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黄建国
第89章 黄建国清理门户 金真能又生异志
金真能一连几天都被这个问题困扰了,时刻想着,可又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实际真正说起来问题并不复杂,也就是说他渐渐倾向于认可林利森的说法,相信确实是有人要搞周正涛,而且那种力量还比较强大,不然那些人不可能派林利森来这样跟自己挑明了说,除非神经有毛病。但在政坛上,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没有谁会孤注一掷的。如从理智上说,他非常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因为在此之前实际他就已经认识到了秦志明对周正涛的威胁,当时还劝过周,要他帮着秦打压扬德文,那样他在未来的四年会安全得多,否则吉凶难料。可惜周正涛没有接受自己的建议。周那会说秦志明万一不成就会去下海,现在看他是被秦志明蒙骗了。当然,秦也许不是故意蒙骗周的,说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话可能不过是表达一种决心和意志而已,周却轻率地把它当真了。金真能不再认为林利森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对方肯定也是对形势做了再三的判断之后才这样的做。
也就是说真正妨碍金真能立刻找到一个适合目前形势的对策的原因不在客观上,而在主观上。照林利森说的做,这对于他的品德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毕竟数年来跟周正涛合作得好,也多亏了周正涛的提携才使自己能在官场露这么一小头。虽然自己的年纪比周大,有时难免也对他俩的这种关系觉得别扭甚至是怨恨,可毕竟有交情,哪能在背后下刀子呢。但话说回来,万一林利森他们真的因此对自己动手那该如何是好呢,去保一个自己根本就保不了的人而搭上自己这理智吗?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是不是真的说到做到,是不是真的已经具备了彻底搞掉周正涛的实力。这些问题他当然是不可能想明白的,有一天憋得实在难受,就把这事告诉了老婆魏丽华。当年魏丽华因得周正涛的帮助,保住了模型厂会计的工作,后来又要周陪着去给周送礼,请周再帮忙把她搞到烟厂会计室去,周也帮了她,故她对周正涛是非常感激的,有时金真能懒得动,她都要强行拉着他去看望周,送一份礼。这会听了老公的讲述,立刻就说:“那些人肯定是想挑拨你和周正涛的关系,把你们拆散,然后分而治之,你可别上当,人家对我们不薄,我们不能这么没良心。当然啦,你也没必要把这事告诉周正涛,万一惹恼了那些人,真的要办你,就凭着你假借政府名义去订报这一条,他们就完全可以整垮你。”
“他妈的,我原以为就这样规规矩矩混,不管混得怎么样,只要能稳稳妥妥地进步,不冒风险就行了。哪知无缘无故的却硬是被人拉进了这种危险的游戏中。以前只听人说政治充满了变化和风险,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总觉得那是不会玩政治的人说的话,现在才知道,只要置身其中,就根本没有安全可言,你不惹别人别人也要惹你,很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娘卖逼的,黑暗呢,政治确实黑暗呢!”
“什么黑暗,是你太没用,今天被这个玩,明天被那个玩,就是从来没玩过别人。什么时候你也学着玩玩别人,把亏掉的统统赚回来?”
金真能气得恨不得抽老婆一耳光,实际却连瞪老婆一眼都不敢,羞愧地低头苦笑了一下。
老公遇到的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也严重影响了魏丽华的情绪,搞得她这一天经常无端发脾气。直到第二天早上情绪仍很不好,老公情况不妙,儿子留学的学费尚无着落,她就有了一种好像日子没法过了的感觉。什么事情都是赶着一块来的,上了班,魏丽华就发现这里也有不少让她烦心的事。首先会计室里脏兮兮的,显然昨天下班后没有打扫。这个活计应该是一个叫卫来香的新来的同事干的,因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人进来,得先为大家做一个月的义工,像扫地、打开水、倒垃圾这些活都由她包了。但这卫来香听说是厂里哪个头头的亲戚,仗着这个势,便只干了几天就以这种规矩不是职工守则中的条文为由拒绝遵守,其他老同事不好说什么,又没谁愿意替她干,这些天会计室里便好像总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魏丽华最看这卫来香不惯,觉得她身上有一股骚劲,老喜欢勾引一些男孩子来碍人的眼,工作又不好好干,懒懒散散,交代她什么事,她就算不对着干,嘴巴上却总要顶上一两句,搞得人撮火。同事们都说不是看在她亲戚的份上,早叫她滚蛋了。其实这话不对,如果没有亲戚撑腰,她又岂敢如此放肆。魏丽华尽管告诫过自己好几次,别跟她计较,别人毕竟是有来头的,但这会看着满地的纸屑和卫来香那张乱七八糟的桌子,从家里带来的那份坏情绪又叫她浑身不舒服,两者前后夹击,她一时就没忍住,用训斥的口气对卫来香说:“你该把桌子收拾干净,把地扫一下,这这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卫来香便立刻瞪起眼睛回敬她说:“才有意思呢,我的桌子收拾不收拾关你什么事#旱到扫地,大家轮流着来才是道理,凭什么要我包?”
“这是规矩,懂吗,女孩子家家长这么大总该懂点规矩吧?”
“规矩?”卫来香轻蔑地撅着嘴角说,“谁定的规矩,你定的还是领导定的?”
“大家定的。”魏丽华高声叫道,显然想凭着声音将卫来香压下去。但她太一厢情愿了,如果卫来香是可以这样被压下去的,那一开始她就不会这样做。
“吓,大家,你莫不是在国营单位搞得太久了吧,还在这里做梦,以为人民可以当家做主。如果你神经有毛病那我劝你最好先回去看看病,把毛病看好了再来。”
魏丽华听卫来香骂自己神经有毛病,不觉来了火,立刻提高嗓门骂卫道:“我说你说话注意点,谁有毛病?我看你才有毛病呢,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尊重同事,有娘养没爹教的东西!”
卫来香不觉大怒,就脱口骂了几句粗话。魏自然不甘示弱,两人的口水仗就迅速升级,大吵了起来。幸亏这时财务科的科长来了,见两人骂得真不像话,立刻上前制止了这场吵闹,其他人也在一旁劝解,两人这才散开。科长叫陈红,把魏丽华拉到一边责怪说:“你跟她吵什么,她是黄健伟的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年纪比她大一截,怎么跟她一般见识?”
魏丽华说:“我实在看她不惯……”
“什么惯不惯的,看不惯也得看,别以为你资格老,老公又在宣传部当官,毕竟你老公管不到这里来,你哪里惹得起她嘛!”
魏丽华兀自不服气,瞪眼梗脖,似乎还想硬几句。陈红就把她手臂拨了一下:“行了行了,别不服气,没事找事,以后注意点,回去好好想想,这样闹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魏丽华这才不说话了,但仍是恨恨的样子,脸色铁青,回到了办公桌前。
过了一个多时辰,魏丽华要出去方便,正好有个叫梅青青的同事也要去方便,两人就走在了一起。梅青青说:“你胆子不小嘛,敢跟她吵!”
魏丽华知道梅青青是指刚才的事,她听着很不舒服,就好像那卫来香是多么有本事的人,是她魏丽华绝对惹不起似的。尽管她承认陈红说得对,没必要跟卫来香闹,就算赢了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但要说跟她吵一吵就是胆子大,这真叫她的自尊心有些儿受不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把我搞火了,那小婊子老子打都敢打。”
梅青青立刻咧嘴说:“吓,你少说大话。我告诉你,知道卫来香是来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总不会是来当婊子的吧!”
梅青青就前后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显得很神秘地说:“她是来取代我们的。”
“什么意思?”
“我听说黄建国对我们财务科有些不放心,他你知道,经常偷税漏税,他怕我们把他的底都掌握了,就找亲戚来管财务科,要慢慢把我们一个个都换掉。黄建民把卫来香搞来的时候说她只当过一两年秘书,没学过算帐,其实那里罗,她是一个什么会计专科学校毕业的,莫看她年纪小,实际财务上比我们这些没受过专业培训的人懂得多得多,只是缺乏经验。也许只要过个一年半载,有经验了,他们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魏丽华不相信,笑了一下说:“你从哪得到的这些消息,就好像听故事似的?”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你就不要问了,不敢说百分之百,但敢说百分之九十靠得住。”
魏丽华蹲了下去,闸门大开,水枪舞得哗啦啦直响,问:“他们要把我们换到哪去?”
“不知道,能换到哪去,无非叫我们下去干活罗。我觉得你老公是当官的,上面有关系,也许他们会对你网开一面,哪知你竟跟卫来香吵架,那就不好说了。”
“我对你这个消息表示怀疑。”
“我也希望是假的,虚惊一场,但就怕是真的。你回去跟你老公说说,要他去打听打听嘛,尽早把情况搞清楚。”
两人系好裤带,洗了手出来,魏丽华皱着眉头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黄建国那个家伙就坏透了。”
“资本家,哪个不是这样,想尽一切办法聚敛财产,人民币可以用房子装,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却不得不为柴米油盐发愁。”
回到家里魏丽华把梅青青说的情况告诉了金真能。金真能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林利森的那些说词,哪里把老婆的话放心上,哼哼了几声。魏丽华见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不觉很是来气,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他被打醒了。“啊啊,什么,黄建国想动你们,你搞清楚了吗?”
“就是没搞清楚才叫你去搞清楚,如果搞清楚了,还要你去搞个鬼啊!”
“他这是想干什么?”
“把我们这些外人搞走了,他好搞名堂罗。以前厂子小,资金情况基本上由他自己掌握,他偷税漏税的事随随便便就可以瞒过去。现在厂子这么大,资金周转频繁,来来往往,他根本管不过来,要玩名堂就不可能瞒过我们财务科,所以想完全用他的亲戚。当然,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到底怎么样,还得靠你去打听。”
金真能觉得这同样是一件大事,就把自己这方面的心思放下了一些,替老婆着起急来。他专门去找了周正涛,说了这个情况,问周是不是真的。
周正涛说:“我不知道。”但他想可能多半是真的,他了解黄建国,那个人一向最怕的就是让别人掌握了自己的资金情况,如今场合越闹越大,他自然更要提防外人。
金真能说:“你去问问清楚行吗,如果黄建国真有此意,能不能请他网开一面,别动我老婆?”
周正涛同意去了解了解,但心里想黄建国是不可能通融的,你既非关系多么好的朋友,又不能给他一点好处,他岂能在关系到自己经济命脉的问题上轻易松口。果然,他跟黄建国通了一个电话,简单说了说这事。黄建国便道:“这事你就别管了,财务科的人事不变动怎么行,那以后我不是会授人以柄吗,到时如果有人图谋不轨,拿什么事来要挟我,你说我怎么办?至于金真能的老婆嘛,看在你的面子上,到时我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的,你不必操心。”
周正涛觉得其实就是这么回事,金真能应该能够想得到,也应该能理解,没必要瞒他,就把情况如实告诉了金真能,说:“不是兄弟我不帮忙,资本家的经济情况都属重大私人机密,不可能让别人知道,这事我也没办法,但你也不要紧张,到时你老婆还是可以有一个好的出路的。”
金自然不便再说什么。放下电话,他不禁问自己,是不是对周正涛有点怨恨呢?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立刻就想到了林利森说的那些话,他觉得自己的抵触心理似乎已经有些儿松懈了。周正涛说的理他能够理解,但又觉得如果周正涛真的下力气为自己说话,黄建国未必不会松口。前几天他的情绪虽然很不好,但比较单纯,可今天的情绪,似乎不是那么不好了,然而却复杂了起来。回到家他把情况告诉了老婆。魏丽华就啊了一声:“天啊,他们真要这样做!”
金真能没有理她,径自坐在桌前,准备喝上一两酒。只听魏丽华在那念叨:“天啊,真是这样啊,可我还跟卫来香吵了一架呢!”
“你呀……”金真能咂咂嘴巴说,“你就是在家里骂惯了嘴,到了外面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以为别人都跟我一样好欺负,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哼,我说你是活该,就该这样治治你!”
“我说你怎么好像还很幸灾乐祸似的,我倒霉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其实你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却还有闲心幸灾乐祸,什么玩艺!”
金真能懒得理她,只是想自己的心思,喝自己的酒。
魏丽华是一个世俗到了家的女人,先前是不知好歹,故跟卫来香过不去,这会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对手,那颗斗气的心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迹了,剩下的便只是害怕,还十分愚蠢地期待着能够挽回局面,这种时候所有的自尊统统都没有了,现在要她去舔卫来香的屁股她都会愿意。害怕使她来向老公讨主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头两声金真能根本没听到,后来被老婆推了一下,他才醒过神来,抢白说:“我怎么知道,自己屙的屎,自己揩。”
“那我想问问你,以后是不是想shè精了也自己挤卵子?”
金真能觉得这话实在不堪入耳,就起身去了一趟厨所,一边撒一边叹息:“唉,娘们!”
魏丽华对老公怨归怨,也知道他其实是着急的,但没办法,只能把不痛快埋在心里。说不得只好自己想主意。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人比娘们更能够屈伸自如了,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她们几乎不需要经过一点心理变化的过程,不像所谓的聪明人,要他从伸到屈他会想上老半天,把灵魂和自尊彻底揉烂,加些思想的调料,调和一番,折腾够了才肯屈服。
这天上班后,她假装说自己的废纸篓几天没倒了,要去倒,顺便就要同事们把需要扔掉的东西装在她的纸篓里。同事们当然十分高兴,纷纷夸她:“是个好堂客,明年再生一大胖小子。”
只有卫来香坐着一动不动,她以为魏丽华是绝不可能这样对自己的,哪知立刻就看见魏丽华把纸篓子递到自己面前来了。她不觉一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魏丽华微笑着说:“怎么着,没东西要扔吗?”
卫来香这才尴尬地嗯了一下,脸上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把几张废纸揉成团扔进了魏丽华的篓子里,嘴角动了动,似乎想道声谢,但到底没道出来。魏丽华略微有点不满,自己如此低声下气,这小婊子怎么敢不道谢呢。然而她仍笑着,装出什么事也没有似的,拿着废纸篓出去倒了。
同事们在背后都偷偷看了卫来香一眼,互相掩嘴而笑。
这天魏丽华就好几次对卫来香暗中示好。卫来香开始很不适应,有点僵硬,后来见人家三番五次送笑脸,觉得不便再僵着,就回了一个笑容。两人就似乎冰释前嫌了似的,互相说起了话来。下班后梅青青跟着魏丽华一起出去,问她:“你那么恨卫来香的,怎么突然跟她要好起来了?”
魏丽华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其实有什么可恨的,她又没伤害我什么利益,老实说想起来真没意思,都在一间办公室办公,互相却跟敌人似的,我年纪比她大,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对不对,就想算了。”
梅青青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说:“不对吧,你一定是怕她了,所以赶紧去搞好关系。”
“我怕她干什么?”
“你老公是不是打听到了准确情报,黄建国真要把我们这些外人都调走?”
“没有,我老公能打听出什么情报来。我只是想不管那消息是真是假,反正跟卫来香搞好关系是应该的,大家没必要做仇人。”
“你太没意思了,我有事都告诉你,你有事却不告诉我。”
“真没有,不骗你。”魏丽华几乎要赌咒发誓了。梅青青自然是不信的,白了魏丽华一眼,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魏丽华这段时间就经常拍卫来香的马屁,两人的关系搞得似乎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大家都说奇怪了,这两人的性格是最不合拍的,怎么会突然变得好起来了。梅青青说:“别以为她们关系好了,都是别有用心,不信走着瞧。”
魏丽华知道别人在说自己的坏话,但为了留在财务科,她是不可能在乎别人怎么说的。对她来说留下来太重要了,虽然黄建国说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可她想象不出除了财务科还有什么地方能算好去处。她自己暗地里盘算,觉得留下来不是不可能的,一个或者两个外人应该不至于影响到黄建国资金情况的保密性,她认为只要跟卫来香搞好了关系,这个道理卫就可以接受,从而也可以通过她把这个道理告诉黄建国。老公问她现在干得怎么样了,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如实告诉了他。金真能自己也是一个为了前途可以不在乎当孙子的人,自然更不在乎妻子这种失面子的做法,还连连称赞:“好好,在单位上学着改改脾气,以后回来了恐怕也能对我好点。”
魏丽华嘘了他一声说:“你少做梦,我在单位上受的气可都要发到你身上,你就接招吧。”
“那为什么?”
“因为是你没用才使得我受气的,我不找你发泄,找哪个发泄?”
金真能先是一愣,觉得这理论怪新鲜的,继而却又点头说:“也对,都怪我。我哪是你老公啊,完全就是你的出气简。”
有一天,是端午节,魏丽华要拉着金真能去卫来香送礼。金真能说:“给周正涛或者黄建国送要我去那倒罢了,去给一个小丫头送礼,我好歹是宣传部长呢,丢不起这个人。要送你自己去。”
魏丽华非要他去。他说:“打死我也不去。”
魏丽华知道老公脾气虽好,一旦拗起来谁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自己提着一大袋棕子和两斤白糖去了。回来时非常高兴,好像扬眉吐气了似的,对金真能吹牛说:“我把那小丫头彻底摆平了,她暗示以后科里要搞调整的话,谁都可能动,唯独不会动我。啊,老公,没有你我自己也行呢。”
金真能平静地说:“别高兴太早了,要知道这事不由她小丫头说了算,是黄建国兄弟俩定的。”
“但她肯定对黄建国他们有影响力。”
“但愿这不是你的一厢情愿。”
魏丽华信心十足地说:“绝对错不了。”
然而没过几天,魏丽华就满脸都是愁云恨意的回来了,把皮包往沙发上一扔,人也随之倒在了沙发上,闭着两眼,像死了似的。正在厨房忙活的金真能喊她去帮助,半天没听见动静,就跑出来瞥了一眼,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凑近看了看,一下就看明白了一个大概。
“科里出事啦?”
她不说话。
“一定是科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她还是不说话。
“我知道了,你以为拍了卫来香的马屁就会没事的,哪知她还是把你踹了,对不对?”
她脸色苍白,越来越像死了似的。
“我早就说过,你拍卫来香那丫头的马屁有个屁用,根本就是烧错了香……”
金真能难得碰上这种絮叨的机会,便絮叨了半天,对老婆冷嘲热讽。突然,他听见了一声凄惨的吓人的尖叫,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原来是半死不活的魏丽华在叫,哭丧着脸,拉长喉咙,其状甚是悲切。“老公,你一定要为我报仇,一定要为我报仇。”
“他们到底把你怎么啦,说呀,放个屁呀?”
“他们叫我去烤烟车间工作。噢,只说给我找个好去处,那能算好去处吗,最脏最累的地方,味道也最难闻。你知道我平常就讨厌烟味,这下要整天跟那味道打交道,你说我得减多少年的寿命啊!噢,卫来香那小婊子真阴,表面跟我好好的,实际背后下刀子。”
“梅青青她们几个人呢?”
“她们有的去当了保管员和记帐员,反而比我分得好。”
虽然对老婆冷嘲热讽,但金真能其实更多的是对黄建国和周正涛的不满,心里暗暗骂道:“他妈的,太不给老子面子了。
第二天,金真能就找到周正涛,他希望周能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替他老婆去说说情:“财务科的工作就不说了,稍微给一个轻松点的活嘛,难道黄建国这点面子也不给吗?”
周正涛也觉得黄建国做得有点不够意思,便叫金不要急,等金走了就拨通了黄建国的手机,说:“你也是的,打狗也得看主人嘛,金真能好歹是我下面最贴心的干部,跟我交情也不错,你怎么这样对待他老婆?别说他觉得没面子,连我都觉得没面子。”
黄建国解释说:“这事是建民在那主持搞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赶快跟他说说,不说要他看我的面子,至少也该顾全一下大局,金真能是我的得力干将,他这样干,叫我怎么向人交代!”
黄建国说好好,我就去跟他说。然后就找了黄建民。黄建民听乃兄说明了情况后说:“其实我也考虑到金真能的因素想给那堂客们一个好去处,甚至把她留在财务科都是可能的,但卫来香说她有擅自挪用资金的嫌疑,平常又最爱在背后对几个老板说长道短,最讨人嫌的一个娘们。你就把这情况如实告诉周正涛吧,我们不是不懂交情的人,但那娘们手脚不干净,这是原则问题,就不好说了。”
黄建国觉得兄弟说得有理,便回来向周正涛做了说明。周一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情况转述给了金真能。金真能自然也是只能张口结舌,回来就骂老婆。魏丽华便嚷了起来:“啊呀呀,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挪用过资金?他们把钱管得死死的,就算我想挪用也没办法挪用啊!我知道,这一定是卫来香造的谣。噢,那个小婊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阴毒啊,就算要踩我,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啊!”
金真能在这一刻也被刺激得有些气愤了。他没见过卫来香,但根据老婆和她之间的过节来看,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事是她精心策划的,他也能够理解为什么老婆那样拍她的马屁都不见效,女孩子的心理非常脆弱,这种脆弱一旦受到伤害,从她的承受力来看就比通常的伤害严重十倍,故她是不容易随便被收买的。再一个老婆巴结人的手段太明显了,卫来香一定是觉得老婆不是真正的屈服,所以不肯饶她。他相信老婆的话,就算她有心挪用工厂资金可能都没办法,私人企业的财务制度可不像国营单位那样容易钻空子,卫来香整个就是血口喷人。
金真能有一种深深的受辱感。他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林利森的那个建议了。
这天,林利森就来了电话,问金真能想好没有。
金真能对着话简沉默了好几分钟。
林利森问了好几次,老听不到回答,就知道有门,便不再催促,耐心等待着。
半晌,金真能问:“我对你们来说其实没什么用。”
“怎么会呢!我可以提醒提醒你,周正涛每年订报都要吃一笔钱,这是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但他究竟是怎么吃的,吃了后怎么打扫卫生的,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只要我们能掌握这个情况,他就死定了。现在他虽不当部长了,但肯定不会松手,还会伙同你一块吃,这不就是正好给你提供了机会吗?点到为止,你自己惦量吧。”
金真能回到家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魏丽华。魏丽华起初没说话,事到如今,她对周正涛的感激完全消失殆尽,说:“逢年过节,再也不去他家送礼,养不家的野狗,不是个东西!干,你跟着林利森干。”但过了一会她担忧地说:“万一搞砸了,不光我这份工作没了,就是你这顶小小乌纱帽恐怕也戴不成了。”
“是啊,犹豫了这么久,我就是担心这个,如果失手,儿子留学的事泡汤不说,你我的后半生还会非常凄惨。我今天跟林利森这样说其实就是先挂个号的意思,如果他们能把周正涛办了,就算我没出力,凭这一点,我想他们也未必会收拾我。至于是不是真的这样去做,我得再看看,一定要把情况摸清楚了再做决定。”
不久,周正涛来问改版后增订了多少报纸。金真能说:“连蒙带吓唬,收入相当可观,弄了10万多,把往年订报的那个大窟窿给堵住了,还略有盈余。”
“非常好。这样,你拨5万给区里,就说这是订报的全部收入,然后你我二一添做五,你给我拨到帐上。我的帐号你知道的,就这样,有问题吗?”
“那有什么问题,放心吧,万无一失。”
周正涛就真的完全放了心。在金真能老婆的问题上他一直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对不住金,故这次便对他这样好,意思是叫他别把那事放心上。他以为用几万块钱足以稳定金的心,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别人给他挖好的陷阱里。
金真能把交区里的钱和周正涛的钱都拨了过去。剩下的将近3万块钱他并没有装进自己的腰包,也不敢把钱留在部里的帐号上,怕万一让周正涛知道了引起周的猜疑。如何处理颇费踌蹰。后来灵机一动,心想何不交给市纪委。于是就把钱提出来,寄给了市纪委,还专门附了一段短言,说这笔钱是一个区政府官员收的不义之财,现特地上交纪委,望领导记录在案,以便以后事发以证清白。然后他再小心翼翼在把寄钱的票根收好,万一出事,这将是对自己最重要的证据。纪委收到钱后,不知是谁寄的,派人下来秘密调查过一阵子,因实在毫无头绪,不了了之。
第90章 金真能挟隙负故友 卢光中与妻论成败
一日,金真能在办公室审稿,突然接到了魏丽华打来的一个电话,老婆用急促的声音对他说:“湘龙烟你别再抽了。”
“为什么?”
“里面有毒。”
原来魏丽华前不久趁工作之便从厂里偷了两条湘龙烟给老公抽。金真能当时严肃地批评了她这种做法,认为太下作了。她说:“怕什么,那小婊子不是说我手脚不干净吗,那就干脆不干净给她看看,反正已经得了这个名声,如果我什么也不偷,那不是太冤枉了吗,这样做再被他们骂,我心里也平衡点。再说厂里很多人都是这样干的,主要怪黄建国那俩兄弟自己,太不是东西了,比以前的资本家剥削得还厉害,实行五天工作制已经多少年了,可他竟还是照老规矩,逼着大家工作六天,不搞他的东西搞谁的东西。”金真能一想也是的,就抽了起来,没想到她这会又叫自己别抽。
“啊,怎么回事,你搞什么搞,一会叫老子抽,一会说有毒,耍老子玩呢!”
“唉呀,电话里说不清,回家我跟你细说,反正你别抽了,一口都不要抽了,知道吗?”她就挂了电话。
金真能听她口气,感觉此事非同寻常,心里虽恼,却不敢不听,只得立刻把手上的湘龙烟掐灭了。回到家里,马上就问魏丽华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丽华显得很神秘地说:“现在有人抽了湘龙的烟后出现了吸毒症状,怪烟厂的烟有问题。黄建国他们当然死不承认,但我听同事说这事还真有可能,也许是哪个恨黄建国他们的人给他们下的毒,故意害他们。当然,不可能每条抽里都有毒,但谁也不知道哪条烟里没毒,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担心你,你抽了几包了,自己感觉怎么样?”
金真能瞪着眼睛想了一会,突然一扬手狠狠给了老婆一个耳光,打得她跌坐在沙发上,说:“我说你这狗日的臭婆娘,妈妈的逼……老子是说这些天怎么浑身上下不舒服,胸口堵得慌,头痛,想困,只要一抽烟症状就减轻了。我还向别人介绍这烟好,说以前不觉得它怎么样,现在看还真不错,哪知是这么回事。你这狗日的臭婆娘……”金真能骂着骂着尚不解气,又上前去踹了老婆几脚。
魏丽华虽然平常看着挺霸道的,实际那是金真能让着她,他真动起怒来,她是挡不住的,尤其在这件事上,她最怕的就是害了老公,此前还存着一份侥幸心理,希望老公没有中招,现在看显然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却是一点怨气也没有。等老公发过了脾气,便问:“你真觉得自己已经上了瘾啦?”
金真能又抽出一支烟吸了起来,兀自怒气难平,还想揍老婆。毕竟打也不是事,这臭婆娘天生就这德性,哪怕打死她也改不了的,只得算了,说:“我有言在先,吸毒上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把家里吸穷了,你可别怪我。”
魏丽华害怕得只想哭。忽然又说:“可我觉得你的症状并不明显,你是不是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真上了瘾那得想办法戒。噢,老天爷,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一个家,近段时间却净出问题。”
金真能搞清楚了自己这几天头痛、嗜睡等诸多不适症状的原因,对烟的依赖性就大大的增加了。以前他一天不到一包,现在知道是自己上了瘾,就一根接一根地吸了起来,很快就把一包吸完了。魏丽华见根本控制不祝蝴,就要把剩下的几包烟全给他收了,就见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指着她说:“臭堂客,你敢动我的烟,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信不信?”
魏丽华哀求说:“别,亲爱的,现在你的瘾还不重,还能治。求求你克制一下自己好不好,万一不可救药了可怎么办啊,你真要我们家破人亡吗?”
“少废话,滚开,离老子的烟远点,捶你狗日的!”
魏丽华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他仍气呼呼的,抽烟不止。
次日,魏丽华没有上班,强行把金真能拉去检查了,在没有完全得到证实之前,她仍对老公抱有一点希望。金真能是不愿的,他根据自己的感觉已经顽固地认为自己无可挽救地中了毒,但拗不过老婆,嘀咕说:“纯粹浪费钱,还不如节约下来多给老子买两包烟。”哪知竟是虚惊一场。医生拿着化验单对魏丽华说:“他哪是什么上瘾,纯粹神经衰弱,多吃点营养品,少操点心,加强一点运动就没事了。”
一出医院大门魏丽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瞪着眼猛踢了金真能几脚。她跟昨天的他一样毫不留情,高跟鞋头尖尖的,踢上去是什么感觉可想而知。金真能痛得弯腰去摸,结果手上臂上也挨了几下。四周有很多人,全都惊讶地瞪着眼睛看着这离奇的一幕。出了这口恶气,魏丽华就扬长而去了。
晚上,魏丽华下班买了一大袋的菜回家,看见金真能正在给被她踢伤的左脚擦跌打止痛油。她哼了一下,开始做饭做菜。做着做着,她说话了:“喂,跟你说,虽然你没事了,但那消息并没错呢,今天已经有经销商找到厂子里来了,说有人拿烟去化验过了,里面真有海洛因。中毒的人要经销商赔钱,经销商就来找黄建国,看样子,这事情慢慢闹大了。”
“黄建国怎么说?”
“正在跟经销商谈,估计他可能会花钱消灾。”
“奇怪,烟里怎么会混进海洛因呢?”
“我听同事们说可能是一些挨过整的人干的。你不知道,黄建国的那些亲戚真的坏透了,根本不把工人当人,任意延长工作时间,随便克扣奖金和工资,最无赖的搞法就是招一批工人,说好试用三个月,但就在试用期快满的时候故意找碴把人打发了,一点钱也不给人家,等于人家白给他干了两个多月。实在他们是挣大钱的,却这样干,那帮家伙该杀。有人扬言要搞报复,这次肯定就是那些人干的。哼,干的好,黄建国他们只知道整人,这回也让他们尝尝被整的滋味。只是,嗨,黄建国那人神通广大,我想还是害不了他什么。”
“你懂个屁,告诉你,黄建国完蛋了,周正涛也完蛋了。烟里面有海洛因,这是小事吗?只要把事情给他放大,谁也替他兜不住,除非他的关系非常非常的硬,道法通天,但我知道他还不至于修练到这种境界。我已经给省厅稽毒处打了电话,说了这事,等着瞧吧,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今晚我再去拜访拜访林利森,上次是挂号,这次就该是报到了。”
“你就空着手去报到呀?”
“怎么会呢,你老公这么精明的人能办这种蠢事吗,我早准备好了一件大物。”
“什么?”
“周正涛的人头。周正涛啊周正涛,你我虽然兄弟一场,但你先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金真能一边说还一边摇头。
金真能吃过饭,就要出门。魏丽华看着他那只略微显得有点吃力的脚,忽然心疼起来,说:“你能走吗,要不要我陪?”
“要你何用,只会坏事的东西!”
这个黄昏,周正涛正在吃饭,突然有人敲门。卫翠苹去开了门,就见黄建国满头大汗,贼也似的闯了进来。卫翠苹从来看到的都是黄建国一副仿佛总在炫耀自己有钱的嘴脸,她都习惯了,故冷不丁见到黄这副模样,不禁吓了一跳 唉哟了一声:“莫不是鬼吧!”黄建国白了她一脸,并不说话,真奔周正涛,要拉他进书房说话。周正涛端着饭碗,生怕被他拉得把饭粒洒了出来:“干什么干什么,有事慢慢说。”
黄建国不管这些,硬是将他拉进了书房,关上房门说:“伙计,我出事了。下午省厅稽毒处的人突然检查了我的厂子,搜了一些香烟,说烟里面有毒,要查封我的厂。”
周正涛这一惊不小,饭含在嘴里都不嚼了,过了一会才说:“什么,你的烟里有毒?”
黄建国把身子扔在沙发椅上,拿起书桌上一盒烟说:“他妈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在老子的烟里下了毒,已经把好几个人吃上了瘾,他们就来找我赔钱。我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准备跟他们私了,他们也答应了,但不知怎么搞的,还是走漏了风声,招来了稽毒处。老实说我现在已经有点六神无主了,不知道稽毒处是随便来查查,还是跟我玩大的。”
周正涛就没心思吃饭了,把饭碗放在桌上,将筷子架在碗上,掏出手绢擦嘴,说:“稽毒处来查你怎么可能是随便查查!我的天啊,我说舅,你怎么弄出这么一个局面来了,干什么都不能玩毒啊!”
“不是我玩毒,是别人害我的。”
“从结果来说可能都一样。我的天,稽毒处我没一个人,那是纪委政法委那条线上的,要找个了难的人都难找。噢,我的老天!”
黄建国不耐烦地说:“你别老左一个天右一个天,赶快去找程易生想想办法。”
周正涛知道这事耽误不起,哪里还知道饿,急忙就跟黄建国出了门,驾车去了程易生的家,把这个情况做了汇报。程易生听罢直勾勾地盯着黄建国,恨不得骂娘。但一想到自己从前拿过他的钱,就又实在骂不出口,只是生闷气,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了半天,他对黄建国说:“这事我不敢打保票,反正我尽力而为吧,看你的命。不过我有言在先,万一出事,你最好自己兜着,跟毒无关的事什么也不要说,如果有什么事牵扯到我,反正我是死不承认的,而到了那时候,恐怕会对你更不利。明白吗?”
黄建国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从程易生家出来了,黄建国对周正涛说:“这几天我不能露面,住在我一个小蜜那里,我在平和花园和万景花园的那两栋别墅就委托你卖了吧,看来我得做点准备,筹点资金,万一不行就赶紧出去。妈的,十数年的心血,到头来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嗨……”
“到底是谁害你,难道你就没一点数吗?”
“我估计是那些被黄建民、卫富贵他们整过的人害我。娘买逼,老子一再嘱咐他们,对工人好点,别太苛刻了,他们就是不听。”
周正涛毫不客气地说:“别说他们,你也一样,我早劝过你别用那些亲戚,场合这么大,无论如何都应该用真正懂管理的人,你又什么时候听过?只要听我一句,包你不会出事,江山永固。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一关过不去,万事皆休,如果万幸过去了,我劝你要把亲戚统统开除,至少不能让他们管理企业。狗屁jī巴毛,一群读的书加起来还不及我读的十分之一的人,能管好企业,简直是开国际玩笑!”
黄建国第一次被这位晚辈骂得低垂着脑袋,不敢反驳。一路无话,周开车把黄送到了他小蜜那里。
周正涛这几天表面跟平常一样挥洒自如,实际经常无缘无故的心惊肉跳。程易生一直没来消息,他猜想那个老东西可能是想跟他和黄建国划清界线。他一直密切注意着省厅稽毒处的动静,始终就没听到过一个好消息。派去打探情报的人总是以低沉的语调告诉他:“十有八九黄建国在劫难逃。”
不管别人的话里是不是把自己包括进去了,但他知道,做坏一点的打算,那是应该把自己包括进去的。他现在不是以天数计算时间,而开始学会用分秒计算时间了。他决定也安排自己的后事。但一面安排着,一面他又觉得滑稽,黄建国的事,到底能有多少影响到自己呢。再说他们毕竟还是亲戚呢,黄建如果卖自己就等于卖卫翠苹,那他怎么向卫翠苹的母亲交代。直觉告诉问题应该不大。可不知为什么,他又顽固地认为还是应该考虑一下后事,所谓有备无患。
一天,黄建国告诉他:“伙计,你好生为之吧,我得逃了。”
一天,从广州传来消息,黄建国在边境口岸被捕,罪名:贩毒。
周正涛在家里骂道:“傻逼,到了那里被抓了。”
一天,周正涛来上班,突然看见金真能跟秦志明和林利森站在一起说笑。他不觉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他没理他们,悄悄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不一会,来了两个反贪局的干部,宣布对他进行双规。这两人以前不止一次来区里拿人,他跟他俩都很熟,当时根本没想到他们最后一次交道会以这种奇特的方式进行。那两人很念旧情,准许他回去跟家人交代一下生活方面的事。他不想跟家人见面。王干部就说:“那就回去拿点洗涮用品吧。”
“你们双规人难道连洗涮用品也不准备的吗?”
“我们是清水衙门,哪里有这些东西供你们这些贪官!”
“我不是贪官,你们肯定搞错了。”
王干部说:“兄弟,你可能还没弄明白,是谁卖了你。不是黄建国,那家伙倒是条汉子,什么事都自己兜下来了,卖你的人是他……”说罢王干部朝窗外依然在跟林利森说笑的金真能努了努嘴。“那个二姓家奴。”
李干部拍了拍周的肩膀说:“兄弟,叫我怎么说你呢,你的饲养技术太糟糕了,人家养几天狗能使唤一辈子,你是养了一辈子只使唤了几天,唉!”
周正涛走过金真能身边的时候想把金讽刺几句的,忽然这份心思却又散了,自己已然如此,讽刺别人还有什么意思呢。王李两干部还是叫他回去看看。他仍觉得没必要,不过想跟老婆打个电话。王李同意了。他就拨通了卫翠苹工作单位的电话,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要她赶紧去找找卢光中:“我估计作用不大,但死马当活马医吧,他混得好,也许能替我妙手回春呢。”
王李两人一旁听着,都笑了起来。
卫翠苹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还想多问几句,周正涛却把电话挂了。她坐在办公桌前愣了老半天,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后来还是同事把她拨醒了,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事。她嗯了一声,也不多话,收拾好皮包,连假也不请,就径自走了。可来到熙熙攘攘的马路上,她却好像忽然不知自己是从哪来的,要到哪去。一度站在马路边上老寻思这个问题。行色匆匆的路人把她推搡了好几下也没叫她明白过来。最后她是怎么清醒的她也说不清,只知道当她有了正常的意识之后居然人已经在岳麓大学周正涛的家门前了。她刚要伸手敲门,才想起这套属于她婆婆的房子早几年就租给了外人。她竟然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到这个地方来,可见她内心受到的打击和创伤何其严重。她从楼里退出来,这才去了卢光中家。正是中午吃饭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忙活,饭菜的香味强烈刺激着人的嗅觉,然而卫翠苹闻着却特别不舒服,她甚至想吐。她敲开了卢光中的家门。两人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卢光中差点没认出她。他有点奇怪,立刻感到可能是周正涛惹了什么麻烦。
“卢大哥,你救救周正涛好吗,他出事了?”
“他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说他经济有问题,但肯定是有人诬陷他,我想求你帮帮忙,去省里市里找点关系疏通疏通,需要些什么条件,好说得很。他说就你这么一个同学是有办法的,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麻烦你帮帮忙!”
卢中光听完觉得这简直可笑。如果周正涛不出事,来求他帮什么忙的话那他会认真考虑考虑,现在出了事,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帮的。他还在心里暗暗嘲笑周正涛,玩政治的人应该是最现实的,应该知道一旦倒霉就没人理睬了,可周居然派老婆来提这种要求,可见他有今天也不是偶然,这证明他还没有把政治完全弄懂吃透。
“唉呀,这事我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怎么可能呢,你是你们同学里最有本事的一个人,周正涛平常就经常夸你 ,说他连你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他还说你跟省领导的关系非常密切,这所学校以后肯定就是你的,你不可能没办法。大哥,帮帮忙罗,你是个好人,以前我只跟你见了一两面就看出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陀,以后我每个月都给你去庙里烧香,祝你长命百岁……”
卢光中哭笑不得。他见这娘们不会说话,如果不答应她,她肯定还会罗嗦下去,纠缠不清,就假意说我去试试吧。她显然也估计到卢光中有可能敷衍自己,并不马上离开,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那意思不外乎还是恳请卢有中光一定要帮忙,别耍她,还明白无误地表白:“要钱你尽管说,多少都不要紧,反正我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他捞出来。他是我们家的支柱啊,他如果真倒了,叫我们一家可怎么活!”
卢光中知道这倒是实话,以前他有时跟周正涛见面,两人闲聊,表面互相尊重,暗里也不免要较较劲,比比谁更有前途、更会弄钱。论前途周正涛似乎弱一点,但论钱卢光中就不行了,别说存款,单从住房和家里的布置情况看,他就被周甩了一大截。有时他也觉得闷气,就说:“你小子虽行,可也要悠着点,别出事才好。”其实当时他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会应验,只是故意气气周的意思,哪知今天竟真被他言中了。要说幸灾乐祸,倒也未必,毕竟他们这么多年的同学加朋友之谊,再说周不倒也可以互相照应,他卢光中不是没有求周的时候。只是现在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卫翠苹还在罗嗦。卢光中不胜其烦,脸色略显难看,语气也有些生冷。那妇人这才知道不宜再说了,又求了一回,终于放心不下地走了。
关上门卢光中对田玉蓉说:“唉哟,堂客们一崩溃简直就拿她没办法。”他以为老婆也会有同样的看法,对卫翠苹说几句不满的话,不料老婆却是坐在饭桌前静静地吃她的饭,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跟她没有一点关系似的,甚至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却是读初中的儿子有些反应:“她居然跑来求我爸帮忙,我爸能帮她这个忙吗?周正涛就该抓,不仅该抓,还应该杀头,区政府里的那些大小官员,全都罪大恶极,没一个好东西!”
卢光中便骂儿子:“你小子胡说什么!全都罪大恶极?”卢光中不知为何气愤得狠狠瞪着儿子,看那样子似乎随时准备一耳光抽上去。“你小子说话……别怪老子骂你,你懂个狗屁啊!全都罪大恶极?照你这么说天底下没一个好干部。”
“当然啦,你除外了,你恐怕是唯一的好干部。”
“不光是老子,好干部多得是,不好的毕竟只是少数。我说,你怎么这么看问题,嗯,总是喜欢极端?平时跟同学们在一起,说起事来也这个那个的,自以为是,你们小小年纪,吃了多少饭,见过什么世面,懂什么狗屁,嗯?”
儿子顶嘴说:“我发表一下看法怎么啦,哪里就这么惹您不高兴!”
“老子就是听不惯你说这些蠢话!”
“田玉蓉一向喜欢护短,这时插嘴说:“蠢话?我倒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卢光中便把矛头对准了老婆,跟她理论起来。儿子自幼在母亲的庇护下学得最精的一个本事就是滑头,凡遇到对自己不利的局面,立刻溜之大吉,这会正好又吃完了饭,便故伎重演,扔下筷子跑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偷偷打他的游戏机去了。
这里田玉蓉对老公说:“你别在背后这样说人,一个妇道人家,碰到这种事,她不尽一切可能救自己的老公那怎么办?虽然她是罗嗦了点,但我倒是非常同情她,不知道她的命运以后会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卢光中又立起了眼睛,正想骂几句老婆,却忽然软了下来。她的话非常难听,但也许正因为难听,反而引起了他的共鸣。这种共鸣当然不可能是突然引发的,实际上在宋海棠出事的时候就有了。宋海棠的事对他震动相当大,那么大一个明星,居然说败就败了。还有陆同的衰败,当时也让他颇为伤感。他觉得今年对他们这些同学来说似乎是一个不太吉利的年份,不过他那会尚没有把这种不吉利跟自己联系起来。现在周正涛又栽了,再听了老婆的几句话,他就联系上了。这种共鸣使他的心情一下阴暗了下来。
“唉!”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两口子默默地扒了一会饭,末了田玉蓉捡起掉到饭桌上的一颗米粒说:“虽然说有点不吉利,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问问,卢光中,你不会有一天搞得我像她一样吧?”
卢光中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当然不必像她一样。我要么不会落到这一步,如果不幸……那岂是你救得了的!”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扬着眉毛说,“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的。我只吃了两笔,数目都不大,最主要的是我干得很谨慎,没有留下一点证据。周正涛是个笨蛋,我敢肯定他出事是因为太不小心了,以前我跟他闲扯的时候就提醒过他,可惜他不当回事。其实这种事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不会有问题,太张扬了当然难免惹麻烦。官场就是这样,低调一点什么事都没有。那些笨蛋,非要争一口气不可,结果就把锦绣前程给争没了。许多干部,看上去实在不怎么的,也确实没什么才能,可他却能平步青云,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其实就是因为他谨慎小心。宋海棠虽然不是官场的人,但一个道理。要说偷税漏税,哪个明星没有偷漏税?不说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可为什么别人没事,她出了事呢,说起来她的名气比谁都大,成就比谁都高,就是一个为人处世的问题啊!你看她平常,那么高调,夸口说自己是中国最好的演员,最会挣钱的女人,今天跟这个打官司,明天跟那个打官司,你说谁不讨厌她?在中国,不管干什么都得先学会为人外世。”
“那你能保证自己学会了为人外世吗?”
“如果陆同、宋海棠和周正涛他们不出事,我会马上拍着胸脯说绝对能。但现在,我真是不敢说这话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古人把人生的道理说绝了。这种事谁能保证?就是江泽民也未必保证得了。反正有了他们三人的教训,我会越来越小心的。低调谁不会呀,装孙子谁不会呀,明明看见前面的人栽了,如果还不知道接受教训,那是猪。”
“好,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
“放心吧,老婆,”卢光中站起身在老婆肩膀轻轻拍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刚才那种带点儿忧伤的心态不适合他的性格,情绪便突然又膨胀了起来,说,“我会稳打稳扎的,一定会顺利地抵达我的彼岸。”
卢光中通过这种短暂的自我情绪调整,一下就把卫翠苹带给他的坏心情给调理得比较平和了,便打了几个饱嗝,进书房去抽了一支烟,就上床午休了。
下午,卢光中来到办公大楼里,在传达室拿了几封信件,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拆阅起来。秘书小王非常知情识趣,给他泡了一杯茶,轻轻放在他面前。过了十几分钟,滚茶可以喝了,卢光中就端起来喝了几口。这时小王便提醒他:“卢校长,开会的时间到了。”
卢光中这才想起下午还有个会,是常委会议,专门讨论跟省理工大学还有农学院和林学院合并的事。他就急忙端着茶杯去了校会议室。会议即将开始,他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刚坐下,书记蒋鸿光就宣布开会。蒋鸿光任书记的时间不长,是从另一所著名高校调过来的。因为在学校没有一点根基,指挥不动人,他便不太管事,最忙的时候也就是传达中央的精神或文件什么的,基本上是一个摆设。不过因地位崇高,大家都很给面子,表面十分尊敬他,对他来说这也就足够了。这会他先起了个头,就不再多话,只是带着耳朵听大家讨论。
如今高校合并已蔚然成风,据说这种合并能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不管是什么破学校,也都在积极寻找合作对象,倘若原本几千人的学校能合成一所近万人的学校,便以为自己上了档次,算得上名牌大学了。当然,在这种普遍持乐观态度的环境中,也有一些人是非常反对的。岳麓大学也许因为它悠久历史的缘故,历来观念比较守旧,在这股合并风中跟进得相对比较慢,故很多学校的合并已经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它却连一次正式的讨论都还没有,如果不是有几所相中了他们的学校的头头三番五次跑来游说,又请省里的领导来做工作,恐怕连今天的讨论会都不会有。反对这方面的人物主要有副校长罗启良,章自成,资本家,副书记雷霆,常勇,成先仁;而赞成的人只有顾峰和副校长张春台、卢光中,其他几个则态度暧昧,模梭两可。
顾峰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大家的工作,这会又谈起了他对合并的看法,说了许多合并的理由。
罗启良从一开始就是反对的。这种情况在他跟顾峰多年的合作过程中还很少出现,通常只要顾峰坚决支持的事情,哪怕他反对,也会违心地表示支持。这次大概因为反对的人很多,而且都是跟顾峰关系比较密切的人,故他不担心会影响他跟顾峰的关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毕竟合并这件事太重大了,合并的效果到底怎样谁也说不准,故顾峰这次对那些一开始就反对的人非常宽容。
罗启良说:“我还是这个看法,我们的科研工作开展得非常好,如果突然让他们几家加入进来,就等于是让我们自己背上了几个包袱,对我们的科研工作会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甚至可能连教学都会受影响。”
章自成说:“师范学院和财经学院合并后并没有产生什么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他们学校的人都说实际很多时候是一减一,反而变成互相拖后腿,扯皮打架。听说现在又想闹分家,上次我去省里开会,大家都把这事当笑话说。”
顾峰说:“毕竟这是个别现象,多数合并之后情况还是很好的。”
卢光中说:“如果不合并,我担心我们会被别人越甩越远,以后再追,恐怕就来不及了,至少得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资本家说:“我认为搞教育,稳妥是最重要的。因为如果教育方向和方法出了问题,这不单单会影响眼前的工作,它的负面效应还会长久持续下去。这跟做生意不同,这次亏了就只关这一次的事,下次未必就会亏。但教育事业环环相扣,一旦出问题就不好收拾啊!”这个资本家的名字非常怪,姓氏极其罕见,他出生时中国还没解放,他的父亲因为贫穷对资本家非常崇拜,就干脆就给他起了这个名。这名字没少给他惹麻烦,尤其文革时期,生性老实巴交的他仅仅因这个缘故就吃了不少苦头,亏得他善于忍耐,好歹熬了过来。后来他曾想改姓,不过很快就到了改革开放时代,但他仍时常因这个姓成为人们的话题。
张春台素日跟资本家有些矛盾,这时便冷笑了一下,说:“强词夺理,怎么拿教育跟生意做对比?再说就算可以对比,那我倒觉得两者相似的地方更多。什么负面效应会长久地持续下去,你这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张春台,不要乱扣帽子!”资本家克制着情绪警告对方。
“谁扣帽子了,你那头上的帽子本来就多,用得着我扣吗?”
“蒋书记顾校长,我抗议!”资本家大声道。
和稀泥是蒋鸿光的拿手好戏,便挺直腰板说:“有话好说,不要信口开河,更不要乱嚷嚷!”
书记的妙用就在这里,一棍子下去,谁都没打着,又谁都打着了,双方都不觉得吃亏,也都不觉得占便宜,便都愿意各退一步。
顾峰却不想跟着蒋鸿光说,他是一定要分出个胜负,论出个是非曲直的。便对资本家说:“资本家,你开口这个不利影响,闭口那个不利效应,但我请问你想过没有,也许会是好的影响好的效应呢,如果我们按兵不动,不是就把一个发展我校教育事业的大好机会给白白放过了吗?”
卢光中说:“校长说得对!你总是先确定一种可能,然后就肯定它。但可能性有好几种啊,你凭什么说一定像你说的那样?”
资本家说:“就凭我们教育经费不足这一点。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是缺钱,经得起到处割肉吗?”
“你还是犯了刚才的错误,又是在强调一种可能。你怎么就不能这样去想,合并之后首先我们就可以向中央要更多的钱,这是其一,其二,合并之后肯定以我们为主,我们可以把所有的经费全部集中起来,统一管理,把别的学校的一些科系调整一下,肯定能节约一部分资金,这样我们的财力不是什么减弱了,而只会增强。割肉?割什么肉,到时只怕长肉都会长得你忙不过来。”
“说得好!”顾峰频频点头赞许。
章自成说:“我听说方平这段时间非常活跃,一有空就往省里跑,要省里向我们施压,有时还借故出差上北京,估计也是去教育部说这事。他这么积极的推动,我看他到时候绝不可能任由我们摆弄他的人力和财力。”章自成表面是在谈资金的问题,其实真正的含义是想告诉顾峰:方平其志不小,你千万别小看他。方平是理工大学的校长,章自成暗示顾峰一旦合并了校长之位未必就是他的,因为顾峰之所以对合并这样积极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学校从正师级至少提高半级,校长肯定非自己莫属,对他来说能长这么半级是非常重要的,除此之外他就再没有提升的可能了。果然,章自成这话有点作用,顾峰就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方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同学在理工大。”
张春台轻轻撅了撅嘴说:“合并之后岂能由他!”
“别忘了,人家跟我们平级呢,只是学生人数少一点,成果不如我们多而已。”
“这不就够了吗,他还能凭什么跟我们争?”
“他的后台老板不是吃素的。”章自成非常狡猾,抓住这一点,直击顾峰最敏感的神经。顾峰果然就被他几句话弄得浑身不爽起来。虽然升半级很重要,可如果非但没升上去,反而是给他人做嫁裳,那更是他不能接受的,故他对合并的态度就略微有点儿谨慎了,原想就今天讨论出个结果来,这会临时改了主意,决定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