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众强盗重回渔湾镇
第27章 众强盗重回渔湾镇 张哨兵助熊开公司
张哨兵非常谨慎,早早回了省城,却在城东踯蹰,直等到天黑了才悄悄摸进镇子。他先回了家,他相信老婆不会骗自己,如果有事,一问便知。他一露面,老婆就奇怪地问:“咦,不是说要出去好几天吗,怎么就回来啦?”张哨兵便放了一大半的心。他敷衍了老婆几句,吃了一碗剩饭,又要出门。老婆不满地说:“才出差回来,就好好休息休息嘛,怎么搞得像条野狗似的,总是往外窜!”他没心思跟她理论,虎着脸走了。他来找同事关德勤。他还有那么一点点不踏实,这种绝处逢生的情况是他根本不敢指望的,所以他总觉得不太可信,再说代云能扛多久也很让他担心,这种货色他以前不是没见过,开始真像条汉子,吃得起拳头和刑法,但吃不起时间的煎熬,最后还是成了一堆癞蛤蟆。他想把代云的情况再详细地了解一下。他跟关德勤在所里最对脾胃,两人经常喝酒聊天,有点把兄弟的味道。他还一直想拉关下水,增强自己的力量。关多多少少也知道他跟黑道有点不清不白,也有心跟他交往。张哨兵觉得就算警方对自己设了圈套,关德勤至少会给自己一点暗示。关德勤正在家里打麻将,看见张哨兵来了,点了点头,开了支烟,又把注意力放到麻将上去了。张哨兵扯了几句闲话,便问到了代云的事。关德勤摸着牌说:“你管他干什么,这是分局的事了,已跟我们无关。”
张哨兵说:“前天抓他时那小子竟敢跑,害得老子摔惨了,老子得捶他一顿,出出这口气。”
“他现在医院里躺着呢,还经得起你几下捶。分局这回被那小子气饱了,下手毒呢。”
“打成这样那小子还不说吗?”
“他更横了,直说要绝食,死给分局看。分局也有点怕,真出了人命也不好交代,所以给他治伤,强迫他吃东西。”
“他这样横,那会不会绑架案真不是他做的?”
“不可能。罗莉失踪的那天中午有人看见这辆中巴从罗家山坡上开下来,代云又承认中巴是自己盗的,那这个案子怎么会跟他没关!但他死活不说的话还真拿他没办法,因为目前也没有铁证证明案子是他做的。说起来这个案子真他妈好笑,你说什么鬼,罗莉那个妹子死活否认她坐过这辆车,仅凭有人说那天中午看见了这辆中巴并不足以给代云定绑架罪,顶多是个盗车罪,那可就便宜那小子啦。”
边上有人议论说:“现在都说坦白从严,抗拒从宽,看来还真是不假呢。”
关德勤非常赞同地点着头。
张哨兵说:“有意思,罗莉妹子为什么会坚决否认呢?”
关德勤说:“恨他爹妈嘛!要说起来,我倒觉得她的这种做法很容易理解,罗洪明两口子确实他妈的不是东西,挣了那么多钱,20万却舍不得,结果把女儿害了,最后还是给了钱,人财两空,又愚蠢又可恨。”
边上又有人说:“确实,整条镇上没一个不骂罗洪明和他堂客,爱财如命,迟早会有报应。”
关德勤说:“可惜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以后不知会怎么样。书她肯定是不会上了,罗洪明要她转学,她说那我就吊死给你看。现在她谁的话都不听,整天在房里发呆,有时还突然哭一阵笑一阵,我看她早晚会疯掉的。罗洪明一直牛皮烘烘,这次受了打击,现在整个人老实多了,有时候还显得宝里宝气。唉,人啊,有时候就是要倒了霉才知道怎么做人,可惜却为时已晚。”
张哨兵:“有趣有趣,这个案子太有趣,罪犯死不服罪,受害人死不配合。这种案例好像在书上都找不到。”
“可不是找不到吗!”关德勤说。
又说了一会话,张哨兵就退了出来,赶到了市四医院。他在走廊上看见看守代云的两个便衣警察自己都熟,大家还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他便走了过去,跟他俩打招呼。那两人一个叫黄江,一个叫常昆,互相说了几句笑话,便问他来干什么。张哨兵说:“代云的家人听说他被打伤了,托我来看看他,另外顺便问一点情况,搞清楚绑架案到底是不是他干的,他们也好请律师打官司。二位,给兄弟这个面子怎么样?”
黄江笑着说:“兄弟,你不是外人,应该懂规矩,如果让你进去了,那就是知法犯法,这罪名兄弟我担不起啊!”
张哨兵说:“我知道,但就我们3人知道,别人不可能知道 ”说着张哨兵前后看了看,走廊没其他人,他就从口供里摸出两只信封,迅速塞进了黄常两人的口袋,“一人1千,一点小意思,帮兄弟我这个忙,今后如果两位哥哥有什么事找我,我张哨兵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黄常两人嘴里一齐说着:“莫莫莫,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可是丢饭碗的勾当。”两人同时想把信封拿出来还给张哨兵,却被张按住了手,他俩并不使劲往外抽,仍不很愿意地说,“何必呢,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嘛,来这一套就显得我们兄弟之间太没意思了。!”
张哨兵还是按着黄常的手说:“二位哥哥说得对,我们之间何必这样,但这钱不是我的,是代云父亲给的,我总不能拿吧。再说这事,我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就哪怕万一出了事,我一个人兜着,跟你们没有一点关系。就这样,别说了,再说就见外了。”
黄常两人就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显然都已同意了,不过嘴上仍说:“太为难我们了,太为难我们了。”
张哨兵就又做了一会工作,黄常两人终于不再反对,黄江便对常昆说:“我去楼梯口抽烟,你在这坐着。”
他的意思是说我去楼梯口望风,来了局里的人就通知你,你再通知张哨兵。常昆领会了他的意思,点头说好。黄江就往楼梯口走去了,张哨兵则进了病房。这是一间单人房,只有一张床,代云被铐着手躺在上面。张哨兵返身把门关好。代云早知道他来了,这时就挺起身低声喊了一声二哥。张哨兵立刻嘘了一下,然后坐在床边,问他伤势如何。代云说:“不碍事,放心,哪怕骨头打断,我也只承认盗车,不吐绑架案半个字。”
张哨兵轻轻拍了拍代云的手,赞道:“好兄弟,受苦了,你相当于大家的救命恩人,我们都不会忘了你。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我了解他们的底,他们并拿不出你参与了绑架案的证据,只要你咬牙坚持到底,他们就拿你没办法,最后顶多定你盗车罪,那就轻多了,我们到时再在外面使银子上下打点,不过两三年你就可以出来。大哥说了,要特别嘉奖你,专门用你的名字存了5万,你一出来就给你。”
代云说:“谢谢大哥。就是我爹妈那头有点不放心。”
“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们会替你照顾的。总之,你只要坚持住,一切都好说,懂吗?”
代云点点头。张哨兵说:“我不能呆久了,回去后就给你爸妈一钱,叫他们去请律师。”说罢张哨兵又拍了拍代云的手,出去了。他在走廊里又坐了会,跟黄常两人说了一些闲话,然后道声谢,走了。
第二天一上班张哨兵就接到了熊彪打来的电话,他说:“回来吧,没事。”
中午熊彪3人就到了家,派邹伟强来找张哨兵。张就和邹赶了过去, 熊彪已叫母亲做了一桌好菜,4个强盗坐着喝酒,自己跟自己压惊。 几个人都非常佩服代云,夸他真是条好汉,这样的好兄弟实在难得。管和便吹牛说是我培养出来的。熊彪要管和下午去看看代云的父母,给1千块钱, 叫他们去请省城最好的律师打官司,又照张哨兵的意思点了5万,要他去以代云的名字存着, 哪天要张哨兵想办法拿给代云看一下,让代云死心踏地。管和说5万是不是太多了点。 熊彪说:“不是我说你,你就是眼光浅,看不远,这么好的兄弟,哪里去找,不是他一个人扛着,我们还不知道要到他妈哪去要饭呢!如果舍不钱,那以后谁还愿意跟你干。还只说是你调教出来的兄弟,却不会怃恤人家。”
管和不服地说:“我是怕以后做生意钱不够,现在替他存了他也用不了,不如我们先花着,等他出来了再说。”
张哨兵:“你不替他存着,他心里肯定不爽快,再说我已经表了态,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现在最主要的是尽可能地安抚他,别再出问题。”
管和说:“行行,我也是为大家着想,并不是想亏待弟兄。下午我就去替他把钱存起来。”
熊彪问张哨兵:“代云是怎么暴露的,你打听清楚了吗?”
张哨兵说:“打听清楚了,是孙建设在调查中发现代云那些天花钱很大方,又有人看见他开中巴,就盯上了他。今天上午我问孙建设谁看见代云开中巴,孙建设不说。这件事,我估计可能我们内部有人看出了什么蛛丝蚂迹,怪我们没有叫他,就在孙建设调查的时候告了密。”
熊彪问:“你认为有可能是谁呢?”
“这就没办法说了,那么多兄弟,除了我们几个人,谁都有可能。只怪代云不谨慎,刚弄了点钱就到处摆阔,别人肯定会怀疑。”
管和骂道:“查出这个人来非把他做掉不可。我看孙建设那个家伙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叫他以后少管闲事。他妈的,差点害得我们有家不能归。”
张哨兵平常跟孙建设关系还过得去,再说也知道动派出所的人比绑架案更大,就说:“算了,这事还没完全按住就又惹是生非,何必自找麻烦。他也不是专门冲我们来的,他不过是想立个大功好往上爬。”
熊彪说:“看来姓孙的侦察能力很强,我们以后得对他小心点。”
吃罢饭,张哨兵又往所里去了。他本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的,这几天辗转颠簸,又被吓得心惊胆颤,身心俱疲,实在是困极了,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代云那里暂且不碍事,可他是知道公安的审讯能赖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撬开了代云的嘴巴,故他得经常守在所里,尽管也未必就有多少用,毕竟有可能最先得到消息,万一出事方好脱身。他必须等代云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后才能真正睡安稳觉。值班的同事问他为什么不回去休息。他说家里来了老婆的客人,吵得睡不着,干脆到这来躲清静。
过了两天,张哨兵就拿着存折又去看代云。这时代云已经被转移到了分局,继续疗伤。正好又是黄江值日,他便又塞了一把钱给黄,要求再见一次代云。黄江已经拿了钱,自然不好拒绝,但警告他这是在分局里,耳目太多,容易出事。张哨兵说只需要一分钟。黄江才同意了。张哨兵见了代云后把存折亮给代看了。代云十分感谢,说尽管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离开了分局,张哨兵把这事前前后后再仔细想了一遍,心里还是没底,回来便要管和去催催代云的家人,要他们加紧上诉,鸣冤叫屈,控告分局对代云进行刑讯逼供,惟有把事情做大,才有可能使代云以后不再吃皮肉之苦,那才可以说安全了。管和就一天三次的往代家跑,吓唬代云的父母说你们家儿子快被警察打死了。代云的父母就很快找了个律师,把状告到了市局,说我儿子只是盗车,河西分局却要他承认绑架案,人都快打死了,这样就算我儿子招了,那也是屈打成招。果然有些效。市局虽然非常想破这个案,但对刑讯逼供历来是不赞成的,尤其是听说已经把人打成那样,人家依然没有吐口,就觉得这未免太过分了,开始干涉分局的审讯工作,代云的处境才真正得到了改善。后来分局也没办法,实在没有口供,罗家的人现在因罗莉的完全不配合态度也不再关心此案,便当做盗车案,往检察院一交了事。代云便被判了12年徒刑, 送往市郊的监狱劳改去了。熊彪他们曾一起去看过他,之后每月定期派人给他送钱送物,张哨兵还到处找关系花钱托人在牢里好生看承他,干一分活记二分帐,因这分数积累到一定数量是可以减刑的,最多能减一半刑。
了结此事,熊彪便召开了一次会议,与会的自然是张哨兵、管和、 邹伟强这3个铁哥们。他提议因代云有功于大家,理应越级嘉奖,该让他坐第三把交椅,位列管和之前。管和自然很不痛快,论年龄、资历他甚至应排在张哨兵前面的,现在却落到了一直被他羽翼呵护的小喽罗后面,免不得发了几句牢骚。熊彪便跟他讲这个道理,没有代云就没有大家的今天,给他一个老三的位置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这只是个虚名,论实权,你管哥还是老三啊。张哨兵也在一旁劝他。他只好不再说话。然后邹伟强也从跟班跑腿的地位上提上来,坐了第五把交椅,手下也管着几个小喽罗了。接着就讨论今后的发展问题。熊彪说:“资金情况是这样的,向几位交代一下,弟兄们拚死拚活搞来的一点钱,如果我不给个明明白白的说法,那就该杀头。20万,先是每人分了1万,剩15万,后来跑到株洲,又跑回来, 为代云兄弟打点,差不多花了1万,还有14万,加上在株洲弄的7万,现在我们手上有21万。一笔巨款啊,可以做大用,都说说看,拿去投资什么最好呢?”不知为什么,熊彪今天说话一改往日满口污秽的习惯,竟无一句脏话,而且还似乎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两句官腔,让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别扭。
管和抢先发言,说:“我们什么也不会,我看就去开个大酒楼算了,请几个厨师,我们只管收钱。”
邹伟强则认为:“现在的酒楼太多了,不容易挣钱,而服装生意越来越好。你想,如今人们钱越来越多,当然就想穿好一点。租个门面,去广州进些时髦的服装,保证挣钱。”
张哨兵说:“你们的想法都很好,但就是缺乏气魄,只想挣点钱就算了。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好不容易弄到这笔钱,为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挣这点钱呀?大哥不是已经说了吗,要干那种不仅能挣大钱还能有大发展的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成立一个公司,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再搞一支建筑队,接工程。”
熊彪说:“对,我也是这个意思。什么酒楼、服装生意,那有什么搞头!”
张哨兵说:“倒不是不能做,等以后有了更多的钱,别说酒楼、服装,还有百货、运输其他的,只要能挣钱,什么都可以做。但现在刚开始我们只能搞那种既能迅速发财,又比较体面的事情,等有了基础,再把摊子铺开,谋求更大的发展。”
邹伟强见熊张两人一个口径,料想他俩已经决定了,不好再唱反调,就说:“对对,还是两个哥哥的盘算周到。那就照两个哥哥的想法干吧。”
管和却不认为熊张的意见对,说:“我认为开酒楼安全,而搞公司、搞工程风险太大,弄不好就可能栽进去了,再说那都是需要关系才能做的事,我们又没有关系,怕是不好办。”
熊彪说:“有钱还怕没关系!共产党的干部几个不爱钱,你只要舍得给,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管和说:“我看还是稳妥点好,一出手就办公司、搞工程,吃得消吗?”
熊彪说:“老子黑道白道一起上,没什么吃不消的。”
争了一会,最后当然只能是管和放弃已见。几个人就商量具体操作事宜。张哨兵提议以熊彪的名义去注册这个公司,管邹自无异议。大家就进行了分工,熊彪和张哨兵专门负责打通各种注册公司的关节,管邹两人则负责去附近招募一支工程队。郊区很多菜农都外出打过工,有在建筑队工作的经验,此事易办。熊彪还要他俩把岳大到矿冶这一带的建房子的情况打听清楚,尤其是那种简便易建的房子,如果能拿下来,正好给我们练练手。张哨兵还交给了邹伟强一个任务,说:“你是岳大的人,肯定有些同学朋友是学校的,我知道岳大有个土木工程系,专门研究建房子,你去弄个这方面懂行的人来,我们都是粗人,真要搞工程,靠我们肯定不行,得请行家。”
邹伟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年头注册公司是件麻烦事。熊彪便先找到大队王书记,说自己没工作,也不会种田种菜,想请大队开封介绍信注册一个公司,好歹挣几个银子养家糊口。王书记说:“你一没老婆二没崽,养个什么鸟家!就一张嘴巴,自己吃饱全家不饿,要糊口还不容易。你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在镇上到处收保护费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着,保护费都还喂不饱你呀,又想捣鼓什么?”
熊彪便搞高嗓门陪笑说:“您别这么说好不好,我跟谁收保护费啦?我熊彪不干那种事。那都是有钱人,有时候人家愿意给点你也不好意思不要您说是不是?”
王书记说:“别在这油腔滑调,谁钱多得花不完了非要白送给你?你是对他们有什么大恩大德他们非要这样孝敬你还是怎么的?小子,我说你最好悠着点,别太过分了。代云那小子就是不知好歹,去盗什么鸟车,结果把自己送了进去。他娘的,我们队上怎么总是出这样一些角色,搞得老子在上面没一点面子。拜托,你安静一点行不行,别瞎折腾?”
“您说得对啊,我正是不想瞎折腾了,所以想正儿八经地做点事情,办个公司,也可以解决我们队上那些在外面到处鬼混的人的工作问题,为队上排忧解难,您应该支持啊!”
“你真想做点什么事,我当然支持,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说了,绝对不是干坏事,就是想正经做事。”
“你想办什么公司?”
“河鱼建筑工程公司。”
王书记几乎是叫了起来:“什么,建筑工程公司!你喝醉了酒还没醒吧!搞个别的公司我倒还信,你居然搞工程公司,你懂工程吗?”
“我可以请懂的人干,这不是问题。”
“那钱呢,你有什么钱开公司,未必想空手套白狼。”
“现在就是要空手套白狼,这才叫本事。再说我其实是跟人合伙,朋友有点钱,我再借个万八千的,注册公司足够了。”
“但这点钱能拿工程吗?行了,我知道你有本事,但别捣鼓这些你不懂的玩艺,让我清静点。”
“这跟你什么关系,我办我的公司,你当你的书记,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碍你什么事?”
“坦率地说吧,我就怕你又搞歪门邪道,上面一查起来,说是我给你开的介绍信,你说我冤不冤?”
“我拿全家人的性命担保,我开公司绝对不是歪门邪道。”
熊彪诅咒发誓地表白了一番,王书记就不再那样强烈的反对了。照他的本意,他是一万个不愿给这家伙开介绍信的,因为他知道熊干不出什么好事来,收保护费,欺行霸市、奸淫女人就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代云出事后他一直很怀疑绑架案是熊彪一伙干的。因没有证据,他并没有向分局汇报,但心里十分痛恨,觉得这伙人实在太歹毒了。现在听说熊彪要办公司,他就更相信绑架案是他干的了,所以他很不情愿给熊开介绍信。但又知道自己其实得罪不起熊,见熊执意要开介绍信,最后只好给他开了。
熊彪有了介绍信,便去了河西工商局,问如何注册公司。负责经办此事的人平常对待来人都是一副没把人家放在眼里的神情,拿腔拿调,架子十足,可这会把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长相凶恶,目光咄咄逼人,便一反常态,不敢怠慢,很耐心仔细地把所需要的手续跟他说了一遍。熊彪没想到注册一个公司需要如此烦琐的手续,骂了一句娘,回去后晚上找张哨兵来商量。张哨兵也没办法。熊彪就问:“西区分局里你认识哪个头头吗?”
张哨兵说:“要说认识,那的头头们我都认识,只是不太熟,再一个办执照找他们没用。不过你提醒了我,明天我还是去一趟分局,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万一能找到关系呢,现在也只好这样了。”
“对,走一步看一步,办法也就慢慢出来了。”
次日张哨兵就去了分局,他跟头头们不熟,地位又相差甚远,不便贸然上门求人办事,但跟几个熟识的干警谈了一下这事后竟找到了路子。有个叫何晴的干警说他有个朋友,在工商局当副科长,也许能帮他去问一问。张哨兵就拜托了何晴。几天后何晴告诉他这事没问题,但恐怕得走点水货。张哨兵说这是自然,何须多言。前前后后就花了大概3、4千块,终于把这事办了下来。熊彪十分高兴,在镇上的鸿宾酒家摆宴庆贺。管和在宴会上告诉他队伍也拉起来了,大约有十几个,都是曾在外面的建筑队干过的人,都有经验,不须人教,上手便能干活,还说有些人送烟送酒想挤进队里来,但因一时不需要这么多人,他没答应。至于工程问题也有了着落,镇东的计算机学院想建一栋两层的楼房,做职工娱乐活动中心,现在有几家建筑队想揽这个活,如果我们准备好了,可以去抢一抢,那都是一些外来的建筑队,把他们赶走易如反掌。熊彪就问邹伟强,要你请的行家请到了没有。邹伟强说这事我也要托人,再人托人,转了好几道弯,一时怕是搞不好。熊彪就要他抓紧办,再对管和说你先不要管这些,把那活接下来再说。管和点头应允,然后拍了拍邹伟强的肩膀,兄弟,我这里肯定没问题,就看你的啦。邹伟强没想到这些人的手脚还挺麻利的,居然转眼间就都上了路,他这才有了点紧迫感,心想再不抓紧点就要被弟兄们耻笑了。喝罢酒,几个素日相好的兄弟拉他去搓几圈,他挣拽了出来,离开镇子,上山来找牛希咬。
第28章 霉希咬帮人请行家 情义绝王孙陆散伙
邹伟强虽是岳大子弟,但他向来讨厌读书人,在他的众多朋友中牛希咬是惟一跟读书人有联系的朋友,要请建筑专家他只能找牛希咬想办法。前阵子他跟牛希咬已经说了这事,牛希咬答应替他去问问人。因牛希咬觉得邹伟强跟人搞建筑队的事情非常可笑,要说打家劫舍,那些家伙个顶个,但要办正事,整个一群白痴,所以他不是很放在心上,答应了的事却没办。此刻邹伟强来探问,他才想起来,惊讶地说:“难道你真要搞建筑队?”
邹伟强说:“你才有意思呢,平白无故我编这种故事跟你说干什么,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呀!怎么着,你没替我办?”
牛希咬老实说:“我都快忘了。”
邹伟强便埋怨了几句。牛希咬解释说:“兄弟,我也不是有意忘的。唉,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在食堂里被人整得喘不过气来,精神上十分空虚,现在又疾病缠身,唉,我真是,整个人都快崩溃了。真的,有时想还不如一死了之。”
这下轮到邹伟强惊讶了,他怔怔地看着坐在藤椅上瞪着空朦的眼睛看着窗外春色的牛希咬。以他的精神世界,当然是无法了解、窥破牛希咬的精神世界的,但他多少也知道一点牛希咬昔日的理想,也知道牛希咬的这种精神状态是那些理想已然全部破灭的缘故。他是在黑道上混的人,从没接触过牛希咬这样的人,更没有体察过牛希咬的这种精神世界,便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天,他只是笑一笑,说:“干嘛这样想,死什么死,好死不如癞活着。我早就劝过你,跟我入伙,我们那就缺你这种人,你好歹读过几本书,替我们当当军师,做做参谋,比在食堂那种鬼地方舒服得多。”
牛希咬依然愣愣地看着窗外说:“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老实说,我动过心,但每次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跟你入伙,哪怕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我也不会快乐。毕竟那种生活状态跟我的思想完全格格不入。再说那绝对是一条不归路。古人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可以穷死饿死,为理想的崩溃忧郁而死,但绝不能为非做歹而死。但我并不反对你这样做,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那对你来说是最好的活法,当然就应该那样。”
“你怎么就能肯定,那是一条不归路,嗯?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一般的强盗,我们是高智商的强盗,碰上天大的麻烦也能化解,就像前不久”他本想把绑架案的事拿出来炫耀一番,马上又觉得极不妥当,牛希咬再是一个口风甚紧的人,毕竟是外人。“再说我们也不会永远干这个,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从良的。”
“不管你从不从良,反正永远都处在危险中。而我喜欢安定。”
“行啊,那你就安定的过这种穷日子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那扇大门对你是永远敞开着的,你只要想来,随时欢迎。不谈这个了,我说兄弟,你给我上点紧好不好,你的许多同学都是大学生,请个建筑方面的专家应该不难吧?”
“唉哟,我真不想动,每天就像一只乌龟似的呆着,赏红枫明月,看风生水起,听清溪松涛,食野果山桃,闲云野鹤,神仙般的日子。唉,可惜,没办法在山上永远这样呆下去,时常受到尘世的骚扰,根本没办法躲。走吧,既然你真想搞建筑公司,那我就帮你这个忙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是学校的老师,学的就是建筑专业,他一定能给你找个人来。”
走在路上,邹伟强问这个人是谁。牛希咬便告诉他说:“‘来了是大爷’饭店的老板,上次我们在那里碰上,你见过他的。”
邹伟强就啊了一声。牛希咬一听口气不对,问:“怎么,你不相信他?”
邹伟强老实说:“这段时间我经常跟我那帮弟兄去那里喝酒,顺便收点保护费。”
“什么,你去收过保护费?”
“那一带的店铺都得向我们交保护费,不是只收他一家。”
“那这事可就麻烦了,他肯定恨你,怎么会帮你这个忙呢!”
“那是以前的事,只要他帮了这个忙,以后不收保护费就是了,我看他只有高兴的。”
牛希咬好奇地问:“你们收保护费,有没有不愿意交的?”
邹伟强笑了笑,神情似乎是嘲笑牛希咬问得太蠢:“除非他不想做这个生意了,你说他敢不交吗?”
牛希咬笑说:“喂,我就不明白,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怎么敢这样做,明目张胆地收保护费,就不怕那些经营户报案?”
“他报了案我说我没收他保护费,他能拿出证据来证明我收了吗?再说就算能证明又怎么样,多大回事呢,派出所了不得拘我半个月,但我想问接下来他怎么办?我们高兴呢只砸他店子,不高兴就给他两刀。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月赚了那么多钱,何必在乎这点保护费,老老实实拿出来,买个清静不好吗?”
说话就到了“来了是大爷”饭店。此时已是晚上9点,冬风凄紧, 店里已没顾客,王家卫便跟两个做服务员的女孩子和一个做厨师的小伙子打扑克牌。自从店里的生意红火起来后,他们就比较舍得请临时工了,自己也省了一些心。打牌的这两个女孩子是别人介绍来的,乡下姑娘,模样长得还算端庄,就是皮肤稍黑,看久了倒也有些味道。王家卫平常没事就喜欢跟她俩调情,偶尔动动手脚,胸脯上摸一把,腰上掐一掐,再不就把她俩大腿掰开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个女孩看来不是刚从乡下来的,显然已有了不少城里打工的经验,知道这种事总难避免的,从来也不在意。
王家卫看见牛希咬领着邹伟强进来了,不知道什么事,便散了牌局,问牛希咬什么事。牛希咬就把来意说了。王家卫说这事得问孙一夫,他是土木系毕业的,有很多这方面的关系。牛希咬问:“孙一夫晚上不在这吗?”
王家卫说:“我们现在是轮流看店。明天轮到他,你们明天来找他吧。”
牛希咬就跟邹伟强约好明天中午在这见面。邹伟强见今晚已办不成什么事了,就惦记着去找人搓麻,便提议离开。牛希咬在还想在这坐一下,要邹先走。邹一走,牛希咬就跟王家卫扯他们饭店的事。
“听说你们三人现在正闹分家,有这事吗?”
“你听谁说的?”
“余九日说的,他常在你们这里喝酒吧?”
“不常来,有时来坐一下,喝二两酒。毕业这么久了,一直没找到工作,我看他也够背时的,以前读中学的时候他一直给大家一个非常聪明的印象,怎么现在混成这样。还有你一个,也是的。”
牛希咬很惭愧地摇摇头说:“唉,别提了,往事不堪回首。”
“想想办法吧,老在食堂里干什么干。你说你蠢不蠢,当时如果跟我们合伙,办这个饭店,现在也有你一份,那你完全就可以不要食堂的工作了。”
牛希咬脸色阴沉下来,点头说:“是啊,说起来是有些后悔,但当时我确实弄不到钱,入个干股你们又不同意,没办法。”
王家卫说:“我认为你不是弄不到钱,实际上是不相信这个店子能赚钱。不过也难怪,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有家里做底岸,而你是一个人,万一生意做不成,又失去了工作,那就麻烦了。”
“过去的事不说了你们怎么想分家,现在干得不是挺好的嘛?”
大概这话点到了王家卫的伤心处,他一改刚才的昂扬神情,把头耷拉下来,叫伙计炒两盘菜,再拿了一瓶酒,要跟牛希咬喝几两。牛希咬没想到跑到这来竟还有这种待遇,十分高兴,正好晚上也不是吃得很饱,趁机填填肚子。
“这人啊,”王家卫开了一支烟说,“还是古人说得好,就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刚开始的时候你看我们多齐心,大家都不问哪个出的力多一些哪个出的力少一些,只要尽了力就行。可情况稍稍好了点,就开始计较了,等到赚多了钱,那简直就没办法弄。我本想开个分店的,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他们两个说净开饭店不好,想去做服装生意,说现在服装生意很火,比饭店还赚钱。就是他们两个意见也不统一,孙一夫想做零售,陆同好大吃,想去株洲做批发。三个人就这样顶住了,谁也不让步,干脆就都不做,维持现状。但看这样子,也维持不了多久,迟早要分家。我看分了也好,现在谁也不需要谁了,分开干,自己当老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免得大家闷在这里怄气,搞久了肯定伤感情。你说对不对?”
“是的,我赞成你们分开。但就是有这样一个问题,当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赚了多少钱。如果说,你们的钱赚得还不够多,一分开力量显然就削弱了,那样的话单独干能不能干起来也许是个问题。”
王家卫以肯定的口气说:“肯定没问题,不说别的,分开后我完全可以自己开家饭店。”
“既然如此,那当然分了好。不分的话都想当头,互相掣肘,弊多利少。反正迟早也是个分,晚分不如早分。”
王家卫点点头说:“对,我本来还有点犹豫,听你一说,我想应该下决心分了。”
两人直喝到午夜时分,都有些醉意了,才意兴阑珊。牛希咬顶着寒风独自回祝葫,耳畔听着山风的呼号,倍感凄凉。眼看着朋友们的处境一个个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惟有自己,就好像凝固了似的,始终一动不动。若说偶尔凝固一下吧,倒也是正常现象,人生一世不可能永远走上坡路,可像自己这样凝固,他想可能世上还找不出第二人来。屈指一算,整整10年了,15岁因厌恶读书离家出走,偷渡香港未遂,谴返回籍,打那后就事事不顺,到如今25岁,理想已然破灭,生活愈发艰难,痛苦日甚一日,真像是掉进了一只黑窟隆咚的地洞里,四面是冰冷的硬壁,抬眼望,只能看见一小块灰白色的云层,徒唤奈何。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爿藏着许多腐草败叶和肮脏的浮游物的水塘,如果没有风刮过,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来骚扰它搅动它,那它也许还勉勉强强算得上一口好塘,甚至能让人以为它里面可养不少的鱼呢,但只要有风吹过,哪怕只是一小股劲头不大的风,或者一支竹杆插进去搅动了几下,那它就立刻变得骚动不安、臭气熏天了。他觉得这些忧伤、悲哀的感觉就是一种臭气,他一直是很小心地回避着的,哪知今天被邹伟强硬逼着嗅了一回,然后在饭店里又不知不觉被王家卫灌了一通。今天真是糟透了。对他来说现在如果能长久地保持一种麻木的状态都可谓一种幸福。可惜如此廉价的幸福老天居然都不肯让他完全地享受,时不时要将之剥夺一下。他真不知老天何以如此地跟自己过不去。
这一晚对他来说就又成了一个难眠之夜,翻来覆去,像一条在锅里被人拨来拨去的小鱼。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似乎来了睡意,可又得上班了,不得不强迫自己起床,拖着疲惫的脚步去了食堂。干了一上午的活,累得腰酸背痛,实在想回去睡一觉,又惦记着邹伟强的事,只能继续忍受着睡意的折磨,去了“来了是大爷”饭店。邹伟强已经坐在饭店里,还带了一个马仔,要了3个点菜,正细饮慢酌。 孙一夫在柜台后面出售烟酒,招呼客人。见了牛希咬,孙一夫非常惊讶,问他来干什么。牛希咬说吃中饭。孙一夫就请他坐,他却坐到了邹伟强的桌子上。孙一夫这才想起牛希咬和邹伟强是认识的,他就笑呵呵地问:“看样子你们是约好了在这吃饭的,还要点什么吗,今天我给你们打七折?”
牛希咬说:“今天你应该请我们吃。”
孙一夫尴尬地笑着说:“做生意的人赚点钱不容易,请你们吃我就陪大了。”
牛希咬就直摇头,说:“生意人就是这样,六亲不认,我们好歹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呢。你以为我要你白请呀?喏,这位是邹兄弟,你认识吧?”
孙一夫说:“经常见面的怎么能不认识!”
“他经常收你的保护费吧,现在我替你说情,叫他以后别收了,怎么样?”
这显然是一件好事,但孙一夫很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便还是笑着,没有接碴,他知道牛希咬会解释这是为什么的。
牛希咬又继续说:“一顿饭就抵消了所有的保护费,那他们就太吃亏了,所以想求你一件事。你坐下啊,我们边吃边谈。”
孙一夫便坐下了,还很知趣地叫人又炒了两碟菜上来,问牛希咬到底什么事。牛希咬就说邹伟强想请他找个懂建筑的行家,去河鱼建筑公司帮帮忙,待遇从优。一听是这事,孙一夫立刻满口应承,说这方面我同学熟人多,今天下午就可以跟你找一个人。邹伟强就做了一个正式表态:“只要这事办成了,以后我们就不来打扰你了。”
孙一夫非常高兴,直说谢谢。吃了一会,邹伟强问孙一夫这事什么时候能搞定。孙一夫说就这几天吧。邹伟强说希望越快越好。孙一夫说我会抓紧的。邹伟强已经吃饱,带着马仔走了。牛希咬就跟孙一夫继续吃着,又谈起了这个店子的事,问他们是不是想分家。孙一夫显然也被这事弄得有点不痛快,平常他是不愿在背后论人长短的,今天喝着酒,就说开了。他的说法跟王家卫的说法既一样也不一样,一样的是都感叹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不一样的是把他们的矛盾归咎于王家卫。“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和陆同都受了他不少气。”
牛希咬非常惊讶:“不会吧,都是老同学啊!”
孙一夫一挥手,喝了口酒说:“什么-鸟老同学!”说话时喷出的唾沫星子全落到了酒杯里,牛希咬只觉一阵恶心。孙一夫却浑然不觉。“不牵扯到利益问题,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谁也没意见,可一旦牵扯到利益,就知道什么鸟老同学根本一文不值。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告诉你, 我们事先说好3个人打伙求财,有力出力,有关系出关系,利益均分。但后来生意红起来了,王家卫就起了贪心,他不想守这一份口头约定了,经常闲聊的时候有意无意带出来一句,指东道西,意思是他对这个饭店的贡献最大,应该多分一点。你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评评这个理,他对不对?”
“如果事先确有约定,那当然是他不对。”
“当然有约定了,我不可能编这种事说给你听吧。”
“他说他贡献最大,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们出的力好像都差不多呀?”
“要说贡献,老实说,确实他最大,因为他是税务局的,凭他的关系我们只是偶尔象征性地交一点,再一个,人们都有求于税务局,他的关系多,能经常拉来一些客。但不管怎么说,事先有约定,大家平分,再说都是老同学,分那么清干什么,你说对不对?”
“那倒也是,但王家卫应该不是这种人呀?”
“不信你可以去问陆同,看我说没说错!”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他要分家,分就分吧,搞到这份上了,现在谁离了谁不行呀,没有了他,未必我就做不了生意是怎么的!我其实也早想分了,总是搞这鸟饭店有什么出息。我有一个朋友,是个发明家,发明了很多东西,有些还申请了专利。但他是个穷光蛋,所以我想跟他合伙,到乡下去找家乡镇企业合作,开发他发明的那些东西。陆同也有出路,他说他有朋友在海南,几次请他去那里发展。他一直犹豫不决。这次正好趁此机会,分了家无牵无挂,去海南闯闯。”
“分家后这店子归谁?”
“王家卫想要。他就是想找个方法把我俩挤走,然后吃独食。我和陆同又不傻,岂能看不破他的用意。我俩都不同意,要么不分,要分就卖给外面的人,他如果非要买,那我们就开高价,敲他一笔竹杆。”
“都是老同学,何必搞得这样!”
“他不仁我不义呀,我们总不能做个傻瓜蛋任由他拨弄吧!”
牛希咬知道这种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己一外人,不便多嘴,就不再说什么。吃饱了肚子,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临走嘱咐孙一夫别忘了邹伟强的事。孙一夫说:“眼看就要分家了,其实能不能免保护费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答应了人家的,就还是帮人家办了嘛,要知道那些家伙你是惹不起的。”
孙一夫点头说:“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我才答应他们的。唉,算了,就帮他们去找人吧。”
牛希咬便走了。孙一夫独自坐了一会,然后起身提了提裤子,叫人收拾桌子。这时顾客已经稀少了,孙一夫便对店伙计吩咐了几句,离开了店子,回去睡午觉。
午觉醒来,他便去了教研室。也没什么事,跟几个同事瞎扯了一通,再听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讲师讲述他们在评教授过程中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待遇。老讲师都显得十分气愤,骂学校领导,骂社会制度,骂共产党。有人提醒他们注意点,别骂得太狠了,当心犯错误。那几个老讲师居然异口同声地说再不是文革了,不平则鸣,我们怕个鸟。孙一夫心里暗暗笑他们,说是不怕,其实如果真是来了文革,他们会吓得尿裤子,也就仗着现在不是文革,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可笑而又可怜。就联想到自己,幸亏做了这个生意,以后肯定将在生意上有大的发展,不会老呆在学校,否则自己可能就跟他们一样,在学校搞一辈子,教书育人,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还受尽屈辱。他第一次认识到人生一世做教书匠实在是件很可怜的事。后来他听不下去了,就离开了教研室,去了学校南楼。南楼是土木系的楼房,据说省城绝大部分楼房都是从这栋楼里诞生的,有“建筑的娘胎”之称。他在二楼找到一个专门搞楼房设计的朋友秦司万,问他:“混得怎么样,想不想到外面去捞点外快,现在这可是很流行的?”
秦司万问什么外快。孙一夫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秦司万说:“我明白了,你说那个什么鸟建筑队需要的是懂施工的人,可我只懂设计,所以不适合我。但我介绍另外一个人,他肯定愿意干。黄自明,还有印象吗?”
“怎么会没印象,那小子方头方脑,最喜欢追女孩子,读书那会他把他们班上的女同学统统追了个遍,结果一个也没追到”
“不过他自己说是办了一个的,就是那个有点像陈冲的女孩子,有人说她是校花,可我觉得她顶多不过班花。”
“吹牛。那个家伙喜欢吹牛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一次元旦联欢,我还听见他跟大伙吹牛说读中学的时候就办了一个女同学,过了两个月人家肚子就肿了起来,结果为了给女同学消肿,他还做了一回贼,去一个局长家里偷了一百多块钱,买了一些药才把那女同学肚子里的祸根做掉了。没一个人相信他。不过那个家伙人很有趣,喜欢开玩笑。怎么,他也留校啦?”
“嗯,他家老东西有些关系,给他在学校基建处找了个工作。基建处以前没有大学生,所以他还比较受重用,这几年跟着处长到处跑,搞了一些工程,他对这方面的事肯定很了解。上次我见到他,问他混得怎么样,他说工作还过得去,就是没弄到几个钱,想换个有油水的工作。你这事,他肯定愿意,快找他去。”
孙一夫就又到了基建处,问黄自明在不在,有人说他出去了,要孙等一会。孙一夫就等了一会,快下班的时候看见黄自明搭着一个口嚼槟榔的人的摩托车回来了。见黄爱跟这种人打交道,孙一夫便认定这下自己找着人了。两人一照面,他叫了黄自明一声。黄自明似乎没有马上认出他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搞得他心里很不爽快,心想这王八蛋以前虽好吹牛皮,多少还讨人喜欢,现在的眼神却是让人看着有些厌恶。黄自明突然哦哦叫了两声说:“二夫,二夫老弟。”
孙一夫平生最恨别人叫自己二夫,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明明叫一夫,怎么人家偏要把自己降一格叫成二夫,听起来令人想起再嫁的寡妇。在中学和大学里他都曾为此跟人红过脸打过架,毕业后好了点,新认识的同事和熟人再没人这样叫他,可有时跟过去的同学见面,偶尔还是有人会这样叫,搞得他浑身不爽。年纪大了,不便怒目而视、挥拳相向,只好骂两句算了。
“你他娘的是当了官还是怎么的,碰上老朋友连名字都忘了?”
黄自明知道孙不高兴了,便马上陪笑说:“哦哦,我忘了, 你最不喜欢别人叫你二夫。不过我说老弟,这也只怪你名字起得不好,什么一呀一的,让人一下就想到了二。”
孙一夫气得就想拿黄的名字报复一下,可转着眼珠子,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黄自明”这个名字取得实在太好了,几乎无懒可击。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怎么知道我在这,有什么事吗?”黄自明把孙一夫让进办公室,连珠发问。
“我去找秦司万,有人想请他出去弄份外快,他说他不行,就介绍我来找你。”
黄自明立刻欢叫起来:“外快?太好了,我就想怎么到外面去再找份事做,可一直没机会。娘希逼的在这里干钱都让那些头头们黑了,分到我这,一点残羹剩饭,塞牙缝都不够。什么外快?”
“厚倍河刚成立了一家河鱼建筑公司,他们都不懂建筑,想请个行家去指导指导,愿意去试试吗?”
黄自明把河鱼公司的情况详细地问了一遍。孙一夫本想把这家公司有黑道背影的情况告诉黄,可转念一想,怕把这家伙吓住,再上哪去找个人,他跟黄自明即非同学也非朋友,蒙他一蒙又何妨,便没有说。黄自明听说是家刚刚成立的公司,知道肯定就是郊区的一支建筑队,什么鸟公司,说得好听。毕业两三年来他见过不少这一类的建筑队,到处揽工程,经常出事故,全是扯jī巴毛,他一直很瞧不起他们,现在要他去为他们效力,自然不很情愿。可孙一夫说待遇从优,又叫他心眼儿活泛起来,管他娘的怎么样呢,只要自己能弄一份外快就行了。他便说:“先去看看吧,到底什么玩儿,如果合适再应下来。”孙一夫就要黄明天中午去他的饭店吃饭,他再把对方叫来,你们好好谈谈。黄自明点头说好。孙一夫便马上告辞。黄自明叫他再坐会。他因还有好几件事要办,坚持走了。
他三拐两拐地来到了电气系,上了三楼,推开最右边的那间房子,就看见一个人正坐在一张长条桌子前,专心致志地捣鼓着一大堆机械物件。此人叫唐归西,是电机系的一个青年老师,比孙一夫大两岁。他俩喜欢踢足球,大学时常在球场上拚脚,慢慢培养出了交情,天长日久便成了好友。唐归西非常聪明,对教书不感兴趣,只喜欢搞发明,已有了十几项小发明。虽然有人对他的发明不屑一顾,还常在背后骂他是个呆子,整天除了泡在教研室里,再没有别的能赖,27、8岁的人了, 连个对象也没谈上。闲言碎语飘进他的耳朵,他从不为所动,依然日复一日地在他的发明世界里钻研探索。他非常相信“泰山不辞细土江湖不绝涓流”的古训,只要不断有小发明出来,就算它们暂时不值一提,但时间长了,就必能孕育出大发明。孙一夫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很佩服他的人之一,所以他跟孙很要好,每次孙来访他,他都非常欢迎。
两人有一向没见面了,便互相问了问近况,说了一会闲话。后来孙一夫问:“你那个汽车防盗装置的发明申请了专利吗?”
“专利证书都已经到手了。”
“有人买吗?”
“有,但都出价太低,我没卖。”
“他们出价多少?”
“500。你说说看,我申请专利,前前后后都花了300多快400了, 再加上我为这个发明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岂止值500!”
“你想卖多少?”
“至少2000我才会出手,要不然我宁愿放在兜里永远卖不出去。”
“喂,我说伙计,我问个问题你别生气,你说你这东西如果生产出来了会有人买吗?”
“绝对有。你知道吗,现在全市每天平均要丢失十几辆车,找回来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几。所以对车主来说,何不买个我的防盗器呢,又不需要多少钱。我算了一下,生产出来后,市场价大概只要300块左右,而丢一辆车损失的是好几万, 你说买我的防盗器划不划得来!这就好比买了个保险,而且比保险便宜多了。”
“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人家出价却这样低呢?想买的人肯定都是生意人,应该比你更懂市场,他们难道不会算这笔帐?”
“生意人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巴前的一点利益。”
“市场价能买300块,那出厂价是多少,本钱又需要多少?”
“本钱大概是100多一点,出厂价那就是生产经营者的事了。”
“看来确实还是有赚头,我说你就没想过自己去生产吗?”
“自己生产?你说得轻松,我哪来的钱,办这样一个厂子至少得好几万。”
“喂,我说,我们俩联合,你出技术我出资金,去乡下找个地方办个厂子行吗?”
唐归西略感意外地看着孙一夫,把他看了好几秒钟,笑道:“都说你开饭店发了,我一直有点不信,看来此言不虚。怎么着,想当企业家啦?”
“当然,不能老干饭店呀,干一辈子能有多大出息,那不过是我进行资金原始积累的一个手段。万里长征第一步已经走完了,我得开始第二步了。”
唐归西赞道:“好,好得很。我非常欣赏你的这种雄心壮志,也非常愿意跟你合作。但我们是朋友,跟你老实说,我不过出点技术,事情失败了我也没什么损失,你就不同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原始资金,万一亏了,血本无归,那你就惨了……”
“我既然敢干,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再说,这可得投资好几万啊,你有这么多钱吗?”
“10万8万没办法,两万3万还是没问题。”
“啊,3个人合伙的饭店你都能挣这么多!”
孙一夫淡淡一笑:“这几年饭店生意特别好做。现在慢慢开始不行了,所以我想赶紧转向,别等到它衰落了再动,那就落到别人后面了,如今不是盛行这样一种说法吗: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可即使是3万,可能也不够呀!”
“去乡下找个乡镇旧厂子跟他合伙,这能节省很多资金,我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这么说你想好了,下了决心啦?”
“是的。怎么样,想不想干?”
“工作怎么办?”
“你照常工作就是了,反正你不讲课,实验事的事又不多,有空你就去看看,不需要你天天守在厂里。”
“可来回这样跑太麻烦了。”
“不去很远的地方,就在矿冶往南一带,那里有很多厂子,属乡镇企业,有的已经快维持不下去,我已经调查了解过,有几个台湾人也在那一带办厂子,搞得还不错。乡镇上的头头脑脑很欢迎外面的人去投资。就是不知道制造你这个防盗器需要一些什么机器,如果那里哪家厂有现成的机器,就更好了,把它买下来改装一下,又可以节省一笔开销。”
“那里肯定没有我们需要的机器,这种机器很稀少,得到河南才买得到。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确实值得试一试就是,我们是朋友,必须再提醒你一次,如果失败了,那你就惨了。”
“可如果成功呢,我不是就此步入了企业家的行列吗?总之,这是我的梦想,非干不可,真的不幸被你言中,那就只好认命。不过还是别说这种晦气话吧。我现在只关心你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够防盗?”
“我的东西你放一百个心,不能防盗国家专利局能给我专利权吗?”
“那就这样,我们先把话说清楚,你刚才说这个专利至少得两千块你才会卖,那我跟你算两千五,入个干股,到时按股分成,至于你的技术工作,按正常的技术员待遇,是多少给多少。怎么样,有意见吗?”
唐归西笑说:“看样子就好像你已经是厂长了似的。行,我没意见,该你办的事你只管去办,我的技术绝对没问题。”
说话到了下班时间,孙一夫请唐归西去他的店子吃饭。唐归西似有去意,可看着手头的活计又很是不舍,就说算了,我随便吃吃食堂,碰上了一个难题,我非今晚把它攻下来不可。孙一夫见他不像是客气,也知道他生性孤僻,喜欢独处,钻研科技便是他最大的乐趣,就不再请他,自己出来了。他赶紧往饭店赶,正是晚餐最紧张的时候,他担心店子里的那些临时工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一路还盘算着等事情消停了就去找陆同,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和王家卫分店的事。一到饭店,不想陆同却在店里忙活着。他问陆同你怎么来了。陆同说:“老子这几天只要一想起王家卫的事心里就不痛快,妈妈的逼,都是老同学,这么多年的交情,可一牵扯到利益问题就像他妈的从不认识似的,真是的,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看出他是这么一个小人呢!”
“我也正准备等会歇下来了就去找你谈谈他的。到底是没有读过大学的人,素质低,眼光浅,只会往钱眼里钻。算了,我们好歹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跟他一般见识,分家就是了。今天我还跟牛希咬谈起了他,牛希咬也劝我们算了,说反正早晚要分,晚分不如早分,我觉得这话有理。”
“牛希咬来干什么?”
“收我们保护费的那帮杂种办了个什么jī巴建筑队,想请个懂行的人,叫牛希咬做介绍找我帮忙,说以后保护费全免。”
“嗨,你帮他们干什么,反正要散伙了,以后收不收保护费不管我们的事。妈的,吃了我们那么多白食还有脸来找你帮忙,如果说把保护费退一些那倒罢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再一想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帮家伙我们惹不起。再说建立了这个关系,以后做生意碰到什么麻烦,也可以找他们帮忙呀。”
陆同就没再发牢骚,继续跟孙谈王家卫。两人把王家卫以前在学校时的种种劣迹都翻出来取笑了一通,说从那些劣迹中其实可以看得出他现在的为人,也不奇怪,应该早就想得到的,像他那样的人只能这样惟利是图。骂了半天,才谈到各自以后的事。孙一夫问陆同去海南的事搞定没有。陆同说基本定了。孙一夫问:“难道真不要这个工作啦?”
陆同说:“对,坚决不要了。我觉得自己确实看准了,现在经济开革已经形成气候,以后不会再有政治运动,那呆在学校就是下下策,一定得到外面去闯一闯。海南岛可能会是下一个深圳,我就把注全押在它上面,就好像以前看露天电影得早早地搬着凳子去占个位置,否则这场电影就看不舒服一样。如今什么事都得赶早,不然只能吃点残羹剩饭,再美的味道也会变质。”
“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冒险了,哪想到你比我还敢冒险。嗨,不知道什么命运在等着我们两个不知好歹、心比天高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