿透罢了，现在也差不多！顶多加上被山石碰得到处乌青！”
    吴苹笑：“真没想到，今天会弄得这么刺激！嘻嘻！”
    小A没有说话，煞白的小脸上也透出了笑意，就像一朵洁白的小花。
    林秀只是哈哈笑着，然后问小A：“你怎么样，没事吧？”
    小A摇了摇头。
    本来是为了她好想快点回家，结果却害得她全身湿淋淋跟我们站在这里……小A的脸上没有怨怪。我突然发现，小A或者瘦弱，或者看上去禁不起风雨，可是这一路上，她都坚持着，没有掉队。哪怕是决定要冒险冲过山溪，她也只是白着脸咬牙撑到最后。我开始为出发前心中的不乐意感到不好意思。林秀的朋友，看上去再平庸，都是特别的。
    虽然这次历险有点莫名其妙，可是我们心情却很振奋。就好像你出门没带伞遇上大雨，本来还躲着的，后来突然想起，好久没有痛痛快快的玩过水了，干脆就在雨中漫步，先好好享受雨水的冲击再说……只是今天这种情形，远比淋雨刺激得多。
    我们嘻嘻哈哈地爬上马路，在马路上走了好一段路，好不容易才拦到了一辆货车——前头有好几辆车都不肯停，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几个狼狈无比还十分快乐的人给吓到了。
    围坐在货车的地板上，衣服上的水还在慢慢滴着。身上很冷，心里却很热。
    我从来不喜欢虚伪应酬，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一个人独处着，我也一直在这样做。
    可是我很珍惜每一份自然流露的真诚，有时候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为了体验、收集这样一份真诚。
    如果朋友都是像今天这样，没有虚伪、没有嫌弃、没有自私自利——如果平常有事都能像今天这样，认准了一个方向，手拉着手，一起努力渡过，这个世界将是多么的美好！
    回到城里，下了货车，谢过司机，我们各自回家。告别时和今天刚碰头时不同的是，除了一身的水，我们的眼里都多了一些东西。那是一份别人无法体会的感动。
    任凭世事变幻、时间流逝，我相信，没有人会忘记这一次的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