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赎罪

    沉默了许久，她才继续说了下去：“她父亲的去世对陈茹的打击真的很大，她一天之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睁着美丽而泪汪汪的大眼睛问我‘玲玲，你说我该怎么办？爸爸去世了，妈妈卧病在床，现在家里的积蓄已经用完了，那些亲戚早就冷眼相看，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去找工作，但是有谁会要我呢？’看着她瘦成了倒三角的脸，我冷汗涔涔，她从小养尊处优，却接二连三的遭受生活的打击。如果我没有及时悬崖勒马，那么她现在可能真的就痛不欲生了。于是我再一次告诉自己，那个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从此他对于我，只是好姐妹的男朋友而已。唉，只是天意总是弄人，三个月以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表情本来是低沉而懊恼的，说到这里却变得温柔起来：“就是你们姐弟两个。”
    我忍不住插话道：“你之所以生下我们是因为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是吗？”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笑容变得有些凄凉：“当时我和家人关系很不好，我的母亲生下我不久就因病去世了，父亲就取了另一个女人，并在我三岁那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子女。从我懂事开始，我就讨厌他们，包括我的父亲。他越是教导我女孩子要循规蹈矩，我就越是叛逆，在屡教不改之后就他就表示了对我的失望。即使我当时考上了那所以重点大学，他也认为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他那时的心已经完全偏向继母和那两个弟弟妹妹了。虽然我一直表面是个桀骜不驯的人，但其实我对自己的人生是毫无信心的。尤其在我的单相思以惨败收场之后，我更加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当时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我慌乱了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等我度过了犹豫和迷茫的阶段时，已经到了第四个月了，还好当时是冬天，所以也没有其他人发现。本来我是决意不要的，但到医院检查时，听到你们的心跳声，那么欢快而有力，彻底地震撼了我。接着，医生又告诉我说听到了两个心跳，说明我肚子里的是双胞胎。于是，我故意找了个岔和继母不可开交地吵了一架，把这么多年来受的气淋漓尽致地出了一通，然后离家出走了。”
    我有些勉强地笑了起来，她便停下来看着我，有些尴尬地笑道：“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对吗？”
    “不！”我摇了摇头，由衷地说到：“你很勇敢！我也不觉得意外！”
    她还是尴尬地笑着：“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那种惊世骇俗的勇气，但我当时确实是义无反顾的。我去找了何丽，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二话没说就收留了我，并且答应为我保密。几个月后，你们姐弟就出世了。”讲到这里，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知道她是在回忆第一次见到我和alexendre的样子，就像我当时在医院第一次见到天天一样。只是她比我要艰难好几倍吧：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婴儿，而且还有着经济的压力与世俗的压力。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耿伯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生命虽然是一个偶然，但却值得我们敬畏与感恩！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她才接着说到：“那段时间，我谁也没联系，所有关于他们的事都是何丽告诉我的，她说陈茹的母亲在我离开三个月后就过世了，她在满世界找我，我父亲也去找过她，问她是否知道我的下落。从我离家出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对自己说：再也不要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不要再回到那个只让我心寒而烦躁的家庭，不用再面对陈茹的梨花带雨而心生愧疚，更不用担心看着她幸福的模样再度激起那个黑暗面的自己而做出一些自己无法原谅的事。只是世事永远无法预料。我记得那天是你们俩姐弟十三个月，我像往常一样把你们带到何丽的店里，然后帮忙销货。到店里没多久，陈茹和他竟然出现在店门口，原来他们旅游来此打算给何丽一个惊喜的，只是没想到我也在这里，更没想到摇篮里躺着的那对双胞胎是我的儿女。一无所知的陈茹见到我自然是惊喜交加，自然也满是疑问，虽然我胡掐应付了过去，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与他有关，于是趁何丽带着陈茹去放行李时问我之所以消失是不是因为他。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他了，但没想到再次面对他时还是肝胆俱裂般地疼痛。于是我问他说‘就算是又怎么样？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他又问孩子是不是他的，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说了一句‘孩子是不是你的，这已经不关你的事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对陈茹说的。你们都要准备结婚了，你要好好对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说完我把头扭到了一边，就看到陈茹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她那个如坠落至地狱的眼神，我到至今还不能忘记。”她再次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她只说了一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就哽咽着晕了过去。然后他和何丽把她送去了医院，我只能抱着你们掉眼泪。第二天早上，何丽回来了，脸色沉重地对我说陈茹原来已经怀孕两个月，向来柔弱的她因为身心兼受不了这个打击，小产了，并且因为大出血可能以后都无法再怀孕了。”
    说到这里，她把头痛苦地低了下去，我突然觉得她好可怜，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折磨着，于是我代她说了下去：“所以你把我给了她，并且带着alexendre远离了他，当是赎罪，是吗？”问完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用“赎罪”这个词的，在我的人生准则来看，她并没有罪，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又因为这段错爱又做了一件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做的错事，只是老天百分之一的惩罚被她碰上了。与其说她做了错事，不如说是天意弄人。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似乎已经疲惫不堪了。在听到我的质问以后，她的神情更痛苦了，眼泪又掉了下来：“虽然当初把你送走是我的决定，但我内心一直觉得上天对我是不公平的。不过，现在还能再见到你，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我从来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更别说在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之后。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父亲；我更不是一个好母亲，因为我抛弃了我自己的孩子。”
    “我并不怪你。”我递了纸巾到她手上，听到“对不起”三个字，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真的不怪她，只是我想不到自己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而且最终成了赎罪的工具：“只是…”我实在是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于是拎起了座位旁边的包，丢下了一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有点急事，要先走了。”
    然后匆忙而去。