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 少年心怀 第十一章 阿月（上）
我一向没有什么朋友。
不单纯是因为我最爱看书的缘故。其实我尝试过交一些朋友，可是最后总会发现，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和我不是同一类人。
人跟人当然都是不一样的，但我总觉得，有一些东西，是一个人最本质的东西。不管性格脾气长相差异多大，总会有那么一些人，骨子里会有一些相似。
我一直就希望能找到这样的人做朋友。
我经常很羡慕一些人，她们有些写字好看，有些能歌善舞，有些天资过人。每当我遇到这种人的时候，总是出于羡慕愿意跟她们接触。我想，她们一定比我优秀。我甚至是出于一种很谦卑的心理，希望这种接近，能让我也沾染一些她们的优秀。既然我又笨，缺点又多，自然要找些人来好好学习。
说来也奇怪，只要我主动接近，好象成为朋友是很容易的事。但是这种友谊通常都不能长久。只是最初主动接近的是我，最后主动疏远的还是我。
比如说，小学时有个同学，字写得特别好看，作业常常被老师贴黑板上做示范。我心里很佩服她：我怎么努力，写出来的字也是横七竖八。看人家，写得多么秀气！
于是我就诚心向她请教。她说：“其实没什么呀！很容易的，自然就会了，认真一点就行。”
我越发佩服了：瞧瞧人家，有本事，还一点也不骄傲！
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每天形影不离。
人一接近，就容易发现问题。没多过久，我就知道了，她居然喜欢蜚短流长！
太不可思议了，写字那么美，怎么兴趣这么无聊？
于是我郑重提醒她：“这么做不好。”
她很诧异。她丝毫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那有什么？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她困惑的反问：“我又没做坏事！”
我说了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就放弃了。再也没去找过她。
五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舞跳得特别好。
她的身子很柔软，可以从种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做出美丽的动作。
我看得都呆了。我是个乡下女孩，从来也没有学过跳舞。
她很热心的教我。我却笨拙的连最基本的步子也走不对。舞没学成，交情倒是学出来了。我们又很快成了好朋友。我经常去她家做功课，有时还在她家吃晚饭。
她是个城里人，从没有表现过对我这个乡下人的鄙视。让我心中很有些感动。
这段友谊持续的时间比较久。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她对着镜子试着漂亮的衣服，试着把长发弄得更柔顺一些，乐此不疲的试了好久。
她说：“女孩子嘛！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别人赞扬。”
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好玩，后来却发现，她总是尽力的吸引别人的目光，每当成为焦点，她就会很得意。
这份得意，破坏了她的美丽。原来她只是个虚荣的女孩。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的疏远了她。我知道，那是她的乐趣，说了她也不会听的。
就这样的，直到现在，我的身边，连一个长久的朋友都没有。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从来没有惋惜过。
但是却有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阿月。
阿月是我的邻居，年纪跟我一般大，倒没有什么特殊的优点吸引我。只是从小一起长大，自然就在一起玩儿。一起玩泥沙，一起去小溪里抓鱼，一起上山摘杜鹃花……
然后，又一起上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她是不是我的朋友？因为她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存在着，没什么好考虑的。
问题就出在三年级的一个普通课间。
我站在窗边往外看，窗口有棵小树，树荫下感觉十分清凉。
突然操场上传来一片喧闹。我听到有个尖尖的声音有些熟悉，便走过去看。
一群人围在那里。中间是阿月和她的哥哥。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阿月就像疯了一样，用爪子抓那男生的脸，口中发出尖厉的叫声——她的手细瘦，再曲起来，实在是不像人的手。
那男生捂着脸跑了。阿月看到我，疯狂的脸上立刻露出正常的笑容。
我皱着眉头问：“你怎么跟人家打架？”
“哈哈，他被我吓跑了！敢跟我哥打架，我们有两个人，哪会怕他？”阿月得意洋洋，还就势做出“九阴白骨爪”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
“那你怎么抓他的脸？”我不是没看过打架，可是打架用抓的，实在是……
“那有什么？”阿月不以为然，也不和我多说，拉着和她一样得意的哥哥，疯狂的笑着跑开了。
晚上去阿月家——其实也就是走出家门，我家与她家只隔了一段1米多宽的小巷。一眼就看到她和哥哥在马路上玩。阿月见我来了十分兴奋，神秘地说：“来，我们一起来做游戏，很好玩的。”
“什么游戏？”
这时路上远远的走来一个人，阿月丢下一句：“你看着！”就跑了过去。
一阵鬼叫声响起，阿月呼嗬有声的冲那人跑了过去。刻意的摇散了长发，不时发出嘿嘿尖笑……
远方的人影吓得转身就跑，一转眼跑得没影了。
阿月得意地跑了回来：“我和我哥已经吓跑了好几个，他们都以为是遇上疯子了！哈哈哈！你和我们一起玩，下一个你上！”
“你觉得这样吓人很好玩吗？”
“你试一下就知道了，真的很有趣，把人吓成那样，看了我就跑 ！”阿月热情的说：“你看，那边又来了一个，这回让给你！”
……
“这样吓人不好。”
“那有什么？”
阿月看我不动，那人却快走远了，也就不再等我，丢下一句“看我梅超风！”，便跟着他哥哥阿军追了上去。两人齐上声势更是浩大，没等他们跑近，路人已吓得疾奔而去……
“看到了吧？我们多威风！让你上你还不上！”阿月既快活又有些困惑。
“幸好今天天黑，要是被人家看清楚了是你们，会给人骂的。别玩了，一点也不好玩。”我的眉头已皱在了一起。以装疯吓人为乐，这实在是让我觉得接受不了。
阿月深深看了我一眼，神情是既了解又有些莫明其妙。不过我时常严肃，她也不放在心上。不一会儿就自顾和哥哥玩去了。玩的还是同样的“游戏”。
我独自回家。两兄妹疯狂的笑声时不时传入耳中，我只觉得心头十分难受。第二天课间，我瞅了个空，将她叫到了教室后的树下。
“我觉得你这样子不对，又会莫明其妙和人打架，又装疯吓人。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我就喜欢这样。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和哥哥两个人联手，这样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吓吓人又怎么了？我们要是不联手欺负那些欺负自己的人，以后就都会被别人欺负了。既然这样，还不如先吓坏他们，让他们以后不敢在我们面前嚣张……”
她并不是和我抬杠。她是真的不以为然。
“只要你不去欺负别人，人家没事也不会来欺负你的。”
“你有两个哥哥，长得又高又大，自然不会有人敢欺负你！”阿月的眼神分明在说：“你从来也没有尝过只有兄妹两个互相帮助的滋味，当然不能体会我们的感觉！”
“那好吧，既然这样，以后我们就不要一起玩了。”我毅然绝然。
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我即使不能体会她的感觉，却清楚的知道，我不可能说服她了。只是她应该知道，就算她的哥哥比别人瘦弱，和别人打架也应该是一对一的行为，这样不论是非黑白两人齐上，我心中是十分不屑的。
我也经常和男生打架，男生们惧于我那牛高马大又在同一学校的哥哥，从来不敢主动招惹我。但我看不惯他们欺负别的女生，经常出面“主持正义”，这样就免不了会和咽不下这口气的男生打起来。我从来没有打赢过，但是即使含着泪水，我也努力不让它掉下来，更不会去找哥哥哭诉。
——是有二位哥哥赶过来打人的情况发生，那是别人去报的信。我总是制止哥哥，并把他们赶出教室。从小一起长大，阿月居然不知道我从不仗势欺人！
从那以后，我没有去找过她，她也没有来找过我。有时路上遇见，总是装做没有看见的互相躲开。不久之后她家搬了新房，住到另一条巷子去了。我也去了城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