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②
豢养田妮的男人,姓赵,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撞伤她的台商。
被撞伤不是厄运,再深的伤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对于田妮来讲,伤愈之后,才是厄运的开始。
医院那段故事,我知道得并不清楚。因为老板的不准假,我只能每天中午下班后匆匆忙忙跑到市场买食材,再赶回宿舍炖汤,然后坐上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到医院,陪田妮两三个小时,再坐上四十分钟的车赶回公司加班。那段时间的自己就像是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不是不想停下来,是不能停下来。我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怨愤,对老板的不通情理充满了怨愤,对肇事的主人充满了怨愤,甚至对田妮的倒霉也充满了怨愤,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张爱玲笔下的《怨女》。幸而田妮在住院的第二天请到了看护,稍稍减轻了我身上沉重的压力,可是看护并不若想像中那么尽责,田妮的腿不方便,吃喝拉撒全都得在床上进行,我会在每天下午去帮田妮换掉解手时弄脏的床单,打来热水清洗她下身的秽物和被秽物捂出来的疹子,即使性格火辣更胜我几分的田妮,在这个时刻也会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难堪。然而我的思绪早就被这些令我疲惫不堪的事情占满了,根本没空去理会田妮的心理状况。偶尔会在医院碰到那个前来探视她的肇事者,对这个打乱我生活秩序,带给我一连串麻烦和辛苦的男人,我向来冷淡以对。我不知道田妮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抛开所有不顾一切地跟着他。也许爱情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田妮有田妮的故事,我又怎么能自以为我就一定看得最清?能够听从自己的心来过日子,痛痛快快地疯一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或许我羡慕田妮。
翻了个身,撇开这些令我郁闷的记忆。夜晚的温度骤降,窗外又开始传来淅沥的雨声,许是有风,我听到雨点乖张地拍打着玻璃窗发出的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的纷乱的叫嚣。在这样暴戾颓迷的声音里,白天那双忧郁沧桑的眼睛如同点燃的火苗儿,在我眼前忽明忽灭。
我骗了那个男人,许是潜意识里不愿跟他发生纠缠,路过广场,我叫他停车:“我到了。”
拉开车门,我头也不回地下车,那男人猛地拉住我的手,塞了一张卡片在我手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从指尖传来的温度沿着手臂一路酥麻到胸口,我捏紧了手心,不敢回头看他,迈开双腿径直地向前跑,这一生没跑这么快过。身后的视线灼热逼人,刺得我的脊背一阵发麻。我倒抽一口气,在街边随便选中一幢大厦,一头钻了进去,冲上了好几层楼梯,才气喘吁吁地在楼梯间蹲下来。
直到呼吸不再紊乱,心跳不再狂野,我低下头,微微松开手心,看着那张静静地躺在我掌心的、被我捏得皱皱的名片。
展开,男人的名字在卡片上摊平,逼得我眼皮直跳。
安然!
这个男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安然、安然、安然……我的指尖滑过那张皱巴巴的卡片,那双沧桑的眼浮出一丝温暖的微笑,火苗儿更炽。我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真好笑,为了怕他仍等在楼下,我居然在那幢大厦的楼梯间蹲了整整一个钟头。
悚然一惊,骆琳你在做什么?不过是一个漠不关己的陌生人,竟能如此强烈地影响你的情绪,影响你的一举一动。你一向引以为傲的淡漠冷情到哪里去了?你的冷静自制又到哪里去了?
惊悸地倒抽一口气,我猛地抓起床头的水杯,对着那双微笑的眼砸过去。
“啪啦!”
火苗儿被水烧熄。水杯砸到墙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水花与玻璃的碎屑四溅,在灯光下晶莹闪烁一地,惨白的墙上留下一滩狰狞的水渍,极度凶恶地扭曲着,蜿蜒向下蔓延。
那样的狰狞底下,有怎样疲惫无力的挣扎与绝望?我蒙住自己惊恐万状的脸,发出一声恐惧而尖锐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