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慧琳怒斥负义友
第23章 慧琳怒斥负义友 秀丽精心谋翻身
在绝了回学校的退路之后,郑秀丽的忧伤是可想而知的,任是有田书长的百般宽慰也无济于事。但这种忧伤倒也不是彻底的绝望,其中似乎还闪着最后一束亮光。尽管那光微弱得也许根本就不能叫光。那光便是舅母。以舅舅以前跟秦洋的关系,舅母跟秦洋以前应该是经常见面的,或许还有点交情也未可知,她设想也许秦洋会买舅母的帐。只是舅母现在正是丧痛期间,如果用这事去烦她,未免显得太不懂事了。另外她还有一个更深的用心,那就是自己这段日子不去舅家,李洪刚也许又会来看自己,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由他转告舅母,舅母想必会主动想办法帮她,这自然比自己去求她更好。果然,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李洪刚来到了调度室,满脸的严肃,好像生气的样子。倒把她吓了一跳,以为他家又出了什么事,急忙探问,却原来他是怪她不该瞒着她的事。
“你怎么也不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就把你调这来啦?”
郑秀丽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才去财务科找你,那些堂客们说你调到这来了。你知道吗,他们这明显是看我爸爸不在了,欺负你?”
郑秀丽心里觉得好笑,问得真有意思,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但她表面装出无奈甚至是无所谓的样子说:“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大权在握,想把我往哪调就往哪调。”
“他妈的,秦洋那个狗杂种,以前跟我爸关系那么好,我爸一走,他就翻脸不认人,居然搞到我们家里人头上来了。姐,我对你非常生气,这事应该跟我们说说呀,怎么什么话也没有,这段时间也不去我们家了,你知道我妈现在很想见到你,你去了也可以安慰安慰她呀,更重要的是我妈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替你想办法。”
“我正是考虑到这些问题才没去的。你想,你妈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再跟她说这事,不是给她添麻烦吗?”
“什么麻烦,你的事就是我家的事。再说我妈的情绪实际已经稳定了。很多人都劝我妈,我们也常劝她,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老那样。她现在好多了,不再说胡话,饮食也恢复了正常。你的事能对她有什么影响呢,相反我倒觉得你这事可以冲淡一下她的悲痛,转移她的注意力。唉,姐,你是不是把我们当外人啦?”
“怎么会呢,姐姐其实很惦记你们的。”
“好,那走,跟我回去,把你的事告诉我妈。他妈的秦洋,老王八蛋,敢动我姐姐,实在不行我在外面找几个人收拾他个老杂毛。”
“吓,你还有这能赖!”
“怎么,看不出来吧,表弟我外面还是有几个弟兄呢。”
“他们都是干什么的,流氓,社会渣滓?”
“姐,你怎么这么问,我难道会跟那种人混在一起吗?”
“既然不是流氓、社会渣滓,那他们怎么能去收拾人家?”
“唉哟,姐,这不是为您出气吗?”
“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出气。”
“行行,不用就不用,可你也别把我往坏处想。”
郑秀丽这才跟着李洪刚到了舅家。舅母听说了这事,自然气愤极了,把秦洋骂了一通。李洪刚说:“妈,您一定要去跟秦洋说说,要他收回成命。”
“说我肯定会说的,只是,唉秀丽啊,你当时知道他们不准备给你分房子,马上就来找我,也许还能有点办法,现在木已成舟,恐怕就难了。”
“当时我心想没房子就没房子吧,没想到他们这么恶毒,竟把我的工作也调了,而且事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正式决定了。”
“那个姓罗的我早就看出不是个东西,以前你舅舅在局里时他就想搞你舅舅,但他哪是你舅舅的对手,反被你舅舅收拾了一顿,他怀恨在心,居然在你身上出气,简直是个王八蛋。秦洋呢,那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舅舅在时他还是没得话说,对我们一家都很客气”
李洪刚插话说:“他敢不客气嘛,不客气我爸整死他。”
“就是啊,这人啊,真是人心隔肚皮!你爸尸骨未寒,他就对你姐下手了。整个一畜生。我一定要去问问他怎么这样做人,如果他改过来,一切好说,否则我至少要骂他个狗头喷血。”
陈慧琳这样说其实是一时之气,但想了一天,她没有这样蛮撞,而是先去找了老公生前的几个好友,他们都是厅里或省里的高官,请他们帮忙跟秦洋说说。这些人嘴上答应得很好,实际都是敷衍她。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个个贼精,每做一件事都要进行很深远的利益计算。在他们看来,秦洋绝非善类,关系复杂,如果求他势必欠下一个大大的人情,这简直就等于白欠,因为陈慧琳已是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寡妇。陈慧琳开始还以为他们真会帮忙,要郑秀丽放心,后来才知道他们全是嘴把式,总算彻底看透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不禁在家里把他们又大骂了一通。还不解气,这天就一个人闯到秦洋的办公室来了,先是压住怒火,问他为什么把郑秀丽调到调度室去。秦洋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就跟她甩官腔,说是工作需要。“狗屁!”她终于勃然大怒,指着秦洋骂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弯弯道道!要说起来也不足为怪,但我家老李生前待你不薄,做人不能说不讲一点良心?就算你要下手,也该缓一缓吧,嗯,就这样迫不及待?就这样铁面无私?这就等于我家老李死了你还踹了他一脚。姓秦的,我告诉你,如果做事太绝了,是会有报应的,你不信老娘我就把话搁在这,等着吧,总有一天。狗日的,你这哪是打活人呀,简直就是打死人。死人也值得你打,真是有能赖呀秦洋,你真有能赖!”
秦洋因多少有点愧疚,再说自己是有身份的人,也不能跟一个娘们对骂,就压住了怒火,只是严厉地警告陈慧琳不要闹了:“我看在老李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但是你别逼我。”
陈慧琳哪里还管得自己,更加起劲地骂,跳着脚又叫又吼。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甚至还把秦洋有一次拿人家钱的事也说了出来,那事上自己的老公也有份,但李国光已经不在了,她不怕让人知道,再说她其实只是发泄一下,吓唬吓唬秦洋,也知道光这么说几句是不可能搞垮秦洋的。见她实在太不像话了,秦洋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便一起上前劝阻陈慧琳。她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又跳起脚骂他们。这些人便围着她推搡,警告说:“再乱说就把你送进疯人院。”
陈慧琳并不畏惧,继续谩骂,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骂得了秦洋,却对付不了这些人,他们可没有秦洋的好修养,也跟她对骂,人多势众,骂起来更无顾忌,冷嘲热讽,粗痞话暴雨般向她面门飞溅而来。她哪里抵挡得住,被人家一阵哄笑赶出了大楼。
回到家陈慧琳兀自怒气冲冲,不停地嘀咕:“李国光在,你们敢!再给你们一个脑袋也不敢。”
郑秀丽来吃中饭,听舅母说了这事,顿时就傻了眼,舅母只叫她放心放心,她还以为事情快有眉目了呢,哪知却越搞越糟,舅母跟秦洋这样一吵,肯定使自己在局里的处境更为艰难。心里就十分埋怨舅母。陈慧琳却还是绘声绘色地谈她的这次经历,那意思好像是替郑秀丽出了一口恶气,有功似的。郑秀丽还不能扫她的兴,勉强笑着假装感谢,心里却暗暗叫苦。李洪刚虽然年轻,却比乃母清醒,对母亲说:“您这纯粹帮倒忙,我姐麻烦更大了。”
“他敢再这样对你姐,我再去骂,我要把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
郑秀丽哭笑不得,心想以后有什么事可再不能跟这个糊里糊涂的舅母说了。
晚上跟田长书约会,郑秀丽把舅母的事说给了他听,田长书也埋怨舅母,说:“她肯定是因为你舅舅故去,神智还没恢复正常。你也是的,怎么能跟她说这事呢,想都想得到,她能帮你什么忙?如果她有办法,秦洋也不会这样对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我是不想跟她说的,可那天李洪刚来单位找我去他家吃饭,她知道了我的事,这就没办法瞒了。”
田长书久久地皱着眉说:“事情本来就难办,再经你舅母这一闹,等于跟你火上浇油。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我看你还是硬着头皮去找秦洋谈谈吧,告诉他你舅母的事跟你无关,请他原谅。”
郑秀丽说:“有用吗?”
“有多大的用不好说,至少能消一点秦洋的火气,否则他肯定把这笔帐记在你头上。”
郑秀丽低头不语。田长书继续说:“最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最好在秦洋面前哭一次。女孩子的眼泪是最能打动人的。我们单位就有一个女孩子,在工作中受了点委屈,就在头头面前哭鼻子抹眼泪,结果她真的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还听说过好几个这样的例子。不敢说一定有效,但多少能消除你舅母造成的恶劣影响。”
郑秀丽不快地说:“这是什么馊主意!”
回去想了一晚上,尽管郑秀丽还是认为这确实是馊主意,却准备依计行事,就好像一个人饿极了的时候讨到一碗馊饭,也得吃下去。
次日她就去找秦洋。这次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没有一点冲劲横劲,竭力装出卑微的样子,好像受尽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子,对秦洋解释说舅母来闹绝不是她的意思,请求他原谅。秦洋本来对她是有点意见的,这会听了她的解释,意见就全没了,毕竟自己确实有点对不祝糊,既然人家如此委屈求全,他怎么能老跟一个女孩子过不去呢。他说:“没什么,我能够理解你舅妈的行为,刚刚死了人的女人,多半都有点疯疯颠颠,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在干什么。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她来闹了一次就怪到你头上。老实说,郑秀丽,调你去调度室不是我的意思,是谁的意思我想你应该清楚,我只是不好替你说话,所以就没反对。你呢,也别有什么意见,在那好好干,以后如果有了更适合你的工作,我会好好考虑的。”
郑秀丽这时就很想照田长书说的流眼泪,趁秦洋此刻动了恻隐之心,肯定效果奇好。可她使劲地眨着眼睛,只觉泪囊干涩,怎么挤也挤不出泪来。
秦洋觉得谈话可以结束了,却见她呆呆地发愣,不知她在想什么,便说:“你去上班吧,放心,我不会把你舅母的过错算在你头上的。”
郑秀丽却仍在发呆。她还想多说几句,等流出了眼泪再走。却硬是不行,非但挤不出泪,就是话也不知该如何说了。秦洋觉得这幅情景让人感到别扭,就冲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郑秀丽的情绪稍稍好了点,情况不算太糟,不管怎么说稳住了跟秦洋的关系,为以后跟他打交道奠定了一个基础。另外感情方面没出什么纰漏,田长书始终对她情深意长,关爱倍至,这是很叫她宽慰的。她的心静了下来,事到如今,只能理智地面对现实。她对调度室的工作慢慢地适应了。她觉得调度室的几个娘们比财务科的娘们要简单一些,没有那么多心眼,相处起来似乎使人更舒服一点。这或许可以说是诸多不快中的一点小小的惬意吧,能跟一些不让人感到压抑的人做同事,老实说也挺好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地方,但她相信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实际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存在这种可能,她的这种自信完全是从心底冒出来的,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想法,一种欲望,一缕不息的希望的火焰。她不相信自己这么一个漂亮而聪明的女孩会始终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失去了舅舅当然是一种巨大的损失,但同时她的意志也被磨砺得坚强了。既使舅舅活着,也是不可能靠一辈子的,自己迟早要完全凭自己的能力在这个人生的战场上与人拚杀,那也就是说现在的挫折不过是使自己提前进入了这种角色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说灾祸对一个人来说是不可避免的话,那一般而言,早来比晚来要好。她觉得自己现在必须、也只有采取这样一种态度了。
一日,调度室里无事可干,郑秀丽便跟几个娘们坐着闲扯。这时主任走过来对她说局长叫她去一趟。她问什么事。主任说我又不是局长,怎么知道什么事,你去了就知道了。郑秀丽不觉有点变色,她担心又有什么倒霉的事在等着自己。几个同事知道她是被贬到调度室来的,也立刻想到了会不会又要调她的工作,便都同情的看着她。她就惴惴不安地离开了调度室,慢慢往局长办公室走。今她意外的是秦洋今天显得非常客气,她想应该不会有倒霉的事,放了点心,情绪松驰下来。秦洋居然不可思议地给她倒了杯水。她不禁嘀咕起来,怎么回事,难道他回心转意了,要把我重新调回财务科?心里七上八下,不过这时的不安是一种预感到有什么好事的不安,是令人愉快甚至是令人激动的不安。秦洋给她倒过水,便坐在她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她对现在的工作满不满意。她心里暗骂:你他妈的少在这猫哭老鼠假慈悲。嘴上只能说:“还可以吧,有饭吃也就满意了。”话里明显有股怨气,秦洋不可能听不出来,但他一点也不计较,依然是笑眯眯的,说:“我知道你委屈,有些话我也不好怎么跟你说,反正你的事我心里有数就是了”秦洋絮絮叨叨的解释了半天。郑秀丽虽然觉得宽慰,似乎又越听越窝气,脸上现出谦卑的神情,心里却直骂老混蛋。忽然她想这老东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呀,不然无缘无故地跟我说这些,那不是神经有毛病吗?她的猜测显然是对的。秦洋后来就慢慢谈到了她舅舅的死,夸他舅舅如何如何能干,突然去世后厅里的许多工作都没法开展了,现在不少局级干部都瞄着那个位置。郑秀丽就慢慢品出了一点味道,原来这老杂种动的是这个念头。可她马上又迷糊了,跟我说这些说什么用呢。继续往下听,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秦洋觉得自己有希望补上去,但又不知道到底有几成把握,他虽到处活动了一番,可仍弄不到准确的消息,他就想请陈慧琳去省组织部打探一下情况,因李国光一个私交最好的朋友在组织部当副部长,掌握交通部门的人事安排与调动,如果能把情况坐实,无论他能不能上,都可以采取相应的行动,对症下药,自然,他不会想不到上次挨了陈慧琳那顿骂后很难再取得她的谅解,但只要她不计前隙,替他把这事办了,那他保证将郑秀丽重新调回财务科,还将委以重任。
郑秀丽心里一阵狂喜,哼,老东西,你也有求人的一天!当然,经过一番磨难,她已不敢轻易的喜怒形于色,这会她就很好的把握住了自己,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轻轻地说:“好,我去跟舅妈说说。”
中午到了舅家,一进门,她就欢快地搂着舅母把秦洋的话说给了她听。陈慧琳听罢也很高兴,哼了一声说:“秦洋那个混蛋,敢跟我斗心眼,最后不是还要求我吗?就是这事啊,秀丽,舅妈得跟你好好琢磨琢磨,从上次秦洋对你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不讲信义的家伙,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我担心的是我替他打探了情况,事后他却不认帐,那你不是又被他耍了一道吗?”
郑秀丽说:“我也这样担心,但又一想,反正不帮他我也得不到什么,而帮了他,就算他不守信用,至少他会感到愧疚,以后应该不至于再整我,您说对不对?”
陈慧琳想了想说:“是啊,也只好如此。唉,跟这种典型的势利眼打交道真伤脑筋,可很多时候你还不得不按照他设计的路走。共产党里如果总是用这种人,我看迟早要亡党亡国。”
陈慧琳就去省政府活动了一番。这个组织部的副部长叫龙春江,跟李国光是密友。上次为郑秀丽的事陈慧琳也曾想找他,又觉得他虽官高位重,可似乎跟秦洋扯不上边,便没找他。这次经秦洋指点,才知其实他正管着那一摊子。龙春江知道了她的来意,先觉得很为难,人事安排是不宜与外人道的,可经不起陈慧琳的再三请求,念及与李国光的友谊,后来便跟她说了。说曾祝雄好像比较倾向于用汽车公司的总经理胡东,但这半年来319国道上接连多次发生车祸,死了几十人, 显然是公司管理不善,上面对胡东很不满意,就没定,秦洋他们几个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大概还得再研究研究才能决定,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陈慧琳就回来跟郑秀丽说了,郑秀丽又立刻转告给了秦洋。秦洋听说上面还没定人,心里似乎就有了一点底,他非常感谢郑秀丽,说你去上班吧,以后有什么事我还会找你的。
郑秀丽高兴了一天,第二天就霉了。她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好心情看似有道理,其实是非常虚幻的,真正往深里想就知道根本靠不住。现在财务科已经不需要人了,秦洋如把她再调回去,肯定得调走一个,那调谁呢。她把现在财务科的那些娘们细细地排了一遍,感到谁也不是秦洋能随便调得动的,那也就是说秦洋的这句保证只是空头支票,到时根本兑不到现钞。至于说把她往别的好一点的单位调,可能性也不大,因为现在好一点的单位都是人满为患,没有哪里会愿意收留自己。她感到很有可能再被秦洋耍一次。好心情不仅没了,而且还变得糟透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了一个玩物,正被人随意地拨弄,玩于股掌之上。她便告诉自己,不行,不能允许这样,必须彻底改变这种状况。她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很大的决心和勇气,眼睛睁得又圆又亮,要去干一件一般人不敢干的事情。
这日,郑秀丽敲开了秦洋的办公室。秦洋看见是她,先是一愣,然后就满脸堆笑,请她坐。他身体动了动,似乎想去倒杯水,又立刻制止了自己。他问有事吗?郑秀丽说:“我想问问您给我调工作的事办得怎么样啦?”
秦洋笑道:“唉哟,别性急吗,我答应的事肯定会替你办的。你看,我现在的事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你耐心等一等,等我的事有了眉目,闲下来了,再替你想办法,好吗?”
“您不会骗我吧?”郑秀丽笑着说。她这时的感觉非常别扭,这样的笑在她的记忆里好像没有几次,只觉这张脸好像是别人的脸,自己的一张脸不知上哪去了。
“怎么可能呢,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既然算数那为什么把我从财务科调开?”通常情况下这样明确的质问是愚不可及的,但郑秀丽知道现在自己的笑容非常特别,足以平抑这句话里的怨气,并且还可以释放出使人愉悦的魅力。
果然,秦洋没有为这话生气,他也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笑容,态度谦和随意。“唉呀,郑秀丽同志,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要老为它耿耿于怀嘛。人有时难免会受点挫折的。我不骗你,我参加工作到做这个局长,20多年,我受过的挫折比你受的多得多,可我从来就不把挫折当回事,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挫折自然而然就没有了。我以长辈的身份跟你说句心里话,郑姑娘,人生没有永远的坦途,也没有永远的坎坷,关键是你得相信自己。要向前看,过去的事只当它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秦洋的这段话说得郑秀丽心里终于有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这种时候那种笑容自然就应该保持下去,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我其实早忘了那事,您这句话说得真好,重新开始。以前因为舅舅的关系,我们的交流不多,现在舅舅一走,等于我们之间的联系断了,确实需要重新开始。”
“对了。我突然发现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以前真没看出来。说真的,你对环境的适应力简直令我惊讶。一般人碰到这种事──说老实话──她可能会恨死我,我也早做好了被你恨死的准备,哪知你却有这种态度。看来我得改变过去对你的印象,对你认真的研究研究。”
“您过去对我什么印象?”
“一个只会靠着舅舅吃饭的女孩子。在机关单位里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有很多。大部分如果一旦没了靠山,就只会干瞪眼。可你不同,我感觉似乎正是这场不幸反而激发了你的竞争意识。你不甘被人任意摆布,你要抗争,对不对?”
“没有,我能跟谁抗争!我只是顺着您指的道走。”
秦洋忍不住哈哈大笑,搔着他的后脑勺说:“我可没指什么道给你,如果有什么道,那是你自己开辟的。”
“谁开辟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得走通对不对?”
郑秀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咬了咬嘴唇,马上再抬起头来往后一扬,偏着脑袋笑问:“您认为我走得通吗?”
“难得你这么有心。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这话的意思是不要管走不走得通,只要你想好了就往前走,最后总能走到一个地方去的。”
“问题是那是不是我想去的地方呢?”
“我们谁也不能保证最后能走到我们想到的地方,懂吗,姑娘?”
郑秀丽心里暗道:老奸巨滑。她不禁感叹,到底是当大官的人,说话办事,既明明白白,又滴水不漏。不过总的来说这场对话她还是非常满意的,她摸清了秦洋的底,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
晚上田长书来找她,又提议去看电影。她说:“唉呀,老是看电影,都看腻了,再说现在简直就没什么好看的电影。”
“有些外国的片子还是值得一看的。”
“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新奇,老觉得外国片子好看,其实看多了也就那样。都说我们国产电影经常公式化,哪知外国电影也一样,很多电影故事情节大同小异,没什么意思。”
田长书不想勉强郑秀丽,他也不是非看电影不可,便问:“那我们干什么呢,游一晚上的马路?”
“你说我们去跳舞好不好?”
“你会跳舞?”
“不会。”
“那怎么跳?”
“我听人说舞场里很多人都不会跳,反正跟着学就是了,跳几次也就会了。”
“你以前对跳舞不感兴趣的,怎么突然来了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烦,想求点新鲜刺激。”
田长书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再说安慰的话意义已经不大,最好的安慰办法就是顺着她的意思。实际上他自己对跳舞也有一种神秘而期待的感觉。两人也不知道哪家舞厅好,就随便找了一家,进去后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敢跳,后来见确实有许多人也不会,完全是在场上乱蹦一气,两人这才鼓足勇气,下了池子,两人搂抱着跟着那些会跳的人走步子。不一会就满身大汗。郑秀丽说没想到跳舞这么累人。田长书说一身的汗倒未必是累出来的,这里面人挤人的,气温太高了。郑秀丽点头说有理。跳了一晚,两人除了胡乱转圈,什么也没学会,不过瘾好像都被勾起来了,她说我们明晚还来跳,他立刻说好。
一连几晚他们都是在舞场上度过的。在这里,郑秀丽果真忘却了烦恼,忘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桩桩事情。舞厅的狂热气氛就仿佛蒸气蒸馒头似的蒸着她,使她整个人在这里面完全膨胀了。她也心甘情愿被这些蒸气催发着。她需要这种膨胀,不仅仅是身体的膨胀,更重要的是心的膨胀。身体的膨胀不过是外在的形态,说明不了多少问题,惟有心的膨胀,才能使她的生活和工作也膨胀起来。在这个人生最低潮的时期,这种膨胀对她来说太难得了。田长书明显感到了她的情绪和身体的变化。他当然知道她的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一个女孩子在工作中遭到挫折,如果没有变化倒不正常。但他不知道她的这种变化会把她带到哪里去。他本来已渐渐适应了她的性格,知道应该怎么跟她相处相恋,可她出现这种变化后,他估计他们的交往可能不会像过去那样融洽了,尤其是她的性格如果也变化了,那以后的情况将更难估计。他紧紧地搂着她,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便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希望从那里深入到她此刻的内心里去。郑秀丽显然很清楚自己的变化是会引起他的警觉的,她当然不想让他看透自己,同时又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趁此机会对他有个明白的交代了,否则她可能会觉得对不起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也对不起自己膨胀的身体和灵魂。
田长书尽管是个安分守已的男子,尽管常听人说现在熬到新婚之夜才做爱的情侣已经没有几对了,可他早拿定主意在婚前绝不侵犯她,当然,除非她有什么表示。但他是不敢指望她能有什么表示的,哪知今晚却似乎已经很明确地感受到了。他估计可能是舞场的这种独特的狂热气氛刺激了她的雌性分泌物。他想如果她的变化是因为这个缘故的话,那就用不着担心她的变化将难以捉摸了。于是他立刻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武装了起来。
第24章 求贷款初出茅庐 牛希咬无聊度日
一日,郑秀丽和几个娘们在调度室说笑话,就听见主任又在叫她,跑过去听主任一说才知道又是秦洋要她去一趟。她只觉心里一热。她一直在等待这种召唤,这种召唤意识着一种改变现状的希望。她到了秦洋办公室,秦洋问她:“你会不会喝酒?”
“不会。”
“不是白酒,是葡萄酒。”
“度数不高可以喝一点。”
“葡萄酒的度数都不高。是这样,今天中午我请银行里一个主管贷款的江副行长吃饭。我们想把现在这个客运大楼改建一下,另外还想买几艘客船,开避几条新航线。局里没钱,想向银行贷点。要办这种事请客吃饭是当然的了,可是,唉,我真不知怎么跟你说”
郑秀丽非常坦然地说:“您就直说吧,我这人迟钝,您如果拐弯抹角的我会听不懂。”
秦洋就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好,郑姑娘,我真没看错你,你确实与众不同。那我就直说吧,这个姓江的家伙,别的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喜欢跟女孩子一起吃饭,他说真正的调味品不是盐、酱油、味精什么的,而是女孩子,有了女孩子,再平淡的饭菜也香甜可口,否则山珍海味都寡然无味。以前我请过几次他,是叫李会计陪的酒。但她已年过30,人老珠黄,我觉得你现在最适合嗯,没别的,就是这么一件事,你看有问题吗?”
郑秀丽说:“没问题,不就喝几两酒吗,只要能为局里贷到款,我哪怕豁出去陪他喝点白酒都可以。”
“谢谢谢谢!”秦洋朝郑秀丽打恭做揖说,“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真的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份内之事,何必言谢!”
秦洋就要她下楼去稍候片刻。她便到了楼下,一时心乱如麻,弄不清这到底是福是祸。如果说是福,她却感到有点凄凉;如果是祸,可分明又是讨好领导的一个机会。总之,她觉得自己已经有意无意间进入了一种自己尚未看得很清楚的领域,这个领域里充满了变数。她对这些东西,不能说很怕,但多少有点心虚,因为里面存在种种可能,换言之,这个领域多少有些凶险,再小心谨慎,也未必就能十分周全。这时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说回去吧,回头还来得及。但显然这个声音完全忽视了她对调度室里这种平淡的、毫无希望可言的状态的感受。她知道,这个声音的响起是必然的,但自己不能听从它的指令,也是必然的。
有熟人过来了,问她等谁。她支支吾吾地说等同事。她不知道等会如果有人看见自己跟秦洋一起走,钻进他的小汽车,会有什么反应。
秦洋提着皮包从里面出来了。这时的他再没有一点刚才在办公室的样子,严肃得使她一下想到了从前他整自己的表情。她不禁胆颤了一下。这是痛苦的后遗症。她有点不明白,现在实际上是他有求于自己,怎么却还是这么一种丧气的脸。不过马上她就又懂了,他应该这样,如果他对自己笑着倒可能使人想到别的方面去。他打开了车门,朝她挥了挥手。她就走过去钻进了汽车。这是辆奔驰轿车,今年买的。局里绝大多数人对买这样的高级轿车给秦洋专用很有意见,还有那不怕事的老职工去上级主管部门告过秦洋。但这些可怜的人们实在是太可笑了,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除了凭白招来领导的愤恨不会有任何效果。
“这车怎么样,你舅舅的车有我的爽吗?”秦洋得意地问。
“没有,他那车响声大,您这车里却这么安静。”
“那当然啦,我这是最新款的。将近一百万呢,可以买你舅舅两辆车。”
“您真会为自己着想。”
秦洋不禁爽朗地笑了几下:“我听得出来,郑小姐话里有话,其实是在讽刺我对吧?”
“怎么敢呢,我怕再被贬到锅炉房去烧锅炉呢!”
“秦洋再次大笑起来。笑了一会说:“嗯,好,郑小姐,我就喜欢你这股劲,既倔强,又很现实,跟你舅舅有点像,他就是这种人,既坚持原则,又善于变通。真不错,郑小姐,看着你这样,我真后悔。你放心,你绝不会去烧锅炉的。”
“你可得记住今天的话。”
“我如果忘了,那就是猪脑子。”
“别这么说,如果说猪,那只能是我。不是猪怎么会去调度室呢!”
“唉呀,我说郑小姐,你就别老惦记着这事啦,已经这样了,我们应该向前看嘛,前途是无限光明的。”
郑秀丽其实不想发牢骚,可不知怎么车里的气氛让她似乎总是不由自主的发泄这种幽怨的情绪,这会见秦洋有点不耐烦了,这才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便问:“你怎么不请个司机?”
“我就是想过开车的瘾。嗨,你不知道,自己开比坐痛快多了。开车是一种刺激,它能把你身上的每一根毛孔都刺激得躁动起来。它还是一剂兴奋剂,有时候精力不济,直打嗑睡,就来踩几脚油门,嗨,整个人就像灌满了汽油似的,你会觉得每块肌内都在嗷嗷直叫。”
郑秀丽说:“真没想到开车还有这么多讲究。”
“不是讲究,是学问,知道吗,姑娘,学问?”
郑秀丽微笑着点头说:“也对,万事皆学问。”
“郑姑娘悟性真高。”
车停在湘江酒楼的门口。郑秀丽从没来过这么高档的酒楼,被它的豪华气派震住了,到处张望,心里一阵阵感叹:这就是上层人物过的生活啊,没想到我郑秀丽阴错阳差,居然也来到了这种地方。如果能跟田长书一起来那就真是一种快乐了,可惜是跟这个坏蛋来的,这会她便又喜又悲。
秦洋显然是个常客,他认识好几个漂亮的小姐,听口气好像和她们已经很熟了。他早定好了座,一个小姐没等他吩咐就领他进了一间包厢。在这里他又恢复了在办公室的表情,笑得就像个弥陀佛,还故意展现他的绅士风度,亲自为郑秀丽移椅子,让她进去,再把椅子送到她屁股下面,看上去倒像个老管家在侍候哪位尊贵的小姐。郑秀丽直想吐。然后秦洋坐在郑秀丽对面,要小姐拿包高级进口香烟。郑秀丽说:“你平常好像抽的都是白沙,现在改抽外烟啦?”
秦洋把外套脱掉,将羊毛衫的两只长袖往上卷了一下,说:“在单位抽外烟影响不好,说不定有人会说我受贿呢,何必让人说闲话,对不对?没人的时候偶尔抽一抽没关系,再说用这种烟招待江行长显得客气。怎么样,你也来一支?”
郑秀丽急忙摆手:“不不,外烟冲劲很大,受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它冲劲大,抽过?”
“闻出来的,我舅舅抽过这种烟,那种烟雾比国产烟的烟雾呛人。”
“吓,你平常的观察能力挺强的。那就抽国产烟怎么样?郑秀丽,今晚随便点,我不是局长,你也不是我的职工,就相当于我们是在这闲坐聊天,顺便请一位客人,气氛要和谐,这样才会让客人满意。其实女人抽烟很潇洒的,你不这样看吗?”
“那好吧,你给我一支国产烟。”
秦洋就去口袋掏白沙烟,忽觉不妥,便抽出手,叫服务小姐来一包大中华。不一会郑秀丽就把大中华叼在了嘴里,抽了几口,直喊苦,就在烟缸里掐灭了。这时江成明到了。秦洋唉哟了一声,急忙起身相迎。郑秀丽也站了起来。秦洋把郑秀丽介绍过了江成明。江成明将郑秀丽飞快地打量了一下,酸里酸气地说:“秦局长真潇洒,带女秘书出来吃饭。”
秦洋说:“不是,她不是秘书,是我的干部。”
江成明显然不相信,问:“干部?科长还是处长?”
秦洋说:“科长。”秦洋原本是想介绍郑秀丽的真实身份的,但江成明误以为她是女秘书,就叫他的感觉忽然起了变化,觉得如果真实的介绍会使江怀疑他跟她有暧昧关系,还可能让郑秀丽不爽,便这样说了。郑秀丽听着虽然觉得别扭,明明狗屁也不是,却被平白提了上去,真是好笑,不过江成明不知底细,她就似乎又有了种骄傲的感觉,便有些感激秦洋这样给面子了。
江成明却丝毫没有怀疑郑秀丽是个科长,他猜想她能当这个科长肯定跟秦洋有一腿,心里颇有些嫉妒秦洋,心想:还是这种没有顾忌的人过得潇洒,老子也该好好学学,以后别太傻了,做个混帐官员比做个安分守已的官员痛快得多。这时,秦洋就叫上菜。一眨眼工夫服务小姐们便把一些名贵的菜肴端了上来。秦洋再叫了一瓶五粮液,说:“今晚咱哥俩一醉方休。”
江成明说:“算了吧,你醉了有人侍候,我醉了谁侍候,一个人烂泥似地躺在这种地方,可怜不可怜?”
秦洋指着郑秀丽说:“唉哟,有郑科长侍候呢,你怕什么!”
江成明说:“郑科长没表态。你叫郑科长表个态,只要她点头,我就陪你喝,谁不喝醉谁孙子。”
秦洋就对郑秀丽以目示意。郑秀丽知趣地点了点头。
江成明便叫了一声好,立刻脱掉外套,也学秦洋把两只袖口卷了起来,要秦洋倒酒。两人就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郑秀丽便陪他们喝葡萄酒。她的酒量其实不大,却经常赢得两个男人的赞扬,朝她伸出大拇指嚷嚷说:“好样的!”
酒过三巡,两个男人都有了点醉意,但心里都明明白白的,秦洋便开始谈贷款的事。不一会就谈妥了,一些具体的事情,江成明说下次再议。然后他问这里能不能放舞曲,他想请郑科长跳跳舞。秦洋说:“早为你准备好了。”便要服务小姐放音乐。音乐响起江成明朝郑秀丽伸出大手说:“郑小姐赏个脸好不好?”郑秀丽当然不会拒绝,款款站起身,把手给了江。秦洋很赞赏她的这种态度,还趁江成明不注意他时对郑秀丽使眼色,意思说好生侍候,我不会亏待你的。
郑秀丽惊讶地发现,江成明竟然是个跳舞的高手,他的舞姿比她在舞厅里看见的所有舞客都要优雅、标准。她问他学了多长时间。他说:“20年。”
“啊!”她张大嘴巴不敢相信,“20年?”
江成明微微一笑,说:“没想到吧,我们这些老东西比你们年轻人一点不差。现在的年轻人以为跳舞是近几年的事,常常在我们老东西面前卖弄,说我们老土,连交际舞是什么玩艺都不知道。其实你们这些小孩子才土呢。瞧瞧在舞场上你们都跳的是什么,怎么猫弹鬼跳地乱搞一气?那能叫交际舞吗?你们那纯粹是糟蹋交际舞。其实我们年轻的时候,交际舞非常流行,而且我们学得都很正规,连一个甩手一个摆头都十分的标准。唉,十年文革啊,把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年华和快乐时光统统的消灭了。你们可以说是非常幸福的,赶上了好时候。可惜有好时候却不会好好利用,什么都是乱搞一气。这样下去,真不知以后国家会被你们搞成什么样子。”
郑秀丽很不喜欢江成明的议论,她素日最讨厌的就是他们那代人的长吁短叹。便打断了江成明的长篇大论,要跟他学国标。他当然非常愿意当这个老师。就手把手地教了起来。教着教着,他趁机在郑秀丽的胸脯、屁股和大腿上磨蹭了几下。郑秀丽没有反应。秦洋看见了也装做没看见,还在一旁热情地为他俩鼓掌。江成明倒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有了这么几下,他似乎也就满足了,因为他觉得要从秦洋那里虎口夺食,难度太大,即使以贷款为筹码,也未必有什么胜算,不如见好就好,既过了点瘾,也没有坏了跟秦洋的关系。
这顿饭直吃了3个多小时才散。秦洋喝了半斤酒, 他要用车子送郑秀丽回学校。郑秀丽担心他酒后驾车出事。秦洋满不在乎地说半斤酒算什么,我是酒场出身的人,再喝半斤照样能开车,你放心,我经常酒后开车,从没出过事。郑秀丽拗不过他,只得坐了上去。一路她提心吊胆,紧紧抓着坐位上的把手,随时准备应付紧急事故。秦洋倒没吹牛,开起车来十分平稳,根本不像一个灌了半斤的人。
考虑了几天,郑秀丽决定把出去陪秦洋喝酒的事告诉田长书。她认为这样做是理智的,因为以后秦洋可能还会叫自己出去陪酒,这事难免会被同事们议论,慢慢也许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那他必然疑窦丛生,影响到两人的感情。现在自己主动说出,估计他也会胡思乱想,但应不至于做出过激的反应。然而她的判断并不准确,田长书虽然没有大叫大嚷,态度却十分坚决,绝不赞成她这样做,并一再追问秦洋为什么不叫别人陪酒,单单挑中她。他的这种态度令她不禁有点后悔,不过马上又认为这样做还是对的,因为主动招供都招致他如此的反对,那如果将来他从别人那里听到了,还不得吵翻天呀。她就耐心地向他解释,说自从上次秦洋求她舅妈去省委打听厅里的人事安排之事后,她跟他的关系就有了明显改善,他请她去陪酒,无非是心里有愧,想通过这件事再了解了解她,然后重新安排她的工作而已。田长书说什么也不相信理由如此单纯,郑秀丽便问他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吧。田长书就又说不出了。他当然不愿意彻底坦露自己的阴暗心理,可又不能接受她的解释,就显得很憋屈似的,鼓着腮帮子,一个晚上再没有主动跟她说话。郑秀丽没有责怪他,老实说她其实也为他叫屈。可她还知道自己也是没办法安慰他的,因为安慰他的惟一办法就是接受他的意见,以后拒绝陪酒,可她做不到,无论如何她不愿在调度室干一辈子,她必须向上发展,甚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可以把爱情放在次要的地位。天底下男人多得是,爱情也就多得是,工作却没办法想换就换,尤其是现在,没有人能拯救她,一切得靠自己。但她知道自己在这事上多少有点理亏,故对他采取了一种忍让的态度,随他怎么埋怨、责怪,不跟他对抗。唉,她平生第一次感到活着真是累,工作上要费尽心机应付领导,生活上也得费尽心机应付爱人,如果这两种应付没有联系倒罢了,晦气的是它们居然是有联系的,这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了,令她觉得未来越来越有点模糊。
为了讨好他,接下去一个星期她都是在他的房间里过的夜。父母知道她已经谈恋爱了,了解了田长书一些情况,对他比较满意,但老两口是老派人物,不能接受未婚同居,把她痛骂了一顿。可是没用,她这次横了心,为了爱情,宁愿得罪父母。父母便知道了,女儿完全独立了,无可奈何花落去,随她吧。这天她战战兢兢地回了家,父亲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躲进书房生闷气去了。母亲则长叹一声,说:“你的防护措施做得怎么样,不会怀上吧?我告诉你如果刮胎会影响以后生育的。”倒把她臊得满脸绯红,没想到保守的老派人物一旦开通起来却又是如此地直接了当。母亲见状便也哼一声:“干嘛干嘛,嗯,干嘛?瞧你一张脸红的,还装清纯呢,你们这代人知道清纯两个字怎么写吗?写给老娘看看?”
郑秀丽讪笑着说:“谁谁谁装了,您不就是好奇想知道详情吗,那我告诉您,没事的,放心吧,女儿好歹被您教了24年,如果连这事都办不好,那您不是白教了吗?”
“哟哟哟,真是活出人样来了啊,都变得油嘴滑舌了。好,好,真是好极了,我和你爸都为你高兴。既然这样明确了,那我说郑秀丽小姐,哦,不对,应该说郑秀丽女士,是不是把你那位先生带来吃顿饭呀?”
郑秀丽抿着嘴直笑,也跟母亲打趣说:“请问母亲大人,这顿饭有什么说法吗?”
“定婚宴,何如?”
郑秀丽就调皮地要跟母亲拉勾,被母亲一巴掌打开。
次日,郑秀丽就把田长书带来给父母看了。父亲没怎么笑,但心里还是高兴的。母亲则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刚开始气氛稍显沉闷,后来宴席一开,酒香四溢,气氛就热烈了。父亲慢慢有了一些话,都是跟田长书说的。田长书事先从郑秀丽嘴里知道老头子喜欢谈论国内国际形势,就使劲地搔老头子的痒痒,果然把老头子搔得别提有多舒坦。这都是因为平常老头子憋坏了,跟老婆谈不了几句就被一巴掌打飞,而在外面呢,似乎都在为生活的事奔忙着,谁有闲心跟他扯蛋。亏得田长书,让他享受了一次丰盛的精神大餐。天晚了,田长书不得不告辞,老头子兀自还有些恋恋不舍,他差点留他过夜,只是想到自己曾那样骂女儿,到头来却替她收留男人,平白招女儿耻笑,方才罢了。
但矛盾并没有因一顿饭而解决。田长书平常可以对郑秀丽百依百顺,原则问题绝不退让。他警告郑秀丽今后不许跟秦洋去外面吃吃喝喝了,逼着她点头应允。
“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现在的人太难说了,那些当头头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根本不知道,等你知道时也许就已经没法脱身了。”
“你这个人太疑神疑鬼。”
“应该说是你太虚荣了。跟领导出去喝酒就这么让你难以割舍吗?”
“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在调度室干一辈子。”
“那也不能利用色相去达到目的。”
“田长书,你说话放尊重点,谁利用色相了,你才利用色相呢!我一直对你很容忍,但不等于说就允许你随便侮辱我。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做法,我有我考虑,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
郑秀丽一发脾气,田长书这才老实了一点。不过仍气不顺,就一连几天没来找郑秀丽。郑秀丽想想也觉得没趣,为这么点破事就弄得两人长时间闹别扭,就准备哪天主动去找他,干脆先答应他,以后有事不告诉他就是了。人有时候就得学会先顾眼前,事情想太多了反而麻烦。她不觉很后悔跟他说这事,看来正如有些人说的那样,爱情也是需要欺骗才能够长久维持的。
正好这天江风送来了一张请阑,邀请她下个星期日在玉楼东吃他的喜宴,阑上还写明“及男友”,她就想趁此机会叫上田长书,修补好感情裂痕。
田长书本来就有点后悔跟她怄气,担心事情就此变得不可收拾,见她主动修好,颇感欣慰,又听她保证不再陪酒,更是喜出望外,自然便一如既往地对她十分体贴爱护。两人搂搂抱抱,互相抚摸侍弄,一番云雨,柔情似水,比之以往更有一种妙味,不可言状。梳洗罢,整衣系带,携手外出,去赴江风的酒宴了。
进楼后郑秀丽马上就去负责接待的人那里送上了一份礼,收款人就马上给了她一本书,弄得她莫名其妙,仔细一看,原来是江风新出的一本所谓的评论文集,里面全是谈论现代诗歌问题的文章。她就对周正涛说:“他这婚宴算是最奇特的了,居然在这种场合里搞起了文学推销来。”
周正涛说:“搞文学的嘛,走到哪就把文学带到哪。”
这时有人在叫郑秀丽,她一看,是宋海棠,急忙走了过去,惊喜地问:“咦,你不是去外地拍戏了吗,怎么就回来啦?”
宋海棠给她挪了一个位置,拉着她的胳膊坐下,说:“我去了大半年, 怎么叫就回来啦?你是不是有了相好,幸福快乐,就把时间给忘啦?噢,他真英俊,跟我说说,他是干什么的?”
郑秀丽便简单介绍了田长书的情况,然后详细询问宋海棠在外面拍戏的事。这些问题不光她想知道,其他那些老同学也都想知道,演员总是人们关注的中心。宋海棠当然很高兴回答,这能使虚荣心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虽然那部电影尚未公映,但她认为它肯定将大获成功,自己也将一鸣惊人,名扬天下,这时的眉目间便已经隐隐地透出大明星的神韵来了。她谈了许多拍摄期间的花絮,还有拍戏的种种艰难,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吸引得新郎官新娘子也喜欢往这一桌凑。宋海棠对江风说:“现在文学太不景气了,缺乏好剧本,你们文学界要对此负责。”
江风笑道:“嗬,到底是演了一回大戏的人,说起话来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动不动跟人谈责任。”
众人齐笑。周正涛说:“他倒还不能算文学界的人。”
卢光中说:“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他现在已经调到岳麓书院,正儿八经算搞文学的人了。”
周正涛对江风说:“吓,你小子还挺有路子的,难怪急着结婚,原来是双喜临门!”
卢光中说:“你还是不懂,不是双喜,是三喜。”
大家都没听懂卢光中的话,瞪着眼问还有一喜是什么。只有王家卫反应快,明白过来,就骂大家说:“这都不知道,蠢得死!”
江风拍着卢光中的肩膀说:“其实也不是我的路子,这事还多亏了我们的大秘书,没有他几句话,我恐怕也调不进书院。卢大秘书可是我们大家的宝啊,算算看,自从他当秘书以来,为大家办了多少事?”
众人齐点头。卢光中直摆手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王家卫说:“我提议,今年卢大秘书生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去跟他老人家做寿,以表谢意。”
江风到底是文人性格,虽感谢卢光中,却听不得如此谀媚的话,便立刻骂王家卫:“感谢感谢是可以的,但你他娘的马屁也拍得太过分了吧,人家风发正茂,你却说人家老人家,你盼他早点老是怎么的?”
牛希咬和余九日尤其反感王家卫这话,便一齐瞪着他,本也想骂他几句的,到底又怕开罪卢光中,便忍了下去,只是私底下议论。
“生意人就是他娘的脸皮厚。”
“不过也怪不得他,卢光中不知道给他揽了多少生意,他马屁拍过分点似乎也情有可原。”
“你还经常去他们店子里吃饭吗?”
“早不去吃了。别看以前关系很好,做上了生意就翻脸不认人。我又不能给他们带生意去,还是自己知趣点,别让人家上脸色。”
两人说了一会话,牛希咬觉得没有意思,就想拉余九日一起离开。余九日对那些平常不易品尝的佳肴还有些不舍之心,但听见宋海棠那明显跟过去不同的明星腔调,其他人也是牛皮烘烘,心里颇不是滋味,不想再受刺激,便跟牛希咬起身向江风告辞了。
一路上两人直感叹,结婚的结了婚,出名的出了名,赚钱的赚了钱,谋官的也快当上了官,只有他们两个,一个在食堂里每天操家伙炒菜舀汤,一个像无头的苍蝇四处找工作,免不得又羞又恨,又怨又气。两人始终不明白,自己的智力绝不在那些同学之下,为何却弄得这样不如人。就检讨原因,想来想去都觉得是志向太大的缘故。因为志向太大,便不能脚踏实地,而不能脚踏实地自然只能处处碰壁,俗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回到学校,都有种百无聊赖的感觉,便想到了围棋。近来这个玩艺成了一剂安慰他俩孤寂灵魂的良药,只要稍不如意,到牛希咬房里围上几盘,便烦恼尽消,就像喝酒消愁一样。两人便铺枰对弈,下了不知多少盘,直到吃晚饭了才结束。然而牛希咬今天却并不觉得这场较量消愁解闷了,相反,情绪似乎更加郁闷。他非常奇怪,不明白怎么回事。临窗远眺,看满山翠绿,想了很久才知道原来是中午的喜宴闹的。他原以为早把喜宴忘了,其实它的影响仍在不知不觉发生作用。
虽说他已把理想埋葬了,但尸骨在土里,灵魂却仍冒着一丝儿气。那种喜庆、祥和、快乐的气氛,是他的灵魂不可能一下就摆脱的。回首自己的人生路,一桩桩,一件件,全是那样的晦气,叠加在一起,简直是无限的悲凉。结婚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这辈子能不能品尝到那种美味都难说得很。他长长地叹息着,一遍又一遍,声声息息,仿佛都带着血腥气,仿佛灵魂已经破烂了。
秋天的山峦满目悲凉,纵有笛声芦管亦断肠。夜幕像一件轻薄女子的披纱,轻轻飘在天地之间,罩在凄苦的心上。他在窗前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肚子饿得实在忍不住提起了意见,才出门去山脚下的饭馆充饥。本就囊中羞涩,这一顿又将耗去不少银两,也是一件令人郁闷的事。饭毕回房,他仍愣愣地不知干什么好。近两年这种孤寂而呆傻的状态几乎成了他的习惯。他觉得自己年纪虽轻,心却已经老了。很多时候他甚至认为自己早就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具躯壳。可哪里知道啊,即使是一具躯壳,也是能感受到痛苦的!
他就这样在藤椅上一直呆坐着,几个小时连姿势都没换一下,沉沉睡去了。
如果没有敲门声,他可能会一直睡到天亮。他醒来揉揉眼,一看钟,大吃一惊,已是凌晨两点。他简直不敢相信眼睛,再揉揉眼仔细看。没错,就是凌晨两点。他没想到自己会坐着睡到现在,更没想到这时候还会有人来。他警惕地问谁。外面的人应得很小声,他就再问了一遍,那声音才大了一些,好像是邹伟强。便去开了门,果然是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邹伟强介绍说:“这是我大哥。”他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黑社会,两人显然是干什么坏事去了,大概碰到了麻烦,就到他这来躲避。他对邹伟强很有意见,但不好明说,还不得不装出很愿意接待的样子请他们坐。邹伟强对他说:“我们刚刚在别人那里打完麻将,没地方休息,在你这坐一坐,你睡你的,我们天亮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