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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先锋

    第61章           先锋传统烽烟再起        白崇光混水摸鱼
    白崇光听江风说潇湘晚报已经发了他的文章,非常高兴,这天走路总有种飞翔的感觉,就连坐着的时候都好像要飘起来似的。他本想请江风去把胡义文约出来,吃一顿,对两人表示一下感谢。又觉得这样迫不及待的请客未免有庸俗之嫌,来日方长呢。他就哼着小调先去上课了。路上碰到了几个熟人,忍不住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了他们。有个朋友就直率地说:“他们把你这个混蛋放上去了,从此文坛无宁日矣。”白崇光听了哈哈哈大笑。他觉得这个朋友并不是在讽刺自己,而是赞扬自己。这天上课他就特别来劲,谈古论今,直把学生听得一愣一愣的。哪知好心情没保持多久,下午就被人彻底粉碎了。
    这是上完头节课的课间休息,他刚从教室回到办公室,喝了一口水,就听到外面有一个带湘乡口音的沙哑的声音在问:“谁是白崇光,白崇光在不在?”
    他不觉一愣,觉得这个声音虽然沙哑,但有一股火气,尤其“白崇光在不在”这句话俨然就是公安抓犯罪嫌疑人的口吻。就听得走廊里有人说:“喏喏,刚进了那间房。”
    白崇光便做好了迎接这位不速之客的准备。
    门口出现了一张很削瘦的脸,明显很愤怒的样子。白崇光觉得来人有点面熟。来人生硬地问他:“你是白崇光?”
    白点头说:“是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就瞪圆了眼睛,走上来说:“我送你一样东西?”话音未落,他就挥起一拳,直取白崇光的面门。
    白崇光虽然已对来人产生了警惕性,但没想到他会动手打人,躲闪不及,下巴上挨了一下,站脚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一张条凳上。
    “妈妈的逼,老子跟你狗日的王八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干嘛跟老子过不去,怎么疯狗乱咬人!”来人带湘乡腔的省城话是很难听懂的,再加来人显然是受了什么刺激,语速很快,白崇光不知道他在骂什么。不过他这会也不管这么多了,先得把这一拳打回来再说,就愤怒地骂了一声娘,扑上去双拳乱舞。他欺对方年纪偏大,料想自己应该能把对方狠揍一顿,哪知冲上来一交手,他竟没占到便宜,同事们又很快进来将他俩拉开了。显然他平常的人际关系不怎么样,不然他们应该不会保持中立。他们的这种态度对白崇光来说比来人的拳头更让他觉得窝囊,这可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啊,居然都还吃了亏,说出去让人笑话。
    来人指着白崇光的鼻子还是骂:“妈妈的逼,老子没得罪你,你为什么在昨天的潇湘晚报上写文章诬蔑老子!”
    白崇光这才明白,原来这人就是贾破志,他曾在电视上见过他,难怪觉得面熟呢。他今天算开了眼了,作家里居然也有这号人物,挨了骂不是用文章回敬,而是找上门来打人,什么狗屁作家,根本就是个粗人。既然这号名作家都不在乎做个粗人,他当然是更不必在乎的,于是又要冲上来打贾破志。还是被同事们拦住了。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指着贾破志说:“你们叫这狗日的说,我只知道他上来就打人。”
    这些人便围着贾破志问他为何打人。贾破志虽逞一时之气动了手,这会却也害怕大家一起收拾自己,便急忙解释,说自己如何如何委屈,从来不跟人论长道短,只是写自己的东西,哪知却被白崇光这样侮辱谩骂。大家了解了原委,便一齐指责贾破志:“文学评论,言论自由,君子动笔不动手,有本事跟他打笔墨官司吗,这才新鲜呢,挨了骂居然就打上门来,还是个名作家,你配吗?”
    贾破志知道自己理亏,不便跟这些人罗嗦,便问:“你们领导在哪,我不跟你们说话?”
    “你神气什么,找我们领导?难道我们领导就会为你说话?”
    有人就把中文系主任办公室的地方告诉了贾破志,说:“既然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那你就去那讨公道吧?”
    “公道?他娘的这全是他娘的霸道#蝴也懂公道!”白崇光在背后忿忿不平地说。
    贾破志就来到了三楼,敲开了系主任的办公室。系主任叫黄光华,看样子是个很和善的人,年龄跟贾破志差不多。贾不认识他,但他认识贾。他起初还挺高兴,估摸着应该有什么好事这位文坛的名人才会找上门来。可听完贾的叙述,他就直搔头皮,心里骂道:到底是名人啊,这种鸟事他竟真敢到学校来跟人理论。可顾念贾的名气,也敬畏贾的影响力,只得敷衍贾,说:“这是工作之外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
    “他任意诋毁别人的名誉,说出去这对你们中文系乃至于整个学校恐怕都不太好吧?”
    “那是那是。如果他真诋毁了你,我肯定会批评他的。贾先生是我们省文坛的旗帜,这个道理我不会不懂。”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贾破志,黄光华便下楼来找白崇光:“白崇光你干的好事,把贾破志招惹到学校来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白崇光瞪着眼睛问:“你了解情况吗,就说我招惹他?”
    “他说你诽谤他。”
    “这才叫诽谤呢。你先别急着下结论,喏,我手头上就有昨天的潇湘晚报,你先把我这篇文章看了再发表评论,行吗?”
    黄光华接过晚报,上课的铃声就响了。黄就冲白崇光一挥手说:“你先去上课,让我一个人在这看。”
    看完黄光华静思默想了一会,然后掏出随身带的钢笔,在白崇光的办公桌上找了一张白张,写了几句话,就走了。
    白崇光这堂课就上得无精打采,讲错了几处地方,引起学生的暗笑。回来他看见办公桌上有张字条,拿起来一看,上面的几句话是这样的:我没权力指责你,只想劝劝你,穷人别跟富人斗,这事最好到此为止。再说,中文系乃教学之所,不是是非之地,请勿让文坛恶习在此漫延。
    “妈的!”白崇光对同事骂道,“他这是要我向贾破志投降呢,就差没命令我去赔礼道歉了。”
    “那你投降吗?”
    “投降?我白崇光敢造反就不怕砍脑袋。”
    晚上,白崇光便去了江风家,向他汇报了这个情况。当时还有几个前卫派的评论家也在,听说后几乎都不敢相信。江风在极度的惊讶过后突然放声大笑说:“贾破志,我没想到那么大名气的一个作家,做人却跟小孩似的,喜欢斗气,居然这么不经撩拨。唉,真是的,别以为什么大作家就多聪明,其实蠢得很呢。”
    李真说:“别人躲还躲不嬴,他却往上送。”
    徐景升说:“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肯定是觉得我只写我的校旱,不掺合你们的是非,都知道他这种性格,即使在他们那派文学聚会上,他也是不爱说话的。他也确实从来没跟人打过笔墨官司,所以突然遭到这位小兄弟的攻击,他就忍不住了。性格木讷的人一急起来就容易动手。”
    江风说:“再怎么说,他今天这事做得太蠢了。”
    李真对白崇光说:“我本来觉得你找他的麻烦不好,哪知却是找对了。这家伙看来油水足,养肥你不成问题啦!”
    江风就在白崇光肩上拍了一掌,以前辈的口气鼓励白崇光说:“你就把这事也写出来,告诉大家他们传统派都是些什么货色,居然连一篇正常的批评文章都不能容忍。再结合贾破志那部什么《百年寂寞》,我看他确实是寂寞了,想热闹热闹,那就成全他吧。借题发挥,好好修理修理他。”
    白崇光就又把黄光华写的那几句意见告诉了江风。江风立刻嗤之以鼻:“他那个人,谨慎有余,活力不足,搞了一辈子文学,没搞出名堂来不说,还胆小怕事,只想头上那项乌纱帽。我最看不起他。怎么,你是不是怕了他,不敢跟贾破志较量了?”
    “怎么会呢,哪怕这份工作丢了,我也不会饶了贾破志。”
    江风便又在白肩上拍了一掌:“这就对了。黄光华那里你放心,有机会碰到他我要骂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写文章在外面发表,他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简直不明白,他怕贾破志什么?”
    李真说:“我估计他也未必是怕贾破志,可能就那么一人,见着名气大的人了,腰就自然而然地弯了下去,整个一贱骨头。”
    白崇光赞道:“精辟,精辟。”
    这时,江风的电话响了,他接起一听,是董卫国打来的,问李真在不在他这里。他说在。董就请他俩去长岛夜总会玩玩。江风说:“啊呀,我这有一帮朋友呢,走不开。今晚就算了吧。”
    “一帮朋友?到底几个,都干什么的?”
    “七个,都文坛上的,还有徐景升。”
    “那就一起来吧。”
    江风又推了几下,推不掉,就同意了。放下电话就跟大家说了这事,请大家一起去长岛。徐景升心里其实很想去,可又有点抹不开面子,就要告辞。江风说:“你是第一个不能走的,正好我们定了你当评委会主任,董卫国那天就表示想见见你,今晚这么好的见面机会,你反而要走,是什么道理!”
    李真也这样说。徐景升就讪笑着没再说走的话。大家便一起热烈地议论起夜总会里的种种新鲜刺激的事情来,没人再理白崇光。白崇光便跟在大家屁股后面觍着脸说:“我今晚去沾沾你们的光。”
    董卫国生意做得越好,就越喜欢附庸风雅,跟有文化的人打交道。不过今晚他慷慨大方地把这么多人都请来玩,其实还有别的目的,那就是想跟被李江点为评委会主任的徐景升好好交流交流。原来他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个专门写报告文学的作家孙无过,请他为自己的公司写一篇报告文学,开价5万。孙无过自然欣然应允。可后来他又对孙无过的名气有点不满,因为他了解到专门写报告文学的作家在文坛的地位其实是很低的,他便想换个搞纯文学的名家写。但没想到那些搞纯文学的作家一个比一个清高,居然都不愿屈身侍奉。有人就给他出了点子,说你不是要办文学奖吗,干脆就给孙无过一个奖,让他在纯文学方面有头有脸,不就行了。他觉得这办法好,故早就有了一套搞定评委会主任的计划。当然,这个想法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可能告诉李江两人的。跟徐景升接触了一晚上,他觉得徐景升这人虽然有些迂腐,但并不愚笨,应该是能说得上话的。
    过了两天,董卫国就单独约见了徐景升。他请徐看了一些他收藏的非常珍贵的文物古董字画,又请徐吃饭,再请徐去夜总会泡澡,点小姐。徐景升不是傻子,自然要表示表示,说:“董老板有什么指示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义不容辞。”
    董哈哈一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此这般。
    徐景升居然立刻很圆滑地接碴道:“哦,孙无过啊,他我知道,以前在文联开会见过几面,他的文学我一向都是很佩服的。有人说他只会写报告文学,那些人不懂,他其实是搞纯文学起家的,写过不少有分量的纯文学,后来才去搞的报告文学。给他一个奖并不过分,这事董老板放心,我会搞定的。”
    董卫国在徐光溜溜的大腿上拍了拍说:“徐先生是个爽快人,我没交错你这个朋友。以后没事,经常到敝宅来坐坐。”
    临走董又叫跟随给了徐一个红包。徐知道里面是什么,便假意推辞了几下,装出实在推不过的样子接受了。回家打开一看,是两万块钱,让他兴奋了整整一晚上。因他离婚多年,独身过日子,自然有许多打熬不过的晚上,便常去风月场潇洒,写诗出书挣的那点钱几乎全塞进了那只ròu洞里。近来他手头有点紧,正寻思到哪去弄点外快。本想趁着当评委主任的机会向那些有想法的作家诗人收点银子。可李真江风两人那里是不可能收到的,又有几个名家是众望所归,也不好搞。所以这笔钱对他现在来说可谓及时雨。
    钱到手了,事自然就得替人办。一想到孙无过这个名字,徐景升就不免有点头痛。这个名字他确实知道,但要说他觉得姓孙的是个搞纯文学的作家,那纯粹就是逗弄董卫国的胡话,哪怕就是把省内这些纯文学作家排个遍,恐怕也轮不到他姓孙的,给他一个奖实在是太离谱了。没奈何,只得去算计那几个评委。那几个评委是《湘江之滨》的副主编王秋生,楚湘晚报的主编桂阳,湖南文艺出版社的资深老编辑张河平,《芙蓉》杂志社的主编蔡祥林,省文联的著名批评家魏金龙。其实他把事情看严重了,这些评委是李真江风两人从省文坛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仅文学观点跟他们较为相近,平素关系也很不错,而且都没有什么个性,属于那种典型的人云亦云类型的酸菜文人,他们知道评委会主任有时候肯定是代表赞助商和组委会发言的,碰到这种情况,哪怕跟他们的内心想法完全相悖,他们也绝不会放半个屁。
    一开评委讨论会,徐景升才知道自己多虑了,他提出了孙无过,几乎没人反对,只有两三个人冲他瞪着不解的眼光。对于这种眼光,他自然是能理解的,自己办的事如此出格,难道还不允许他们表示一下惊讶吗,其实真正说起来他们若能反对一下,也许他会更高兴一些。因为有争论才是正常现象,反之倒让他觉得别扭。
    然而就是没人反对孙无过,徐景升也就只好带着这样一种别扭感去向董卫国请功了。董听说办得很顺利,非常高兴,就又请徐玩了一晚夜总会,赏了他几两散碎银子。
    今年的岳麓文学奖比去年的影响还大。自然从一开始就饱受争议。尤其是传统派,去年非常失意,料想今年也是这结果,原想也去找个富商赞助赞助,搞个别的文学奖,为自己挣点面子,可大家都没什么活动能力,谈了几个富商,都谈崩了,一想起来就心中不平,便把一腔火气全发到了岳麓文学奖上来,从方方面面对其给予攻击。当然,攻击的重点在评委会。他们认为这个评委会不能代表省内文学的各个文学流派和文学观点,有两三个人根本不具备当评委的资格。甚至有人愤怒地向省文联和作协投诉,认为这种奖项完全是一小撮文人欺世盗名的工具,省文联和作协应该担当起打假除恶的责任,要么向世人揭露他们的本质,要么就介入其中,还省文坛一个公道。
    这些人自然是狂犬吠日,别说遭到了其他文学派别的攻击,就是自己山头内部也颇有微词,认为要求封杀此奖的要求未免有矫枉过正之嫌。
    这段时间省文坛就热闹极了。文学奖的争议正闹得不可开交,白崇光跟贾破志的笔墨官司同时也闹得沸沸扬扬。不久为了《湘江之滨》发的卫香红的校旱《空心人的夜晚》,又展开了另一波较量。总之,眼下是生旦净末丑,各各粉墨登场了。
    经过白崇光的竭力渲染,贾破志闯上门去打人的事件在这一系列笔墨官司中就成了一个笑话。很多人都不理解,平常那么温文尔雅的老实人,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丧失理智的事来。有人说他是被戳痛了,另有人则说由此可见现在文坛风气恶劣了何种地步,竟把一向与世无争的老实人都逼上了梁山。当然,总的来说,都认为贾破志此举像个小孩子。洪冶刚就对贾破官:“你去打什么架,跟我们说一声,我们替你收拾那小子。现在你一动手,就叫我们难办了。”
    贾破志兀自毫无悔过之意,鼓着腮帮子说:“老子就是要揍他小狗日的,娘买逼,真是疯狗乱咬人呢!”
    洪冶刚见这家伙不清醒,就不再谈这事,转而说:“喂,你的《百年寂寞》,老实说我也有点不明白,你怎么会去搞那种名堂,你不是一向对前卫的搞法不感兴趣的吗?”
    “我就想玩个新鲜。”
    “你想玩新鲜不要紧,却把我们害惨了,眼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攻击你,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我们一说话就等于抽自己的耳光。”
    “不用你们,这回我自己来。白崇光算个鸟,难道我怕他不成!不收拾了他我把这贾字倒着写。”
    “你可别小看他,那小子虽然刚出道,往往正是这种人最难缠,因为他无所顾忌,什么招狠来什么招,再看他的文章,文笔还是相当辛辣的。”
    “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是谁?我是大名鼎鼎的贾破志呢!”
    他便连夜赶写了一篇文章,大骂白崇光无耻卑鄙,造谣诽谤,一派胡言。并且他一再声称,自己在写《百年寂寞》之前根本没看过《百年孤独》,谈不上什么模仿照搬,如果两部书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完全是英雄所见略同,可笑白崇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正式要求白崇光在媒体上向他公开道歉,恢复他的名誉。
    白崇光看了这篇文章,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对江风说:“他居然要我道歉,简直就是在说一千零一夜里面的故事。
    “看样子那家伙这次是一定要跟你斗到底了,你可别给我们前卫派丢脸,要知道我们还从来没有过失败的记录呢。”
    “放心吧,我不敢说嬴他,但如果输了他,我提头来见。”
    “你也不用担心孤军奋战,我们的人马很快就会来给你助阵的。”
    说了一会话,白崇光便拿出一篇稿子给江风看,说:“我忙里偷闲,写了一篇这样的东西,你看怎么样?”
    江风拿过一看,原来白崇光不知是想拍他马屁,还是真的感谢他的提携,写了一篇为他辩护的文章。因岳麓文学奖近来颇受争议,都知道这是李真和江风两人暗地里主持的,自然免不了也有许多文章批评他俩专门搞暗箱操作,一惯的阴谋诡计,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处兜售人情,谋龋航利。江风和李真因是组委会的人,就不好像从前打笔墨官司那样胡搅蛮缠,办组委会多少得讲点君子风度,因此反击得就十分含蓄,不敢放手一搏。白崇光脑瓜子确实灵活,知道江风的苦衷,便写了这篇文章,既是讨好,也是感谢。江风当然非常高兴,就给了胡义文,想叫胡发出来。胡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别他娘的只会在老子这块田地上耕种,也给老子弄点好处。”
    “你别不知足,这些文章一发出来,你的销量就直往上窜,这还不叫好处吗?”
    “这些好处属于报社的,我也只能拿一份,又不是全属于我个人。”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人家都说你们那文学奖是个文学收容站,虽然不太好听,毕竟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被收容一回的,你收容了那么多人,怎么也不想着我啊?”
    “想着了,早想着了,但实在是僧多粥少,分配不过来。你再耐心等一年,明年我保证给你弄个奖。”
    “谁知道明年靠不靠得住!”
    “怎么靠不住,我们已经跟赞助商签了合同,这个奖会长期办下去。”其实哪里签了什么合同,江风这会只想敷衍过去,明年到底怎样,到时再说。胡义文得了这个保证,心里舒服了一点,就把白崇光的稿子发了。
    事后江风想,自己也不能老替白崇光发稿子,以后还得让他自己来投,这样胡义文有什么要求就不会只盯着自己一个人。便要白崇光请一次客,他把胡义文叫出来,介绍他俩认识,他对白说:“我负责把你扶上马,还送了一程,再往下就不奉陪了,以后的路你得自己去走。”
    此话正中白崇光下怀,说:“我早想这样做了,就怕你们不赏脸。”
    他穷书生一个,手头很紧,却仍把一个多月的工资都拿了出来,请江风和白崇光在湘江大酒店吃了一顿。胡义文吃人嘴短,不得不有所表示:“以后有稿子就拿来我看吧,小伙子文笔不错,有前途。”
    贾破志没想到白崇光正跟自己缠斗不休,居然却忙里偷闲去帮江风打了几下阴阳拳,气得几乎胸膛爆裂。面对他这个文学前辈和正义的讨伐,小狗日的竟敢如此不当回事,这等于是两面作战嘛,如果自已还不能将其拿下,那面子可就丢大了,简直就是耻辱。他跟朋友们一说起白崇光就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说了不知多少遍:“不知道是哪个文学垃圾站抛出来的一堆秽物。跟我过手我都嫌脏。”
    有人就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斗呢?”
    他振振有词地说:“可不理睬他的话,他会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来,没办法,根本躲不开他,所以与其把身子弄脏,不如让手脏一下算了。”
    有一个颇有正义感的文坛前辈,以前是很喜欢贾破志的作品的,这次见贾玩起了先锋文学,心下甚是不悦,便在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明着是替他说话,其实是批评他听不得批评意见,作家哪个不模仿他人,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没必要计较,再说,白崇光是条小毛毛虫,跟他根本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贾破志素来也很敬仰那个前辈的,这次却很不客气了,骂白崇光的时候连带将老前辈也修理了几句。老前辈一看形势不对头,感叹自己老了,晚辈们看来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只好咽了几下口水,将脑袋缩了回去,再不多话。
    不管贾破志怎么气,他的名声是真正的受了一些影响了。广大读者不懂文学,更不懂文坛,许多人竟还像小时候一样天真地以为文学是非常高尚的职业,报纸上说的一定都是真的。就跟着白一起骂贾破志,说原来这个名作家是抄袭来的。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语言是多么精妙的一种东西。白崇光的主要意思是指责贾破官只会模仿,没有创造。可经报纸一哄炒,就慢慢变成了抄袭,然后是照搬。若照此发展下去,最后肯定就会成为最恶劣的一种行为:剽窃。可惜贾破志在文坛苦心经营多年,千辛万苦混了个名作家的样,却经不起白崇光这道小小波浪的冲击,现在就像一道出现了重大管涌的堤岸,时刻面临着崩岸的危险。他不接受那老前辈的意见还是对的,否则无异于等着白崇光来砍他的脑袋。
    在愤怒了一阵后,贾破志终于认识到光愤怒不顶用,最重要的还是得跟白崇光做有理有据有节的斗争。便平下心来,开始写一些文学基础理论的文章,因为他觉得白崇光犯的是一个文学常识性的错误,要让大家都明白这点,那只能从文学常识谈起。他的这些文章就又遭到了白崇光好一通讽刺挖苦。读者也有很多人不买帐,认为贾破志这样做太小看人了,好像我们大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实际上就甭说这个了,哪怕是搞创作,大家也只是没在这方面下功夫而已,如果稍稍用点心,搞一搞,说不定就是又一个曹雪芹呢,贾破志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贾破志自然是又折一阵。
    他的境况很不妙。好在他毕竟有个文学山头,传统派见他渐渐不行了,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便决定出手相助。他原是说过大话的,要自己收拾掉白崇光,现在大伙来帮他,就叫他真有点不好接受意思,很想继续撑着叫他们不要上,可到底欠缺了些勇气,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名家被一个小毛毛虫收拾掉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为生存计,面子就只好暂时放到一边去了。他还不能不知趣,这可是挽救他的声誉的大事,免不得就设宴款待大家。这个一向喜欢自我标榜清高,不爱掺合到吃吃喝喝等俗事中去的家伙,就这样彻底地庸俗了一回。他大概也没搞懂,传统和先锋到底是什么一种关系,莫名其妙地遭了一回无妄之灾。
    那边厢火力渐猛,这边厢白崇光当然就有点吃不消了。江风他们更是不会袖手旁观,一起上来了。白崇光就比贾破志花了更多的银子酬谢大家。马俊山以前在江风的沙龙里是很看不起白崇光的,觉得他也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而已,这回见识了白的手段,便对白刮目相看了,还主动把自己的名片送给白,说:“当个评论家比当个作家要潇洒一些吧!”
    “岂止是一些,潇洒多了。”
    “说得对,想那贾破志,十多年的名声,你就几篇文章,就给他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也许不至于就死了,但想缓过劲来,至少得脱层皮。”
    “不,”白崇光伸出两根手指头说,“我得扒他两层。”
    马俊山又对江风说:“伙计,还是你行,文学奖是你办的,这位评论界的生力军是你一手抬起来的,还有卫香红,她的校旱我读了几遍,觉得很有潜力,以后怕也是个名作家的料,又是你发现的。你行啊,在湖南省文坛现在是翻江捣海,呼风唤雨,都快把我们挤得没地方站了。”
    江风也不笑,说:“你都没地方站了,那我得趴下。”
    白崇光说:“两位老师都站着,别趴下,要趴下还是我趴下吧,反正我本来就趴着,不在乎再多趴一会。”说得那两人都笑了。
    江风说:“你呀,其实已经站起来了。”
    马俊山说:“就算你还趴着,那也趴不了多久了。”
    白崇光被拍了几下马屁,心里甜得都快反胃吐出来了,眼睛笑得只留下一条缝,却还亮亮地闪着光。这次聚会是他加入这个文学山头以来最快活的一次,因为他根据大家对他的客气和口气,知道自己不光已拿到了入会的证明,而且在精神上也跟大家平等了。散了后他的那股兴奋劲仍十分高亢,感觉天灵盖上都冒出热气来了。他一个人住在一栋四周是茂密山林的集体宿舍里。回到房间他根本静不下来,就像一头发情的野牛在房里不停地窜来窜去。他觉得如果不想办法发泄一下这个晚上是不可能平静的度过去的。虽然时至午夜,他竟去敲开了江风的门,要请他上夜总会潇洒一番。江风正准备睡觉,说:“神经病啊!”
    “我实在睡不着,帮帮忙,陪我玩一晚上,我出钱,洗澡,点小姐,都随你的便,我豁出去了。”
    江风便在他额头摸了一下:“嗯,确实有点发烧。”
    “走吧走吧,你不陪我去我就会憋死的。”
    一般情况下江风是不可能这么晚出门的,但听说可以点小姐,心就立刻活泛开了。想到老婆那副身子,别说不动,就是动,也跟奸尸似的,而夜总会里的小姐则如出水芙蓉般的吸引着他。他的钱大部分都由老婆管着,平常难得弄点外快去夜总会,偶尔董卫国有请,但就跟打牙祭似的,一年里也就那么几次,所以,能去夜总会点小姐,对他这个已有多年婚姻生活的男人来说仍然有着难以抵挡的吸引力。但他又怕白崇光经济上承受不了。“你就那么几个子,能行吗?”
    “放心吧,反正不会把你卖在那里,卖你也没人要。”
    既如此说,江风就想:那就打你一回秋风吧,老子抬举你一场,也该得你这样报答一回。便回身进卧室穿衣服,骗老婆说:“有个文学聚会,非要我去不可,还专门派人来请。没办法,我得去一趟。”
    “你们这些搞文学的全是一群疯子。”
    两人就打的找了一家中档的夜总会。虽然跟董卫国玩的夜总会没法比,但重要的是点小姐,江风并不在乎降了档次。两人各找了一个小姐,唱了一回歌,去泡了个澡,再叫小姐拿了拿,最后自然就是两岸猿声啼不住,青舟已过万重山了。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四点,可白崇光仍毫无睡意。他忽然觉得文学其实是很容易搞的,随便一篇评论就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的名誉和影响力,这要是再努把力,简直不知道会火到哪里去。进而想到自己也许真是有很高天赋的,以前只是没好好开发过,他便决定乘这个评论的东风,把创作好好搞搞,也许就又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了呢。他兴奋得就好像跟打炮之前一样,依然憋得到处痒痒。他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写校旱。然而他终于感到再也无力为续了。构思好像还可以,可就是抓不住自己设计的那些人物,他们一个个就仿佛泥鳅似的,即使被他握在了掌心,竟可以很轻松地吱溜一声,顿时跑得无影无踪。这样熬了两个小时,字没写出几个,瞌睡虫却是真正爬上来了。他这才知道自己其实也就一个评论家的料,要做作家,下辈子再说吧。
    第62章     勇香红辍学当作家    研讨会白洪恶斗法
    接下去一个月,白崇光又有几篇文章问世,自然都是挑斗贾破志的。现在他渐渐有了名气,不再守着潇湘晚报一家发了,偶尔给别的什么报纸投稿,人家如获至宝,立刻就发了,还来电话表示感谢。后来竟还有报社约稿甚至是亲自上门索稿。把他搞得不亦乐乎,手忙脚乱,就更加喜欢胡说八道了。不过平心而论,他说贾破志的《百年寂寞》是模仿《百年孤独》还是没说错的,原不过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哪知贾破志不经逗,猴急着上火,惹得他来了脾气,这才把那一套文人的恶劣伎俩统统搬了出来。
    贾破志本就理亏,又出了打人事件,而白崇光初生牛犊,什么招狠就使什么招,毫无顾忌,一通乱拳。武学上就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说法,他这个文学前辈现在便也深刻体会到了这个道理。最初他对白是根本瞧不起的,现在则有些惧怕了,担心再这样乱战下去,自己会身陷泥潭,无力自拔,葬送掉十几年努力得来的名声。没奈何,他只得使出了最后一招,要跟白崇光对簿公堂,告白一个损害名誉罪。
    白崇光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不禁又是哈哈大笑,对朋友说:“我正巴不得他来呢,他却硬是往上撞。好玩,真好玩,我就不明白,怎么贾破志办的每一件事都这样让我高兴!看来老天爷对我太好了,竟给我送了一个这么有趣的活宝贝来,我他娘的是哪辈子修来的这种福气!”
    近来他特别喜欢来江风的家里,不光因为能在这得到许多文坛信息,更重要的是他有时还能当主角。如今说话的姿式、腔调和感觉跟以往都大不一样。这天晚上,他又来了,一眼就见到了似乎有一阵子没见到的卫香红,不觉忘乎所以,调侃她道:“哟,小卫啊,一向不见越长越漂亮了!”
    却见卫香红顿时沉下脸,阴笑着说:“吓,落水狗上岸,抖起来了。”
    白崇光不觉一愣,纳闷卫香红怎么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不过还算好,他立刻就想到卫这段时间其实也是人们议论的一个焦点,自己显然是完全只关心自己的事,就把她忽视了。顿时有些尴尬,便马上收敛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式,赔着从前的那种讨好的笑脸。卫香红仍不饶他:“小白,近来挺火的呀,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人物呢。”
    白崇光只想抽自己。暗骂自己不知好歹,自取其辱。脸上的肉僵硬地扯动着。
    江风见两人弄僵了,便叉开话题,说别的事去了。
    卫香红见已经收拾了白崇光,深知穷寇勿追的道理,不再继续为难他,说话神态又恢复了正常。白崇光不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想:到底是写黄色校旱的女人。
    过了一会就谈到了卫香红的校旱。她忽然显得有点激动地对大家说:“都说我的校旱黄,其实没几个人看懂了我的校旱。黄只是形式,但都是有意义的。子宫表现苦闷,乳房表现贪婪,屁股表现人的劣根性,做爱表现人类在绝望中的最后挣扎。这怎么是黄呢。他们看不懂,却反骂我黄,真是的……”
    江风说:“对对,你显然没有错,都是他们错了。那些人懂什么先锋,他们甚至连传统也只懂那么多。什么都不是,却到处绷着前辈的面孔教训人。你根本不要理睬他们,只按自己的意思写就是了。近来又有什么构思没有?”
    “我的《空心人的夜晚》其实还没写完,还有好些人物和故事存在我肚子里,我得把它们统统挖出来。”
    “不过,我也替你担心,老写这些东西,可能会对你在学校产生很不好的影响。文坛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不必把它当回事,可学校毕竟是比较清纯的常葫……”
    “什么清纯,只是表面现象。再说,这些天我深思熟虑,已经下了决心,我要辍学,一门心思从事文学创作,当个职业作家。”
    “啊,辍学,我没听错吧,是辍学吗?”
    “你没听错。”
    江风惊讶地看着卫香红,张着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白崇光也朝卫瞪着不解的眼光。
    卫香红微笑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认为我发疯了,是吧?我也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请你们什么也不要说,我说了,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谁也改变不了。”
    白崇光说:“眼看就要毕业了,这不太可惜了吗?”
    “这正是我这样做的原因。我就是要让自己在即将毕业的时候辍学,因为这会更加的促使我去拚命的创作,像鲁迅那样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拿来搞文学。我豁出去了,不信凭着我卫香红的聪明用自己的作品养活不了自己。”
    江风愣了半天才说:“我知道你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我仍要阻止你,以老师的身份不允许你这么做。”
    “你阻止不了我。”
    “卫香红,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卫香红听了这话很不高兴,白了江风一眼:“你少废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白崇光忽然从卫香红的这个神态中感到她跟江风一定有一腿,因为从一个学生的角度来说,是不大可能在提拔抬举了自己的老师面前露出这种嗔怪和恼怒的神态的。自打认识卫香红以来,他就喜欢上了她,想跟她处对象。后来见她竟发表了那样黄色的校旱,他对她的感觉就坏了一些,不过,念她才貌双全,还是有那么一点讨她做老婆的意思。但这会,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颗心彻底放弃了。唉,有机会能睡她一睡也就可以了。
    江风和白崇光又劝了卫香红一回,自然是不可能劝得她回心转意的。江风便无可奈何地露出了有些伤感和担忧的神情。卫香红笑道:“别绷得这么严肃,好像多大回事似的。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就哪怕我用作品养活不了自己,也不会饿死的,世界这么大,难道还会少了我卫香红一碗饭吃吗?”
    到了午夜,卫白两人一起告辞出来。江风因担心卫香红的前途,居然把她送到了楼下,再三要她:“再好好想想,别干傻事。”
    “你怎么学得跟个婆婆妈妈似的。早知这样,我不该把这个决定告诉你。”
    白崇光因存着睡她一睡的心,仍然还是想讨好她,要送她回宿舍。她以前是有些看不起他的,觉得他除了教书,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来看,他不仅能在文坛翻江捣海,叱咤风云,而且对自己还有些用处,就也想巴结一下他,不仅同意他送,还主动提出一起散散步。两人便在午夜的星空下漫步于校园的林荫小道,谈文学,交流思想,甚至还谈到了理想。但因为都是很清楚这个社会有多肮脏的人了,谈到后来便又把自己的理想嘲讽了一通。
    午夜的雾气升腾了起来,罩着这个世界,像一首很前卫的朦胧派的诗歌。那些在四周草丛和树林里叽叽喳喳叫成一片的小动物小虫子们则好像是在朗诵这首诗歌。两人听着这种朗诵,心境仿佛被融化了,便忘了回宿舍,不自禁在小道上走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简直就像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对于已经阅览了人世的虚荣繁华的人来说,产生这种纯洁的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有时候,通过思想的冶炼,忽然灵魂穿过时间隧道回到历史中,偶尔产生一点这种幻觉,却未必就一定不可能。人的所谓高尚的感情在彻底被断送掉的时候往往也会回光返照。卫香红和白崇光便同时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他们的心虽然早已被肮脏的文坛污染,可因为时间还不长,潜意识中还存留着一些昔日美好的文学感觉,故一经某种体内荷尔蒙的作用,便出现了这种以后绝不会再出现的精神现象。
    直到四点多钟,卫香红有些累了,这种愉快的夜间散步才结束。她到了宿舍门口,原以为得翻墙而入,可这时候守传达的妇人已经起了床,准备做早上的米粉和油货生意,她便松了口气。他则有点失望,因为他原想借口翻墙不便叫她去他那暂过一晚的,这会只好恋恋不舍地看着她摇摇摆摆地进了宿舍。
    回去的路上他想:这个晚上过得太他娘的稀里糊涂了。
    卫香红果真说到做到,向学校打了一份请求退学申请。学校因她发表了作品,又有江风在其中做工作,死活不同意她退学,没有批准她的报告。不仅教务处处长,还有一副校长竟一起来做她的工作。看到这场合,她几乎动摇。但她确实是个性格极其犟强的女孩,最后硬是顶住了压力,坚决不上课了。校领导看她十分坚定,就不再劝了。江风为这事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一天做爱之前便揪着她的头发使劲甩了甩说:“你是个混帐!”
    她护着头发还没来得及反应,上下两道口子就全都让他给奋力地堵上了。
    他真是为她尽了心的,多方努力,竟给她办了个因病休学一年的证明,说:“一年后想通了你还可以接着读。”
    她骂他说:“你真的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从女生宿舍里搬了出来,用稿费在学校附近天马山大队的一户菜农家里租了一间房。江风送了她一台彩电,白崇光送了她一台收录机还有一批盒带。她暂时不敢把这个情况告诉父母,想等自己在文坛有了大名气后再说。她就这样开始了她的创作生涯。经常骄傲地对人说:“什么是真正的职业作家,应该是靠作品吃饭而不是靠国家开的工资吃饭,我才是真正的职业作家。”
    她把《空心人的夜晚》又续了几篇。李真见争论的焦点全在卫香红和她的校旱上面,自己没受一点责难,就连社领导也没就这种事问过他一句话,他自然是乐得发下去。卫香红就这样成了新闻热点人物。人们就不仅谈论她的作品,而且越来越对她感兴趣,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有记者来采访她了。这是南湖日报的一个记者,很年轻,进报社工作不到两年。他本是带着比较敬佩的心情来采访卫的,可一看卫比他还年轻,而且大学辍学了,说话的时候又口没遮挡,喜欢自吹自擂,他对她的感觉就变得很不好,便临时决定要写她的坏话。人们就在报上了解了一个带有一点荒诞的嘻皮士味道,完全缺乏社会责任感,极端自私,鄙视主流,喜欢在社会边缘寻找快乐、放纵自我的近乎于堕落的现代女孩子。他尤其对她辍学一事竭力渲染,似乎想告诉人们这种女孩子根本不懂得自珍自爱。
    文章出来后对卫香红的负面影响就更大了。有些人甚至拒绝看她的校旱。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记者没安好心。江风告诉她以后不可以随便相信记者:“他们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本来就喜欢无中生有,你还主动提供材料,那不就相当于给敌人当运输大队长嘛。过去蒋介石最爱这样干,你可别学他。”
    吃了这次亏,她就觉得到了该利用一下白崇光的时候了。便专门把他约出来,请他吃饭。白崇光倒干脆,问:“你是有了钱想摆阔,还是有求于我?”
    她把汤勺咬在嘴里歪着脑袋问:“你说呢?”
    “那肯定是后者。想摆阔的话,在你的朋友中我可能连前二十名都进不去。”
    “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那说吧,什么事。你能想到请我办事,我就很高兴了,这顿饭其实根本没必要请。只要能办得到,上刀山下火海我白崇光万死不辞。”
    她瞪眼道:“你怎么喜欢耍这种既不幽默也毫无趣味的贫嘴?”
    “对不起,这段时间武侠书看多了。”
    “你现在看武侠书?”
    “是啊,我觉得跟人论战其实就跟人打架差不多,输赢并不看谁在理,而是看谁拳头厉害。论战也不看谁在理,而是看谁会骂娘。武侠和论战看似没什么联系,但都需要精神和意志的力量,我读武侠就是想从中吸取这种力量。可别小看了这种力量,少了它你握笔的手会发抖的。”
    “看来你对自己论战的功夫很自信。”
    “那当然,我就靠这扬名立万。”
    “我这里现在有头猪,想用你的刀去斩了它,愿意借刀一用吗?”
    “正中下怀,岂有不愿之理!”白崇光得意地笑道,“其实我早等着你来借了。就我面前几个敌人,不够我玩的,正发愁我这把快刀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呢!那个记者叫向国荣吧?”
    卫香红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我其实非常关心的,只可惜你不太关心我。”
    “不关心你怎么会来找你。”
    “拜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去跟人打仗呢!”
    “得了吧,你最喜欢的不就是跟人打仗吗,我把你最喜欢的事情交给你办,不是关心是什么?”
    两人这顿饭吃得很痛快,谈得很融洽。白崇光几次想挑逗她,尽快完成自己的心愿,可又想事情还没替人办成就要占便宜,未免不够君子,人家也未必同意。就憋着没说。卫香红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他不说,她也就乐得装糊涂。那种事于她不过小菜一碟,只要他善于挑逗,她根本就没几分心情拒绝。可见文人就是这种货色,常常有贼心无贼胆,白白放过了许多好机会。不过白崇光倒不太失意,因为他跟她能经常见面,机会有的是。
    晚上,白崇光就把向国荣的那篇文章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心里有了底,于是提笔一挥而就。恰好第二天早上就有麓山邮报的一个记者上门来约稿。邮报是一家新办一年多的报纸,专门采集名人明星的奇闻逸事,再就是关注本地的一些突发的新闻事件,在程度有限的范围内对政府进行一些议论和批评。在省城报界它的地位几乎是最低的,但因采集的新闻都很有价值,渐渐被人们熟悉了,有人预言,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成熟和新闻自由度的加大,这种报纸最终必将发展起来成为主流。白崇光明白这点,他现在虽非昔日可比,可一点也不歧视这种报纸,再一个单凭着人家大清早上门求稿这一点,他就不能拒绝人家。
    邮报在下午就把这篇文章发出来了。这是一篇迄今为止完全为卫香红说话的文章。尽管以前也有一些文章对卫香红的校旱表示了支持、欣赏和赞美,但同时多多少少也提了一点意见。可这篇文章是一点意见没有,全是好话,很多人读了后的感觉就是:肉麻。全文如下:
    有一个叫向国荣的年轻的先生,自称是卫香红的朋友,写了一篇采访卫小姐的文章,发表在南湖日报上。这位先生虽然年轻,可想象力却十分丰富,在没有跟卫小姐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居然敢编造弥天大谎,欺蒙世人。我原以为这类角色只是存在于我们评论界,哪知现在是遍地开花,已经漫延到新闻界去了。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白某人孤陋寡闻,不知道此风其实早已在文化界浸润开来,广度上已经无处发展,便开始向深度发展。向先生说卫小姐自己辍学了,这招致了许多人的强烈批评,认为卫小姐不够自重,至少是对知识缺乏必要的尊重,无法想象怎么能够在即将毕业的时候突然辍学了呢。事实是卫小姐并没有辍学,只是休学,而且是有原因的,因为她身体不太好,今年多病多灾,故想休学一年,明年续读。这件事是很容易弄清楚的,大家只需到岳麓大学中文系了解一番就知端的,无需我再多费笔墨。可见向先生胆子有多大。既然在这个完全可以查得清楚的问题上向先生都敢如此胡说八道,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认为在那些说不清的问题上向先生不会尽情的发挥他的想象力进行精彩绝伦的演义呢?
    向国荣真正可怜,长这么大,居然还随地大小便。卫小姐也真正可怜,白白洒了满身的香水,却不料沾了一身的尿臊气。
    向先生太不懂得尊重事实的重要性了。这也难怪,听说他才工作一年多,还没有这样的见识。不过我又想说,这种见识其实是连一个小孩子都应该懂得的。比方你给一个小孩子一块饼干,他绝不会歪曲事实说这是一块面包,因为他知道这样说是会遭到大人嘲笑的。
    向先生还暗示卫小姐的校旱基本上就是一种分段式的自传体校旱。这就不仅仅是水平问题、不尊重事实的问题了,而完全是造谣诽谤。卫小姐一直在大学深造,根本就不认识社会不了解社会,校旱的所有人物和情节,一部分来自道听途说,一部分则是凭究想象。她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用世俗的场景表达一种深刻的哲学思想。子宫的燥乱,乳房的光洁,屁股的曲线,等等,那都是思想的符号,是精神的象征。她是用人的行为来表现某种文化,再用文化来提升人性。这是一种非常超前的创作方法,比我们现在熟悉的所谓先锋派校旱更先锋,至少是领先了一个马头。可惜作家的良苦用心,都被那些自以为是的评论家们涂抹成一片模糊的世俗的场景了。这使我想到了被楚王当做普通石头的和氏璧。和氏璧固然生不逢时,和氏也所遇非人,但遭千秋万代嘲笑的则只能是楚王。
    女作家卫香红就是当代的和氏,她的校旱则是和氏璧。
    卫小姐比和氏更不幸的是她面对的是一大帮楚王。如果每个楚王都那么残忍,那她就是一条百足蜈蚣也不够砍的。所以我对卫小姐有几句忠告:就当块石头算了吧,何必当什么鸟璧呢,因为即使当了璧,那也是发光给别人看的。
    ……
    洪治刚看了对郑智摇头叹道:“文章真是好文章,就是人是个鸟人。”
    向国荣看了不禁破口大骂,对编辑部的同事发了一通脾气。有人就要他回敬白崇光。他气宇轩昂地说:“那当然,我非给那家伙一点颜色看看不可,他以为自己骂了贾破志就多了不起了,其实他算个屁!”
    但回到家里写东西,向国荣才觉得空有一腔雄心壮志,笔下却流不出几滴墨水来。捣鼓了整一晚,写了百八十字,自己看了,很不满意,除了恶骂,全没有一点嘲讽挖苦抑扬顿锉的东西。这种文章纵然在理,也难引起人们的兴趣,就更谈不上得到大家的支持了。可他又知道,自己才力已尽,再不可能写出东西。而不回敬白崇光是万万不行的,只好将就着拿这文章去发了。
    白崇光见了哈哈大笑。哈哈大笑现在对他来说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极度高兴,一层是鄙视。
    他愉快地拿着向国荣的文章给卫香红看,说:“就这种水平,他居然跟我放对,真是活腻味了。”
    卫香红却没这么高兴,绷着脸说:“你别大意,把他彻底摆平了再吹牛。”
    “唉,杀鸡焉用宰牛刀,不是为了你卫香红,我岂会跟他过招。这简直就是我的耻辱。”
    向国荣没有文学山头,功夫又不行,自然三两下就让白崇光骂得再不敢开口。洪冶刚不认识向国荣,当然没心情帮他说话,只是借题发挥,著文讽刺白崇光不义道,只会恃强凌弱。白崇光却也干脆,回文说英雄逮谁灭谁,霸王豪气,汝奈吾何。洪冶刚真恨不得把白崇光撕成碎片。可他知道白崇光不好惹,自己又没有直接受到白的威胁,只好把气咽了进去。可是这天在省文联举办的一个当代中国文学创作讨论会上,他实在忍不住,终于就爆发了。
    白崇光做为现在当红的著名青年文学评论家也被邀请参加了这个会议。他专门去理发店把头发弄了一下,抹了一些摩丝,亮闪闪的颇有几分花花公子的气度。有人劝他这样不好,最好还是随便点。他说:“我就是要弄得现代一些,让那些传统派的人感到别扭才好呢,我其实已经很收敛,如果要照我的本意,我恨不得只穿一条三角短裤去恶心他们,那才大快人心呢。”
    在会议上,他采取了先静观其变的办法,起初没有说话,有人向他提问了,他才把话匣打开。
    语不惊人死不休,他首先就拿鲁迅开刀。“中国文学坏就坏在鲁迅手上,那样一种别扭的、狭隘的、奇形怪状的文学居然成了中国文学的旗帜,自然,一种坏的,或者说不好的榜样当然就形成了坏的或者说不好的结果……”
    会场一片哗然,传统派的那些作家评论家全冲白崇光愤怒地瞪着眼睛,就连前卫派这帮人里,也有不少人感到惊讶,对白崇光的这几句话显然是不满的。洪冶刚忍无可忍,扬眉怒目,气得脸上青筋暴突,仿佛爬满了青色的蚯蚓,它们扭成一团,看上去有点恐怖。“什么,坏的?不好的?”他猛地把桌子一拍,突然站起来指着白崇光吼道:“小王八崽子,你说谁是坏的,不好的?”
    白崇光料到会有激烈反应的,这也是他的目的,但洪冶刚如此猛烈的指责,还拍了桌子,就多少有点出乎意料了,他一时也失去了控制,把先前制定的不跟对方吵只跟对方讲理的对策忘到了脑后。他也将桌子一拍,猛站起来说:“我就说鲁迅,怎么着?如果你是耳朵背那我劝你先去医院治治耳朵,治好了再来跟人说话。”
    “什么,跟人说话?吓,白崇光,你能叫人吗,你不过是一头劣等动物,是个畜生。”
    白崇光想都没想,拿起面前的茶杯就朝洪冶刚砸了过去。洪治刚一闪身,杯子在他身后的墙上砸出咣的一声。白崇光见没砸着,便一脚踩上坐椅,一脚上了桌子,想从桌子上扑向对面的洪冶刚。边上的徐景升见势不妙,急忙一把拦腰将他抱住,劝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会场便有些骚乱了,一批人指责白崇光:“贾破志打你,你是怎么说人家的,现在自己却动手了,像什么话,你又有什么资格批评人家贾破志?”
    另一些人则指责洪冶刚:“都是文化人,怎么却像粗野的俗人一样骂大街,侮辱人,你还是个文学前辈呢!”
    洪冶刚说:“我快被他气死了。”
    主持人谭谈说:“气死了也不能这样伤人。”
    别人提到贾破志,白崇光这才十分后悔,这事如果闹大了,那等于自我否定了当时对贾破志的那些指责。这段时期他虽仗着那股势头有点横,但想到自己的前途,却是飞快冷静下来说:“对不起大家,我有点失态。不过大家说说看,他骂我是畜生,我想请问,你们如果听了这话怎么想,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大家便不是很指责他了,只要他冷静,坐下来好好说。又劝洪冶刚,自由讨论,畅所欲言,只要不反社会主义,你凭什么这样粗野地压制他人的言论?洪冶刚自然也知道自己不对,气消了一点,摸着胸口说:“我感觉我的心快要被人挖去了。”
    谭谈又说:“挖了心也不能侮辱人。我的气愤不在你之下,怎么却可以没有动静?”然后又指着白崇光严肃地说,“你对大师也应该有起码的尊重。就算鲁迅的文学有什么缺陷,也不至于说就坏吧?小伙子,你懂坏这个词的意思吗?说话就跟写文章一样,用词造句得非常讲究,别太随心所欲了。”
    白崇光平静地回道:“我怎么想就怎么说。”
    “你不懂文学,所以才怎么想就怎么说。真正懂文学的根本不敢随便开口,尤其对大师的否定,那是慎之又慎的事。你懂鲁迅吗,你研究过鲁迅吗?”洪冶刚喘了口气,喝了口茶,说道,“如果用你的这个所谓‘坏’的概念来说事,那真正坏的是外国文学,正是因为有了那些外国文学的进入,许多一贯崇洋媚外的人把外国文学捧到天上去了,就把中国文学搞乱了,抛弃了我们自己的文学价值观,完全以外国的标准为标准,这样一来,当然就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你这是一种典型的夜郎自大的心理,总觉得自己的东西好,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别人远远抛在了后面。就像当年的满清,以为天朝物产丰富,无所不有,无需跟外面通关经商,就闭关锁国,结果怎么样呢,一旦真正交手,大败亏输。最让人感叹的是在输得一败涂地之后,居然还有人认为应该继续闭关锁国,中国依然是最好的。这种夜郎自大的心态已经深入了我们民族的骨髓,可笑啊,真正可笑!”
    “你这套在政治上说得通,文学上就说不通。绝不能说我们在政治上军事上失败了,那文学上就也失败了。恰恰相反,正因为我们有了政治的苦难,才会有文学的辉煌,才会诞生鲁迅这样的大师。自古以来,不管是从大的方面来说还是从小的方面来说,文学的状态和政治经济的状态都是相悖的,穷而后工,概莫能外。”
    “我不知道你是无知还是有意歪曲事实,穷而后工的例子是有很多,但富而后工的例外也不少呢,什么概莫能外!不过我不想跟你讨论穷富的问题,这跟文学没什么必然联系。就事论事,我只知道尊重事实,事实是什么呢,那就是国外的月亮就是比我们中国的圆。我知道有许多人从感情上没办法接受,但我仍要这样说,因为我觉得不把我看到的事实说出来我于心有愧。”
    “背叛传统背叛祖宗,你就于心无愧啦?”
    “背叛传统算个鸟啊,我们连孔老夫子的牌位都打倒过,还有什么传统不能打倒的?”
    洪冶刚咬牙切齿地指着白崇光说:“白崇光啊白崇光,你真是无知呢!我们是曾理直气壮地背叛过许多传统,但现在来看,做对了几件事?不给女人缠小脚,做对了,邓小平搞改革开放,解放思想,做对了,推翻皇帝,也许做对了,然后呢,还有吗?其他的事,我看无论对错,都应该重新评估。你的意思是我们曾经打倒了孔夫子,所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背叛传统,是吗?我的天啊,这样看来,你比英法联军还要恶毒一百倍,因为圆明园在中国五千年的文明里所占分量不就相当于百分之一的样子吗,甚至还不到百分之一,那你的恶毒也就不止一百倍。”
    “你骂我是英法联军,我不生气。我只是为真理叫屈,只要跟传统碰到一块,真理就总是受气。没办法,真理在中国就是这种命运,实际上我连气都不该生,因为对这种命运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我们现在对真理的追求,其价值可能无非是体会一下言论自由带来的快乐而已。”
    “这你算说到点子上了,你对我们国家我们民族何曾有什么更多更大的责任心?为了你的从西方廉价买来的所谓狗屁言论自由,你是从来也不怕暴殄天物的,也以为不存在什么天谴。但我告诉你,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那种因果报应是真的靠得住的,我劝你最好还是悠着点,免得最后遭了天谴。”
    “你这种人,思想僵化,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你这种人,自以为是,狗屁不通,不可理喻。”
    立刻又有人指责洪治刚出言不逊。白崇光便冷笑一声说:“失去理智的谩骂就是心虚。”
    洪冶刚撅着嘴说:“你也配叫我心虚!”
    这两人的情绪始终不能真正冷静下来,又都有几个支持者阴一句阳一句的骂来骂去,讨论会就开不下去了。谭谈左挡右劝,始终不能维持局面。他担心双方再度爆发激烈的冲突,就提前宣布散会。
    写文章是各说各话,只要稍稍懂点诡辨的伎俩,再加上文笔不错,一般在论战上就不容易吃亏。但面对面的论战或者骂战就不一样了,不仅需要有敏锐的反应力和出众的口才,更重要的是还得有雄厚的文化积淀。前两项白崇光都不输给洪冶刚,但论文化积淀,就不能跟洪比了,所以在讨论会上的那场骂战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吃了亏的。文坛上就难免有人议论。有些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心里自然很不爽,就想用写文章的方式捞回来。可一来他已经感受到了洪治刚的力量,再不敢小瞧人家,二来在会上自己非但没讨到半点便宜,还留了一个很大的污点,那就是用杯子砸洪冶刚,这事要是传开了,对他的名声肯定很不利,现在人家大概是因为嘴巴上占了一些便宜,所以没想提这碴,可他如果非要还跟他们较量,就难保没人提了。思来想去,只好忍一口气,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报复吧。于是他便把一腔怒火都发到了贾破志身上,那个家伙不仅告了他,现在更是不依不饶,把楚湘晚报都告了。法庭会怎么判他不知道,但趁还没有开庭,他必须再拿贾破志练练手。恰好这时又有一个人跟贾破志过不去,要和他联手斗贾。
    此人叫贺庆章,是师大中文系的一个教授。他写了一部书,叫做《石破天惊捡破字》。贾破志前两年出了一本散文,影响很大,据说销售了十几万册。可里面有许多错误,历史方面的,哲学方面的,思想方面的,甚至还有常识方面的,应有尽有,大大小小有一百处之多。对于这样一部书,教授实在不忍卒读,可看到它居然引起了那么大的反响,心里自然有些想法,就写了这部书。有人说他是想借白崇光的东风捞点油水,十足的乘人之危,不是君子行径。这实在是冤枉了他。这部书早在白崇光文章出来之前就写成了,只是他找了好几家出版社,都因人家顾及到贾破志的大名不敢出。后来见一个无名小卒居然都敢跟贾破志放对,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就跟贺庆章联系,这才把书发出来了。贺庆章受了这个不白之冤,心里很不痛快。他是个规规矩矩的文人,批评贾破志是因实在看不下去了,现在碰到这种冤枉事,他知道没必要解释,因为越解释会越麻烦,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贾破志没想到,眼巴前的愣头青还拿不下来,刺斜里又有一彪军马杀到,吓得心惊肉跳,闪目一瞧,虽是个教授,实际也还是个无名之辈。他的火气就直窜云天,可这火再大,毕竟连敌人一根毫毛都烧不着,只得按捺住火气对付这个新的敌人。老实说,要说他不知道自己的作品里有问题,那是低估了他的智力。他不明白的是这么多年人们都原谅了他,容忍了他,怎么现在却忽然跑来俩无名鼠辈朝他舞枪弄棍。早些年碰到这种事他可能会谦虚的对待,但在享受了多年的盛名之后,他实在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似乎总觉得只要承认了错误,那辛苦打拚出来的一切就将付之东流,至少是有部分会付之东流。他享受惯了,他只习惯于得到、获取,根本就不能失去,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叫他痛断肝肠。说不得就一狠心一咬牙,拚,为了荣誉,为了名声,为了曾经的辉煌,跟他们拚了。他便又跟贺庆章泡上了。贺庆章对他那些错误,都是经过了多方论证的,几乎无懈可击。但别忘了,贾破志也是一把文章好手,虽然不占理,但真要拉开架子干,什么招都敢用,虽然十分的不在理,也是可以跟对方打个平手的。
    贺庆章气坏了,他不明白贾破志怎么就敢在天下人面前睁眼说瞎话,胡揽蛮缠,甚至丧心病狂地对他进行人身攻击。有人对他说:“你要摘人家脑袋,人家当然跟你拚命。”他想想也是。一想到跟贾破志玩命,他未免有点怯阵。便找人介绍,跟白崇光联系上了,要和白一起联手跟贾破志斗。白崇光非常高兴,便带他来了江风的家里。
    “早听说岳大有个著名的文学沙龙,一直很向往,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一见江风贺庆章就这样说道。
    “我们也早知道师大有个贺教授,非常有名,一直无缘拜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双方都是酸溜溜地客气了一番,然后请坐,开烟,泡茶。
    “贺先生的书我买了一本,看完了,非常喜欢。贺先生学问真好,今后恐怕要经常请教你,但愿不吝赐教。”江风说。
    “什么学问,无非是胡乱读了几本书,胡乱写了几个字。其实我本不想写这书,一心一意教我的书,可贾破志的书也太烂了,不知不怪,知道但不说,那简直是纵容,是同谋。”
    白崇光拍手说:“说得好说得好,饶了他那是对文学事业犯罪。我们双剑合璧,一定能杀他一个人仰马翻。”
    江风说:“贺先生的学问挺广的,好像还对训诂学有研究。”
    “我就是学这个出身的。后来才转为研究诗经,再后来就研究唐诗了。”
    “难怪难怪,贾破志就是文笔好,真要跟你比学问,他真不是对手。可惜因为他名气大,现在仍然有许多人支持他。”
    “这就像伐树一样,如果这颗树根深叶茂,那一斧子是不可能伐倒它的,总得耐心的多伐几斧子。只要功夫用足了,到了时候,再大的树也能伐倒。”
    江风称赞说:“嗯,比喻得好,非常形象。我感觉有了你的加盟,贾破志离身败名裂的日子就不远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可能跟江先生有点不同意见,我倒不想彻底搞垮他,他毕竟是我们省文坛的台柱子,至于说犯的那些错误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只想叫他认个错,这是一个作家应有的品德,是作家的良知。他只要认错,我就可以饶他。”
    白崇光说:“对对,江先生其实也是这个意思,真正搞垮他也没意思,实际上也不可能。”
    江风点头,非常满意白崇光为自己做的解释。这个晚上,他们三人谈得非常愉快。江风从贺庆章的言谈话语中感觉贺是个君子,跟他们其实不是一路人,故虽然对贺抱有一种真正的敬意,但也并不想跟贺有更密切的接触,就像甜味不适合跟辣味一起放一样。贺告辞的时候,出于对贺的学问的敬意,他和白崇光一起将贺一直送到了汽车站。回来路上两人议论贺,江风说:“你跟他别走得太近,他有点迂腐,走太近了对你不好。”
    白崇光说:“我也有这感觉。
    两人在叉道上分了手,江风一个人低头寻路回家。在一处山坡上忽然他听到了一片质量很粗劣的音乐,显然那儿有一支民间乐队在演奏。在这片知识分子的居住区里居然会有这种音乐,这让他有点吃惊。他看见不远处密林中一栋楼房前有许多人在走动,好像还搭了个棚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灵棚。他心里纳闷,谁家死了人,知识分子的亡故一般是不兴搭灵棚的。忽然他想去看看,就背着手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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