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望远镜
枫32
第65章 望远镜馊主意失算 三板斧反腐败奏功
这晚,程易生就叫黄建国在玉楼东要了个包间,定了一桌好菜,再叫来了周正涛,三个人密商搞定区里人大代表的大事。黄建国说:“要说办法,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就是使银子,只是怎么个使法,使了银子后会不会还是照样流票,这有点棘手。”
“周正涛你是人大代表吗?”程问周。
周答不是。
黄建国说:“他是不是并不重要。我说一哥……”因易一音似,区里那些生意人先是叫程易生易哥,后来就改成了一哥,老大的意思,程易生也非常喜欢这个尊称。“你开个会,跟那些人大代表挑明了说,告诉他们谁不投王大军的票就收拾他。”
“废话,我还不会这样说,问题是怎么知道他投没投王大军。”
半晌没说话的周正涛这时说:“区长,我没参加过投票,不知道投票箱的设置情况,我想问一下,投票的时候是一个区一个投票箱还是总共一个投票箱?”
“不是一个区一个,也不是一个,是总共两个箱,这些年的投票都是两个箱子。”
“有规定的嘛?”
“这我都还不是很清楚,好像不是吧,可能几个箱子够用就用几个箱子。问这干什么,你有什么想法?”
周正涛咳嗽了一声说:“我想如果能搞成一个区一个箱就好了,这就容易控制那些代表们了。”
黄建国说:“那也未必,无记名投票,即使我们区一个箱子,里面出了反票,你知道是谁的?”
“查字迹,一查就知道了。”
黄建国瞥了程易生一眼,忽然改口赞道:“咦,是个好办法。”
程易生想了想说:“这得向上反映,你必须找到一个让上面相信你有道理,并且丝毫不会怀疑你动机的借口。”
周正涛笑了笑,他的笑里有一层嘲讽程易生不够机灵的意思,当然,这个意思程易生是绝看不出来的,经过数年官场训练,周正涛已经完全知道该如何修饰、掩饰他的每一副表情了。“这事其实容易,只要跟省人大的齐主任去拉拉关系就可以,塞点银子,让他去找借口,我们根本都不用费脑子?”
程易生把手朝周正涛一伸:“主意是好,但银子呢,你给我?”
黄建国便说:“你不是说那80万还没动吗?”
“已经划到每个人头上去了,只是还没给而已,动了这笔钱,我向那些人怎么交代?”
“齐主任什么行情?”
“那老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只要一说这事,他肯定就知道我想搞名堂,没10万不可能让他点头。”
“那就10万吧,你马上去办,钱我过几天拨给你。他娘的,自从办这事以来,我就入不敷出了。”
程易生不客气地回敬他说:“这么大的事,随随便便就想搞成啊,你想得也太美了。”
商量完事,几个人也没情绪去夜总会玩了,就各自回家。路上黄建国对周正涛说:“你出的好主意,我又多给了10万。”
“可能他真需要这么多才能办成事呢。”
“狗屁,程易生我还不了解他,他就是憋着劲要趁着我这次办事大捞一笔。以后肯定还会找机会开口。你只说你聪明,以后但凡要花钱的鬼主意,你都给我多惦量惦量,别老叫老子当冤大头。”
可没几天,程易生就传来话说齐主任这次也没弄成,他把这个意思在常委会上一说,当即就引起了强烈的反对,消息传开后更是闹得省府上上下下议论纷纷,说一个区一个票箱只会破坏公平公正的选举原则,如果人大坚持这样做,那有人就要把状告到中央去。齐主任只好罢议。程易生周正涛说:“你这主意太简单了,应该想到别人不是傻瓜,不会任由你摆布的。”
周正涛心里不悦地说:那你当时怎么不立刻纠正,还马上张口要钱。背后他问黄建国:“既然事没办成,那10万块钱他还你了吗?”
黄建国瞪着眼睛训周正涛说:“我只说你成熟了,出道了,哪知你还是有幼稚的时候。他从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怎么会还给我!我听好几个他下面的干部在背后骂他的娘,有个科长出5万块钱买个稽查处处长,结果原地不动,5万块钱也打了水漂。那科长还不敢去要,一要,说不定哪天科长都没得当了。还有一个副处长,想把老婆调到税务局,给了2万,人没调成,钱也没了。我几次想去上面运动运动,撤了他狗日的,但又一想,天下乌鸦一般黑,换个人来……”
“也许更厉害,吃人都不吐骨头。”
“所以还是算了吧,只要这事能办成,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已经为这事投了大量的资,绝不允许失败。最初是你的主意,你小子也得替我负一分责任。”
周正涛就陪笑说:“那是当然。不过,是不是你老人家也给我涨点,二十万太少了吧,我不要求多了,三十万,行不?”
黄建国咬牙切齿地摇着头对周正涛说:“你真的是个坏蛋了呢!”
“可我也是您的侄儿呢。”
回到家里,卫翠苹就对周正涛说:“你赶快回去,大哥才打电话来,说你妈在家里摔了一跌,叫你赶快回去看看。”
周正涛吃了一惊:“什么,要紧吗?”
“不知道,听说也没送医院,大概不要紧吧。”
“我明白了,他这是要我回去接妈来住呢。”
卫翠苹立刻瞪起眼睛说:“周正涛那我再跟你明确说一遍,你要把妈接来可以,但别傻乎乎地答应从此就由我们家供养妈,知道吗?大家轮换,我没意见。”
周正涛怒道:“你讲点孝心好不好?”
卫翠苹把手一甩说:“要讲孝心你一个人过去。”
周正涛恨恨地出了门,立刻回了岳大的家里。大哥二哥都在,正陪着母亲说话,给母亲削苹果。母亲躺在床上,上半身盖着毛绒毯,一条腿露在外面,脚踝处肿了起来。看见周正涛,母亲就对周正涛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你们就不管了哦!”那两个儿子来看她时她第一句话也是这样说的。
周正涛惭愧地坐在母亲床边观察母亲的伤脚,问怎么摔的,要不要送医院。
二哥说:“要送医院还会等你来吗?”
大哥说:“再不能让妈一个人住在这了,我们三兄弟今天必须有个决定,看是把妈接去住呢,还是留个人在这陪妈住。”
周正涛怕两个哥哥率先发难,要他独自收留妈,当着妈的面不好驳回,就说:“我先留下陪妈住几天,然后你们来接班。等以后我们大家都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再接妈去。妈,您说好不好?”
“我不知道,反正死活都由你们。”
俩哥哥虽然很想逼周正涛独自接收母亲,但到底这理上说不过去,见周这般言语,只好同意了。三兄弟商议轮流来这陪妈住一个星期。然后两个哥哥就走了。老太太就在床上叹气,说:“唉,我知道委屈你了,他们两个都不愿叫我去住,也怪不着他们,房子太小,挤不下,你堂客又不好说话。只怪我命硬,怎么就不跟你老爸一起去了 呢,落得干净,省得你们为难。”
“妈,你别生气,以后您肯定跟我们一起住,只是现在我确实还没把家里事弄好,至于他们两个,您别指望了,我是早就没指望他们的。”
“如果你真能这样做的话,那我这段时间就要他们来陪我,你就不用陪了,以后不麻烦他们,现在叫他们多做一点那是应该的。”
“您想说就说吧,可别说是我的意思。”
这晚周正涛就留在了母亲家没回去。母亲的情况使他的情绪变得很糟糕,虽然话说出去了,万一做不到,没法交代。他就更迫切地希望帮黄建国把侵吞国家财产的事弄成了,要有好房子,捞一笔横财,可全指望着这件事呢。夜深了,他睡不着,坐在父亲的书房呆呆地想心事。这个家从前还是曾风光过一阵子的。那时父亲有权有势,家里经常宾客盈门,不时有人送礼送钱进来。他记得小时候他吃的零食几乎全部是那些拍马屁之徒的贡品,使他在同学中颇赢得了一些威望。即使长大了,也常常能享受到这样的好事。不过再大就不行了,父亲的仕途渐渐走到了末路,后来就退了。可惜两个哥哥一点也没有珍惜那时的条件,只会混吃混喝,结果弄得如今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没个人样,连人话都不会说一句。
母亲很怀念父亲,一直没动父亲房里的东西。他无聊赖地翻了一下,翻出了父亲的一个日记本。他从来没看过父亲的日记,也从来不了解父亲的内心世界。人们对自己的父亲,实际普遍都是这样一种印象,既清晰,又模糊。他看了父亲的日记后才知道原来父亲对他和他的哥哥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也才知道父亲在学校官场上的经历其实也是很坎坷的,平常只是看到他人上人的一面,好像很了不起,可根本不知道他人下人的一面,那种窘状和凄惨,无人能够体会。这叫周正涛非常的心酸,同时又有点骄傲,因为父亲那般凄惨最后竟还是熬到了一个正处级干部,那自己至少该熬个正局级吧。他觉得自己比父亲聪明,这绝不是非分之想。他比父亲聪明的具体表现就是他比父亲狠毒。父亲是有些妇人之仁的,他觉得这是官场大忌。现在他更看清了这点。如果他不狠,不帮黄建国出谋划策,就不能从黄那拿到好处,就没办法孝敬母亲,更没办法人前显贵,局级干部就是空中楼阁。这些感触和想法,最后便凝聚成了一种精神的力量,使他的思想闪出了一道亮光。他只觉一股热气冲上了脑门,愉快地想:应该在投票前悄悄查看所有代表的选票。
他笑了起来。一直困扰他的这个难题解决了。多妙的主意啊,操作起来不会有一点难度,而且天衣无缝。
这种愉快感使他坐在父亲的老藤椅上睡了过去。
虽然这种睡眠方式是很让人不舒服的。但因为精神的作用,次日早上醒来周正涛依然感到精神焕发,头清目明。他先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吃过了,再给母亲下了一碗,还煎了两荷包蛋,叫母亲吃,问母亲还有什么事没有。母亲有人侍候,情绪就好多了,说:“我其实不是不能动,只是你们不在身边,所以精神恍忽。每天有人来看看,我也就知足了。”
周正涛放了心,便出了门,上班去了。他先到部里处理了几件事,然后把金真能叫来说:“这段时间你的任务很重。就要开人大会议了,我们这个区已经做出决定,要力挺王大军。但肯定有些代表不喜欢王大军,我们必须把这些人都搞定,另外也要为王大军造点声势。所以你的期刊必须多发发这一类的文章,两个重点,一个是要强调团结,一个是为王大军说好话。当然,要做得很圆滑,别让人看出我们在给人抬轿子,明白吗?”
“懂了。”金真能又说,“不过我觉得王大军上去了对我们未必有好处,听说有些代表想选龚福林,我也觉得龚福林上比王大军上对我们区会更好些。”
周正涛正色说:“这是政治,不是简简单单可以用谁好谁不好来决定的。我们都不过是办事人员,照上面的意思做就是了。另外……你说什么,有些代表想选龚福林,你怎么知道?”
金真能笑道:“我的社会关系多,这你不是知道的吗?”
“你亲耳听到那些代表这样说的吗?”
“是。”
“他们都是谁?”
“文化局的张正,工业局的李丹,交通局的陈至立,工商局的……我一时也不能全说上来……反正好些个。”
周正涛便偏过头去看着窗外凝神思索了一会,再回过头对金真能说:“那就再交给你一个任务,把这些人的情况都给我尽量摸清楚,越详细越好。”
“干什么?”
“你少问,该让你知道的自会让你知道,去办就是了。”
金真能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一到外面就小声骂道:“小人得志便猖狂,jī巴毛!”
周正涛坐在椅子上又想了一会,然后起身去了区政府。他到了程易生的办公室。有人正在跟程汇报工作,他便在外面站着,不敢进去打扰。程易生发现了他,叫他进去坐。等那汇报的人走了,程易生就问:“有什么事吗?”
周正涛瞥了一眼外面,门开着,时不时有人来来往往。他就去把门掩上了。回头对程易生说:“区长,我有了一个绝好的主意,所有的代表都必须投王大军,一个也跑不了。”
程易生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脸上现出了十分温柔和煦的阳光:“什么妙主意?”
“很简单,您可以把所有代表召集起来开个会,然后告诉他们必须投王大军,写好选票后半打开,再搞个绝对可靠的人在票箱边上监督。代表拿着选票走过去,这样监票的人一眼就能看清他写的是谁的名字。”
程易生脸上的阳光立刻就阴了下去,鄙夷地撇了一下嘴,嘲笑说:“我以为什么妙主意呢,原来是别人吃剩下的饭菜。你以为就你聪明,这么简单的主意别人会想不到吗?你以为别人不会防范吗?到底是没开过人大的人。早就有规定,选票箱前面不许站人,代表写了票后必须立刻走过去投进票箱。”
周正涛被嘲笑了几句,依然气定神闲,显然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又道:“我也估计到了可能是这样情况,那我还有一个办法,您知道有一种望远镜吗,镜管很长,弯上来一截,望远效果很好,可以清晰看到1千多米以外的人的胡子,至于几米十几米开外的字就更不用说了。您可以叫你们的代表坐在一起,在他们中间安放这种望远镜,放在桌子下面,别人看不到,而你们的人只需要一勾头就可以通过那弯上来的一截看到镜头里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程易生忍不祝旱道:“好像是个可行的主意,可就是听上去让人觉得在搞特务活动似的,让人知道了笑话。”
“嗨,您何必要有这么多顾虑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重结果不重过程。”
“你有这种望远镜?”
“我大哥有一个同学,去越南打过仗,在战场上缴获了一把这样的军事望远镜,他没有上交,打完仗,复员后就带回来了,经常在我大哥面前炫耀,我见过两次,确实非常好,那种望远镜可以避免直接观察敌情,能够保护自己。我们军队里也有这种望远镜,但那是拿不回来的,也只有这种越南的人东西,才可以搞回来。”
程易生笑了笑,似乎是为刚才对周正涛的嘲笑表示一下歉意,然后摸着脸又说:“我总觉得像搞特务活动。”
“就算是也没什么,现在办大事谁不是不择手段!您干干净净地选,别人如果搞鬼呢,那您不是吃冤枉亏吗?”
程易生搔了一会头发说:“行,你先去把望远镜借来,我看看再说。”
中午周正涛回去给母亲做饭。母亲已经把菜洗好切好,饭也蒸好了,只要他炒菜,说:“我不能久站,炒菜不方便。”
母子俩吃完饭,周正涛在厨房洗碗。这时周正刚来了,提着一袋水果来看母亲。周正涛说:“哦,大哥,我正想跟你说个事。”
做完事他就把大哥叫到父亲的书房说了望远镜的事。
周正刚一听就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那望远镜是他的宝贝,平常顶多也就是给最要好的朋友看一下,借是绝对不借的。从前有好几个人想找他借,都碰了钉子。你再不要打这主意。”
“我出钱。我不相信租他的望远镜用一用他也不肯。”
“租?我说你想干什么,不就一个破望远镜吗,值得花钱租吗?”
“不是我租,是别人想租来玩玩。”
“谁想租?”
“你不认识。”
“他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租这种望远镜玩?”
“我也这样问他,可他不说,我也不好多问,反正他只要我租,说租到手了给我买两条大中华。这事还得靠你,你我兄弟就一人一条吧,都给你也行,我烟瘾不重,留着也多半是待客。”
“就是,不如两条都给我。你当部长的经常有人进贡, 还少了烟吗?”
“行行,都给你。“周正涛暗暗后悔,早知这样干嘛说两条,只说一条不就行了。
周正刚:“你那朋友愿意出多少钱租。”
“你先去问你的朋友吧,看他开什么价。我那朋友好说,他是个有钱人。”
周正刚回去后想了一下,他直觉这副望远镜不管是周正涛要借还是周正涛的朋友要借,肯定是有大用途的,否则不可能花钱租。他就觉得自己这个中间人不能太傻了,必须在里面也捞一把,不拘多少,有一点是一点。主意已定,便去找了他最要好的朋友甘之朋,说:“兄弟,我不拐弯抹角了,直说吧,有个有钱人想租你的望远镜用一用,你开个价,怎么样?”
甘之朋自然不能马上回答,因为他觉得太奇怪了,那副望远镜值不了多少钱,拿到旧货市场去卖,顶多也就三四百的样子,他不过因为是战场上缴来的,觉得有纪念意义,所以视若宝贝。便详细询问究意怎么回事。周正刚说:“我也不太清楚,是正涛要租……”如此这般,又说,“我感觉可能是个有钱人想租,所以你可以多开点价。我知道你对这副望远镜的感情,一般情况下不借我也能理解,但这次是别人花钱租,你就通融一回吧。”
被周正刚劝了一会,甘之朋也想通了,说:“这副望远镜只值几百块,但在我心目中是无价之宝,所以,至少租金1000,还得收1000押金,望远镜还回来了,押金如数奉还。”
周正刚回去就给兄弟打电话说:“甘之朋同意借,不过条件有点苛刻,租金1500,押金1000。本来他要价还要高,到底我们是朋友,他就降了价。怪不得他,望远镜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
周正涛丝毫不怀疑大哥的话,一口应承,说明天你回去看母亲,我把租金押金一并给你。
随后周正涛去找跟黄建国说了这事。虽然只有1500块,这笔钱对黄建完全是小菜一碟,但因为这段时间出多进少,黄建国心里仍很不爽,骂周正涛说:“你当我这银行呢,想来支几纹银两就支几纹银两?真是崽买爷田心不痛。我跟你打过招呼,别老惦记着我的钱,有能赖不花一分钱就把事办成。”
周正涛笑着不客气地说:“舅,您膀阔腰圆,财大气粗,何必在乎这个。不花钱办事,您凭良心说这可能吗?您从工厂走到今天,哪一步台阶不是钱给您垫起来?”
“我没说不给钱,只是要你小子悠着点。”
“我已经一万分小心地悠着了。”
话休繁絮,且说这天程易生又把黄建国和周正涛叫到玉楼东饭庄的包间里,叫黄买单,指着周正涛的鼻子说:“你这鬼主意差点给老子闯祸。大前天我把那些代表全部召集起来,要他们投王大军,说到时用望远镜监督他们。当时没人敢反对,但马上就有人把这情况反映了上去,而且听说反映的人数还不少,大概不下10个。江书记找我去谈话,问我有没有这事,我吓得屁滚尿流,当然一口否认。江书记当然也不信,我说这肯定是哪个对我心怀不满的人造的谣,现如今哪个干部没有背一身的谣言。我这话软中有硬,江书记还算知趣,再加上王大军替我说话,江书记就不打算追究了,但明确告诉我到时候会特别注意我们代表团的情况。王大军事后把我骂了个狗头喷血,还骂你小子是个狗头军师。他妈的,老子起初还以为你行呢,弄了半天原来是个假货。”
周正涛被骂得满脸通红,耷拉着头快要栽进汤碗里去了。
黄建国也用手指点着周的脑壳讥讽说:“娘买逼的你是要敲打敲打才行,不然的话程区长都会受到你的影响,老子的钱也会被你小子折腾光。”
程易生到底是官场老手,对心腹干将打一巴掌摸两摸是他百试不爽的制人术。说:“你呀,主要是取得了一点成绩后变得有点燥了,这不好。听说你喜欢练书法,我没见过你的字,不过我感觉你这段时间可能练得少,甚至可能都没练了,所以性情上燥了起来。”
“一哥英明,他确实没练了,早就扔了笔。”
“不好,应该继续练。”
周正涛情绪坏到了极点,几乎有些晕头转向了。但物极必反,程黄两人教导中带有几分嘲讽的话语使他的情绪突然又昂扬了起来。他心里狂叫道:不认,老子就是不认。反正已经这样了,在被他们彻底地贬低之前,他还得再挣扎一番,他不相信自己的计策没一个管用。不可能,绝不可能。于是他把快要栽进汤碗的头抬了起来,看着程易生,不卑不亢地说:“我有三板斧,他们躲得过前两斧,未必躲得过最后一斧。”
黄建国讥笑说:“吓,不练书法练武功啦!”
程易生从周正涛冷静的神态中感受到了一点周的力量,他觉得这小子还是不可小觑的,实际他也没真正小觑他,刚才那些话虽说是发泄不满,实际更是激将法。就微笑说:“好,就让我们来听听你这最后一斧。”
周恶狠狠地说:“把那些有问题的代表统统换了。”
程黄两人都愣了。
半晌,程易生才说:“怎么换呢?”
“现在要搞一个人,不外乎经济理由。那些代表都是一方诸候,谁档里没几点屎尿?弄出他们的问题,也不动他们,只叫他们辞了代表,再找人补充。虽然不可能真正瞒过所有的人,但名正言顺,谁能说我们怎么样?”
黄建国吃了一只大龙虾说:“好像可以试试。这一计就算不成,但也安全。”
程易生想了半天说:“行,那我们现在就先确定那些家伙到底是谁。我去上面找王大军打听打听,你们则在下面打听,名单确定了就叫纪委查他们。事不宜迟,马上行动。”
程易生就在上面查出了七八个人。周正涛则在下面和黄建国、金真能通过各种关系查出了五六个人。名单交到程易生手上,程易生一看,气得剑眉倒竖,虎目圆瞪。原来名单中有两个是他一手提拨起来的干部,此前他一直以为他俩还是忠于自己的,哪知竟在背后搞鬼。于是就叫纪委主任马厚炮马上来一趟,说有人告这些人有问题,令他立刻派人秘密调查。
这回周正涛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些代表,都是某一部门的负责人,有权有势,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中国的反腐形势就是这么一回事,一个人倒了,并不是因为他有经济问题,真正的原因是他政治上没站住,所以就得用经济上的问题来说事。无数政治上稳住了的干部,经济上漏洞百出,可仍然鸿运当头,步步高升。马厚炮也是程易生的亲信,对程从来都俯首贴耳,而且十分知趣,从不多打听事。见程易生一次就要整这么多干部,便知道事情非常重大,自然不敢怠慢,马上操办。一下就弄出了那些人的问题。他把情况汇报给程易生。程想了想说:“杀鸡给猴看,你先把忘恩负义的郑永东和侯庆章办了……嗯,两个还不解恨,再办两个,完了向我汇报。”
马厚炮就将以前得罪过自己的两个人也弄了出来。一个是邮电局局长魏志宏,受贿10万,一个是电器开关厂的副厂长龙涛,受贿12万。至于程易生点的郑永东,他是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受贿15万外加1万美元和8千港币,侯庆章则是工商局副局长,受贿30万。
程易生得到消息,十分高兴,夸奖了马厚炮几句,然后要他:“时刻给我把刀举着,谁不知趣,立马拿下。”
这个下午,程易生便把那些已经查出有问题但暂没动他们的代表都召到了区政府会议室,招待得还挺周到,给他们泡了上好的茶水,摆上了水果香蕉,还有秋天的西瓜。这是他的习惯,用他的话说这叫做:“送他们好好的上路。”
这些人已经从马厚炮那里感受到了危险,此刻自然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程易生会怎么摆布自己。就听程易生说道:“大家都是聪明人,开场白我不说了。你们的问题,我就给你们直说了吧,可大可小,怎么处理,倒未必由我说了算,主要还是看你们自己的态度。也就是说态度要端正,要认真反省,检讨,从思想根源上找原因,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出问题的,是有权有势了,就放松了思想的改造,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还是一时糊涂,办了傻事。我跟大家共事多年,相知相交,不愿意把事情搞得太难看,但就这样算了,那又是我这个区长的失职。所以请你们自己有个态度,这个位置还该不该坐下去,就算该坐下去,那对不对得起你们人大代表的身份……”
那些人开始还没听太明白,什么自己应有个态度,什么该不该坐下去,什么对不对得起人大代表的身份,如今他娘的有几个人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乱七八糟,扯什么jī巴蛋,说了等于没说,可没说分明又是说了的,就叫他们还是不得不去认真咀嚼程易生的话。确实都是聪明人,多想一想,自然就不难明白其中奥秘。散了会就有人说:“就算我们对不起人大代表的身份吧,那都辞了这代表,看他说什么。他如果什么也不说,那就是这意思了。”
又有人说:“嗯嗯,肯定,肯定,他娘的怕我们不投王大军的票,就要拿掉我们,看来这次他们是死活非要把王大军弄上去不可。唉,算了吧,政治斗争这玩艺,不是我们这些小萝卜头头玩得起的,就给他闪条道吧。”
大家形成了共识,回去后便都写了份辞职报告,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因身患重疾,无法担任多项工作,只好辞了人大代表,云云。程易生收了报告,一一阅过,十分高兴,自言自语说:“都不是笨蛋,既这样,老子也就饶了你们这些狗日的。”
第66章 田老头逞勇闹区府 泼无赖轻松定四厂
那些人因有把柄抓在程易生手上,所以连在背后议论都不太敢,担心万一传到程的耳朵里,跟自己玩真的,那就亏大了。不过又因这事毕竟有些蹊跷,外人难免要打听议论,慢慢也就探出了原委。于是关于程易生在区里整人大代表是为了换批自己信得过的人的说法就慢慢传开了。但到底因当事人都默不做声,所以影响也不大,再加上马上就要开人大会了,事多人杂,各种传闻满天飞,上上下下都听着,又都不敢太当真。就这样到了真正开会的日子。程易生顶上去的这批人都是绝对靠得住的,因此岳麓区就全票投给了王大军。对王大军来说,岳麓区的这个动作确实非常关键,因为他最后只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赢了曾志。曾志因有贵人相助,事先对人大代表的情况摸了底,觉得自己有七八成的把握赢,故此有点疏忽了。事后检讨,听人说了程易生在区里搞清洗的事,这才明白,暗暗感叹在中国,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囊括宇宙之志,但若不懂权谋,终是一个枉然。他后面的那个贵人得知他惜败的消息,也很伤感,谈及现今官场恶习,摇头不已。曾志后来对政治心灰意冷,便主动要求回了原来的研究单位,做他的学问去了,自我安慰说:“立功不成,就立言吧,也是万古不朽的伟业呢!”
事成之后程易生给王大军送了50万。王大军不是没见过钱的人,这笔钱对他来说数目虽不小,但并不让他动心。他多了个心眼,知道程易生想搞鬼,他担心万一程易生的事情被整了出来,牵扯到自己。他便不打算要这笔钱,说:“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所以钱你必须提回去,有事尽管说。”
程易生知道这家伙怕被牵连上,便也不勉强,心想:老子乐得都装进兜里,难道还怕钱烫手不成。说:“也没什么事,还是我上回的那个报告。近来黄建国的厂子越来越没起色,我看他是扶不起来了,那几个厂子就干脆卖了算了,您说呢!”
“这么大的事,怎么叫‘没什么事’!看来你是下决心要卖,是吗?”
“这是唯一的出路。”
“职工们你能保证他们不闹事吗?”
“包在我身上。”
“只要这方面不出乱子,我就可以批准。”
程易生见王大军终于松了口,十分高兴,又保证了一回,就告辞了。
回来他把跟王大军谈话的情况告诉了黄建国。说:“工人们肯定是要闹事的,现在还没有正式决定卖厂就已经有人跟我说这事了,说什么如果卖厂就是要他们的命,那他们就搞到市里省里去。所以,在正式对外宣布前,这事必须处理好。我是没什么办法的,现在就看你有没有办法。”
“我早想好了,只要有人敢闹事,老子就用黑社会对付他们。”
“不会闹大吧,如果闹大了你反而脱不了身?”
“放心,那些穷光蛋,不怕政府,但怕黑社会,这一点我算死了他们。”
“行,我慢慢放风,等有人反了,你再慢慢收拾他们,没人敢再反了,就正式对外宣布。”
且说程易生的风放出去后,最先真正发难的,不是别人,却是他们内部里的人。原来周正涛的老婆卫翠苹有一个亲戚在岳麓区的湘龙烟厂工作。这人好像是她的什么远房表叔,跟她父亲那一辈人还是走得很近的,但到她这一代就疏远了。当时黄建国包烟厂时她父亲要她照顾照顾那表叔,她就帮着说了点话,那表叔在厂里有时就能比干同样活的人多拿一点钱。不过久了她也就懒得管他了,后来就几乎再无来往。她表叔原本还想逢年过节上门去送点礼,见人家不甚热情,知道自己巴结不上,就算了。
那表叔姓田,单名一个贵字,干了一辈子的体力活,即将退休。原指望再熬阵子,然后就回家拿退休金过日子,日子虽然清淡,却可以享几天清福。哪知这段时间净听人说厂子要倒闭,政府打算卖掉的事。他的心就紧了起来,着急自己年纪大了,如果卖了厂子,自己靠谁养活呢。他的家境很不好,老婆本就没工作,一直在街道上做临时工,两个儿子,一个读了中专,到广东找了份工作,挣钱不少,自己花销也大,几乎就不寄钱回家。一个儿子是个混混,整天吃喝嫖赌,专一干那种替人了难的勾当,别说指望他什么,只要他不回来要钱老两口就谢天谢地。
田贵就急得几乎睡不着觉,这种传言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一天比一天像真的了。他不停地唠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政府这就不管我们了,用了我们一辈子,榨干了我们的血汗,然后就不管我们了?……应该不至于吧……可无风不起浪呢……”
老婆见他神叨叨的,十分厌烦,说:“你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整天念什么念,烦得死人。如果你想搞清楚情况,可以去问问你那个什么表侄女嘛,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不就是老公当了个什么破部长嘛,唉哟你看把她小婊子神气得,好像老公是江泽民似的。老天有眼,哪天她老公倒了,那才大快人心呢。不过一时半会是倒不了的,你们毕竟是远房亲戚,就去问问她老公吧,搞清楚了再说。”
田贵实在不愿去,可眼下束手无策,想了想,还是去了。这个傍晚,吃饭的时候他专门喝了二两,为了壮胆,饭毕便慢慢出门搭公共汽车来到了周正涛的家。他敲开了周家的门。卫翠苹见是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那是任何傻瓜都看得出有点儿不高兴的笑容。田贵本就战战兢兢的,这下感觉就更不好了。不过为了退休大事,说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跟卫翠苹打招呼,态度谦恭有礼,倒好像他是小辈,卫翠苹是长者似的。
卫翠苹强迫自己压抑着厌恶感给田贵倒了一杯水,问:“您老来有事吗?”
“啊,我来找周正涛问件事,他不在家?”
“您想问什么事?”
“就是听现在很多人说我们烟厂要倒闭了,我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生意那么好的厂子,怎么可能倒闭呢。可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就着急了,想问问清楚。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您干嘛着急呀,又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到时候政府自然会把你们安排好的。”
“那也未必呢,现在的政府可不是以前的政府,不是有很多效益不好的厂子政府已经把它们卖了吗?我们厂如果效益也不好,卖了也就卖了,我不说什么,可我们效益好得很呢,所以,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侄姑娘,这事你知道一点吗?”
“知道,听周正涛说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啊,真要卖我们呀?”
“是卖你们厂。”
“卖厂不就等于卖我们吗?”
卫翠苹笑说:“两回事。”
田贵听了很不舒服,他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个部长夫人怎么会不懂。他想我又不求你什么事,只打听一点情况,怎么也这般的不爽快呢。他就有点生气了,可也不敢流露出来。看卫翠苹的脸色,他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但不明不白的就走了,不是白来了吗,就又强迫自己再赖一会,等周正涛回来了问他,他想男人应该比女人懂道理好说话。过了一会,周正涛还真回来了。见了田贵,嘴巴张了一下,没把表叔喊出来,倒是田贵很知趣地喊他周部长。这就搞得他有点不自在了,便笑道:“表叔来玩呢!”
“哪敢上你家来玩啊,我是想问事的。”
卫翠苹这时插话把田贵要问的事说了一遍。周正涛的脸色就严肃了起来,喝了一口水说:“表叔啊,这事我跟你说实话吧,确实要卖厂。”
“卖了厂后我们工人怎么办?”
“政府会给你们一笔补贴的。”
“给多少?”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绝对会有的,您放心好了。”
“我知道会有的,一百两百叫有,一万两万也叫有,到底多少呢。有些厂卖了后就只给工人发几百,然后再不管了,我们厂效益好,应该不会吧?”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您别着急,到时自有分晓。”
田贵问了半天,只知道肯定要卖厂,其他的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再看周正涛两口子的脸,都有不悦之色了,便告辞走了。他不免非常生气,关系到我老了后的生活来源问题,怎么那两口子那种态度,就是对一般人也不该那样啊!人啊,就是不能当官,当了官就不是个东西。他忿忿不平地回到家里,把在周家的遭遇告诉了老婆。老婆立刻就骂了起来。骂了一会说:“他们可能是嫌你没送东西。”
“老子又不求他办事,打听个事也要送东西呀?”
“那可说不定,现如今当干部的都是雁过拨毛,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在位的时候不上紧着捞,等以后屁也不是了再捞啊?”
田贵跑了一趟,有点累了,再加情绪低落,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将身子放倒,说:“他们如果真要卖厂,那老子就豁出去跟他们闹。岂有此理,卖应该是卖破厂,哪有卖好厂的道理!”
次日,田贵来上班,就看见车间里聚集了一批同事,都没有干活,而是在议论厂子倒闭的事。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人相信这个消息了,但仍有一部分人不肯相信,田贵便告诉他们说:“我表侄是区宣传部部长,他说千真万确。看来我们马上就要被政府出卖了,大家说说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的情绪激愤了起来,渐渐形成了共识,那就是不能就这样被政府给卖了。田贵说:“反正已经这样了,班我们暂时不上了,必须到上面去问个明白,讨个说法。”
很多人都支持他,于是大家便一起来到了区政府。有人向程易生报告了情况。程易生怕惹麻烦,便叫一个副区长出面去做解释安抚工作。那副区长姓扬,是程易生的一条最听话的狗,这会想立功,便不知好歹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把工人们带到区会议室,绷着脸训斥大家。可大家是下了狠心来的,哪吃他这套,放开喉咙跟他嚷嚷。他其实并不了解多少情况,被大家一通义正词严的责问,立刻就顶不住了,屁滚尿流地退下来向程易生做了汇报。程易生知道麻烦大了。但他还是不肯出面,因为这事根本没法说,如果不知趣地出去应付,下场只会跟这个副区长一样。他便还是叫副区长去应付,说:“你叫大家先回去,有事以后再说。”
大家见闹不出名堂,有人便想散,田贵却说:“不能散,这样拖下去我们肯定给他们卖了,必须要有个明确说法。”自然有人支持田贵。大家正议论着,忽然又看见来了一拨人,原来是铝合金厂的一批工人,也是来要说法的。两股力量合了起来,人多势众,更不怕了,就直接往区长办公室开。程易生早得人报信,溜了。大家乱烘烘闹了一场,虽然觉得过瘾,毕竟不解决问题,眼看又到了中午,这才散了,但约好在得到政府的一个说法前再不上班了,都来区政府理论。
田贵痛快淋漓地做了一回好汉,雄赴赴气昂昂回到家里,情绪比早上离开家的时候好多了。然而,他前脚进屋,后脚就来了一个人。追着他问:“你是老田同志吧?”
田贵看着这人,他不认识,便问:“你是谁?”
“我是区政府的干部。刚才有人看见你在区里最活跃,就有领导叫我来跟你谈谈。我说老田同志,这样闹可不好,你要考虑影响啊!”
“影响?饭都快没吃的啦还什么影响不影响。你们给我一口安稳饭吃,我保证安分守已。”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是改革开放,市场经济,我们要尊重市场发展的规律嘛,还像过去那样搞怎么行呢。国家有国家的难处,有时候经过综合考虑,可能就得甩掉一些包袱,做为一个老工人,你应该大力支持才对,怎么反而去领头闹事呢!”
田贵有些来气了,大声地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既不是闹事,更不是领头的,大家一起采取的行动凭什么说是我领头?我当了一辈子的群众,从来就不知道头是什么滋味。至于你劝我这些话,我请你收回去。我没你这么高的水平,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为国家工作了一辈子,要退休了,你们不能只给一点点补贴就这样把我给打发了,难道我为国家工作一辈子都白干了,到头来连个安生的日子都过不上?所以说你少来这套,没有饭吃,别说闹事,造反都会有人造。”
来人也有些生气了,哼了一声说:“嗬,造反,口气倒不小,那你造来试试看?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天下!反正我不过是代别人来劝劝你,希望你好自为之,一把年纪了,别干傻事。”
说罢来人就转身走了。老婆在一旁听了两人的对话,这会便害怕了起来,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去区政府闹事,那是好玩的?”
田贵突然冲老婆吼道:“饿死更不是好玩的!哼,想吓唬老子,没这么容易,老子一把年纪了,怕个鸟。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我看你只会把自己摔下马。”
田贵异常烦燥,吃了午饭就睡了下去。他把自己往死里睡了两个钟头,醒来后洗了把脸,然后又扛着脑袋去了区政府。这个下午聚集的人没有上午多,但动静比上午大。程易生死活不出来见他们,他们便知道程易生是故意在回避他们了,便愤怒地冲到他的办公室前砸了几下门。所谓砸其实也就是用脚踹了几下,再用拳头擂了几下。然而这在晚上程易生召开的紧急应对会议上却被定性为冲击区政府,属一级恶劣的暴力事件。程易生要求公安分局立刻展开调查,该抓的就抓,该关的就关,还要求各级有关组织对有关人员施加压力。
次日,从早上到中午,至少有十个人分别被分局传到了局子里问话。田贵自然十分光荣地名列其中。
警察问他:“老不死的,闹什么闹?”
田贵扬眉怒目地说:“不闹会饿死。”
“我看你就配饿死。五六十岁的人了,跟那些街道上的地痞流氓一样,你好意思不?”
“人都快饿死了,还在乎什么流氓不流氓。”
“你这样子即使不饿死也会被杀头。”
“你别吓唬我,现在不兴杀头。”
“吓,老狗日的你还懂点,既然懂点,为什么不懂得最好别闹了?”
“不闹会饿死。”
“社会主义饿不死勤快人,只会饿死懒人。老狗日的你是个懒人吗?如果是的,那我劝你趁早饿死算了。”
“既然是社会主义,为什么要卖厂子?”
“虽然卖厂子,但又不是卖给资本主义,卖的还是社会主义呀,那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扯jī巴蛋,你谈什么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我们不说这个,只说你犯了法,明告你,服了呢,就放你走,不服呢,就关你几天,什么时候服了什么时候放。”
田贵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出去了再说,就说服了。于是在分局呆了三个多小时后他又获得了自由。但他真的已经豁出去了,绝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闹是一定要闹的。次日便又纠集了几个从分局放出来的同事,又涌到了区政府。不过这次他们学乖了,不再动手动脚,只是嚷嚷,骂娘,自我打气说,国法并没有不准人骂娘。
程易生还是那一套,避而不见。
田贵他们便商量说,不行,这样耗下去不是个事,程易生肯定是见不到的,那就去找市里,再不行找省里,总之不搞个结果出来不算完。虽然很多人还是害怕的,但又想不闹确实也不行,只得硬着头皮往上顶。大家就说第二天上市政府。
晚上,田贵在家里喝闷酒。这时有人敲门。老婆去开了门,就听她怪声怪气地叫唤了起来:“哟,这不是周部长吗,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穷家小屋看看呀,您不会是敲错了门吧?”
周正涛提着一袋水果,克制着对这老娘们的满心厌恶,陪着笑脸说:“表婶逗我,专门来看您和我表叔的,怎么会敲错门!”
“没敲错门那也是看错了人,我们可受不起您这一看。呀,还有一袋水果,可怜见的,我们现在连饭都吃不起,别说水果了,是送我们的吧,那表婶我就不客气了。”老娘们从周正涛手里接过水果就进厨房去了。周正涛看着这娘们的背影轻轻甩了甩头。田贵回过头去骂老婆:“臭婆娘没点出息,净丢老子的脸。”
周正涛走到田贵面前说:“表叔好!”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田贵依然埋头喝酒吃菜,“是区里派你来当说客的吧?小子,没用,喏……”他指着客厅里的一床已经捆好的棉被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明天不是进省政府就是进公安局。”
周正涛说:“表叔,您这是何必呢,这是现在的发展大势,谁也阻挡不了的,你老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的幼稚?”
田贵这才抬起头看着周正涛,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等着你们来饿死我?”
“您别动不动就说饿死饿死,您看见哪饿死人啦?”
“不能说现在没有就以后也没有。”
“您这是鸡蛋碰石头,螳螂挡车,懂吗?”
“我听不懂你在扯什么jī巴蛋。你最好给我出去,你这样的亲戚我高攀不上。那天我去你家时看你们两口子的样子,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耐烦,好像老子是去要饭似的。尤其你那老婆,什么东西,阴阳怪气,不尊敬老人,那样的女人你要她干嘛?今天你来看我,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是想看老子的笑话吧?那倒是有看,老子这回铁了心要让你看笑话。等着吧,豁出去了。”
周正涛根本没想到那天在家里对田贵的态度会使自己今天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之前他还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有希望说服老头呢。田贵的脸就像一块岩石一样。周正涛知道再呆下去并没什么意思,便离开了。然后他来找黄建国,说了自己刚刚在田贵家里的遭遇。黄建国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呀嗬,一个糟老头看样子要跟我们掰掰手腕,他是哪个茅坑里的一条虫子啊?”
“你别满不在乎,管他是哪里的虫子,反正一定得摁住,别坏了大事就好。”
“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了。”
说罢黄建国就开车去找他的一个朋友。
他来到郊外,把车开进了一片房屋稀少的农田里,往一座小山驶去,不一会就停在了山脚。山脚下只有一户人家,但一看就是大户,大大小小共十几间房,每间房都灯光灿烂,人影憧憧。正门前有两条大黄狗在嘻戏玩耍。这种狗居然能跟人一样知道好歹,看见陌生人是开小车来的,就不叫唤,还很羡慕地盯着看。这户人家姓龚,有三个儿子,是当地的三个土霸王,从前都是号子里的常客,十分的凶恶蛮横,尤其老大龚刚,动刀子玩枪,那是家常便饭。后来靠在附近一带收保护费起家,慢慢攒了一些家业,便学着做生意,主要是饭馆、服装一类的,居然渐渐做出了模样。他是这一带黑社会的头头,附近的私营业主,但凡遇到什么困难,都喜欢找他。黄建国跟他喝过酒,关系还可以,以前没求过他什么事,这次他决定请他出面了难。
龚刚没有结婚,却有两儿一女,家里还养着几个情妇。这些情妇都是经常变换的,所以家里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女主持,来了客人谁爱招呼一声就招呼一声。这时龚刚正在家里跟他的三个情妇打麻将,边上还坐着一个情妇给他当参谋。看见黄建国,龚刚点点头,开了根烟,叫人泡茶。黄建国一边看龚打麻将,一边跟龚说闲话。后来才道明来意。龚刚听了觉得很有意思,问:“那都是些什么鸟,嗯,敢去市政府闹事?”
“就一般的工人,都他娘吃错了药。”
“摔坏了脑壳。”边上一个涂了满嘴口红的女孩子绷着脸阴阴地说。
“你想怎么样?”龚刚问黄建国。
“阻止他们去市政府。”
“就这?”
“就这。”
龚刚说:“这也算事,还来找我?”
“对我来说是大事,出不得一点差错,所以我得把他们摁死,要保险,当然只能找你,找别人谁能给我这个保险?”
“那倒也是。行,这事我接了。”
“开个价吧?”
“不用,我这几个亲爱的,你每人买根项链就行了。”
“没问题,你带她们去买,回来在我这报帐。”
事情说定了,黄建国便走了。
次日一早,田贵就跟他的同事们在烟厂里集合了。今天不光铝合金厂有工人来参加,黄建国旗下所有的厂子都来了人。大家都认为在这个关键时刻应该团结一心,才能保住饭碗。他们在厂里找了一些红布和白布,制造了许多面旗帜,上面写着“我们要吃饭”、“我们的孩子要读书”、“不能把国家财产卖给资本主义”等等。有人原本还想把骂政府的话都写上去的,但有些人觉得那样性质就变了,可能不利于解决问题。还有人搞来了锣鼓、喇叭,呼朋唤友,吆三喝四,在紧张严肃的气氛中又掺进了几分娱乐的味道。到了九点钟,收拾停当,大家便出发了,黑鸦鸦一片大概有两三百人。
然而,刚出厂门,就见对面来了三四个敞襟露胸的小混混,都叼着烟,缩脖子驼背,把手插在裤口袋里,肩膀一耸一耸地靠近了这群人。很多人认识这三四个小混混,就感到形势有些不妙。一个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家伙走到田贵等几个一看就知是领头的人面前,先是无所顾忌地把他们上下量了一番,然后就冷冷地问他们:“搞这么热闹,干什么呢?”
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赔着笑脸说:“啊,彪哥,我们想去市政府看看?”
“那是你去的地方吗?”
“我们只是想去反映一下情况……”
那青年突然飞起一脚往这中年人的肚子踢来。中年人吓得往边上一闪,不仅不敢还手,还得依旧挂着笑脸:“嘿嘿嘿,嘿嘿嘿……”
那青年又冲另一个中年人问:“怎么着,你也想去反映情况?”
那人急忙往后退,摆手说:“不不不,我就陪他们玩玩……”
“我陪你玩玩,怎么样?”
那人就笑着退到人群里去了。
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仿佛被钉在了这块地方。田贵却兀自有些想不通,对那青年说:“我们的事跟你又没关系……”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有几条腿踢了上来,顿时将田贵踢翻在地。可怜田老头,只觉浑身疼痛,那颗造反的雄心顷刻间化为乌有。当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时,几个混混已经哼着小调走了,远远还能听到他们在路上调戏女孩的声音,快乐而疯狂,像几片锋利的刀子,将这群人的心情割成了碎片。
田贵被踢伤了,便一拐一瘸地去了医院,花了十几块钱治了一下伤,然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里。从此他再不过问厂里的事,整天只是喝闷酒,偶尔去厂里看看,有活干就干,没活干就落得清闲。
平定了叛乱,程易生在区里的有关让黄建国几家厂子倒闭的工作就顺利多了。政府里面,当然不是没有反对的人,有人还秘密告状。但可想而知,那些状纸在市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区里,而且落在程易生手上。程易生自然是饶不了这些人的,这且别过不说。单说现在要出售几家厂子,他原以为这是很轻松的事,哪知却出了点麻烦。原来,听说几家厂子的起拍价竟只有一两百万,而实际上几家厂子加起来总价值至少在5000万以上,如此肥的一块肉,当然具有非同寻常的吸引力,便有人要来跟黄建国竞争,而且来头比黄建国还大。那人的财富据说至少是黄建国的三倍,这天便请程易生吃饭谈这事,挑明了告诉程如果能在这事上帮个忙,那他给的钱会比黄建国多得多。程易生却没有动心,他知道这不是好玩的,黄建国做了那么多事,已经付了那么多的钱,如果耍了他,那他会采取什么报复手段可想而知。凡事都得讲个理,哪怕是干坏事。程易生就没有答应那个大老板。但那人也不好说话,就动用自己的影响力,把这事做大,逼迫程易生用公开公正的办法决定几家厂子的归宿。程易生就感到有些棘手了,真的公正的拍卖,不能向黄建国交代,不这样做,又到处受人掣肘。这些天他为此大伤脑筋,苦无良策。
这天,周正涛来到他的办公室请示工作。中央刚刚开了一个新时期的政治思想工作会议,要求各级干部加强宣传工作,程易生去市里领受了这个精神后回来往下做了传达。周正涛是主要负责人,却仍有点不得要领。今天他就是想来问问这个问题,另外经常来汇报请示工作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工作方法。
程易生看见周正涛,眼睛不觉一亮。前段时间围绕着倒闭厂子所进行的一系列活动已经使他完全把周正涛当成自己的心腹来看待,另外他和黄建国之间的利益关系也使他觉得自己现在的事情已经没必要瞒周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周正涛这小子虽然心术不正,但是可用之才。他觉得眼下这件棘手的事可以跟周说说,说不定这小子又能提供一两个良谋佳策。
他将自己的烦心事告诉了周正涛,说:“你年轻人脑子动得快,替我想想,怎么办才好?”
周正涛心里非常高兴,程易生会这么信任他是他没想到的。但同时又有点紧张,因为他怕拿不出好主意,辜负了程的希望,便绷着脸,自己都能明显感到肌肉很僵硬。想了一会,实在难为了他,他只好说:“这样您看行不行区长,您把那人的情况告诉我,我再去找人详细了解他,摸一摸看看他有什么弱点,然后对症下药。现在一时半会我也……”
程易生说:“可以。他叫胡一豹,专门做城里和附近几个县的中药材生意,在郊区还有一个很大的养殖园。他我本来也不认识,是上面一个头头介绍我认识的,这家伙有钱有关系,比较难缠。”
周正涛就说:“好,我回去想办法,应该可以摆平他。”
周正涛其实并没好主意,说不得就来找黄建国,他知道现在黄建国最恨的人就是胡一豹,只要跟他商量,他肯定全力支持。这自然是不会有错的,黄建国也早为那个姓胡的伤透了脑筋,一直在想法子,一度想动用黑社会。但到底有些怕,始终没下决心。这会跟周正涛议论起这事,他不觉又愤然说:“他娘的,实在没法,那就用黑社会对付他。”
周正涛摇手说:“舅,这不是对付田贵他们,黑社会万不可用,跟比你更有钱的人玩邪的,最后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至于让他吧,老子费尽心机才弄成这样,结果他来吃现成的,哪有这个道理!”
“不动黑社会不等于就是让他。你别急,办法总会有的,要文斗不要武斗。”
“说起文斗老子也有气,他娘的程易生,光吃饭不干活,一到关键时刻就会干瞪眼,屁用都没有,什么都得由老子做,真不是个东西!”
周正涛心想:“你吃得最肥,当然得由你办,就想着一本万利,哪有这么多的好事!
“舅,你先派个人去打听打听他的情况吧,从他的兴趣爱好到性格习惯,打听详细一点。我有种直觉,他的出现不过是给你制造一点障碍,叫你好事多磨的意思,但最后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弱点,将他妥妥贴贴地摆平。”
黄建国觉得有理,就不嚷嚷了,依计行事,派了个人去了解胡一豹。不几天,这人就把情况搞了回来,黄建国叫周正涛来听一听。那人刚介绍完胡一豹的情况,周正涛就轻轻一拍桌子说:“有了。”
黄建国便笑道:“说说看。”
周正涛便盯着那个打听情况的人,不说话。那人很知趣,马上告辞。黄建国倒是很够意思,顺手给了他一条大中华。那家伙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周正涛就说:“胡一豹不是正在争取当政协委员嘛,他既有这个想法,事情就好办了。”
黄建国说:“可他是芙蓉区的,跟我们不是一个区,你怎么做他的文章?”
“这事程易生完全可以办到。叫他去找芙蓉区的头头,他们之间肯定互有所求,让芙蓉区给胡一豹制造障碍,然后叫他转到我们区来,我们区给他一个政协委员的提名,要他别再纠缠你这几个厂子了。”
“芙蓉区的头头们肯定早就被他摆平了,不太可能给他制造障碍吧!”
“办法多得是。你没听说他的中药材很多是假药吗,还吃倒过几个人。我知道芙蓉区里纪委里有几个正直的老头,请他们从中作梗,他们会以为自己是伸张正义,肯定十分乐意。然后再叫人去说服胡一豹,叫他来我们区。根据各方面情况看,那家伙官瘾重,政协委员对他来说肯定比你的几个厂子重要,我想他会一说就通的。”
黄建国说:“也只好这样了。”
两人就去找程易生,周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了程。程说:“先试试吧。”
事情不出周正涛所料,程易生到芙蓉区使了几两纹银,就掀起了一股风浪,搞得胡一豹原本十拿九稳的政协委员提名突然变得有点靠不住了。这家伙钱已经挣了很多钱,现在就想当个政协委员,去官场上人模狗样地混一混。他本来是非常生气的,觉得芙蓉区太他娘不是东西了,居然要涮他。后来听说叫他转到岳麓区去,保证十拿十稳,便又转怒为喜,觉得政坛风云多变,出点小纰漏也是正常的,便没有计较。这家伙虽然会挣钱,却毫无政治头脑,被人算计了竟浑然不知,还很爽快地答应程易生不再跟黄建国竞争那几个厂子。可仍有一些小老板想跟黄建国竞争,只是他们在市府省府里几乎没有影响力,程易生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几乎是想怎么玩他们就怎么玩他们。到了正式拍卖的那一天,他竟然当场宣布公开竞拍为秘密投标,谁的标底最接近政府定的标位厂子就卖给谁。有人嘀咕说这又不是建房子,怎么投标?他根本懒得理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