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少年心怀 第二十七章 意外总是小小存在

    吴苹在派出所学会了骑摩托车。开始时只是在乡政府大院内骑，过两天就大着胆子上路了。吴苹的运动能力很强，尝试新鲜事物的热切更在林秀之上。穿着牛仔T恤，骑着这个巨大的新玩具（这辆摩托车为所里公用，自然是男式的），热火朝天热情洋溢地飞驰到我家，邀我一同出去兜风。
    我正好闲着没事，就同意了。但看看娇小的吴苹骑在高大的摩托车上夸张的对比，还是忍不住交代了一句：“你可要小心些，开慢一点！”
    吴苹嘻嘻一笑，脸上满是自信：“你放心啦！我已经在路上开了好几回了。摩托车这种东西，其实很简单，回头我教你！”
    我正色说：“我俩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吴苹动作熟练地启动马达，载着我驰上大道。这条我们用脚步丈量了无数次的马路，只两分钟，就开过了。吴苹不敢骑到城内人多的地方，就在这段路上来来回回地跑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吓得我抓着她的衣服连声呼叫：“你开慢点，开慢点……减速啊！”
    吴苹哈哈大笑：“一点都不快啊！这才是摩托车正常的速度！刚才那个叫什么速度？跟骑自行车似的！你坐稳了，别怕，我心里有数！”
    吴苹继续加速，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我无奈叹气：一玩起来就疯！可谁让我上了贼船呢？无奈，只得自己坐稳了，同时提高警惕，瞪着眼睛观察前前后后的路面。
    这时前面一辆货车慢慢的在马路中间爬着，拦在路的前方。吴苹也不减速，稍转方面，眨眼就从旁侧超了过去，一路洒下兴奋快乐的笑声。我无意间地回头一望，发现货车正在加速，只一下子，就接近了许多，快靠近时，突然车身一摆，向我们这边靠了过来……
    “啊~”吴苹一声尖叫，同时控制摩托急往马路边沿靠去。路边就是河堤，高达数米的堤下，河水奔腾。我心头一紧，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吴苹。
    当货车擦着我们的肩膀冲过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脚下，摩托车的车轮只差着几公分就要掉下去了。
    来不及擦去一头的冷汗，我听见吴苹冲着货车大骂：“你神经病啊！”
    货车驾驶座内探出个头来，一男回骂：“一个女的，骑什么摩托车！我看你还嚣张不？哈哈哈……呼呼呼……”货车洒落一片狂笑和口哨，毫不停留地跑了，听声音，车内显然不只一人，而且都开心得很。
    吴苹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回过头来，一脸又气又怒的样子，加上惊吓，脸色煞白。
    我还没有明白过来，茫然的问她：“你怎么骂人啊？”
    “他们是故意的！你没看出来吗？真他妈的神经病！”吴苹冲着货车远去的方向又骂了一句。
    “要不是我反应快，刚才……”
    后怕之余，我不能想象：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这也是可以开玩笑的事吗？难道两个女的一辆摩托车，就是嚣张，就那么让人看不顺眼？
    经此一吓，吴苹也没有了享受速度的兴趣，我们沉默地回了家。
    从这天起，但凡骑摩托车外出，吴苹一定穿上警服。
    *
    我几乎成了派出所的半个成员。
    除了卓所之外，另外两个干警一位姓王，一位姓吴。我跟着吴苹，叫他们“王师傅”和“吴师傅”。
    王师傅挂职副所长，他总是跑到对面的乡政府办公室去找人聊天，呆在所里的时候也很少说话。我对他的印象，一直有点模糊。
    卓所就不同了，虽然年长我们很多，可是一笑起来，还带着一点孩子似的淘气。他经常批评吴苹，说她幼稚、说她心太软、说她贪玩……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对吴苹，总是有些纵容宠溺——虽然口里批评着，却从没厉声厉色的骂过。
    卓所还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喝咖啡。
    我端着咖啡杯，闻着那怪怪的味道，犹豫不决，不敢尝试。
    吴苹看看我，笑着抿了一口，一脸的陶醉，叹道：“真香啊！好喝！”
    于是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抿了一口。
    ……好苦！我一口气没能憋住，“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险些喷到坐在对面的卓所脸上。
    吴苹放声大笑——平常她总是嘻嘻笑，这时哈哈大笑，显然是十分开心。
    “呆头鹅啊呆头鹅！这可是进口的雀巢咖啡呢！很贵的！你好浪费哟！哈~哈哈，哈~哈~哈……”
    我尴尬无比，恨恨的看了吴苹一眼，暗骂这个家伙，故意让我出洋相——虽然吴苹有时候喜欢捉弄人，可是鬼才知道，书本上描写的“香浓无比、回味无穷”的咖啡，味道居然比中药还苦！也亏得吴苹这个平常喝一口中药就要吃一口白糖还得妈妈在旁边哄着才能皱着眉头吞下去的人，能喝得这么津津有味！
    红着脸看看卓所，幸而他没有笑话的意思，也没有介意我的失礼行为。卓所微笑着，一双有些三角的小眼睛倒映着灯光亮闪闪地。他丢了几粒糖给我，还找了个借口为我开脱：“是挺苦的，中国人嘛，还是喝茶比较习惯。这玩意儿很多人都喝不来的，我也不喜欢，不过，习惯了就会觉得香了……你现在再喝一口试试？”
    我坚决拒绝了。
    卓所的家，只是公安局里的一间宿舍，没有看到女主人。
    后来吴苹对我说，卓所的夫人也是公安系统的，调到省城去已经几年了，孩子也跟着去了——卓所的岳父，现在就在省城公安系统工作，家也在省里。所以现在卓所平常就是一个人过，节假日才能与家人团聚，挺寂寞的。
    难怪卓所显得很有时间，想想他那简单的小屋，心底不禁对他有些同情。
    *
    吴师傅专门负责户籍，作为户籍协管员，吴苹和他同一间办公室，坐位并排。
    不知道为什么，吴师傅很喜欢我，总是说：“张珊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他每次这么说，我都很生气。
    有一天，我坐在吴苹的位置上，帮她整理资料。突然有人摸了摸我的头顶，我以为是吴苹，没有在意。却听见吴师傅的声音说：“小妹妹！在忙什么呢？”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瞪着他说：“你才是小妹妹呢！我已经长大了。”
    还摸我头呢！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受过这种待遇了，好像我五岁一样！
    吴师傅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别生气，我不是说你小！‘小妹妹’只是呢称而已，我喜欢你才这么叫你呢！换了别人，我还不这么叫。”
    即使如此，我也不乐意别人叫我小妹妹，于是我不理他。
    吴师傅在旁边他自己的坐位坐下，仍是笑嘻嘻地说：“这么大了，该交男朋友了吧？怎么样？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才不找男朋友，现在太早了！”
    “不早了，女孩子嘛，还是早点谈恋爱的好！早点恋爱，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小孩。这样身材恢复得又快，年纪小性格也天真，跟孩子也玩得来——正好和孩子一起长大！”
    我奇怪地看着他。他是户籍警，有申请结婚的都要到这里来办个什么证明，应该是知法懂法的，怎么说这种话？
    还有，他的口气，怎么跟我爸似的？
    几天之后，我应邀来找吴苹玩儿。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树下聊天，这时吴师傅走了出来，叫我去一趟会议室。
    有点奇怪，我还是过去了。
    进去一看，里面坐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
    吴师傅热情介绍：“这个，是我的侄儿，现在北京开茶庄的。他年龄也到了，我们家的人都希望他能找个老家的女朋友，这样做生意也好生活也好，都有个伴儿。”
    又指了指我说：“这是张珊。”
    然后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聊！”径自关门走了。
    我看着对面的那个青年，说了句：“你好！”
    那个青年看了看我，也说了句：“你好！”
    然后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隔着会议桌，看看他看看桌子；
    他坐在我的对面，隔着会议桌，看看我看看窗外。
    我一看见他，就见他不时地转动着手指上戴着的那个巨大的金镶绿玉戒指，立时觉得一股俗气扑面而来。我没有马上就走，一则觉得这样太过小家子气；二则，想到今天吴苹特意约我来玩，再加上吴师傅一脸的热切，多少令我感到，如果我马上离开的话，会让人觉得很没有面子——吴苹到派出所工作以来，我接触的人多了些，多少明白了一点“外面的人”“要懂得给别人留点面子，不可以让人家太难堪。”
    显然，吴师傅的侄儿也没有与我交谈的愿望。
    我猜，吴师傅一定在他面前夸过我了，所以他才来的。一见面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一缕失望，然后眼神就一直很平谈。
    我们傻坐着，只听到挂钟滴嗒滴嗒地响。
    终于等到吴师傅再次推门进来，我站起来，对那个青年说：“再见！”然后跑了。
    后来，吴师傅叹：“我本想，肥水不落外人田哪＃涵知道……”
    谁知道，谁看谁都不顺眼。
    此后，我跟吴师傅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只有吴苹，偶尔拿这来取笑我，并对我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呀！看来，鹅要开始走桃花运了呢！”
    “还花呢！就一根狗尾巴草还差不多！”我正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